天堂地址不详

纳兰容若

六月的时候，阳光已初绽大地，这座城市亦温暖和谐。下午，他穿着很厚的外套，却仍瑟瑟发抖着，他腋下夹着文具盒，快步地走进了学校。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父母的骤然离异，母亲的异常病危，而我，又升入了噩梦般的高三。

　　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我曾去寻过父亲，我想给他要钱，以便交上昂贵的学费。可是他，如此狠心的男人令我不知所措。他说让我去给我妈要，说我妈有太多的私房钱，我告诉他家里的所有钱都用来给母亲动手术了，他于是不屑的冷笑……我愕然。钱，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因为钱，他跟我妈闹离婚；因为钱，他面对着他的亲生儿子竟笑得如此冷酷。在亲情面前，金钱，究竟价值几何？

　　我离开的时候胸口隐忍着无穷的疼痛，我并未回头瞥一眼，从此我与这个男人无任何关系了，我想。那情系了十八年的父子线，已在此刻无情的被折断。

　　母亲听着我把话说完，脸色苍白而面无表情。是啊，她麻木了，这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在与父亲的无数次争吵甚或打骂中，早已经麻木不堪。我靠着雪白的被子，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热泪盈眶。

　　就在我们为了无法给母亲继续治疗而感到茫然时，就在我为了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挫败时，亲戚朋友们的慷慨解囊无疑是雪中送炭。

　　捧起了那沉甸甸的两千元学费，我却已泣不成声。

　　就这样，我的高三在如此的窘迫中开始了。医院成了我的新家，我每天过着医院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我靠在母亲的身边过夜，我在医院的窗台边学习，我一面用功的读书，一面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母亲。在母亲面前，我决口不提父亲，我想至少我要尽力治好母亲的心病，在学校的学习枯燥乏味，又苦又累，可是这些常常是以“趣事”的形式来与母亲聊天，看着母亲久违的笑容，我也满足的笑了。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那天母亲躺在床上打点滴，可是忽然她想上厕所，由于医院的设施比较简陋，当时护士又不在，无奈之下，我举着母亲的输液瓶陪同她走出病房去上厕所。我们竟然都毫不觉得尴尬，事后母亲慈祥的看着我，她想说什么，然而却没有开口。

　　在我开学近一个月后，母亲康复了。医生夸张的说，这几乎是一个奇迹，而这奇迹，是与我分不开的。我与母亲并肩出院，我们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父亲，是的，他失踪了，这失踪，将注定我们的家庭已经破裂，从此，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了，我也注定与母亲相依为命了。

　　我的生活进入了正常的轨迹，母亲也回到了工作岗位。

　　

　　他从一棵槐树下走过，踏上台阶，他看到地面上有几片落叶，他踩在上面，试图让它们支离破碎。有几个女生与他擦肩而过,他主观的认为她们在议论着什么，议论着关于他的什么。仇恨，他又开始仇恨了。

　　我的学习一直都是我坚持走下去的动力，高三频率极高的月考我都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收尾。我们的学校是重点高中，我在其中，常常有着鹤立鸡群的快感，我的分数是许多同学想都不敢想的，老师更是对我宠信有佳，他们认为我是尖子中的尖子。

　　只是我也曾失败过，有一次我只考了第二名，而考第一的家伙比我高的分数居然也不少。于是我对他无比憎恨，自从父母离婚以后，我学会了仇恨。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视分数如同生命，我从未给同学们解答过任何学习上的问题，我把周围的同学都看成敌人，尤其是曾经比我考得好的。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朋友，只有分数和永远做不完的题。因为我坚定的认为，只有高考的成功，我才能考上清华，而只有考上清华大学，我才能对得起我的母亲，才能报复我的父亲。

　　自小我就向往清华，我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孩子。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曾经抱着我，他吻着我的额头，然后告诉我他会好好培养我，见证我考上清华的那一刻，让我成为最成功的人，母亲也在身边常常鼓励我。我的初中，甚至小学，都是在严加管束下度过的，小朋友玩的时候我不能玩，小朋友休息的时候我依旧不能休息。玩具，动画片，游乐场……这是我童年从未感受过的。为了这个，我也曾叛逆过，我生气，我讨厌父亲母亲，现在想来那时是多么的幼稚，我想通了，我的路是注定这样的，即使我只是考试的工具，只要能成功，其他的全然不再重要。考上清华大学,我是学校最有希望的学生之一，只要能坚持不懈的努力，我坚信自己定能成功。

　　而就目前，我更要报复父亲，我要让他后悔没有给我学费，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最强的。当许多年以后，我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我要让他在我面前屈服，我要让他为自己曾抛弃母亲和我而彻底的愧疚。

　　

　　他爬上教学楼，走进考场的时候他蓦地感到紧张，掌心开始出虚汗，他疑惑这是否由于穿太多的缘故。他开始幻听，开始感到视线迷离，他迅速找到自己的座位，努力的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腿，前面很完美，过了这个下午，一切都会好的，他如此这般的想。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给了我们更大的压力，大量的习题在这个时候接踵而来，而我在这压力的洪流中比任何人所受的冲击都大，那种感觉以窒息的形式出现，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会头晕目眩，并常常感到身躯虚无，无比疲倦。

　　与此同时，母亲对我的严格是前所未有的。每天忙碌工作的她并未忘记对我管束，根据她的规定：我每天必须固定时间之前回家，必须很晚才能睡，必须很早就要起床；拿出一张张无比优秀的成绩单，母亲从未鼓励抑或表扬过我，纵使我考年级第一，于她看来，只要不是满分都还需要努力。我恍然感到，母亲变了，她以前对我的严格和现在的截然不同，以前是那样的温存，可现在，是如此的仇恨。我曾偷偷的想过，母亲失去了爱情，于是他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我的身上，可是这种想法瞬间消逝。我想，母亲还是关心我的，她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该做的就是咬牙挺下来，只有考上清华，才能证明一切。

　　但是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怀疑。有某种声音永不停息地出现在我的耳边，我会一直累一直头晕，我食欲不振,并且常常失眠，而即使能睡好觉，面对我的却又是接连不断的噩梦，我梦见考试，梦见父亲，梦见我的童年……每每惊醒，冷汗袭身。

　　但是我仍然有很高的分数，仍然有很漂亮的成绩单。

　　随着高考的临近，我不再与任何人沟通，同学，老师或者母亲。我孤僻，恐惧，我感到毫无安全感。我每天做着厚厚的试卷，由此来冲淡我的思想，只要能成功就够了；我想只要我能考上清华就够了，不是吗？

　　

　　考试的铃声响了，他立即在题卷上运笔如飞，长时期的训练使他下笔如有神，那些选择题于他而言几乎看一眼就能选出答案，这样的简单终于让他感到欣慰，可是他还是会头晕，那声音又来了，他想，这是最后的一科了，绝不能虎头蛇尾。

　　高考前的模拟考试我考了七百多分，这个分数显然是令许多同瞠目结舌并且望尘莫及的。更加可观的是，我的分数是全市第一，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都对我抱有极大的希望，他们认为我已经非清华莫属了，并且希望省理科状元在我们学校诞生。

　　我不知道这是动力还是压力，我开始害怕高考。尽管我从未害怕过任何考试，可是我现在胆怯了，我忽然想逃开一切。母亲的严厉，我开始觉得那是一种恶毒；父母的离异，那时可怜；老师的笑容，那是压力；同学的眼神，那是仇恨。但是我能逃离吗？教室里赫然写着：距离高考还有××天。我不敢抬头看它，它的日趋减少是改不掉的事实。

　　高考的前几天我曾去过教堂，里面空无一人。我想起这里做礼拜时唱诗班的声音，它能稳定情绪，平息心志，或许只有在这里，才能让我感到片刻的宁静。

　　小时候，父亲曾把我抱起，然后温我的额头，他说他会亲手培养我，见证我考上清华的时刻，以后做最成功的人，可是当这战役即将打响的时候，父亲，你为什么不在？你爽约了吗？

　　母亲一味的管束我，可是我们好久了都再没心灵上的沟通，母子之情，是否能弥补她已失去的爱情呢？

　　我从未有过朋友，年少时与小朋友手拉手的友谊已全然不复存在，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不能拥有友谊了？

　　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们是如此的宠信我，但为什么我总是感到这宠信令我疼痛呢？如若可以，我只想做一个成绩平凡的学生，拥有美好的家庭，有朋友，有着无穷无尽的欢笑。

　　……

　　想着这些，我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它们倘若能以伤痛的形式流出，那该多好，我在想。

　　上帝，原来这么多的话，我也只有对你说了，倘若考上清华就是我的天堂，那么，你愿意赐给我天堂吗？我自信有拥有天堂的能力和信心，可是我究竟惧怕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感到自己患了很重的病，可是却又似乎很健康。

　　上帝，你答应了吗？你一定愿意的吧？那么我要你许诺，我可以的，高考它只是个形式而已。既然怀才，又何顾不遇？

　　

　　“啪”地一声，他感到膝盖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证明自己很可怜吗？他企求一分钟，是的，能再给他一分钟吗？这一分钟，将决定他的命运。

　　高考的前夜我在忐忑中无法入睡，但也并未影响我的考试语文，英语，数学我都一一过关。我对自己的成绩充满了自信。我想，清华与我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天意弄人，这个中午我的身体陡然开始虚弱，我睡不着，而且吃不下任何东西。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微笑着摇头，我怎么了？我自己也无法知晓，我突然害怕下午的理科综合考试，如果考不好怎么办？它是分数最大的一科，此刻我的思绪混乱至极，我焦急的找来了昔日已近乎翻破的一本本资料书，我仔细的看，我担心自己看漏过什么重要的知识点。

　　记忆与现实的片段在我的脑海里渐次上演，学校给了我如此大的期盼，我是否能不负众望？仅仅是最后一步而已，我竟然感到不知所措。

　　我寒冷，我没有安全感，紊乱的声音总是烦扰着我的耳膜。

　　但是我必须得面对，于是穿上很厚的衣服，我硬着头皮走进了考场。

　　稳定了情绪，我很快的做完了选择题，我坚信自己的准确率几乎百分之百，于是我想都没想就继续往下答题，我感到愈发欣慰，因为所有题目我都会做，最后一个难题我也迎刃而解，我吐了一口气，擦干了手心的汗。

　　时间刚刚好，铃声在这时也响了。监考老师宣布考试结束，全体停笔。我把文具收好，将试卷放平。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我分明看见自己的答题卷上选择题部分一片空白，恍然间我明白自己忘记将答案从题卷上转涂到答题卷了，我全身的血液此刻猛然凝固。

　　同学们渐次走出考场，我慌乱的拿出钢笔，但严厉的监考老师朝我走了过来，他来了，来了。我来不及了。

　　他看着我似乎还想继续做，便准备抢我的试卷。

　　“老……老师，能再给一分钟吗？就一分钟，你看，我都会做的，就是……忘记涂了。”我将试卷摊给他看，并吞吞吐吐的说。

　　“考试时间结束，对你一个人的仁慈就是对千千万万个学生的不公。”他把手无情的伸过来。

　　“老师，求……求你了。”我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我的膝盖很痛，男儿膝下有黄金，而且上帝赐给人类膝盖不是用来下跪的，应是用来行走的。可是我还顾得了那么多吗？

　　但是，他再没说话，他夺了我的试卷。我想，他此刻的眼神，是否也有着波光粼粼的无奈？

　　不公？我思考着这两个字的含义。我想，由于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便使成功与我失之交臂，这对我就公平么？我忽然想起了物理老师说过的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就只有作用与反作用力。

　　我依旧跪在原地，低着头。

　　失去了选择题的126分我是怎么也不可能考上清华的了，我失败了！

　　隐忍了长时间的伤怀已火焰般的爆发，我全身不停的颤抖，但是并没有流泪，原来最伤心的人，是没有眼泪的。

　　突然间，我好累好累，我的眼神已经飘忽迷离，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甚至无法呼吸，只隐约记得，我曾与上帝说过话，我想对他说，上帝，你给了我天堂，却又为什么不给我那张地址？

　　我颤抖着倒了下去……

　　

　　当志愿表孤独的放在学校办公室的抽屉里面无人领取时。无人知晓，它的主人考了几乎600的高分；无人知晓，它的主人可以在上面填上许多重点大学；更无人知晓，它的主人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因为精神分裂，正在接受治疗。

云英

纳兰容若  在 2004-10-31 01:11 AM 发表:

六月的时候，阳光已初绽大地，这座城市亦温暖和谐。下午，他穿着很厚的外套，却仍瑟瑟发抖着，他腋下夹着文具盒，快步地走进了学校。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父母的骤然离异，母亲的异常病危，而我，又 ...

太多的不公平很多时候不是外界造成的！
也许我们真的要坚强而坚韧，笑对人生！

绿茶

笑对人生，要学会释放外界和自身的压力。

逆风飞扬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