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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美娇娘》历史的点点繁星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半生铁总宪,三千美娇娘。
七品小县令,一朝城中坐。
金银不知数,莺燕满偏厢。
删除昨天的烦恼,选择今天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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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历史的点点繁星



  这是个激扬的时代,我们无意作全景式地介绍整个天空,只打算先从历史的繁星中摘下几颗闪亮作为点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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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到了崇祯十七年,邸报就时通时不通了,江南得到消息断断续续的,各省的塘报也没了准头,今天苏省消息是歼灭顺贼数万,明日浙省通告却是真定大名陷贼。

  到了三月间,江淮一带传言京城已经被顺贼所围,甚至失守了。

  待到四月初八日,淮安巡抚衙门总算收到一份塘报,据说路巡抚展牍之后久久不言,夫人一推,竟然顺势倒在了地上,半响才缓过来。夫人是大家闺秀,抬眼一看,只见塘报上的两行字:贼入内城,官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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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七日是个好天气,太阳分外温软,不过南京官外的值门校尉可没有好心情,一个披头散发跣足圬衣的糟老头子满口之乎者也的,痛哭流涕得死活要闯进去,无奈只好请人进去通报。

  本以为出来个小官会把这老头同样之乎者也地骂走,谁想那家伙出来倒头便拜,没一会儿,不但郎中主事,连尚书、御史都出来了,有个给事中转手给了校尉大人一个耳刮子,这家伙才明白,眼前的老头子是刚从京里逃出来的前东阁大学士、太子少保魏炤乘。

  他只带来一个消息:三月二十九日,京城失守,皇上在煤山悬首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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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涞源镇的小都司邓克恩觉得自己的上司很倒霉。

  京师传来号召勤王破贼的消息,总兵大人就要去救主,谁想大兵匆匆忙忙刚出发一天,就传来消息,皇上在煤山上做了吊死鬼,大人的舅舅王承恩也跟着上树了。

  于是大人想着还是降顺贼吧,哪知专程从太原请来的师爷刚到,顺贼就败了,一路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人又听说关宁总兵吴三桂收复了京城,赶快派人去致贺,贺书中大拍马屁,什么今日驱逐北来之贼,明朝荡平南犯之虏。又没料到吴三桂已经降了鞑子,马屁活生生地拍到了马蹄铁上。

  看来这劳什子“小清”是降不了,大人只好再去找大顺去降,邓克恩成了可怜的专使,这大顺年轻皇帝心情好,见到北方来人纳降,甩手封给总兵大人一个威武将军,还勉励要坚持敌后抗战,说是要做中流砥柱。

  邓克恩千辛万苦回了崃源,反被大人骂了一顿:“要你去,是要讨点钱财回来,光个将军屁用?”

  可是鞑子逼的紧,等到邓克恩再到原先大顺皇帝驻跸之地时,已经找不到人了,好不容易又打听到了所在,见到了皇上,陈明了总兵,哦不,威武将军大人所求后,皇上嗯哼了一阵,说什么道路疏远输送不便,接着就降旨升大人为果毅将军,别的,什么都没提。

  等邓克恩再回到涞源,威武将军府不见了,原来大人带兵去上山打游击去了,好不容易又见到大人,因为还是没讨到钱财,又被骂走去继续讨要。

  于是邓克恩往返于顺廷和大人之间,顺廷忽而襄阳、忽而汉中、忽而长沙,大人的官衔也从制将军、权将军一路升到提督华北五省大将军,但是钱却始终没要到,于是大人也始终猫在山上游击。

  邓克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大顺打回了山西,提督华北五省大将军带着他仅剩的十多个兵卒下了山,准备真正享受一下大将军的待遇。谁想跟着邓克恩面见大将军的御使瞄了一眼这十多个人的队伍,哼哼了一声,回到房里鼓捣了一阵子,拿着一卷黄布出来了,咳咳两声,清清嗓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羁縻号为之大将军督五省者陆达,检其所部实只十而又二,敕封涞源县衙捕快,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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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顺堂是个老吏。

  说他是吏,是高抬他了,其实和捕快之类的差不多,至多是个皂员。在吉州这书吏满堂的地方,他也不敢以吏自称。不过他的活计却比捕快们崇高的多,也和书吏门差别不大,就是念邸报。每天官报在,他就要给围在旁边的百姓念官报。

  随着战争的频繁,这官报也越来越没准。顺贼要来的时候,官报是这样写的:“流贼自鄂顺江东窜,官军前阻后追,克日可定!”

  没过两日,老穆再念官报,已经是:“顺贼气焰嚣张,已逼进吉州!”

  再过两天的官报则是:“顺军临吉州不足五百里,官军坚守,定可虎口震牙。唯怜百姓罹灾,暂转进之以诱其深入”

  等到昨天,传说城外已经有了兵,老穆看到的官报已是:“义军进临城外,明匪弃城而逃,吉州光复在即!”

  老穆有点头晕,不记得什么时候吉州曾经被攻下过,那又何谈“光复”?提心吊胆过了一天,没想到知府已经跑了,第二天竟然还有官报,老穆展开以后,照着惯例摇头晃脑的冲着满脸愁云的百姓念道:“车前子二钱、牡蛎仁一两,可止血尿。羊鞭一条,萝卜水煮之,服后金枪不倒……”

  老穆后来才知道,原来仆役不知道知府跑了,早晨照例去取官报,见抄事房里没人,就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卷纸,谁想到,这是不知哪个师爷逃跑时没带走的壮阳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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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顺太宗永昌某年,率军克凤阳,目睹明太祖陵寝残破,心中多有不安。

  回想多年与满人征战,虽然对明太祖朱元璋的尊容不敢恭维,但其驱逐蒙古鞑虏的艰辛,却深得三味,不禁惺惺相惜起来。又想我大顺统一大业初始,正是用人之时,何不起复前明皇室,令其守祖陵,想来历年义军杀,清军屠,也不会剩多少人,既招揽人才,又收天下怀念前朝士子之心,何乐而不为?

  但是下面人一去做,才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一个文告帖出,上至亲王世子,下到辅国将军的第三世孙,竟然来了七八千人,什么朱某某应有尽有,太宗的心思便为之一变。

  我已经很多年不是贵族了……

  自闯贼献贼蜂起,我们姓朱的就没了从前的地位。崇祯十六年我家的王府也被流贼早慢熊攻克,父王母妃均遭不幸,幼弟不知所踪。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只能靠身上的盘缠,一路向凤阳赶,冀盼祖陵宗室能有收留之人。谁想祖陵凤阳已经沦陷了,流贼蜂起,本欲北上京师,未几,即有先帝殉国的消息传来。我只好用身上仅剩的盘缠,换了一身平民装束,藏好自己的家谱,投进附近山上一个筑寨自守的大户家,当一名扛活的长工。

  我自小哪里做过这等活计?面土背天,手上的茧厚了,脸上也是黑黝黝的,想谁也不会认出我曾是王府的世子。几年间我见过败退的闯贼,见过南下的满虏,看到路上遍地的死尸,甚至经历了土匪攻寨的战斗,还曾亲手放箭射倒了一个匪兵。没见过的,只有我大明的王师。

  渐渐的,我也淡漠了,什么大明?我只要活着就好了。但是事情总是出乎我的意料,闯贼又打回了凤阳,不过没再翻烧祖陵,反而设坛烧拜,派兵驻守。

  又过了两天,闯贼的官衙发了公告,募寻前明皇室,并说大顺定鼎,恩泽前朝,来应者定有恩赏。我有点心动了,向寨主告了假,带了家谱,写了封名剌,直奔凤阳府。

  凤阳府大堂上,我呈上名剌家谱,那个摇头晃脑的府尹看了半天,大概不知道我的大名朱燻鴖该怎么念,又把名剌交给旁边的师爷。师爷毫不犹豫的问:“朱熏鸡,你是前朝宗室?放你的狗屁,我游幕这么多年,帝胄也不是没见过,什么天启皇帝朱田松,万历皇帝朱立勾,哪有叫熏鸡的?你骗谁呢?”

  我刚要解释,摇头晃脑的府尹大人一拍桌案:“冒充前朝勋贵,谋图牟利,有伤风化,发配充军填边塞!”,两个捕快上来就把我打倒,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牢车上了……

  就在魏野王世子朱燻鴖被装上囚车的时候,凤阳府尹正捧着一本小册子对师爷说:“这废明的勋贵也太没文化了,看魏野王子,竟然叫燻鴖,他爸爸不知道鴖是蚊子吗?”说着大笔一挥,在小册子“朱燻鴖”三字上圈了个圈。“看他刚才那样儿,真以为本大人不认识他鸟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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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顺永昌五年正月,汉阳城外冠盖云集,达官齐聚,为出征江南的淮南留守程系大人送行。前军十日前已南下,左右两军亦分路继进,程大人今日是领亲军出京。一心饱览锦衣绣甲良家子的仕女都失了望,程大人的亲军竟是三百辆空空如也的大车。

  虽说程系大人的淮南留守职责是为南征各军操办辎重粮草,无须亲自上阵杀敌,只是不带一兵一卒南下,似乎也过份了些。

  还是程大人的豪言解了惑:“江南素以富足闻名,本帅此番往征,严令诸将约勒部属,敢有劫掠者立斩。但凡有江南士民所献资财,亦或伪朝官产,皆由本帅亲军输运,直抵京师呈于圣上。车驾则还吾元帅府西郊较场看守,决不顿留京中,不劳司隶诸卿费神。”

  言罢,众人欢呼震天:“王师南征,秋毫无犯!”

  趁着别人不注意,白大人转头向身边的一个牙将:“这三百辆大车上的暗厢,哪怕只坏了一个,我也要你的脑袋来换!”

  望着源源开出京城武昌的大军,此时酒楼上已经议论纷纷了。

  “你们听说么,这次带兵出征的,是守襄阳城的程大人,那是今上最信用的人。”

  “那个自然,听说永昌三年襄阳城的老鼠,现在都是吃七品俸禄了。”

  “哎,所谓王者不死,虞舜烈风雷雨不迷,光武河冰结,昭烈跃檀溪,康王渡泥马,其实襄阳能守住,还不都是今上的福分。那些大臣,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莫这般说,你不曾听说,这位程大人是今上身边武侯、青田一般的人物,太祖皇帝取长安入燕京的时候,他就在襄阳修筑城墙、囤积粮草了,永昌元年,便看得永昌三年襄阳有这般大战,怕不是未卜先知。”

  “这个,永昌元年,在襄阳修战备,还不是为了今上,天下看来还是姓李的罢……”

  “这就难怪程大人被今上信用了。”

  “小声些,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不想活了?”

  “……若说襄阳大战,听说也是险到了极处,太宗皇帝的救兵,在荆州被鞑子兵阻住,襄阳城里看看粮食弓矢火药都尽了,城中的军民,都在惶惶不安,只有程大人和襄阳府尹牛大人——就是牛相爷的公子,也是我们河南人,力劝今上出城一战,果然鞑子兵坚城之下屡攻不克,也将疲倦得很,一战便被杀得落花流水。若是早出城几日,鞑子兵还有余勇可贾,若再晚出城几日,城内的兵也困乏了。真真是恰到好处。”

  “我怎么听说,这战后,太宗皇帝下了旨,切责今上和程牛两位大人,说守城实是有功,可惜操之过急, 不等大军到来便自行出城,虽然小挫了鞑子兵,却让其见机逃遁了。”

  “这个,怕是只有史臣才知道究竟如何了。”

  史官就知道真相么?

  共和年代历史学家依据非常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太宗实录》、《世祖实录》编纂的《顺史稿》,在《程系列传》上就丢了个不大不小的脸,按照《程传》,襄阳守城时,程系简直是张孟谈、张巡、王坚、崔可夫的完美综合体。

  但当代史学者如果撰文夸赞《顺史》编纂得当,一定会被无数的声讨淹没,最有力的例子就是程系列传,通读全篇,一个忠贞不二的建国元勋形象跃然纸上。

  但是无论时人笔记,还是近年随着牛佺墓被盗而流出的牛氏日记,都记载了程大人在大顺革命时期最关键的襄阳会战期间发生了不可救赎的动摇。

  《程系列传》中指出,程大人在襄阳之役有两大功劳,一是在战役最关键的时候发现了清军阵线的弱点,力请世祖从小北门出城反击,终致襄阳大捷,居功至伟;二是与襄阳府尹牛佺大人出资募集死士,准备在襄阳不守的情况下护送世祖出城,忠心可鉴。

  但考诸史料,难以理解的是,当世祖出城之后,这批本为担任护卫的死士却在程、牛二位大人的带领下控制了城内的制高点和军械仓房,并将留守部队缴械,还举着白旗打开了清军最为密集的大北门……

  当然,程系后人给出了完美的解释,死士占襄阳是为了肃清内奸,开大北门举白旗则是迷惑清军减轻世祖出击压力的高深谋略。如果当时清军不是已经溃败,襄阳一战会是什么后果?程大人的后辈一定会告诉我们,清军慕先辈盛名,定是骑马入城后滚鞍下马就降,来几个降几个。

  当然,很多历史学家以充分理由怀疑《牛氏日记》的真实性,最重要的也是不可辩驳的理由就是,牛佺吃饱了撑得把这种自己也有责任的事情记载在日记里,因此,在主流的说法里,襄阳依然是众志成诚、值得中华民族永远纪念的典范防御战例。

  ——摘自高熊《永昌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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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队,突击!”

  伴随着旗牌官的挥舞,大名府各县马弓手和马捕快组成的骑队向清军发起最后的冲击,轻骑所过之处,清军被弓射、刀砍、棒砸,死伤惨不忍睹,阵线完全崩溃。

  北伐的顺军本已将大名一带的清军完全击败,趁势北上保定府。谁料正与守军鏖战时,数千清军绕过顺军主力,直扑大名府。大名府尹赵卜竹急忙收拢各县兵丁迎战,包括捕快、弓手、叉手、盐检、猎户、壮丁不过千余人。本以为到了殉国的时候,谁想这股清军并不经战,几番打击之下竟然全部溃败了。

  “这回怎么着也能弄上一两个贝勒贝子的首级,好机会啊,封侯啦,这么多年,机会总算让我逮到了”,清丰县新任县令梅心良很是兴奋。

  “老哥,我看弄上十个佐领参领都没问题,刚才我起码见过二十面大旗!”,内黄县尉贾廉也很兴奋。

  没一会,一个内黄县的捕快拖着一具尸体跑回来,大叫“内黄县捕快朱六四砍死了鞑子参领满德哈!”,梅、贾两人凑去一看,可不是吗?正兴奋的时候,又报清丰县步弓手砍下了清军贝子济尔巴的脑袋,梅县令一听,也牛气起来。

  可是两个人没牛气多长时间,脸色就变了。当战果越来越辉煌的时候,两位大人的脸色就越来越怪。

  内黄县的兵丁杀了十六个亲王,三十三个贝勒,佐领参领一百七十一人。清丰县的队伍虽然只有二十六个佐领的战果,但是砍死五十一个亲王的脑袋,还俘虏了十几个郡王贝勒。总大名府此一战的战果,亲王级就斩杀俘虏二百人之巨……。

  赵知府有点头大,照实上报吧?朝廷肯定说他神经病,不报吧,又是明明白白这么多亲王。结果,还没等赵知府上报,朝廷的通报下来了,保定一战,歼敌如麻,斩亲王数十,郡王上百。赵卜竹心里还琢磨,是不是亲王都上我这来了?还是现在鞑子管小兵就叫亲王?

  这件事情很多年后才明白,清廷北狩之前,大肆封疆,保定清军出奇兵攻大名前,几个满酋带着勋贵令牌在城楼上,看见出发的兵士就往下扔,拿到大的就是亲王、小的就是贝勒。预订的份额给用光了,所以保定城里那几万兵,反而没几个亲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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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高瘦的落第秀才望了眼空空如也的米缸,腹中更加饥不可耐,还有黄脸婆娘那几许期盼几许失望的眼神,不禁发起狠心来:“且去米店借粮!”

  自古以来,但凡能成大业的人物必定有王者之气,办事来必定事半功倍,当天下午秀才果然气喘吁吁地扛了一大袋米回家饱食一顿,到了第二天早上更被抬进了宝山县衙与县令相谈甚欢,县令怒责:“汝既知斯文,又为何率流寇劫掠米店……”

  秀才也不知为何自己那一着急往前冲了数步,几百饥民就跟着冲进米店连抢了十八间米店,也只有王者之气可以解释这一切。

  既为流寇之首,县令即断:“罪不可赫,斩立绝!”

  秀才疾道:“先祖曾为巡按……”

  一闻秀才尚有一二故旧在朝中为官,县令当即改判:“情有可原,监禁三年!”自古造反首需朝中有人,若是造反不成也能逃得一命,此为自古不变之理。

  越明年,饥民暴乱攻入县城,秀才自狱中出,后从贼为书吏兼管钱粮,不敢以真名告人,自称“早慢熊”,于是就了早慢熊氏精彩的一生。

  “流贼早慢熊,据宝山反,官军屡攻不克,其焰益嚣。熊贼素称体弱,临阵必乘竹床,仆者荷往之,常以韦睿第二自诩。一日熊贼犯松江,官军出战,破其前锋,贼骑回窜,寇众大溃。官军欺熊贼乘竹床,行止迟缓,仅以步卒追之。比将至,熊翻身下床,箭步如飞,一人绝尘而去,官军追赶不及。其窜回宝山县城半响,贼溃骑方至。”出自明末笔记《流贼录》

  太祖一片石兵败,残局几不可收拾,太宗转战各地时局不利,其时早慢熊欲率所部降清,在帐中密议,诸将皆不能决,其道:“尔等自有不尽荣华富贵!若鞑虏得胜,则荣华富贵自不话下,若前朝得胜,自当用尔等征顺,富贵亦同探囊取物反手观纹一般,若官军弃我,则尔等可反正于大顺,亦可保此生荣华……”所部遂降清。

  此言此语,早慢熊身体力行,其时笔记载:

  “六月二十四日,清军统字营入德州,大肆烧杀,吾同宗叔父牟远公与卒言大义,为其所害。清兵管带早慢熊,此名此仇刻骨不忘。

  七月十一日,晨起一支兵马打大明旗号入临城,士民欢呼迎王师,待见其主将,仍为早慢熊……

  七月二十五日,早慢熊又入我临城,已成顺军前营第三司马……”

  鞑虏于襄阳败北,早慢熊率先举义投入王师,授毅将军,其立于马上对所部言:“尔等从前是妓女,现从良也!”众愤愤曰:“多年为贼,只做嫖客!”

  世祖在位时,早慢熊曾因罪入狱,狱吏问:“尔曾以李密自许?”

  早慢熊答:“休与吾并论,吾成而王,彼败而寇!”

  又问:“汝之罪,罄南山竹不足书,速自陈,或可求赦!”

  沉思良久,曰:“无他,某年月日,吾尝宿妓……”

  此等英伟人物,自不可盖棺定论:禁书《庄氏明史》直呼:“流寇早慢熊氏……”

  太宗实录称:“开国元勋,总督安南军事毅将军早慢熊……”

  优秀的演义小说《早慢熊》则称早慢熊:“义薄云天,再世孟尝,举世无双……”

  近代以降对他的评价又有新的变化,明末农民战争史第三章称:“卓绝的农民起义将领,优秀的政治家、军事家,农民起义军最卓越的领导人之一……”

  不过随着新史料的发现,又有了新的评价:“以早慢熊所为首的投机主义分子,在革命队伍中摇摆不定,往往在关健时刻动摇……决不可评价过高!”

  后来干脆在他身上踩上一脚:“《早慢熊》这部书,好就好在写了投降,宣扬了投降主义路线,可以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书中的早慢熊,恰恰适应了封建统治阶级的需要,推行一条投降主义路线……《早慢熊》这部书,为了宣扬投降主义路线,歌颂早慢熊一伙投降派,极力兜售腐朽透顶的孔孟之道,鼓吹一整套投降主义哲学……”-摘自 “评《早慢熊》”一文

  近年以来史学界翻案成风,早慢熊后人借早慢熊诞辰400周年举行学术性研讨会,因此又有了最新的说法:“与会学者对不屠侯早慢熊一致予以充分肯定。认为他能认清大局,顺应潮流,既能与时同进,又能把握机会,明哲自保,急流勇退。这是一位在历史转折关头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历史人物,为大顺王朝的建立和祖国统一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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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下这几颗闪亮的星辰之后,让我们重新把目光转向我们的主人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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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

    美女、金钱、霸业、功名……

    白云航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那么远大的志向,几千两银子,一个美丽的夫人,三四个可人的丫环,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白云航以往走的不是正道,却也从不做黑道上恃强凌弱的买卖,铲上的功夫虽然颇为了得,手底下却是相当稀松。

    江湖凶险,白云航也知道自己武功不济,前段时间又在同道中得罪了个十分强横的对头,因此年纪轻轻竟起了金盆洗手的念头,在京城之中削尖了脑袋向上钻营,终于走通了门路,只等自己与同行的这支镖队一起到了开封,那以后自然前程似锦啊……

    只是刚想到这,就听到客栈外有人大吼一声:“抓淫贼啊……”

    一听这话,不用掌柜吩咐,店里的伙计已经拿起家伙站在门口,掌柜合掌对着店里供着的神像轻声念个不停:“千万莫闯到咱店里来……这些家伙打坏了东西从来不赔……”

    白云航已经窜出去看戏去了,反正同行镖队好手不少,性命无忧,只是他这举止一点也不象个公门中人。

    不过还真凑巧,那群人正好就朝这边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是个虎臂熊腰的大汉,后面跟着几十号男女侠士,其中有人大叫道:“花月影!你跑不了,老老实实受死吧……”

    花月影?白云航可是久仰大名了,在道上混的时候就听说这家伙是无女不欢,无花不采,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采花大盗。

    一想到这家伙整天风流快活,白云航心理就不平衡了,心里合计着是不是要重出江湖砍这家伙几刀,反正自己马上能混个一官半职了,这是典型的见民除害,自然能大振官威。

    只是花月影才刚刚靠近这边,店伙计已经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朝着他一阵痛打,这些店家平日最擅长于收拾吃白饭的家伙,手里的家伙有长有短,花月影哪有那么多支手,一时间被打得落花流水,惨呼几声之后只能转身朝后跑去。

    那批侠少侠女立时有了反应:

    “云师妹……你先退后,我来收拾他……”

    “陈女侠,让我来……”

    “阿芳……让这淫贼看我的厉害!”

    这帮侠女侠少看起来很善于痛打落水狗,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圈,很快就有个穿着衣贵服饰的青年剑客窜了出来,“花月影,我是华山罗松云……位列华山七剑之首,恶贼看剑……”

    说着银光连连闪过,刷刷刷三剑朝花月影刺去,打得花月影手忙脚乱,罗松云得势不饶人,连连挑动剑花,立时将花月影罩入一片剑雨之中,气度当真是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看罗松云银衣如雪,神情自若,剑雨如丝,不禁有江湖侠女为之心醉,大声为罗松云纳喊助威,白云航手上功夫十分稀松,但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好歹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看出门道来:“好花俏的剑法啊……这华山弟子当真可以去当街卖艺……咦,当官也是看的是政绩,就如同这剑法一般,越是花俏越好!”

    一听有佳人助威,罗松云接连挽了七个剑花,招势说不出的好看,立时有侠女带着满脸的红晕大声赞道:“这是华山派的萧史乘龙啊……”

    那边花月影上跳下窜,虽然狼狈不堪,倒真没伤到什么皮毛,罗松云接连施展华山的七套剑法,有若蝴蝶飞舞一般,那是说不出的好看,惹得江湖侠女无限遐想。

    花月影好不容易找了机会,飞身一窜,跳出罗松云的剑雨之外,没想到前面早有人预备在那里了:“看我昆仑段别情斩妖除魔……”

    这昆仑剑法比起华山剑法更为华丽,正所谓“衣不沾巾,足不点地”,有若惊龙飞舞,时不时来个惊鸿一现,惹得侠女们齐声高赞,白云航也是在心里赞不绝口:“没想到昆仑派也有这么多花花架子啊……花花架子大家抬,果然是官场上的大道理!”

    这帮侠少使的是车轮战法,花月影几次亡命逃窜,却仍旧被人拦下,大家轮流用上独门绝技,白云航可以说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些狠毒招数施展起来也是如此好看,可惜这么多江湖侠少,用上这么多的武林绝学,最后花月影竟趁段别情一个不注意,飞身逃跑。

    不过这些剑法虽然万分华丽,却仍旧有着相当的杀伤力,淫贼身上已带着几十道伤口,两三个月是做不了什么大案子,侠女在遗憾之余,又在讨论着哪一位侠少的武功最为高明,哪一位侠少的剑法最为好看。

    看了这样一场好戏之后,店伙计也渐渐散去了,那边有个侠少轻声怪段别情看管不力,竟让花月影这采花贼给跑了,段别情瞪了他一眼,反驳了一句,侠女们都没听到,倒是白云航耳力颇佳,又刚好站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今日把这花月影斩了,以后要讨这些小女人欢心,到哪去找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能让我们显尽了威风的?……老弟啊,你还是第一次来吧,没经验吧!告诉你吧,今年我们已经追杀了花月影六次!”

    听到这话,白云航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这江湖实在太黑暗了,实在不是自己这等人混的,自己还是趁现在这个机会谋个一官半职吧。

    白云航又与同行的欧阳总镖头议论一番,又去洗了个澡,哼着小曲打开自己的房门,只见房里正中躺着个人,再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位倒霉的采花大盗。

    花月影身负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白云航却没有多少同情心,只是奇怪这家伙怎么窜进来了,他赶紧盘点自己放在房里的一应物事,还好财物和牛相的推荐信都没有缺失,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大声喝道:“老实点……小心我叫人……”

    没想到这淫贼十分硬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叫便叫,老子不怕……”
白云航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想到这家伙整日里风流快活,他怎么不眼红,当即说道:“小子……别怪我不客气……那些侠客就住在对面那间骡马店,小心我把他们叫过来!”

    “放你妈的狗屁,那些人过来老子说不定还能弄点伤药……”

    白云航回想那个昆仑弟子段别情的话语,觉得这倒是很有可能,不过脸色如常,冷哼一句:“那我把那帮女侠叫过来便是……”

    花月影依旧面不改色:“那帮女人一来,我就咬定你是我的同伙,准备借机和我一起行奸淫之实,只可惜我良心发现……”

    凭那帮侠女的智力,说不定在花月影良心发现之后会号令一帮侠少把自己砍了,因此白云航放下了这个念头,仔细察看花月影的神色,却觉得他心底有点发虚,不由又冷哼一声:“老实点,不然我叫店伙计了……”

    一听这话,花月影吓得站了起来,连连讨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说着,采花贼已经接连给自己几个嘴巴,白云航抓到他的痛脚,很是得意,当即问道:“知道厉害了吧……”

    花月影讨饶道:“这家的伙计出手着实太重了,偏生手里还拿着家伙……老子宁愿让那个什么段别情砍上几十下,也不愿挨这么一棍……”

    店家是为了自己饭碗着想,出手自然是卖足了力气,白云航一想到这点,当即骂道:“你这淫贼,平日里无故坏人名节,且让我招呼店家,将你打个半死,然后再送到衙门去……”

    花月影脸色雪白,他原本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时竟吓得不停在原地颤抖,他轻声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一向洁身自好,未曾作下什么违法行径……倒是那帮侠少,换女伴换得贼快……别的不说,光是那段别情,今年就换了三个女伴!”

    “奶奶的!每次换个女伴都是拿老子逞威,我真命苦啊!这帮家伙连汤药费都不给,我还不如街头卖把式的!”

    白云航不愿听他解释,冷冷地说道:“洁身自好?就象天下想当官的人里,有几个不是想捞上一笔的!莫说笑话了,江湖排名第十的采花贼花月影也敢说自己洁身自好!”

    花月影脸又白了,他抓着白云航的手急切问道:“第十?我怎么会进了淫贼榜?大侠你千万莫吓我啊……我一直是在候补榜上啊!”

    白云航冷笑道:“瞧你!上个淫贼榜都乐开天了,还敢说身家清白!你自己看看吧!黑纸白字,我要去叫店伙计了……”

    说着,白云航就把在前段时间在西京长安新买的江湖排行榜拿了出来,翻到淫贼榜那一页,花月影看了一眼,人又软了下去,他倒在地上自言自语:“怎么会进了淫贼榜了?这回死定了!这位兄台,你帮我叫店家吧……我不活了!”

    白云航不解地问道:“人家想上榜都争得头破血流……你倒好,上了榜居然要死要活……”

    花月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许久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武林排行,争夺最激烈是绝色榜,最有前途的则是侠少榜,可最要命的就是这淫贼榜了!我才在这候补榜呆着,就有一帮侠少整日追杀个不停,若是入了榜,立即会有大批人马前来追杀,既可以扬名立威又可以讨女伴欢心,如果杀了我还保证有一帮花痴自荐枕席,这等好事谁不肯干?如果是上了三甲,保管活不过三个月!”

    花月影又停了半天,才说了句:“所以我是真不想活了……兄弟,叫店家把我打……”

    说到这,花月影无意瞄了白云航一眼,猛得一惊,跳了起来,白云航见他爆起发难,一记重拳出手,重重打在左肋之上,花月影不由吃痛不住,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却强忍疼痛道:“大侠!千万莫叫店家啊!”

    白云航颇是得意,他把手张开笑道:“我这双手,在甘陕道上也是颇有名气的!”

    颇有名气,白云航也是点到为止,至于在什么方面颇有名气就避而不谈了,这也是在京城新学来的官场招数,花月影一边讨饶一边问道:“大侠!请问这排行榜是哪一家出的?”

    白云航武功低微,难得遇到比自己更为肉脚的角色,自然是要显足了威风:“莫要引开话头!到时候让你再尝尝咱家的功夫!”

    花月影仍是急切地问道:“大侠,你帮忙看看,这排行榜是哪家出的……”

    “排行榜就是排行榜,还有哪家出的?”

    “这位大侠,实在是江湖上确实有三十多种排行榜,各种排行榜各有各的特色,可以说是大不相同,你且帮小的看看,这封面上是写了什么啥子东西”

    白云航瞄了一眼,说道:“万千江湖,尽在一榜……百晓生新著……”

    一听这话,花月影已经带着血污喜滋滋地说道:“多谢大侠!多谢大侠!还好暂且没上榜,小的又捡到一条小命!”

    花月影见白云航大为不解连忙说道:“大侠不知!这编制武林排行榜油水多多,自然也是有多家在那操作,咱们河南河北一带的好汉,用的都是北平燕山府白纸坊出的排行榜,号称北地武林最有公信力的排行榜!江南武林用的多是慕容世家出的排行榜,至于岭南武林……”

    “小的开始见大位这本排行榜版式有些简陋,就有些许怀疑,一时冲动导致大侠有所误会……实在抱歉啊……”

    “细看果然不假,这本排行榜是西京长安府万字世家出的,纸张毛糙,公信力也不强,还好价格便宜,甘陕道上还有些朋友在用……只不过这两年江河日下,于是就学起燕山府白纸坊,都打起百晓生的名头……”

    “百晓生的那本武林排行榜秘不外宣,据说是武林中最有公信力的一本,江湖上千金难求,所以白纸坊在封面上用草书写着百晓王著,只是那草书实在看不真切,平常人都以为百晓生写的……”

    “万字世家则照着葫芦学样,写着百晓生新著,结果有上当的问及,他们便道这作者并非百晓生,你没看到吗?这作者刚刚出道,唤叫百晓生新!”

    白云航初出道的时候,也和万字世家打过交道,当时他手里有几件货事急于出手,结果被万字世家坑掺了一回,几乎是半卖半送,一听到这不禁骂道:“这帮奸商……”
花月影还在庆幸之中:“以后甘陕道上,小的是绝不敢去了……只要白纸坊那本我花月影的大名还呆在候补榜,一时半会还能吊得住小命,反正万字世家那本排行榜属于二流货色,想必北地武林没什么精明人物买的!”

    这话当即把白云航却给得罪了,他又冷哼一声,花月影立时醒悟过来,他再度讨饶道:“大侠,你饶了小的吧,你叫那帮侠少过来也成,千万莫叫店家!”

    白云航武功是三流水淮,一旦事发便用银弹开路,必定无往而不利,因此他以已度人:“瞧你这熊样,既然到道上混,也得有个一技之长,只要练得一身武功或有大把银子,哪怕是犯了案子也不打紧!”

    “大侠,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混我们这一行当的,那是比干强人还苦!一年四季没一日不躲正道武林的追杀,那帮侠少一来就是几十上百,你功夫便是最强也是无用……”

    “江湖上的侠少,都是有钱人子弟出身,个个有钱有势,若是无钱无势,首先就要饿肚子,要想填饱肚子就得去要干强人或是卖苦力,顶多来个沿街卖艺,如果有人赏识,那就可以当一当侠少的跟班了,就象今年来的那帮人,侠少六七个,花痴十来个,跟班倒有二三十!”

    白云航点点头,当今出来混的侠少哪个不是腰缠万金?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再次坚定了他金盆洗手的决心,不过说了这么多话,白云航倒有些累了,他便搬来一张椅子慢慢听这花月影躺在地上说采花道上的事情。

    “他们手下那些跟班,倒真不是吃干饭的,武功着实高明!今天老子为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怕了人家的跟班,个个都是扎手人物啊!一起围了上来,哪怕是幽明破天都顶不住,而且这帮人从来不讲道理,一遇强手就是一轰而上,什么暗器、剧毒都上来招呼,哪个同道能顶得住啊!我若是碰了哪位侠少一根毫毛,人家跟班立马上来捅我十剑,我这是用鲜血换来的教训啊!所以混咱这一行的,武功再高也是不用,还不如多练练腿上功夫!”

    白云航突然想起,今日下午虽然被那帮侠少打得毫无还手,但他的轻功却颇为高明,当即有了打算,他大声喝道:“对了,你这淫贼!为什么在万字世家能上得了榜,可是在我们甘陕道上犯了案子?”

    花月影刚想不予承认,白云航已经开始乘胜追击了:“想必是做了无数惊天动地的采花大案!你现在已经列入白纸坊的候补,只要我再往外一宣扬,保证你能上榜!”

    “大侠饶命啊!小的实在是清清白白,这一辈子也只在终南山干了一桩小案子!”

    “你好大胆!竟敢在终南山作案!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曾在终南山呆过一年半载,我今日要替终南山父老报仇雪恨!”,

    “难道是你迷奸了小龙女,不对啊……所谓古墓派根本就是终南派那帮人用来蒙人的!哼哼!小案子!你好大胆啊,凭一桩小案子就能位列淫贼榜!”

    花月影脸一下全白全白了,当即说道:“大侠,我全招不成吗?那一年我刚刚出道,年轻气盛,结果在河北见到了楚若琼姑娘,一时间被勾去了魂儿,竟然鬼迷心窍一路跟到了终南山!”

    楚若琼?白云航当即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微笑望着花月影,花月影见苗头不对,吓得连逃跑都没了胆子。

    终南派没什么好人,而且在山上随便转一转都要收钱,着实可恶,特别是听说了终南派开发了新景点王重阳的故居活死人墓,白云航一想到王重阳诸多惊天动地的盖世武功,还有古墓里的九阴真经、玉女心经、黯然销魂掌……

    他当即带了全套行头跑到终南山,结果半个月下来什么都没挖出来,银子倒花了七十多两。

    唯一给他留下好印象的也就是这位楚姑娘,国色天香的容貌,而且一向温柔打紧,一说话就会脸红,如果是她收钱还经常借故免掉自己的那份,白云航能在终南山附近混上一年多,也是对这位楚姑娘有点非份之想的缘故,现在听说这淫贼竟然对楚若琼姑娘……

    花月影见这情形赶紧说道:“大侠,我那日虽然借着夜色潜入了终南派,可对若琼姑娘是连个手指都没碰着啊……”

    “谁信你这淫贼!你既然有备而来,怎么会空手而回!想必楚姑娘早就遭了你的毒手!老子先一刀砍了你!”

    一听这话,花月影脸都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那是……我弄错房间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今日种种,都拜当日所赐!”

    一听说楚若琼没事,白云航心里暗乐,正色道:“上错床了就是上错床了,你这小子莫非摸到男人的房间里去了?”

    花月影仍是羞答答地说道:“比这更要命啊……”

    白云航一呆,突然想了一件事情,不由大笑起来,他说道:“好小子!有胆色!有胆色,我佩服得很!”

    花月影那脸就象红烧一样,低下头去不敢见人,只是低声问道:“大侠?你知道这桩事?”

    “采了终南一朵花,我不想知道阁下的壮举都不成啊!”

    终南山上一朵花,就是掌门夫人杨牡丹,这位杨牡丹真可了不得,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虽经战乱仍有良田六百亩房屋十六间,在西安城内还有两间店铺,对人更是十分热情,不管男女老少,都得称她一声“姐姐”。

    不过掌门夫人的魅力更是到了惊人的地步,自称是玉环再世,两年前终南派全派去华山试剑坪论剑,只有掌门夫人在家留守,结果渭北七魔带着大帮人马冲上山来,牡丹姐姐只是笑了笑,兵器还末出手,渭北七魔已经一路窜回渭北老巢,从此绝迹关中。

    白云航更是发过毒誓,愿与牡丹姐姐相守相伴一生,想那日他便发了毒誓:“我若有一点对不起几位的地方,就让我伴着那终南一朵花相守一生不离不弃,从早到晚到看着那一张脸……”

    白云航这行当原本是父子兄弟才能联起手干一票的,不过那几位一听这话,当即应道:“行啊!兄弟既然敢发这么重的誓言!我们信了!”
一想到那一日的采花大案是何等惊天动地,白云航脸上是笑个不停:“你小子进了屋子,黑灯瞎火也不看真切,算是让你占足便宜了……不过第二天起来刘掌门他该拿着那把破剑杀过来吧?”

    “哪啊!分明是我被人家采了花,我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了,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结果人家还想金屋藏娇,这不是要我的小命吗?还好刘掌门拉了兄弟一把,放我逃出山去,临别前他对我:‘大伙儿都是男人,兄弟的苦处我明白着,能跑多远是多少吧……’”

    白云航那是一派高山仰止的神情,连连赞道:“了不得了不得!我是越来越佩服兄弟了!难怪我觉得刘掌门武功比不上他那几个师弟,原来如此。 ?br />
    花月影苦着脸说道:“那倒不是,听老刘说这终南一朵花是先死了两个丈夫才嫁给他的,一说到那死法老刘脸就先白了……而且刘老帽子似乎是因为帽子绿油油的缘故才保住这条小命的……”

    白云航白了采花贼一眼,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一见我跑了,当即动了雷霆震怒,派了大队人手前来追杀……那帮终南弟子长得都还算人模人样,人人都对我网开一面,有的还找我痛诉那女人的种种劣迹,说若不是为了楚师妹早就叛出终南了……”

    “从此以后,我就苦了……那女人到处宣扬我的名声,让我进了白纸坊的候补榜,每个月必有一帮侠少带着大队人马前来追杀……今年才过四个月,我已经被砍了九回了!大侠啊,你饶过我吧!”

    白云航对他还真有同情:“那还不金盆洗手?”

    “谁不想啊!我也想金盆洗手,事实上我已经六次退隐江湖了,可是那帮侠少能耐着,跑到哪儿都能被追上!哎……”

    这个“哎”字,那是包含着人生的无限体验,说着花月影从身上掏出一本书恭恭敬敬地奉上,嘴里说道:“这是小人的武功秘笈,只求大侠饶了小的一命……”

    白云航没想这花月影这么识趣,拿过书,翻了几页,然后冷哼一声道:“你就拿这人手一册的大洪掌法来糊弄我,我可要叫店家了……”

    花月影赶紧又拿出一本册子,说道:“大侠眼力高明,这都是用来糊弄那帮侠少的,每次逮到小人就往死里打,然后向小的索要春药,要完春药又要房中术,要完房中术又要轻功身法……所以小的就只能有备无患了,真的在这!”

    白云航冷笑了声:“哼!你连牡丹姐姐都镇不住,什么春药房中术我也不指望了!这个嘛,不错不错……”

    这本轻功身法着实精妙,白云航武功稀松,眼力却很老到,合计着是不是要下苦功练一练,他既然金盆洗手入了公门,这武功本来可以搁下了,只是俗话说得好,艺不压身,何况现在做的大顺的官,万一前朝复辟成功了,自己这新朝新贵岂不是大大危险了?宁可下功夫学一学!

    不过这时候白云航又翻脸了,他猛地一记重拳打在花月影的右肋上,然后问道:“中间还是大洪掌法,就拿首尾两页来糊弄我?”

    同样的片段上演好几回,花月影连着翻出六本书,又连挨了两回打,最后拿出一本二三百多页的抄本,哭丧着:“这着实是真的……那帮侠少老要小人的武功秘笈,所以小人只能多备几本……真本不敢带在身上,这是小人出山前花钱请秀才抄的,保证一字不漏……”

    白云航确认无误后,这才心满意足,花月影多问了句:“不知白大侠是混什么行当的?如此精明,比那帮狗屁侠少不知强了多少倍!”

    白云航暗自得意,当真是艺不压身,以前在道上学的门道件件实用,光凭这掘地三尺就为自己赚了多少银子,他转口说道:“我眼下在公门中任职……你难道想进衙门吗?”

    花月影不敢再问了,白云航倒对他有点同情:“今天晚上吃了没有?”

    “没有,小人被追了一天,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

    “也罢,我叫店家来你弄点饭,然后找点金创药,把你安顿下来再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一亮,店伙计对这采花贼的态度立时大变,服务十分周到,只可惜白云航不肯多花钱,采花贼只得住柴房了。

    第二天起来,采花贼已跑得没影了,结账的时候掌柜竟多要了三两五钱银子,一问才知道这采花贼早上一起来就让店家弄了一堆好吃的,光烧鸡就要了三只,还让店家买了一堆物事,其中有衣裤两件,金创药若干,店家原本不敢应承,结果花月影大声说道:“全记在白大侠帐上便是!”

    店家见白云航出手大方,也不怕花月影跑了赖帐,果真全记在白云航身上,不过白云航既然得了本武功秘笈,一时高兴便付了帐。

    这一年已经是大顺必正二年,江南的战火已经渐渐平息,朝廷说“皇恩浩荡,江南不战自下”,程系程大人的威风在江南只要稍微抖一抖,立即有全城民众受程大人的魅力感召,携家带口自愿远走他乡,绝不作片刻停留,就连家门也来不及关。

    饭早就烧好了,水缸里也早盛满了水,连被子也都已经收拾好了,就等我王师入门享用,古人有夜不闭户之说,今日见江南民众如此厚爱王师,诚不欺我。

    唯一的缺憾是,《太宗实录》关于王师平定江南的这一卷不幸毁损,共和之后《顺史稿》中的《程系列传》虽以详尽著称,对于这段经历亦过于简略,对程大人平定江南的丰功伟绩不过是短短数句,不过想我王师直下江南,势如破竹灭匪百万,那时候的程系程大人于运筹帷幄中是何等英姿焕发。

    当然了,就因为大顺初年百战方定,史料多有缺损,西南匪寇竟以此攻击朝庭:“血流成河……赤地千里……纵蛮夷为恶,莫过于此!”

    绝无此事!我王师直下江南,不杀一人,城池纷纷归顺,鞑虏余孽望风而降者何止百万(有后人指全国鞑虏贼军不足八十万,何以江南一地就有百万来投,大错也!我王师民心所至,莫说是百万,就是千万鞑虏余孽来投,又有何奇),除有少许匪党顽固不化,为我王师击之,可以说是王师所到,秋毫无犯,各地父老纷纷携了牛羊前来挽留王师,更有受王师感召者,主动献女出嫁,真可谓是弦高再世。

    只是西南贼寇李定国可恶之极,竟然不服王化,屡屡攻击先皇,更勾结退出关外的蛮子,朝庭虽然百般容忍,最终在无奈之下只能用兵于西南讨伐奸贼,白云航就在这种情况下踏上去开封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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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小小的车队,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慢慢地向前行驶,护送车队的是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个个身强力壮,腰间都藏着利刃,第一辆车上插着京城天南镖局的杏黄色镖旗,后面跟着七八辆镖车,每辆镖车坐着两个镖师,其余的镖师则骑在马上眼睛直盯着两侧以防万一。
打头阵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着一件蓝衫,很是健谈,眼睛直盯着两边看,一只手始终握在快刀之上,倒是个极为干练的人物。

他后面跟着一个青年,身着青衫,岁数不大,约莫二十三四岁,身体有些瘦弱,一看就不象是吃镖行这碗饭的,眼里全是期盼之色,正是准备金盆洗手的白云航,不知不觉他又问道:“欧阳总镖头,距开封还有几日行程?”

这欧阳镖头实际只是个副总镖头而已,而这天南镖局买卖兴隆,副总镖头倒有十三位之多,因此他最喜欢人家省去那个副字,更不愿纠正这其中的错误:“白兄弟,再有两日就差不多了……等兄弟在公门谋了个优差,以后还请多多照应开封分局……”

白云航连忙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白云航是搭了镖队的顺风车同去开封,眼下战乱频发,他武功不高,胆子也不大,一有贵重物事就给委托镖局押送,有时候还请代为出手。

镖队也因为对他知根知底,才让他搭上这趟顺风车,白云航此去开封府身上带了很多财物,又闻听河南道上很不太平,干脆直接找到天南镖局,交了五十两银子搭起了这趟顺风车,又递了二十两银子给副总镖头,说是给众位镖头买点下酒菜。

欧阳镖头自己吞没了十二两,只拿了八两出来一路给镖头们海吃海喝。不过拿了人家银子,副总镖头自然是百般照应,有问必答。

这正客套的时候,欧阳欣猛地一惊,目光如电,直朝上方扫去,快刀已经拔了出来。

白云航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前方已经冒出一大群盗匪,个个身着黑衣,略一看去至少有五六十人,为首的一个大声呼喊:“此路是我开……”

这路盗匪刚一出现,欧阳欣那是十二分地郑重其事,可一听这话,他脸上出现狂喜之色,原本准备跳下马去,这时候却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就是已经拔出来的快刀也重新插了回去了,只是呼喊了一声:“新出道的!”

白云航很是不解,转头一看众位镖头都是轻轻松松,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已有五六个镖头手持兵器冲了上去,便问道:“总镖头,您不下场了?”

欧阳镖头那是得意洋洋,带着轻蔑的语气说道:“一帮新出道的雏儿……”

白云航再朝那边匪众仔细看了看,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那匪首说话有些结巴,这时候才念完“留下买路钱”,只能摇摇头说道:“看不出来……”

副总镖头指点道:“但凡在江湖上混黑道的,那是讲狠劲讲毒辣的,象他们这般呼喊半天,人家都是有备而战了……可江湖上的老手,那自然是一言不发就突然冲上来杀个干干净净……”

还没说完,那边几十号匪众已经一轰而散,被六七个镖头追得满山跑,兵器也扔了一地,白云航这才看仔细了,原本除了最前面的几个持了把短刀之外,其余都是拿着锄头之类的农具,这帮镖头们都精于痛打落水狗,把这几十匪众追得到处乱跑。

欧阳欣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说道:“这等强人,估计是传奇小说看多了,又想不劳而获,学这书里面的行径来做买卖……哼!咱们镖局好手众多,这等强人就是来个千儿八百,也是无妨!”

果不其然,不多时六个镖头已押了八个匪众回来,略一恐吓尚未动刑,这几个匪众跪在地上把前因后果都给供了出来。

原来这些匪众是附近的无赖后生,个个好吃懒做,却没有什么来钱的路数,这匪首常年在附近小酒馆听白书,那故事里的强人只要呼喊一声“此路是我开”,人家自然把钱物送上,大是心动,而且这些故事里劫镖是次次必成,镖头全是些饭桶,也没有什么趁手兵器,于是费了好大心思拉齐了人马,凑齐了六把短刀,想做笔大买卖。

只是今日刚刚开张,就遇上这趟镖队,一见人家拿着雪亮雪亮的快刀,立时吓得胆战心寒作了鸟兽散,被逮来的这些匪人个个是哭天喊地,争相指证对方。

特别是那个匪首,开头还十分嘴硬,大声叫道:“你们不讲道义,镖头怎么能拿着兵器?”

可稍一恐吓,他连忙搬出自己的后台:“熊耳山众位义士是我白斯文结义兄弟啊……不要打了,我是少林弟子……我与华山派有点渊源啊……”

副总镖头不吃这一套,两个镖头刚想动手,白斯文已经连哭带跪,头象捣蒜一般,嘴上恭维道:“几位大侠大仁大义,武功天下第一……白斯文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马屁拍个不绝,人人脸上都有得色,白斯文刚觉得脱逃有望,却不料欧阳欣猛得一翻脸,在马上耍了个刀法,吓得白斯文整个人都倒在地上,然后喝道:“全带到开封府去……一路上如有不听话的,一刀斩掉了事!”

白斯文这帮人一听,自然是显得规规矩矩,没有副总镖头点头,绝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白云航却是不解,暗地拉着欧阳欣问道:“总镖头,这些人一路上要吃要喝,可是要不少银子啊……”

欧阳欣两条眼睛已经咪成了一条线,轻声答道:“我有个好兄弟,在登封县开了个采砂场,眼下正需人手……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白云航自是会意,约莫又走了两三里路,正巧前面一阵喧哗之声,还有人痛呼不止,副总镖头一声令下,派两个镖头前去探路,不多时这两镖头都带着笑脸回来了。

镖队继续前行,只见白斯文的那帮兄弟被一帮人围在中间,衣衫已有些破烂,时不时传出一声痛呼,白斯文刚想招呼旧友,耳边却听到两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心里一寒,转过脸去,目不斜视迈步向前。

那群人可强横得很,白斯文的兄弟们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连连讨饶,这帮人大声连连喝道:

“哪里来的嫩小子?生意开张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开山头是要上贡的……你给我们老大上贡了多少?”

“老规矩,象你们这样的山头一个月上贡三百两!先给我们交出来!”

“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我们老大说了算!”

“哼……敢说没钱,还能怎么样,到登封县去挖三个月砂子好了……”

白云航朝那边瞄了一眼,突见这群人的外边不知道何时站了个身材高挑的绝色女子,一身白衣,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压低了声音,贴着副总镖头的耳朵问道:“那女子……”

还没问完话,欧阳欣也发现这女子,赶紧跳下马,呼吸显得十分急促,就是方才遇到大批匪寇都没有如此紧张,白云航刚想说话,已经带了两个精干的镖头,大老远就赶了过去,白云航不禁想着:“没想到欧阳这家伙也这么急色……”

接下的戏却颇为有趣,欧阳欣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在美人面前如同一条哈巴狗一般,比方才的白斯文还要殷勤几分,嘴里柔声说道:“天南镖局欧阳欣见过六姑娘……”

那女子并无反应,欧阳欣脸一下白了,也不管这女子比自己小了许多,就连忙跪在地上:“久仰六姑娘急公好义,今日您大慈大悲,解了本局之围,我代表本局上下……”

白斯文听着这一连串的恭维之词,心里暗自想道:“难怪人家能当上总镖头,不仅武功比我好,就是这马屁功夫也比我不知强上多少……”

那唤作六姑娘的女子冷冷冰地说了句:“我都是死了老公的人,还叫什么姑娘……“

说着,这姑娘跳上马去自行离去,他的这帮手下也赶紧押着白斯文那些弟兄上路,稍走得慢些,就是一阵痛打。

等走得远了,副总镖头这才站起身来,又显得威风八面,重新带着镖队上路。白云航这些年虽在甘陕一带打拼,但他再怎么孤陋寡闻,也隐隐猜出了这女子的来历,轻声问了句:“这姑娘好大的气派啊……可是洛河七寡妇中的人物?”

欧阳欣答道:“白兄弟好眼力啊,这七寡妇可是操控着咱这河南河北一带六七成的绿林买卖,就拿河南来说吧,除了熊耳山那帮不要命的强盗,谁敢得罪他们……”

稍缓了缓,副总镖头又说道:“咱们做镖局的,就怕得罪道上的朋友……若是道上朋友前赴后继地来光顾,咱这买卖就没法做了,光这汤药费就要蚀了老本……也不怕白兄弟笑话,咱们这镖队还没到河南境内,我们总镖头已经派人递了贴子,又向李大姐交纳了些过路钱……”

话说到这里,也只能点到为止,白云航自然明白,那边白斯文心里也总算明白自己这帮兄弟是犯了什么大忌讳,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又想着脚底抹油的主意,但看到前面那帮兄弟隐隐约约的惨呼声,脚又已经软了几分。

虽然有这稍稍耽搁,但接下去却是一路顺风,到开封府还着实只走了两日行程。

开封府本是千年古城,河南省的首府,只是十余年前黄河决堤,全城尽成泽国被淹成一片废墟,官民十不存一,经过这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回复了六七成元气,不过白云航久居甘陕,这开封城还是首度前来,刚一入城便觉得确实是名不虚传。

少林寺既在开封辖下,当地尚武之风极盛,白云航一入开封就深有所感,两旁的招牌加上吆喝,让他深深感受到武林之乡的魅力。

“少林真传易筋经,由少林大悲主持亲自传授……三十两银子包吃包住,学不会下期再学!”

“大理段氏六脉神剑,剑气直冲云霄,半月速成,包学包会包分配,学费五十两……”

“你想成功吗?只要付出一点点牺牲和代价而已,故老相传辟邪剑法天下无敌……只要十六两现银和三天时间!保送大内护卫!”

“十两银子代表什么?昔有太极张三丰,今朝两仪震宇内……武当绝学两仪剑阵,首度对外传授……朋友,请把握住机会!”

还好白云航不是初出江湖的少年弟子,硬是按捺住砸馆的冲动,至于一路小摊卖的药物那更是琳琅满目,半钱银子的少林大还丹,三钱银子的功力丹可以暴长十年功夫,半两银子的九死九灭绝情散,还有男人的最爱-夜御千女轩辕秘传容成大道金枪不倒丸只要一两银子。

更绝的是一个老头,头发全白了,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倒象是山上的野人,不过也符合江湖入门里世外高人的形象,身前压着一张纸,白云航瞄过去一看,原来那上面写着:“数十年苦修,武功大成,剑挑罗浮,刀劈寒山,扬威星宿海,海内号称绝顶……”

好功夫!好功夫!可惜为什么不是剑挑昆仑,刀劈华山,扬威洞庭湖?

罗浮派人丁淍零,又不出什么好手,门下弟子在江湖上行走都自称是少林弟子,寒山派已经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至于星宿海,早有六十年前就被魔门杀个干净,连根毛也没留下,这充分说明在江湖上立威也是一门大学问,别说是扬威少林,就是你说一句扬威嵩山,立即有几十号少林弟子冲上来。

至于这老头的用意,白云航也很快明白了。原来这老头是个大好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一门嫁衣神功,结果习练之后武功尽废,所以想把这近百年的功力传输到有缘弟子的身上,当然你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可以。

只可惜现如今的江湖少年无不是心比天高,在大路上捡到绝世秘笈,在小山洞撞上成箱的灵丹巧药,躺在床上就有绝世美女送上门,三五天就能成为天下第一这些才是正道,两百两银子外加一个月好吃好喝实在是歪门邪道,至于象白云航这等江湖老手,又觉得价格太低,风险太大了些。

一路行来,白云航算是大开了眼界,脚步自然慢了许多,太阳下山之前才赶到了开封分局,欧阳镖头不愿继续承担白斯文这帮人的食宿,于是开始大声恐吓:“你们这帮强盗竟敢打劫镖车,那是形同谋反的大罪啊……明日送到开封府,保证砍掉了脑袋,而且你们的名籍都落在我的手里,就是能逃得出去也只能亡命天涯……”

吓得白斯文带着一帮人跪在地上直讨饶,白云航在一边帮衬道:“念他们还是初犯,总镖头就饶过他们吧……”

副总镖头扮起了黑脸:“这万万不可……今日若放了这些盗匪,他日若做出什么恶行,岂不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白云航仍是扮白脸:“总镖头,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而已,只要他们自食其力,日后必有用处……”

他说话和气,显得文质斌斌,白斯文那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爬过去跪在白云航身下哭个不停,这时候副总镖头口风稍稍松了些:“这等无赖,怎能自食自生……”

“我等一定痛改前非,请总镖头和白先生放心……”

白云航的白脸扮得十分出彩,他说道:“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想必返乡之后只要谋个差使,维持生计自然不是问题……”

“这个……”副总镖头沉吟许久:“也不能轻易放了他们……”

“有了……我有个同门师兄,在登封县有个工场,不如让他们过去做几天工……若是勤劳肯干,那自然放他们返乡。”

说着,副总镖头又把那把雪亮的快刀抽了出来,大声斥道:“若还是这般游手好闲,那就削掉你们脑袋……”

白斯文听说有生还机会,自然是喜上眉头,个个点头道:“我等愿去……我等愿去……”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为了活命,白斯文也不管是什么凭据,直接按上指印便是,后面的几个人更是争先恐后,生怕副总镖头反悔。

了结这段风波之后,白云航洗了个澡,就在镖局内睡下。他既已打定主意金盆洗手,这一趟就算是最后一次在江湖上行走了,因此第二天起来,穿上在京城汉阳新置办的衣物,又把几件不便带在身上的贵重物事交由欧阳欣保管,就准备出门了。

副总镖头拿过白云航递来的几件红货,笑道:“还好你托付给我了……否则一回来,说不定这几件物事就没了……”

白云航一惊,问道:“这不是镖局吗?”

欧阳欣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江湖有句话盗而优则从镖吗?咱这二十多号趟子手里,倒有一小半是黑道上出身的……”

看着白云航惊得口瞪目呆,副总镖头那是得意洋洋地说道:“白兄弟,既然你已经决心金盆洗手,哥哥我就把底都给你漏出来……干黑道这生意,除非混到洛河七寡妇那般能耐,也只是看起来风光而已,没什么实在油水。”

“你想想,整日混迹山河风餐露宿,这生意还不一定能成,抢来的物事大半要上贡给道上的大头目,而且劫掠时如果遇到要钱不要命的会家子……抢到了贵重的物事还不方便脱手,如果遇到苦主上门追杀那就更惨了……”

白云航在一边连声说道:“对……对极了……”

“何况这盗匪生意,兄弟太少,实在没甚油水,兄弟多了,官府又容不下你……说句实在话,为什么那么多强盗转行干咱走镖这一行?”

“第一,咱们走镖这一行旱涝保收,一个月几十银子是跑不了……不象黑道上不开张就没饭吃,万一遇上官军清剿,那只能几个月喝西北风去……第二,咱们风险小,没什么人敢在镖队上动脑筋,你想想咱们这些趟子手都是强盗祖宗,谁敢惹得起啊……就拿咱们天南镖局来说,这么大的买卖,几百名镖师,一年也就是遇六七次劫镖,能成也就是一两次……白兄弟,你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道上的买卖是多少凶险……”

白云航一听这话也是深有同感,连忙在一旁附和:“那是!那是!”

“还有一点,咱们镖行比起黑道那是轻松许多……你想想,混黑道可是春节中秋都没办法歇息,更苦的是做买卖的时候就得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如何风吹雨打也不能发声,等着生意上门。就在年前,熊耳山那帮少林弃徒想做一笔大买卖,结果遇到天降大雪,那个惨啊,活活冻死了两个,还有七个也给废了……实在比不上我们走镖的,想走想停,只要在时限之内把镖送到就行了……”

副总镖头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最后欧阳欣翘起大姆指赞道:“……白兄弟,你金盆洗手到公门中谋个差使,那正是上上之策……象这些道上的朋友,最想的便是洗白了去公门混个差使,象鄂西天宝山的雷千行,宁可扔下手底两百多号弟兄,去宜昌府当一个小捕快,如果在公门上谋不到职位,那就退而求次,到我们镖行来干事……我们镖行也是千挑万挑,尽可能找些身手不错又勉强算是身家清白的人进来,但是你也知道……”

副总镖头又缓了缓道:“纵是千挑万挑,总有几个恶习不改的……当然,这押送的镖银他们是万万不敢动的,但是兄弟搁在房里的物事,偏生这样贵重,又没在镖局挂上号,难保他们不会顺手牵羊……”

如此一番指点,白云航那是千谢万谢,在内心觉得自己走公门这条道是再好不过了,因此不急着出门,先将自己好生打扮,然后才出了镖局。

出了镖局,便去了开封府衙,这开封府衙外占地极广,远远望去,高墙大院,装饰十分豪华,门外站了几名公差,旁人稍有靠近府衙,这公差立即变了脸,赶上去大声喝道:“这地方岂是你可以进的???p>但是白云航走了过来后,公差一见他衣着光鲜,显然地位不低,也不敢赶他走,白云航当即问道:道:“请问林府尹在吗?”

一听他点名要见府尹大人,几个公差更是显得十分客气,一个带头的公差笑呵呵地说道:“府尹大人就在衙门之内。”

“学生白云航见过府尹大人……”

林长河的脸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看不出有任何喜怒之色,只是非常平淡地道了声:“嗯……”

白云航心里发虚,赶紧把礼物递了过去,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是学生的一点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府尹大人仍是满脸正气,对白云航递过来的礼物看也不看,也不说话,眼里倒现过一丝轻蔑,暗地倒在思索:“白云航?没听说过这个人啊?找我有什么事……”

白云航心里愈加发虚,眼前这位林长河府尹,身着官服,神情严肃,整脸的正气,完全是一套水滴不进的态势,他不由把救命法宝都使出来了:“牛参政命学生送一份书信给府尹大人……”

“牛相爷?”林长河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即问道:“此话当真?”

看着他十分关切的样子,白云航长舒了一口气,本朝新创吏治甚严,想在公门谋个差使十分不便,他好不容易才打通了牛相爷的关系,今日果然收了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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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长河接过白云航送来的引荐信,信封上那“长河贤弟亲启”六字让他的心头猛得剧烈跳了几下,这林长河虽是前朝的降官,不过牛相未发迹之前本是本省宝丰县的举人,发迹之后他的墨迹更是价逾千金,林长河也曾见过几幅牛相的字画,仔细对照之下,确是牛相爷的真迹。
引荐信写得很简单,扣除一些废话(当然这是不能说出来的,牛参政的文字自然字字珠玑),不过就是“白云航氏,小有才具”而已。

牛相爷是何等人物,便是随便动根手指,就能把他林长河贬到西南李贼治下的辖区当个小县令,因此在确认事实之后,府尹大人反应甚快:“白老弟,实不相瞒,我是牛相爷一手提拔起来的,牛相有什么事,吩咐下官一声便是!这件事情!我包圆了!”

白云航赶紧又是点头又是恭维,林长河还嫌火候不够,他说道:“我大顺朝创国维艰,牛相当居首功,我对牛相无比敬仰,牛相有令我无不遵命……”

说着说着,林长河站了起来,拱着手大声道:“现如今朝中有些李姓小子,仗着当年太祖皇帝的恩德,结党营私,玩弄权术,操纵朝政,本官第一个看不下去……请白老弟转告一声牛相,我林长河与这些姓李的不两立!”

府尹大人这番话起初意气激扬,后面干脆大声痛骂起来,没有方才的那般官威,但对这其中关节,白云航也是隐约知道其中一二,本朝开国之后,朝中文官便分为牛李二党,牛相是为牛党之首脑,门生遍布海内,权势在文官堪称三甲,因此白云航暗自想道:这府尹大人变脸还真快啊。

“府尹大人,不知道学生这职位落在何处?”

一到关健问题上,林长河就一下冷静下来,本朝吏治极严,可千万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被政敌抓到把柄:“不知白老弟有何功名?”

“学生是秀才出身……”

一听说是秀才出身,林长河一下子就看低了白云航,他是前朝降官,在前朝一方大员非得进士出身不可,本朝唯才是举,但区区一个秀才出身那还是上不了台面的。

“以往有何功绩?”

“尚待大人提携……”

林长河似乎很不经意地问道:“家中尚有何人在朝为官?”

“只有家伯一人在朝为将,只是他老人家不愿出面,所以才找了牛相替我引荐……”

府尹大人眼球子一转,心里暗自想道:本朝官员倒没几个姓白的,虽然有牛相爷的引荐信,看起来随便派个差使也就罢了。

正打着如意算盘,猛得想到中军部都督大人不正是姓白,再一激灵,白都督大人向称公正,自然是不愿为子侄辈写这个引荐信,如果真是那位白都督,那又如何是好?

他当即问道:“白老弟,请问尊伯是哪一位?”

白云航吱吱唔唔,任由林府尹如何旁敲侧击,白云航始终只是一句:“家伯年事已高,不愿我等闲人打扰……”

他越是如此说法,林长河越是觉得其中可疑,很有可能是白都督不便出面,所以才请牛相爷出面写了引荐信,可白都督大人加上牛相岂是他这个小小府尹得罪得起地。

本朝军制,都督内外诸军事以下便是五军部都督,而中军部又是五军之首,白都督可以说是位列本朝武官第二位,加上牛相爷,莫说是委个县薄之类的官员,便是委个府尹也是易事,一想到这关节,林长河哪敢以一个小小班头委屈白云航。

但把白云航留在身边,他也放心不下,有这样一位手能通天的部下呆在身边,天知道什么时候把一些见得不光的事情捅到天上去,他想来想去,最后灵机一动对白云航说道:“白老弟,实话对你说……现在咱们开封府还有个职位可以活活动动……就不知道白老弟你中意不中意?”

白云航脸色十分平静,内心却是狂喜,他哪有什么位居中军部提督的伯父,全是走通了牛相爷的门路,虽然没见到牛相爷的面,但是牛相爷多有勉励之语,荐书是花了三百两银子走通了牛府二门主事牛三爷老婆的门路,请牛相爷的如夫人写的(牛相爷当下的笔札,除了军机大事,多半是这位如夫人代笔的),临别前那位牛三爷又如此如此地指点一番,今天果然生了奇效,他赶紧答道:“一切都由大人作主……”

林长河说道:“现下登封县正缺个县令,只不过那地方刁民甚多,一帮和尚又十分可恶……不知白老弟愿不愿屈就啊……”

白云航那是喜出望外,连忙给林长河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接着林长河就给白云航详细讲起这登封县的情形,前朝登封原属洛阳府,但登封武风极盛,治下颇多亡命之徒,而大顺太祖皇帝辛巳年(前朝末帝十四年)入洛阳府,乃为举义以来一大关节,甚至有所谓“王业至兹而起”的说法,如此首善之地,自当熙熙攘攘,和乐安祥,如何容得这许多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因此便把登封县转隶到开封府治下,只是治下武风依旧,前任县令无奈之下辞职回乡,现下这县令已开缺三月。

白云航原本只求谋个不入流的小官即可,有此收获当真算是意外之喜,当初他既打定金盆洗手的念头之后,志向颇为远大,很想个府尹之类的官职来干干,也因此浪费了不少银子,但本朝吏治最严,他在连连碰壁之后,只求谋个一官半职即可,没想到林长河竟委了个登封县令。

白云航想着自己从一介平民突然之间能执掌一县,这才感到送的礼物实在太轻太轻,赶紧准备告辞,然后回镖局之后从欧阳欣手里再拿过几件红货变卖,再送一份厚礼。

林长河打开礼物盒后,看到那几张实实在在的银票,又确认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顿时显得笑逐颜开:“这怎么好意思让白老弟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云航却不敢马虎,又给河南总会使署理节度苏安琪大人又送了一份厚礼,府里府外也全部打点周到,府衙里一致称赞,说白县令年轻有为,此去登封必能打开个局面出来,河南总会使署理节度苏安琪大人既收了他的礼物,又见他有牛相的荐书,不但认可了林长河的呈文,还格外夸赞了白云航几句。不数日,已将上下关节一一打通,白县令领了官服和印信,就准备走马上任。

只是朝庭用兵西南,军费开支甚巨,府衙里银根甚紧,官员上任的安家费只能暂缓,就连程仪也无钱支给,不过他并不在意。

临行之际白云航又去林长河面前表了表忠心:“多谢大人信任学生,学生自当肝脑涂地。”

“难得如此爽利,我看贵官相貌不凡,当是朝廷得人,登封县一方子民有福。那明日便去赴任吧。阿彪,怎么不给白县令添茶。”

白县令果然是知情识趣的人,急忙起身告退,“学生,不,卑职怎好叨扰大人。”

“既是如此,本官也不便多留,只是有句不中听的言语请白县令记取。”

白云航急急做出洗耳之状:“还请大人教诲!”

“白县令家私丰厚,大是好事,如此他人也不会疑你有贪墨的念头。不过近来河情不好,府城内丁壮人人上堤尚嫌不足,白县令虽然有钱,在此地募人,三五十也就罢了。若是上百,本官面上须不好看。”

白县令不免有些奇怪,大顺王业初兴,北方各地县令多半是单车赴任,带了文书印信,到任后全靠自家设法稳定局势——打开了局面,升官晋爵,朝廷不吝封侯之赏;若是积年累月打不开局面,革职查办,至于刮地三尺、民怨沸腾的,那正好杀肥鹅,一面弥补国库亏空,一面借大好头颅安抚黎庶。

但是县令赴任,即便民风刁恶,无非从外地带十余人护身而已,从未听说有需雇百余人的。自己本来便略通些武艺,白县令根本也没有雇这许多人的打算。

不过既然府尹大人如此说,白县令还有些身家,倒也不在意,干脆给上官一个好面色,次日雇了辆大车就径直往登封县去了。

从开封县到登封县路程甚远,不过白县令给足了银钱,车把式额外卖力,这一天已比预定多走了二十多里路,时辰却离太阳落山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车把式不由开口询问道:“白公子,是不是找间骡马店歇息歇息?”

白云航应声好,车把式当即找了家骡马店住下。这家骡马店,除了价钱稍稍贵了些外,白云航很是满意,一想到登封将近,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付完账刚出店门,白云航眼睛不由一亮,在那里喂马的红衣姑娘不就是洛河七寡妇里的六姑娘吗?这位六姑娘站在马边,眼睛直盯着马儿,手里捧着马料,很是有些不凡风度,那马儿怡然自得,一人一马都非俗物,只是白云航心倒寒了几分。

人家是干黑道的,自已这次上任把几年积累下来的家资都带在身边,那些说书人不知说了多少杀狗官的故事,自己这县令着实确实是来路不正,难怪是哪里露了马脚,让人给盯上了。

沉思之间竟然连那踏破清晨的马蹄声都没听见,只是近身了白云航地才发现一骑健马飞奔而来,这马上骑士大呼“六百里加急……”

这声音中气十足,只是声音有些嘶哑,这骑士朝店门前看了一眼,不由一喜,跳下马来,直朝这六姑娘走去,嘴里大声叫道:“朝廷紧急军情,六百里加急……店家好生看顾!”

那帮店伙计刚才还是悍比猛虎,这时候一见了官面就变成绵羊,赶紧跑上去看顾马儿,用尽十足的心力,这时候这骑士走到六姑娘,举出一张牌子,大声叫道:“紧急军情,六百里加急……姑娘,征用你的骏马一用……”

白云航不由一乐,这洛河七寡妇是什么人物啊?人家执黄河南北黑道的牛耳,号令数百山寨,人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个个都有几十条人命在身,这骑士看服饰只不过小小驿卒,显是不想活。

江湖上的人物都是爱马如命,听那江湖故老口口相传,哪位江湖绝顶人物可曾换过马儿?

那传说中的侠少都是得了一匹绝世好马纵横江湖,北至长白,南至苗彊,西至昆仑,东至大海,那些马儿虽然其貌不扬,侠少得来只需几两纹银,但是在万敌之中绝无损伤之险,这宝马儿更是不需时放养于山野即可,想要时即飞奔而来,哪有被一个小小驿卒征用的缘故。

白云航正想着这六姑娘拔剑怒挥的景象,没想到这六姑娘何等强横的人物竟是弯腰朝这驿卒轻声说道:“官爷,奴家身边可只有这匹马儿……若是走失如何是好?”

白云航没想到洛河七寡妇这等强人,竟对一个无品无级的驿卒显得恭敬万分,不由一呆,暗地思索:这驿卒莫非深藏不露,是个绝世高手?

只是他再怎么观察,这驿卒却是个其貌不扬的不入流人物,没半点高手风范,已然很是骄狂牵走宝马,随身扔出一件不知什么物事:“你往洛阳府领马便是……若是走失了,便由洛阳府赔上二十两银子……对了,领马时不要忘记带上这几日的马料钱……”

白云航看这健马飞奔而去,而六姑娘在原地又是弯腰又是打揖,说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脸上却有愤愤不平之色,这等小小驿卒,竟能让一方大豪为之折腰?

倒有店伙计解了白云航的疑惑:“别看是个小小驿卒,威风可大着!客官您想,本朝太祖皇帝就是出身于驿卒之中,如今这些驿卒能不威风?”

本朝太祖皇帝确实是出自驿卒之中,再加上眼下战事频繁军情急报接连不断,朝庭又在西南打了几个大胜仗,也难怪这些小小驿卒会如此威风。

不过一想到自己现如今好歹好是个官了,而且还是个实实在在的七品官,白县令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美滋滋。

这个县令来得不容易啊,年前他攒了一大笔银子,便觉得眼下这个行当实在太过于凶险,万一哪天出了点意外连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自己在地下混了这么多年还没真正享受过,岂不是大亏特亏!

正赶上那一日一帮同行在谈论俗事,自己这个行当原本就凶险万分,万一让苦主发现更是难逃一死,大家不知不觉将话题转到前程上来,时不时说来一句:“咱家若是有了钱,西京城的妓女叫上一打……”

当中有人说道:“若是撞上一笔好买卖,咱家就在这关中买上百八亩好地,娶个婆娘,听雁塔晨钟,看骊山晚照,观太白初雪……”

旁边有人笑道:“沈快你胡思乱想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咱关中凭着百八亩地能养活一家子?”

前朝甘陕大饥,太祖、太宗崛起于流民间,经过多年征战,八百里秦川早已不复旧观,因此沈快一听这话也只能长叹一声,旁边又有人说道:“还是我想得实在!我若是有朝一日触动了秦王,能为六国雪耻,那时候便盘下几家店铺,我便是西京长安城里的甩手大掌柜了!”

“得了吧,种田不好种,这年头世道淍零,做买卖又能强到哪去啊……”说话这人在众人威望很高,平时“我想来想去,这世上还是做官好啊,俗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半生铁总宪,三千美娇娘……只要做了大官,权势美色尽握在手!”

这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白云航已经流了一地口水,至于这个“铁总宪”是什么官职,白云航却是一无所知,只是“三千美娇娘”这一句,已经让他魂儿都勾走了一半,可怜白云航活了二十四岁,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几回。

这时候旁边众人都是一片赞同之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干啥子?还不是为了作官!只要懂得迎合上意,这是天下最快活的行当!只可惜咱们这出身,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同行中有个中年书生肚里甚有些墨水,还随手做了首打油诗:“娇娘美三千,轻笑梨窝浅。耳闻丝笛弦,舞中人翩翩。纤手过我肩,相随伴我眠。男儿有如此,何必做神仙!”

众人都当是一场说笑,白云航却把这晚对话默记在心,没过几天他一不小心得罪了崆峒派的同行,眼见这碗饭吃不下去了,不禁暗地思量道:“今上不也是出身草莽之中赤手空拳打下了天下,我也是个七尺男儿,难道就要埋没这黄土之中?咱也搏一搏,不混个铁总宪、清知府之流回来也对不住自己啊……嘻嘻,最好能有个娇娘三千,男儿当如此!”

入京之后白云航初历宦海,到处碰头撞壁,不过也总算知道这“总宪”指的就是前朝的都御史,那本就是正二品的高官,加上前朝御史之权特重,小事处决,大事奏裁,威风到了极点,可以说是权倾朝野的顶级高官,百分百要求是正途出身的进士。

白云航对“铁总宪”已经是不抱期望了,可是他身边的那帮人却对他有着极高的期望。

“做哥哥的和今上一起啃过马肉,只要让咱见过今上一面……”

“咱跟着太袓皇帝南征北战,可没过白兄弟这等才高八斗的人物!莫说是一个都御史,就是都督内外诸军事也是不在话下!白兄弟这事,我包圆了!”

“我和程系程相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了,不过你这个事情还需要点银子活动活动!”

“白兄弟,好不容易这个都御史的差使就要办下来了!兄弟,你需要送点礼进去就行了!”

“这个银子啊,我半两都不要!白兄弟您送出去都是为您自己在官面上活动活动的!”

“哎!你猜了我见了谁?白兄弟的本家,白旺白老都督,白老都督对白兄弟可是赞不绝口啊,兄弟的知府……啊!店家,饶命啊!这房钱再过两三日我就补上!”

还好白云航向来是抓紧钱袋不松手的主,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也就是头两次被坑了二十多两的银子,只是一个白丁出身又无权无势的人物,又能钻营到什么职位?

几个月下来一无所获,眼见着就要坐吃山空了,白云航不得不重操旧业,为庆祝新朝鼎立忍痛断了前朝龙脉发了一笔,又投到了牛相爷的门下,几件前朝御用的高雅物事奉了上去,才换来了一封亲笔书信。

正想着,那边六姑娘朝店家高喝一声:“店家!可有去登封的车马?”

还没等白云航反应,掌柜已经答道:“这位白公子正是前往登封县!”

白云航还没说话,六姑娘已经踏着莲步移到白云航面前,一阵香风扑来,白云航这才看真切了,不禁暗道:“好一个俏寡妇!”

这六姑娘比白云航大了两三岁,扎了个流苏髻,凝脂般的玉脸,一双慧目显得十分温柔恬静,配上一段雪白的粉颈却无意间显露出几丝妩媚,穿着十分古朴,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着素色百褶裙,无处不流出无尽的成熟风韵,也不知这其中藏了几许圆润,更不提那动听至极的玉音:“请问这位小兄弟,可否让小女子搭上一程顺风车?至于川资好商量!”

白云航好歹也在京城里历练过,赶紧说道:“白某不胜荣幸!”

人家毕竟是河南地面上的土匪头子,一根手指就能把自己收拾了,自己孤身在外势单力薄,哪敢说一个“不”字,只求人家别看这车中的财物便是。

不过一路行去,两个人也渐渐熟络起来了,相互通报了姓氏,白云航说道:“沈姐,小弟在公门中谋了个差使,现下正准备到登封县上任!”

沈晓薇一皱眉道:“登封就是和尚不好……”

白云航正想请教其中的奥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把式说道:“两位,好象有拦道的?”

劫到强盗祖宗头上来了?沈晓薇冷哼一声,一掀车帘,轻身跃下车去,举止有若行云流水一般,白云航带着满脸笑容也跳下来车,和高手在一起的感觉就是与众不同,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显眼过,沈晓薇柳眉一竖,大声叱道:“是哪位道上朋友?”

不过这时候白云航才发现眼前这帮人不象是劫道的,一个汉子被大队人马围困在正中央满脸愁相,但大伙儿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身旁人的注意比那汉子更为注意,一听沈晓薇这话,困在正中的那人当即答道:“是沈六姑娘啊……”

他话没说完,大道上已经乱成一团,有几个人连声叫道:“别动!交出藏宝图!”

接着乱成一片,有人大声喊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七看剑!”

一时间人翻马仰,杀气腾腾,四方回响不断:“我的伏虎神功!”

“运转七星!”

“魔龙在天!”

“看咱家的流星剑法!”

……

叫得如此热烈,倒让白云航紧张地按住了刀柄,只是这上百号人厮杀在一起,竟是不伤一人,非但如此,这百多条汉子,人人都是动口不动手的真君子,嘴里叫得惊天动地,却始终都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个个眼观六路耳观八方,唯恐有人突起发难。

谁也不敢挪动一步,谁也不肯第一个出手,白云航行走江湖之前,就根据江湖上故老传授,每次江湖上夺宝,谁第一个动手抢到宝物谁最倒霉,必定是一轰而上的众人乱刀分尸,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得最好。

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这些寻宝客都是油得不能再油的老油条,决不会拼搏在先,个个想着把水搅混了,好方便自己渔翁得利混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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