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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章 监军玄机

天外,浮云,变幻着各种似是而非的形状。在不经意间嘲弄着世间的众生。叹息、愤恨、担忧、鄙夷,各式各样千变万化的表情,正如这天外的浮云一般,百态千姿。而这种种相异的神情,正遍布在这城里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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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起止,尘砾飞扬,渐已迷人的双眼;柔媚阳光,煦暖拂面,直欲映人的脸旁。但这尘,这光,这四周的一切,都难让这城头的金兵、城下的宋人专著的神情有片刻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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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正是这数万双目光中,共所凝聚的焦点。护城河水,水流无波,环城而绕,我不清楚那另外的一侧,情形将会如何。此刻的我,目光及处,已是火光一片,万没有想到,我的人生,最终的一刻,会是这般的亮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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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的看着那火浪阻住前路,封住退路,断去生路。火由四周迅速向中心蔓延,我感觉到衣服,发髻都开始蒸烤,甚至身下的河水也沸腾起来。身在其中,能够留下的只是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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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并不可怕,起码对我来讲是情况确是如此。虽然每每遇到危险时,都会下意识的避危趋吉,无谓的牺牲最无意义。但果真无法可躲,实实在在面对死亡之时,我的心却可以平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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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死后的我将要被打下地狱。听说十八层“阿鼻”以下,尚有一层名为“無間煉狱”,被囚于此的人,终日苦受内心的反复煎熬,永不得安宁。可即便沉沦于此又能怎样,万劫不复又能怎样,这些于我都全无所惧。在这人间我心中所感,又与在这“無間道”中有何分别,只是这样见不到娘罢了。娘在的该是一片极乐无忧的净土。那便让我做一个,在地狱中仰望天堂的拳拳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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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真的有阴间吗?或是真的有来世?我说不清楚,恐怕也没人讲的清楚。曾对唐梦魂说过,我不信神佛,但我却愿意相信阴间来世。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往昔的所为,便不再是为娘的公道,而只是在给自己一个心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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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难安。火苗窜上,心内的种种怪力,也如死寂,我暗笑自己,“在水中亦能烧死,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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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福至心灵间,我神思一闪,水中,正是这水中。水上之火乃火油所至,油轻水重,自古不变,我慌乱中竟没有想到这一节。水上是火,水下依然是水一片。吐出了口中之气,自然的沉在了水中。这水也渐渐发烫,但终好过火烧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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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水中混浊难辨,我好半天才适应了这水中的光线,换过了几口气息,甚觉轻快,此正是我西湖畔悟出的水中换气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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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还是火光冲天,水温越来越高,我则越下越深。水中的压力大得出奇,胸口也觉得发闷。胸口阳力再起,周天一个循环,归入气海丹田,又是阴阳一触,生出的新力充满了身体。气闷之感,消于无形。也许是生机再现,这心灵之锁也恰逢其会的出来蹦达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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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至下,似有两丈之隔,清凉心静。从下向上仰头望去,水面上依然通红一片,水下的光线也显得强了好多,我甚至可以看清四周微小气泡在水中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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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奇,己身其实并非动,这气泡为何旋转?难道这护城河水,竟非是死水一片。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经涌起,便忍不住想探个究竟。我禁闭双目,四肢,肌肤,毛发感知四周的水向,体内真气也平缓流淌,从来没有实验可以这样惬意,这样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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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张开双眼,我向水右下方深处潜去,身前一蓬寒光闪起,我停紧身形,仔细看去,一团尖锐无比的枪峰倒插在地底。这一簇枪锋在这水底深处,实在不合常理,让我越发觉得其下藏着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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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月刀运劲划过,将这河底淤泥埋插的枪丛,割个三尺见方的空地。水中到底不同陆地,借力十分不便,我这番周折已耗费了不少时辰。这空处正是水流转动的源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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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把断枪,挖去几捧淤泥,却刺进一硬处,卡在其上,进退不得。又努力清理了半晌,终于现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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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河底之处,枪蔟之中掩视的正是一个铁篦子,将河另外一处断开,水流可过,沙石必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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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算了一下铁篦子上,钢条的粗细,咬了咬牙一刀斩下,断了两根铁条。然后双手一握,体内真气运动,生生拌出了一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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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浮出水面之时,辨认四周,竟还是身在颖昌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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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水吐气,水渍顺颊清淌,用手一捧抹过,感觉是如此的实在舒畅。仰头望天,依然是浮云点点;一潭池水,碧绿生幽。此情此景,比起刚才那无边的火海滔天,生死之间的种种际遇,惚若隔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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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上了实地。在水中如许之久,自然多了一层以前体会未深,那分对土地的感悟。立于一园之中,身侧是长亭圆桌,九曲石桥轻盈架于水上。岸边栽种棵棵垂柳,点缀这一潭水色。我从这水中而来,却并未有破坏其中分毫景致。单从此一角观去,已是尽得一园夏光。这等规模,此间之主定非是贫门寒士,必乃大富大贵之人。我凝神静察,前后观望,偌大园中竟不见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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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护城河底水道隐蔽,需不时停下觅路而潜。发现这其中分有多处回路,支岔甚多,在水中根本弄不清通往的方向。我几次犹豫,最终没有改变方向,顺着最宽畅的通路才行至此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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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最终得活,实属侥幸,若非是前次刺杀刘天杭之行,机缘巧合下,悟出了这水中“吞水吐水”的呼吸之法,纵然不被烈焰焚身,也难逃窒息而亡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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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我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庆幸,这倒并不是我真的能够做到无视生死的境界。心中无形枷锁的束缚之力,依然每每的不约而至。束力袭来的瞬间,同时心便不免狂跳数下,烦躁难挡。可这烦躁究竟是因为束力,还是由于我心本就乱了?我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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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口气,才略略的平复。于小亭并非是个寻常的平庸女子,或许早已预料到退路,也未可知,我惟有努力的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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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此之外,思维的最深的所在,还留有着一处空间,只是以往连自己都不能十分确定罢了。可在这劫后余生的忽起忽落的心态下,让这隐约留有的念头再也无法躲藏。那个冷艳如冰的她,会否还在这颖昌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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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依然呼喝不断,但显然已恢复了次序。现在回想紫袍人的那一句无心之语,也着实有些道理。我等不足百骑,杀出这样一番局面,多少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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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颖昌街上所见,抱玉轩门前所感,才让我终于有了几分明了。金兵破城不久,便行一贯屠戮肆虐,宋军急行军闪电而至,难免让其有些始料未及,如此才终有这百骑冲关杀敌之事。可惜后边的中军没有及时的赶到,否则纵使两万对五万的以少打多,胜负也难说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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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了思绪,遍察此身,眼前最实际的问题,莫过于这一身滴水的湿衣,其上沾的难辨是油污还是泥垢的黑迹。我转出了此园,行至前侧,映在眼中的景象却是让我一惊。满眼的金光朱红富贵之气,与清淡素幽,水榭楼台,花柳相宜的后园,显得风格迥异,爆发俗气之感几在我心中定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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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观感似乎初进颖昌便曾有过,却一时辨不出是何所在。然后我看见了成队的金兵来往迂回,布岗在这前侧的廊前拐角。蓦的,我才想出,这奢华极尽之所,正是颖昌城守莫奇修的府邸,难怪从内看去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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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进了一间厢房,寻了身衣裳换上,白日里我并不敢十分暴露行藏,慢慢的恢复元气。从窗缝暗中观察,不时有盔甲齐整的各式金国人物,进出往来厅堂之间。配合着随处可见的金兵守卫昂眉伫立,看来这位监军大人的私宅,已变成了金兵主将的临时行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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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离得远,城内的声响终于断绝,似乎给其上的这一顿教训已足够深刻,金人注意转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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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信砲无由而响,城外的嘶喊一片。这让我心中又是一惊,难道翟俊这两万骑兵,一无箭楼云梯,二无投石弩机,三无撞木冲车,竟要来攻颖昌?但细想想情形似乎又非是如此,该是金人主动邀战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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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也难晓外边的具体情况,只是自己凭空的猜测着。大半个时辰之后,这城里城外,才偃旗息鼓,一切都归于沉寂之中,我终也没弄清双方的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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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在所有人的心中,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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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灯火尽点,人们的影子一个个的现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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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在这个房中,体力精神得到了全面恢复,肚子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出来凑了热闹,我知道我该要出去了。从窗子飘身跳至房外,打算先寻些吃食。至于下一步,也只能是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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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队金兵行列整齐的从我眼前闪过,他们手里端的是香味浓郁的菜肴美酒。我逆着他们来的方向,向厨房寻去,可心思一动间,还是忍不住随他们身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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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气从房中传来,我掩身在房侧树木的影子之下。房中一个略带生硬的口音道:“莫奇大人,此番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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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并不很高,却让我听得颇为惊诧。按照鄂震的说法,莫奇修此刻该已离开颖昌久矣。即便不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但起码来说,剩下的力气也该是将心思花在,准备面对高宗皇帝的说辞上,断不会出现在此。可这房中的一唤,便将前边的各种想法都击了个烟消云散。是鄂震的情报有误,他弃城而逃时,被金人拿住?还是此“墨齐”并非彼“莫奇”,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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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刺破窗棂,单目一观,厅内的气魄却是不同一般。顶上高悬九盏明灯,四周红烛相伴。分置了五张红木方桌,只空了一张,无人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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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进入我目光的主座左首上位之人。其人面容惨白,身形纤细,吊梢眉毛下死鱼的小眼。只有一袭蟒袍,腰悬鱼袋显示的层层贵气,才在他身上透出了几分人气。正是如假包换的监军大人莫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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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转动打量着,主位之人,坐下也显得身躯高挺,四平八稳,端是气度不凡。“大功劳可不敢当,区区颖昌小城又怎会放在明帅心中呢?”莫奇修看上去嘴角挤出一分笑意,却是任谁看上去都能感觉这其中的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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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占主座之人哈哈大笑道:“莫奇大人,何必说得言不对心呢,你放心,此刻我坐的这个位子迟早还是要还给你的。只要高宗皇帝诏书一下,万事皆成。”
??
??然后他看了看莫奇修,又象是自言自语的道:“只是没想到鄂震的人马会来得这么快。那个宋将也真是个人物,我一城兵马也没能将其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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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下首的两人,一身戎装,垂皮花绒紫貂冠放于桌角,二人始终不发一言,酒席间也不见丝毫懈怠,只是当听到提到我时,眼角眉梢却动了一下。我心中暗暗思量,想来这正中座为上的所谓明帅,定是金兵这路的主将完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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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明话锋一转,出言问道:“莫奇大人,以你看来,鄂震军粮被烧到底是真是假呢?”
??
??莫奇修面色的笑意在这瞬间,终于变得自然起来,也许是完颜明的话安了他的心:“以在下几年来与鄂震接触,知其人深具谋略,行事手段奇诡难测。明明是韩世忠老儿之部,却又能反戈一击,得天子赏识。如果说这粮草他玩什么玄虚,我看是大有可能的。不过从军营传来的消息看,似乎又真是缺粮。”
??
??莫奇修的这番话,固然显示出其从未轻视鄂震眼光,可同时在粮草这个关键问题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完颜明皱了皱眉。
??
??莫奇修见机抢先再道:“明帅何不询问从屯兵站中返还金国士兵。”
??
??完颜明声音一变,冷冷的道:“败军之兵,贪生反复之人,其言有何可信?徒乱军心而已,已被谙版勃极烈大人全部坑杀了。”
??
??“啊?”莫奇修忍不住惊讶道。
??
??完颜明语态略带轻蔑:“我大金国,建国之初,武功甚健,非宋人可比。立靖康不世之功,盖因军制其法,将效其命。所谓队伍之法:伍、什、百皆有其长,伍长击柝,什长执旗,百长挟鼓,千长之上配旗帜。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百长战死,什长皆斩。此等层层激励,下卒人人当先。于困境不力战而死,而是苟延得活,已是不该。而鄂震不杀任其自逃,焉能留什么好心。不过是乱我军心,再乘机埋伏下几个忤逆之徒而已。”
??
??听了这番话,莫奇修面子变了数变,死将杀兵这等奇谈不是他这个宋朝官员可以接受的。不过即便是我,心中也很不以为然,若真如此,死个将领金人怕就会溃不成军。再者既然武功盖世何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说。
??
??“鄂震深不可测,不可简单猜度。我断其粮草定然无豫,此等做作必是有因,而这个可能最终左右胜负的‘因’,便是谙版勃极烈大人亦想不出。”完颜明深声道:莫奇修镇定下来:“明帅,这却不用担心,最终胜的还不是你们。”
??
??完颜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在战场上击倒他,才是我等大金国将士的愿望。也许兀术太子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
??“其实明帅再等两三个月此人必除,何必急在一时呢。”莫奇修缓缓道。此言一出,我心一跳。“两三个月此人必除”,这竟似是在说我的任务。难道雇主是他?突然我又想起来命恨天出入监军府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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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猜测有些道理,但细想想其中似乎又有些不妥。先不说同时雇人,杀几路秦剑名这等大手笔,单是刘天杭这等一府之主,就非是一个颖昌太守可以轻易谋算的。而且两次杀人均在江南之地,距离边关尚远,命恨天纵使是绝世高手也不能两地飞奔。况且莫奇修其上有叔,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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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思考这个问题之际,又上了几道菜肴。完颜明高声道:“紫龙使迟迟不到不等了,来莫奇大人祝愿我们计划成功,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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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五章 颖昌奇兵

房内的宴席酒菜正香,房外的我已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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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莫奇修与完颜明的话中,于甚多紧要处并未说破,但至少我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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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将夺城后的屠戮肆虐,当成了一种对士兵的奖励。上位者既开放纵之口,在下者自然趋之若骛,长此以往变成了一种对人性的扭曲。或许这种方法对激励战士很有效果,但这培养的出的不是军人,只能是野兽。在礼仪道德约束下的国度,成长的人纵使是大奸大恶之辈,也断难轻易下此决定。莫奇修在这一点上,也是甚有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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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为纨绔子弟,却并如我先前所想的一无是处。一直以来的恣意享乐、不理政务,固然是其性格使然,但其更多的目的则是为了示鄂震以弱。此番他编排了失城前后的一系列曲目:先表现得怯懦、盲目,弃城出走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替身,正主却一直留在颖昌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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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前次,金兵万人过境,侵扰设伏。守军斥候先前均不知情,莫奇修事后也称不知。此刻若说整件事与莫奇修没有任何关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所有的袭击、布置,种种的目的在我眼中都已经改变了原有的性质。战争不过是实现政治阴谋的一个重要环节,目标已经不言而喻,正是鄂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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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被卷入了一场涉及两国的政治旋涡当中,这其中情形诡异难明,无法轻易揣摩。我现在已经有点明白,命恨天所说失败的意思了。战争的开始就意味着,整个事情已经超出了雇主最初的设计。或许刺杀鄂震也只是一个引子,背后或有更深的伏笔,但我却懒得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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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句话,杀人莫问出处,这个信条一点都不假。相知争如不知,如果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只有杀手与目标,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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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仍我不会放弃这个任务,因为我相信“他”的承诺,当然我也会记得我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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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没有闯进房内暴起杀人的打算,虽然在我看来,完颜明的周围并没有可以与我匹敌的高手。但杀了他又能如何,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夺城只能是一句空话,只要知晓了护城河底的秘密,机会随时都会有的。这也算尽了我对鄂震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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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离开了窗外,不再去做那隔墙之耳,厨房是我下一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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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荷叶熏兔被我吃了下去,尽管肚子饿了很久,但我还是觉得这其中的味道与李潜烤的那只兔子相差甚远。没有比较就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事情往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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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银,颖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明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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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从水道立刻返回,时间还不算紧迫。街上果然一片寂静,偶还有走夜路的人,都是一路小跑,专选阴影中移动。我走到了上次那个老爹的云吞摊前,也是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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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金兵进城的第一个夜晚,已经下了宵禁令。其实纵使没有下令,也没什么人有闲心在此刻出来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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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的两队金兵走过,我闪身避到暗处。看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似乎在防备着什么,可他们又真能防备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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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想着,一道白影,从我头上跃过。在这黑夜之中,来人身法奇快,身形功夫我并未看清,但其一袭白衣却甚为显眼。也就是相差了不到两息,又是一道黑影随后掠过。这个人影我倒是看了个清楚,正是日间于我相逼甚紧的紫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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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跟上去想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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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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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朱门高楼,明灯悬挂,照映着石狮长阶。正是莫奇修的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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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停下身行,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紫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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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引我饶这颖昌将近两个时辰,有什么目的。”紫袍男子声音阴柔低沉。这让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是怎么会练出至刚至阳的真气的。至阳的罡针本身便是一种矛盾“哈哈哈。问的好,我找你的目的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想找你的麻烦。这里是你们的主营,我想让金人看看,如果我要杀谁,他在哪都躲不掉。”他的声音不高,却有惊彻天地之势。太守府内已做出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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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在十五丈开外的黑影里,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白衣人一步不动,紫袍男子也不敢稍动。突然白衣人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想我这里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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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看见了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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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让人着魔眼睛,那眼里有一种洞彻天地间玄机的成熟与睿智。星辰变易,四时交替,万物生衍,阴阳运行,一切的结果都可在这目光寻出解答。几分傲气,几许看破情事的沧桑,直可看入人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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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衣,背负宝剑,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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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楼主君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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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瞬,紫袍男子,一拳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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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推荐,连载推荐已经结束,人气有所下降。如果有喜欢刺客的朋友,请收藏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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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子双眼闪着诡异的光芒,白皙的脸旁隐约透着铁青。袍上绣的那朵暗黑之花,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在这夜空中,越发显得妖艳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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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袭至的一拳,声势浩大,阳火真力摩擦得空气嗤嗤作响。这一势,无论从力道、角度,可以说都乃是无懈可击。而从其对时机的把握上看,更是精准无比,我觉得他倒像是个不错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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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相对的君东流,永远都是那么的神采飞扬。他脚下步伐微转,这让远处的我立时生出一种错觉:明明其人就站在眼前,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已与这天、与这地,浑然连成一体,一切只有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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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理解君东流的这种境界,紫衣男子同样也没有明白。所以,他那看起来气势激荡的一拳,便此没了下文。全力的一击,却打在空处,那种力道用错的感觉,对于我这等级数的人物来说,也是一种颇为难受的感觉,我清楚他此刻的情况。同样也明白,现在的他,正如那在弦的箭,已是不得不发。长啸一声,他欺身向前,左拳右掌,招事古怪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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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赶来的金兵越聚越多,监军府也大门四开,环围之势渐已形成。君东流朗声言道:“既然看客已经全部到场,你的戏也该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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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的气势徒然一变。前一刻还是不动的高山,这一刻已成为了波涛澎湃的海水。这种瞬间的变幻,并非是肉眼可以察觉,而是气机感应下的一种正常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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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的,一道无形刺目的风,侵袭着我的眼睛。我不禁下意识的眨了下眼,心却无缘由的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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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的月光,氤氲清淡,洒出的只有柔弱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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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光韵下,愈发衬托出凌风若仙的一袭白衣,显示着一种卓而不凡。白衣胜雪,神采飞扬,背负宝剑,踏步而去。来时无人阻挡,去时无人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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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金人的迷惑、呼喝、惊讶,众多强力的情绪,在正在抹杀月色下的这份雅致。
??
??长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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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人久久伫立,甚至君东流的离去,都不曾让他稍动。他的脸色从惨白的妖异中透出几分清秀。这是对他最后的印象,勉强所做的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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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死在了君东流的手下,可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只知道刚才那眨眼的瞬间,一切便都走向终结,君东流踏步而去的一刻,我便感觉到紫衣男子的生机尽断。
??
??我骇然,这是何等的功法,我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他出手的轨迹。无形刺目的劲风,来得那么凑巧、那么急时,想来这也似乎并非是一个偶然的意外。我仿佛又看到了他那双有如神袛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向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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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紫衣男子缓缓的倒下,金人的种种情绪才交织成一种,那便是愤怒。他们没有去想,与这位楼外楼主之间显而易见的差距;也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不等大军集结,便三五成群、十人一组。口中喊着“天恩教云云”,自发的向君东流行的方向追去。带兵的主将也是一番跃跃欲试的架势,这等情形的出现比之刚才的君东流绝世功法,更让我一时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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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明没有出来制止,一切便这样演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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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这种做法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徒劳无功;不过说是徒劳无功其实也不尽然。金兵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逐个街口的检查,颇有不把君东流找出来,势不罢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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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摩擦导致了一个小的冲突,一场名目颇新,意义不同的屠戮便悄然开始了。宋人谦卑礼让,却并非没有限度,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兔子亦能蹬雄鹰。第一次面对屠戮的是忍耐,但到了第二次便成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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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被杀,金兵宋人,在城里的几个角落进行着小规模冲突。在西城行市的一家铁匠作坊口,二十几人的小队金兵正与一群颖昌百姓对峙着。这群百姓手中拿的却并非是锄头镐锹农具,而是刀枪齐备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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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之时,双方正战在一起。金人虽然骁悍,但百姓一方也非乌何之众,之间配合甚有默契,一时间不落下风。我的到来,随手便解决掉了十余名金兵,瞬间打结束均势的僵局,杀了人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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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你竟然还活着。”一个声音从百姓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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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动,寻着声音向人群看去,人们自然为我的目光闪出一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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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及处,一人立于人群之中。他再次唤道:“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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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下打量着他,上边是蓝布短褂,下边穿墨青色细腿裤儿,腰缠紧衣束带。一身穿戴无金无银,虽算得上简约质朴,却哪有半分铁匠的摸样。中等身材立得挺直,再配上他手中的一杆长戟,更显得威风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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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脸阔眉,我凝视间,竟有七、八分相熟,略一沉吟。“小的石步成,追随于大人一同进入颖昌。”他恭身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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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仅脱口而出道:“前锋指挥营一营叶军使治下的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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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小人。”他答道,声音平缓有力,我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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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轻重。我不可能尽知他内心的感受,但却晓得自己有心事难平。生死之地,绝处逢生,再相见之时的心情绝非三言两语能够道清。纵使是动辄千军万马,弹指一挥的将军元帅,也必难掩藏这种算得上是激动的情怀,况且我还是个江湖游荡的杀手。我这样在想着。
??
??“与你还有几人?”我这句话甚有歧义,故意说得模糊不清,他却立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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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间众人与我杀入城中之时,起初大占其利,但当金军一个个从民房内冲出集结,一队队陆续赶来时,面对的便是苦战。我这都兵士个个勇猛,却最终陷在无边的人海之中。除我一人还可力拒众金兵甚久,其他人则渐渐失散在城中,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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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鉴,我等一都人马深受鄂帅教诲,杀敌保国,虽死无悔。其中兵士,有力战而死者,有流血将尽而死者,有脱力劳累而死者,更有被围绝地自尽而死者。但终无一人被擒,更无一人降敌求存。”说着说着石步成面容激动,刚才抑制的平缓语气显得荡然无存。这番话听得我亦心头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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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中我失了战马,与两名战友迂回在狭窄小巷与金人厮杀,慢慢转到了西城。”石步成与我讲着这番经过。他们之后的经历在我听来多少算得上有些运气,但石步成却坚信冥冥中必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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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金人围攻的势头虽弱了很多,但也难免有几个争功之士,继续穷追猛打。三人当时除石步成之外,另两人已是伤痕满身,能力战至此早已算个奇迹。被十几名金兵困住,自以为是必死之局,救兵却及时出现在了眼前,捡回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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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奇修佯作弃城而走时,只引走了主力亲兵和部分骑兵。出城迎敌的宋军,在出战之初即被出卖。而其无论从指挥布置,还是从人数战力上来看,都很难和完颜明的部队抗衡,败过之后便溃不成军。金人进城后,宋军也零星进行了一些抵抗,但无奈军心已散,又缺乏统一的组织,终于是败的败,逃的逃。尽管如此,城中到底滞留了不少的宋军,脱去军服,化装潜行,用各种身份的遮掩来保全性命。
??
??他们改头换面,制纱拉锯,烧煤打铁。军兵中有很多本就是当地的居民,藏兵于民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便有这么一群铁匠,聚集在西城之地,却人人手持利器,在石步成三人难逃一死之际,恰好救了他们。也许是金人注意的只是顶盔挂甲的士兵,也许是这群铁匠对颖昌甚为熟悉,也许是我引来金人足够的视线,总之再没有追兵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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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昌失陷之后,我等刻刻盼着大军到来,却没想到将军便率众杀至了。”铁匠中领头之人插言道。“于将军以一人之力,杀贯颖昌,力闯城楼,英雄武勇形象要已遍传城中,大大鼓舞了军民。而城楼上的纵身一跃更是让人心折,热血澎湃。只是……”
??
??石步成抢上道:“于大人,这位兄弟名为管平潮。”
??
??我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护城河下别有玄机,我才侥幸得活。管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部下。”
??
??“于将军何出此言,同为大宋军兵,救助同僚乃份内之事。”管平潮答道。
??
??我点头称是。他又道:“金兵入城之后杀戮奸淫、暴虐无比,早已惹得满城军民共愤。可说振臂一挥,必响者云集,若能联系到城外的翟俊大人,里应外合……”这话一出我心思不免一动。
??
??“管兄弟,城中似你等这般有军器在手,经过训练的正规士兵还能有多少?”我问道。
??
??“应不下千人,我就能联络到三拨兄弟。”管平潮应声道。
??
??突然空中一阵刺耳的气息流动,我心头一颤。“你等好大胆子,竟敢公然击杀官兵,还在房外露天之地谋不轨事。”
??
??一道人影从暗处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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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六章 疑云重重

一人飘然而立,白衣胜雪,夜风中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其人背负宝剑,神采飞扬,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君——东——流。”我吸了口气。身旁的众人不明就里,正欲举兵刃一拥齐上,被我急忙拦住。
??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射向我,平静的道:“杀人后却不离险地,谈机要又不择密室。你以为他们都如你一般,能万人莫敌?”
??
??他这句话说得我无法辩驳,我反问他道:“你是随我身后而来?”
??
??“不错。”君东流此刻身上不见丝毫气势,与之前见他判若两人:“我寻那紫袍小子的晦气,是让金兵知道我汉人并非无人。只是没想到,却见到了本以为死掉了的你。”
??
??“哦。”我应了一声:“楼主至此有何见教?”
??
??君东流指了指四周地上,说道:“远处几个报信的被我解决了,再有就未必可以轻易控制了。难道话非要在此讲吗?”
??
??与君东流这不咸不淡的几句对答,也算略略表达了意思。管平潮见其与我并无敌意,便一面引我等进了家铁匠铺,一面让人处理善后。
??
??炼炉、铁锤、风箱、冰水,我脑海里可以想到与打铁有关的物件,都无一例外的出现在眼前,甚至还有一些我根本叫不上名来。
??
??管平潮向里屋一指,走进其内,看到我的另两名部下,正裹着绷带,躺在塌上,昏昏睡去。石步成欲叫醒他们,却被我摆手阻住。能这样睡着毕竟算是幸福,还有更多的人已经永远长睡不起了。
??
??君东流并没有随我进来,只是坐在外屋的靠椅上。灯芯抖动,人影映在墙上显得有些摇摆不定。“其实我杀紫袍小子,还有第二个原因,你可愿知?”君东流率先开口道,却无头无尾,让我不明所以。
??
??“愿闻其详。”我唯一应声附和着。
??
??纵使是坐着,他的身形也挺直耸立,不见一丝的庸懒。可矛盾的是,这挺立却又自然的表现出飘逸安详,不显呆板。“为你。”他淡淡的道。
??
??这话倒是令我一奇,诧异道:“为我?”
??
??见我如此一问,他笑意便更浓了:“不错,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虽死了,你却又活了,我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
??“为我杀他?所谓何来?”我再次问道。
??
??他情绪依然平静,象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我还欠你张四千余两的银票未还,你怎可就死。我君东流平生不欠人半分,也没人能欠我半分。若你死了这张银票我到那里给你。他阻我所为,于是他就死了。”
??
??他身上没有散发压人气势,石步成等人却仍被他的话说得晕晕楞楞,一言不发。“你有没欠我,那次赢的人并不是我。”见他不言其它,我也没有另起话题,和他的对话便如一种生死的拼斗,似乎处处都藏着玄机。
??
??“护城河底通向何处?”他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
??“监军府。”我随口答出。
??
??他的目光瞬间如有实质,紧紧的盯着我,我心中一懔,忙提心神。
??
??他接着开口道:“想来你在河底已领悟水中游移之法,必能出城联系外边的宋军。”
??
??这次我加意留神间,并未至可否。他却依然继续说着:“颖昌之内看似蛰伏,实际上众人已是隐忍至极点。这并非是几队流窜宋军的意念,满城百姓也均作此想。金人夺城后恶意破坏,意本不在长期占领。你率领百骑风火冲至,委实迅速,自然让他们也有些乱了方寸。夺回颖昌不过迟早之间。”
??
??我还未答言,管平潮已忍不住插话道:“先生既能分析得如此透彻,可有夺城之法。”
??
??“若能悄无声息的将士兵领至城下,里边军民再乱上一乱,颖昌唾手可得。”他这心思与我所想竟相差不远。
??
??石步成摇头道:“知易行难,我等冲入之时,城内亦是大乱。身后大军不过咫尺之遥,却被吊桥拦阻。”
??
??君东流不屑道:“其实城中刚破,百姓惟有胆怯而已,何有反抗勇气,乘乱而动也不过几拨残兵。明夜二更,你若能将士兵引至城门,我便敢保届时城门大开,吊桥下落。”
??
??这句残兵有些伤人,管平潮等人面色一变,石步成见此忍不住道:“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夸这等海口。需知军法并非儿戏。”
??
??君东流傲然道:“天下之大,能挡我行止者亦难有一二,何况一个小小的颖昌。怎么样?”说这最后三字,目光已经再次看向了我。
??
??“为何助我”我突然道。
??
??他神色平静道:“何必要问?”
??
??“军法并非儿戏。”我重复着石步成的话。
??
??房中沉寂且没有风,烛焰跳脱晃动。石步成、管平潮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正如他们理解不了我一般,我同样也理解不了君东流。
??
??他临走前的一句话,让我沉思不已。“我并非是为助你。你既非是平常人,当知这世上有些事情,并非道理可以解释,信与不信,全在于你。”其音尤在,其人已去……
??
??我忍不住回忆起君东流的点滴,只能断断的屡出些许头绪:君东流并非一个只为谋利的商人,无论言谈举止,文采气度无一不是上上之选,那绝世的武功更令我钦佩不已。他飘逸不羁,傲然不群。从他身上可以看到截然不同的两面,经商谋利却脱尘不俗,武功绝顶又籍籍无名。一个矛盾神秘的男子。
??
??说他为了赵氏江山,恐怕是看小了他;若说其为了汉家百姓,他也断没有这等高尚。也许真是正如他给我的那个解释:有些事情并非道理可以解释。只是这个理由对于别人几乎等同于没有。
??
??或许也并不如他所说,每个事物的背后都有其自己的真意。君东流不屑亦或不愿流露他的意图。但无论如何我是无法参透,所以,留下的难题终究是要我来回答。
??
??我无法弄懂是到底哪种情形。先做一个最坏的假想:如果君东流本意是将宋军引入彀中,另一面却通知金人设伏歼灭,宋军能活下来保持行伍编制的,基本可以用手指查出来。且不来想这个设想的合理与否,单就直觉我几可断定:便是从君东流的性情来看——他也必定不会如此。
??
??说到底我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军人,若是抛开杀手这个称谓,勉强能算作是个江湖人。军人的信条是以服从为第一要务,一切以事实为依据;然而江湖人,却更相信直觉。
??
??我相信他的话,却想不通他如何可以打开城门,难道还真能斩断吊桥的铁链不成,那个粗度是我亲眼所见的。城中的喧嚣隐约传来,不时还飘过“天恩”之类的异国音调,金人的报复行动似乎还没有止歇。众人的目光在我心中直如催促的一种信号,使我深深的感到,时间——它一旦运转,便再难停下。
??
??我沉声缓缓道:“管兄弟,石兄弟,今夜我便出城禀报翟大人,你等作好准备,联络城内各种抗金的势力,明夜二更若果真城门有所异动,便寻声而动全力配合城外大军;若是子虚乌有,你们也切忌暴露行藏,需知此时坚持一刻便是一刻。明夜,便是明夜,让我们看看,颖昌府是否会成为五万金兵葬身其中的战场。”
??
??没有人异议,虽然刚才他们当着君东流面,还提及着“军法并非儿戏”。尽管没有人愿意冒险,但却更没有人愿意等待,因为下一刻,城中宋人的境地会变得怎样,谁都无法预料。
??
??河水冰凉,在夏夜中也不觉温暖。爬到岸上时,也顾及不了水质的污浊,况且没有这河水,我早已该葬身火中了。
??
??回头看去,不远处那座颖昌孤城。在夜色的笼罩下,其影如山雄伟耸立,但感觉到的却是阴沉与肃然。还一如我初见它时的观点:墙高城坚也并非可以一成不变。一个城市,甚至国家,往往都是从内部被瓦解击溃,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
??虽不如普通宋人一般,对这个边关城池,拥有着深深的感情。我却有着一种不同于往昔的别样情怀。是姐弟的亲情,还是其他自己也难明白的东西,交织成了一丝眷恋。于小亭是颖昌府留给我的,一段美好的记忆。
??
??我转回了头,也收回了心思,便让明夜见个分晓。于小亭、颖昌府,我一定会回来。
??
??翟俊的部众,傍在城外树林边驻扎,没带帐篷辎重的骑兵,少数的几队人分布在四周放哨。而多数的士兵则一个个盔甲不离身,只是在下马靠在树边休息,每人都是随时上马待发的架势。
??
??一向均是以为金兵善骑,宋人善射。现在却是形势互异,依靠城墙弓弩的守护一方变成了侵略之人。
??
??夜深,不论人们任何姿势下,都该是睡意正浓时刻。可我的出现,却突然让夜中朦胧困倦的睡眼,一双双瞪得清醒异常。
??
??“老周,我梦见于大人了。”一个士兵低声道。
??
??“宋老哥,于大人,沉冤未雪托梦于我了。”又一个士兵低声言道。
??
??“于大人回魂了。”几个士兵低声嘀咕道。
??
??“于大人索命来了。”一群士兵低声议论道。
??
??“于大人回来。”终于一个人高呼道。
??
??前军、中军的士兵一下子都站了起来。翟俊此时也正在人群之中。
??
??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被如许之多的人同时关注,我能感受到他们目光里表达的意义是:兴奋、激动、还有的便是崇敬。对于这种起先仅是一时个人冲动,而后更是为自己逃生所做的种种努力,反赢得这些突如其来赞誉,一时间让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得不思考一下百人出战一人回的局面,是否也是我的过错。
??
??翟俊亲兵将我二人隔在当中,四周士兵均被命令坐下休息,但我还是能感应到一个个竖起的耳朵在仔细的聆听,当然什么都不会听到。
??
??他面色很沉,看我的眼神明显与众人不同,其说出的话并不是祝贺,也没有赞扬。甚至可以这么讲,如果没有城头我的纵身一跃,及回来后众士兵敬佩颂扬的神情,恐怕他已准备拿军法来治我的冒进之罪了。
??
??或者是出于好奇,他终究没有过多的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问候了几句,便转而询问我入颖昌的经过,而万人所见的城头一幕,火海余生的脱身细节更是被紧紧追问。我几乎没有什么保留:从水下的秘道、城内的民众情形,到君东流的承诺,包括莫奇修在颖昌与完颜明的会面都讲述给了他。我只是略去了,完颜明与莫奇修对话中将要对付鄂震的这件事。
??
??这番经历说来或惊险,或诡异,匪夷所思处听得多了也只能见怪不怪了。翟俊终于从深思中清醒,在此之前我已说出了我的担心,并给了他足够的态度,即便不得支持我也决意一试。他与我的看法不同,认为根本无法相信君东流其人,且不论立场态度,单是以一人之力破开城门,听起来怎么都象是传说中的事情。
??
??白日里,在我藏身监军府时,金兵曾开城出战过一次。翟俊利用骑兵的机动速度,交替作战,前进后撤法度森严,取得了一定优势。然而因为人数、兵种的差异,这种优势并没转化为夺城的关键。
??
??鄂震的挡住金兵即可的要求,满足不了他的心思。石步成、管平潮等人出现,还有莫奇修别有隐情的败兵,民众的情绪,这些却足以让他对我我发问道:“你看可否有办法再多派些人手,从水下潜入颖昌?”从这句话中,终于感觉出,其实翟俊心中也有奇袭颖昌的念头。
??
??我摇头道:“除非大人能保证部下人人习得水中呼吸奇法或许放干护城河水,否则去多少都必死无疑,但这几乎是不可能。最多我可以返回城内,可以增添些破城的助力。”我的语气平静,但水中呼吸这舍我其谁的态度,却明显刺激了他,他面色变了变。在别无善法之下,他终于同意最后我重返颖昌这个计划,约定明夜城门开时,里迎外合全力夺城。
??
??“于大人,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并非寻常马上把势,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不要以为以一人之力便能左右整个战局。而且,也不是每个士兵都如你一般可以来去自如,部下性命必须爱惜。”他终于在结束谈话的时候,将了我这么一军,我惟有无语。
??
??一夜之中城内外辗转三回,再次潜入了监军府,便饶是我此刻也感觉有些气力不支。时近五更,天边泛白,已是勤快的人该要劳作的时分了,然而现在却没有打算公然露面的出头鸟。
??
??金兵至今也未发一纸安民告示,一日一夜的事事变幻,城内的局势已经变的非常微妙,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而且这平衡随时都会被打破。金兵昨夜的破门而入,恣意而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畅。
??
??抛开管平潮这类官军出身才转变一日身份的人不谈,单是手无寸铁一家几口,逼急了也能轻易放到一两个全身武装的金人。毕竟温顺的绵羊若是聚集起来,远比狼群看上去庞大。这种死伤的局面本来会演变成一种激烈的碰撞,几乎无可避免的会出现金人屠城及宋人大规模暴乱。一座刚刚添柴的火炉,必将迅速燃烧。
??
??然而,就在这等的形势下,完颜明却突然下令约束金兵,命其各守城防,收敛行为。恶狼闭上了嘴,暂时收起了牙齿,可如此一来绵羊又变成了绵羊。宋人一个个蛰伏在家中,等待着遥不可知的等待。危机似乎度过了,表面的平衡却不能掩盖已经露出的迹象。
??
??了解了这些,我不仅暗暗担心,能否平稳捱到今夜二更,还是个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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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七章 有力难施

事情永远都不会按照人们最初的愿望,理想的发展。算无遗策只能是属于那些所谓智者之类,拥有的一种偶然。
??
??随着金人占领策略的全面收缩:致力于清查城府的钱粮、加强城防的政务,成为了他们往来调运部队的征兆,城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这种变化,于我而言,心里是既喜且忧,欣喜的是:这样一来,城内各方面的反金力量,实力不会在激烈的冲突中过早的暴露;担忧的为:金人保持住这种平衡,便使多数摇摆不定的人开始安于现状,从而慢慢的形成一种了习惯。
??
??习惯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可以侵蚀掉许多棱角,也可以消磨去很多锐气,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因为习惯而改变。安稳正是此刻金人要营造出的一种习惯。于是,才有了我这种悲喜无定,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时间矛盾至极。只是不知道莫奇修他那些习惯性当成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
??同样还是出于习惯,我摸了摸胸口的碎月刀。刀锋依然,显得安静恬适,没有丝毫那曾经的温热异状。我可以如此近的抚摩它,却远谈不上彻底明白它。每次挥举亮闪的刀光下,藏着彩华是什么,是我舞着它,还是它动着我呢?我不曾想过,正是因为人总是习惯于忽略身边常见的事物,我是否忽略了什么?
??
??刀锋冰凉,仿佛在提醒着我。突然发现自己再次忽略了的问题,其实我只是一个杀手。这颖昌不过适逢其会的一场敷衍,我要留便留,想走即走,胜负成败与我何忧。所以,前一刻还患得患失的心,渐渐的归于平常。
??
??很平静的去进行下一步,并没有急于去联络石步城、管平潮等人,我有我的目标。跃过抱玉轩的原址时,我停步驻足,尽管这里只是过程,不是终点。没有金人的追赶,我可以认真的审视一番。
??
??烟火熏过的墙壁,昏浊乌涩。整体的建筑已经坍塌,掀开倒下的木梁,才勉强寻到个通路。我低身潜入,四周不见丝毫光亮,里边气味颇为难闻,一片死寂。过了片刻我才逐渐适应了这其中的光线,地上的满是杂乱。被烧得一塌糊涂的房屋楼梯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没有找到那块“亭楼玉宇”的牌匾,看着周围算不上景物的景物,心里徒然一乱。
??
??从暗处走到朝阳里,虽然光亮非常柔和,可眼睛还是多少会受到些刺痛,一片绿色的出现让我舒服了许多。
??
??那是一碧清绿,这绿的主人在晨光点缀下显得娉婷净爽,秀美绝伦的容颜,称着细直的发丝,眼眸清澈而又深邃,隐约我又闻到一丝淡淡的幽香。室内室外两种景象强烈的反差,让我一时无所适从。
??
??“没想到,你这个人倒是挺念旧啊。”她似带一丝浅浅笑意,声音低垂悦耳,依如初听之时。
??
??我恢复了生气,不冷不淡的应道:“唐大小姐,我到哪你便到哪,也真算是无处不在啊。”对唐门这个家族我总难有丁点的好感,尽管卿卿曾经助过我一次。
??
??“我来颖昌之时,恐怕你还未到呢。”她声调倒没有因为我的语气的冷淡而有所变化。“颖昌,颖昌,这个城市名字倒起的不错。”
??
??她的话前后一联系,我心中忍不住一动:“你先来的?可知抱玉轩的亭亭姑娘是否有事?”
??
??“亭亭是谁?我怎么又会知道你的是是非非。”唐卿颖突然神态一转。这一句抢白让我哽咽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
??既然问不出想问,我便不再去问。穿过她的身后,继续向我的结果行去,只是与她交错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背后的一把古琴。“你们首领传书于你,不必再取鄂震性命,计划取消尽早返回。”
??
??我没有回头。“唐经风。”她在背后喝道我继续走我的路,还能闻道那淡淡的幽香。没有什么能让我停下,即使“他”想反悔也不行。
??
??片刻的安静后,我已转了两道街口,路上并没有金人的盘查。出乎我的意料,当画眉赌坊出现在我眼前之时,却看上去完好无损。眼前碧影再闪,唐卿颖又一次的立于我的身前。
??
??我沉默,她也没有说话。终于……
??
??“那位亭亭姑娘,并没有出事,至于下落我便不得而知了。”她低低道。
??
??我笑了,笑的很开心,亭亭的平安让我说不出的愉悦,我忍不住对她道:“颖昌这个名字的确好听,尤其这个颖字。”
??
??突然我感觉有些异样。我抬头看她,她的目光却正在看我,见我看来,她又看别处。我长吸口气,传来的还是那淡淡的幽香。
??
??其实我也并不能肯定她是否真的看我,对于这种“可能”、“也许”之类的微妙情形,我一向是不甚寥寥,或许这些只是假生出来的一种错觉吧。她早已转过身,先于我,推开了画眉赌坊的大门,唯有背后的那把凤案龙弦的瑶琴,在微微的起伏。
??
??不知她这一个动作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但我既目标在此,便不会因她的突然出现而望而却步。
??
??画眉赌坊内的一切的摆设布置,没有分毫的改变,只是那语笑嫣然、朵朵紫色娇艳的奇花,都已经消失不见,偌大的赌堂,一时看上去显得空空荡荡。
??
??君东流立于厅堂上,来得悄无声息,仿佛从来都是站在那里,我眼角一跳。可以肯定,刚才一刻那处是定是空无一人。
??
??唐卿颖正处在我的身前,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君东流依然一袭白衣如玉,纵使行走凡俗之间,也不曾让其沾染片尘。
??
??他的目光还未有触及我,便停在唐卿颖的身边,似乎有光芒微闪,但又旋即平静。然后他笑了,笑的不同于以往的淡,笑出的是在他面上从不得见的辉煌。
??
??相形之下,周遭的阁楼,方桌,字画,屏风都失去了颜色。碧色流转,秀美如画的人儿却徒然一亮,心中不觉有几分飘忽,感官中唯视卿卿的美丽才有完全不输于君东流的光彩。一时间白碧互映,相得益彰。
??
??他那如震心曲的声音慢慢响起:“如此仙容玉貌的女子,我君某生平仅见,今日得见姑娘,似未见又仿若似已相见,心中不由升出几分时不我待的感慨。未曾迎接的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
??“听我这位朋友提起,此间画眉赌坊的主人是位高雅才士,便忍不住央他前来,欲拜得一见。今日得雅士一赞,小女子已是愧不敢当。何敢见怪。只是传闻坊主,才艺风流,手下众佳丽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为何不见一人。”这一习话,说得轻描淡写,未见她有丝毫异样,听得我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
??看着这两个曾经同在楼外楼上,本算该是认识的人,却彼此打着哑谜,任谁看了都难免会有些想法。随即醒悟,照理来说君东流所见时的卿卿,并非是此刻的容貌。不过她身后的瑶琴,种种奇异之处,以君东流的高明,怎地都会看出端倪。而那一句“似未见又仿若似已相见”更道出了玄机。或许是他乐得如此,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在他们看来,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好。
??
??他神态悠闲,所言话语徐徐道来:“素喜完美精致的事物,因为在我看来,美丽有时也是一种禅义。然而这美不是枯守着一时一景得来的,而是将其放之于万物之中才能得以赏鉴。花开尚有落,人聚岂不能散。”
??
??你言我语的议论没有谈到任何主旨,她在刻意回避什么,我也根本摸不清她的真实的目的。唐门的千金流连京城尚在理解的范畴之中,但不畏困顿行到千里之外的边陲之所,如何也让人费解。难道真是为了传递一个组织的消息,难道唐门之中就没有旁人,再说若真是组织内的有信,何不自派人前来。
??
??我倒并非怀疑她所言的是伪,抛开其唐门家主之女的身份不谈,这个指令也多少有其可行之道。从命恨天、完颜明、莫奇修几人先后言语中,对雇主之人的真实想法,我多少有了一层觉悟。金人的出兵大概已远超出了最初的走势,况且组织即便不杀鄂震也可轻取五成费用,及时收手完全在情理之中。
??
??可我不能,鄂震的生死牵涉着追心的秘密,能早一天便是一天。若“他”不亲口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是断断不会收手的。
??
??离开画眉赌坊的时候,唐卿颖依然随来,似乎还颇有点想一跟到底的意思。我倒不介意她的同行,固然有她该算是有力的助益;况且刚才那白碧交映身行,让我留了很深印象。人要学会去发现,生活中对于美丽的事物,虽然不要去刻意追求,却也不要刻意的去拒绝,正想间暗香又飘然而至。
??
??天已近傍晚,日头在天空早没了踪迹,纵使没有戒严,也该是多数人归家吃饭的时候。可此时,满城的金兵却一反常态的忙碌起来。军鼓突然咚咚而响,号声也附和着阵阵长鸣,我忍不住想出去看个究竟。
??
??“君某平生做事从未失信一言,答应你的定会做到。”君东流在我临行前所说的话,至今仍在耳边。直到唐卿颖的一句话才打破了我的思绪。
??
??“唐经风,你是来杀人还是来帮人。”
??
??她的话将我的行止打断。我的眼望着地,神情变得无悲无喜,以一种自己听了都感觉有些深邃的腔调,道:“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固然可以事随人愿,但更多时候却是有力难施。若只是简单的是非曲直,生死之别轻易可断,又哪来得那许多的烦恼忧愁。”这话一出口,便觉得似乎与那日林中遇见的白发男子,其言其语有几分相近。我不由暗叹,原来心是这么容易老的。
??
??我的话算来只能是答非所问。但她却把这看作是对其的一种回应,陷入了某种无谓的思考。房内再次沉静。
??
??从画眉赌坊出来,到现在早已过了大半天。寻得的临时落脚点,是位于颖昌府集市的东侧。房子里外三间,颇有些气魄,只不过其主人现在已不知流落至何处了,兵荒马乱的时代大抵如此吧。
??
??外边金人的调动显得甚是蹊跷,从白日里的极静,到傍晚的极动,意图殊难预料。其时距离二更尚早,这段时间内什么都可能发生,我已经坐不住,打算联系一番石步成、管平潮等人。
??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作杀手?”她的目光紧紧看来,没有畏缩,没有回避,直欲看到我的心里。
??
??我停下了将要跨出的步子,反问她道:“那你能否先回答我,唐门为何会暗中供养离恨宫这个杀手组织?”
??
??她答不出,我同样也没有答案。其实这并不是意味着我从心理上排斥她,而是早已给自己下的一个定见,我的心事只需有天知晓。
??
??“也许,我能帮你。”她的这句话再次从我背后响起。我的心毫无原由的动了一下,接之而来是,一股强烈的念头,直若于小楼舍身相救时的心态。那感觉再次袭来,仿若冥冥自有定数,是我百般弃之不得的一种情绪——感动。
??
??我知道她“帮”的意思,并不是指这一时一事。她这一个“帮”字,意味着一种承诺,甚至是不惜动用她在家族中地位。可她不明白我,我要的不是离开杀手组织,我所需要的只是追心。“追心。”我暗思道,却不由心念一动,这追心不正是唐门的功法吗,或许……我有些兴奋,甚至有些不敢去想。
??
??“卿卿”伴着这一声,我转过身回望着她。这两个字并不用于以往心里对其的称谓,是她身份揭示之后,第一次如此唤出。对于我的转身而回,明眸笑意,昂然玉容之上,还是一衣如碧的她,竟生出了几分芙蓉娇贵的嫣红。
??
??一时间已分不出:是她的神情再变,还是我的心思再变。不知如何开口的我,脑海几乎下意识的道:“可否为我抚琴一曲呢?”
??
??琴声初起。
??
??流水咚咚而淌,自然写意间,欢畅愉悦。渐渐的其音愈拔愈高,有如龙凤和鸣,直欲刺破霄汉,飘渺天际云外。
??
??从未有距她如此之近,听其琴声的经历。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籁仙音。心中的意念被这琴音所牵引,一时间胸中豪气慢慢凝起,那道无形之锁,也只是微微一收,便再无动静,仿佛折服在了这天籁之下。
??
??满耳满脑充斥的、感染的,都是这琴声一片。
??
??然而,在这近乎完美的声音中,却突然夹杂了几分的不和谐。外边鼓声敲得更紧,军号吹得更急,整队的脚步踏得地面“夸夸”作响,可我所有的心思已全然放在了她的琴上——追心。
??
??琴声一变,变得婉约低回,玲珑曲致隐着丝丝的情绪。这一刻,我的心中不知为何,却升起了,那个冷绝艳绝的青衣女子。然后我又看到了卿卿的眼眸,似乎随着周围橘色的黄光,变得明灭不定。
??
??琴音再变,百转千折间,凄哀呜咽,听得让人心绪难展。
??
??“铮”破音声起,其曲而终。所谓琴发心曲,这等前后差别如此巨大的音调,让我亦是有些茫然,不知她究竟是为何故。
??
??她笑了笑,无需多看都可以肯定这笑意,分明有着几许勉强。“技法生疏,贻笑大方了。”她轻轻道。
??
??鼓声并未绝,号声亦未歇,远处却传来金属的撞击声,我心中暗道不妙。她情绪前后的落差已经无法顾及。我只得努力束缚住跳动强烈的心,平缓的言道:“卿卿,你可知道追心?”
??
??※※※※※※※※※※※※※※※※※※※※※※※※※※※※※※※※
??
??金兵有组织的调集了,除城头防守外的所有军力。以金兵之前失踪的几个方位为起点,对颖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而管平潮的铁匠铺正在范围之中。这次屠杀,不同于金兵进城之后,那种各自以淫虐为目的的杀戮。正规士兵间互相配合进退,在很短时间内就已是血染满地。
??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石步成、管平潮,我心中涌起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空有一身的功夫却无处可施。二更,二更时还能留下几个活口。我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形成,却又无比强烈,定杀完颜明。
??
??真气运转,身行直投监军府衙,带起的忽忽狂风,猛灌耳畔。脑侧微凉间,卿卿刚才的话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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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八章 意料之外

“追心?”唐卿颖的目光瞬间流露出一丝惊奇,然后又归于平常。这个电闪间的变化被我一眼捕捉,心念随即一动。
??
??其实很久以前便曾试过,从唐门入手寻查追心,奈何三番几次接触了数个唐门中的人物,却苦无其果。追心便仿佛一个古老、神秘、传说般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它的由来往事;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历代传承;更多数的时候,唐门之人则是将其看成,唐君伤刀霸天下时代的一个附属产物,放在了与“唐门无敌一刀”等同的地位看待。
??
??听闻已是不易,何况是眼观,且更不论修炼了。我心思动的便是:难道唐卿颖也是如他们一般,所知仅同于传闻?无惧失去,因为从来不曾拥有。可她唐门大小姐的身份,让我多少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不错,正是追心,这个传闻中唐门的绝顶功法。”我重复强调着。
??
??她没有立刻回应我,面容眉目却悄悄的凝聚,看着的还是那双神采顾盼的眼眸,还是那淡淡的幽谷兰香。圆润柔和的声音已轻轻传出:“你的刀可否借我一观。”
??
??这种话题的转换,无需拒绝且不必多想。言与不言,其一人已决,自不用再问。
??
??刀,三寸三分,呈柳芽新月状。
??
??屋内,寸尘不扬,燃烧的烛心却无风自动起来。墙上的影子显得跳动不安。一道道光晕在刀身上流转不停,闪映在她的脸上,迷离斑斓。这折射的焰影,摇晃不定,她的神色亦不定。
??
??终于,她闭紧了眼眸,手心向下,将碎月刀平扣在桌上,而她的瑶琴,却被推到了左手之旁。
??
??房内的安静与房外的嘈杂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极不协调的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绞得我心绪甚是不宁。
??
??淡淡的幽香依然无处可藏,如兰花一般。不知道对于这种香气,我为何总是有一种莫明的亲切。然后我耳内微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
??“追心的确是唐门的不传之秘,便是在家族之中也几乎无人修炼。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她慢慢的说着,只是睁开的目光,却一直盯在,扣着碎月刀的手上。
??
??我的心不由一颤,她的话中已经流露了许多,“几乎无人修炼”的那层言外之意,便等同于:说有人修成。强压下狂跳的心,还是静静的问道:“天下武学,各类名目千功万法,少有听说似是而非之术。这追心之名,闻之不明所谓,欲观又不得其便。我只是有些好奇,这追心究竟是何等的武功?是否真如江湖的传言一般,能让中者死后容颜不改。”
??
??“咚……”她左手拨弄了一根琴弦,扬起了刚才还低着的头:“追心之下或许是你说的样子吧,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曾听爹爹谈及。其实追心也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神乎其神,说直白一些,是一种难练无用的武功,这三辈以来,只是每代才出一人研习修炼。而所谓首重练心的说法,更是子虚乌有之事。”
??
??“三代三人?”我重复着道。眼前闪现的却满是“他”的影子,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不停的萦绕游弋,奈何始终抓不住这念头的根本。到了此时时刻,便是想装成期期艾艾也是力有未怠了。前面的委婉铺垫,我弃之无疑,直言而道:“这三人是谁?”
??
??卿卿依然没有看我,摇头道:“这三人的其中两位,是前辈的人物,至今已然做古。而这第三个人……”她的唇似在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手里再次拿起碎月刀,仔细端详着。“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
??光线朦胧,歉意的模样更容纳着美丽,然而这一刻能够打动我的却不是这种美丽。第三人个人,唐家的当代人物。我几乎下意识的回应着她:“卿卿,你可否知道,离恨宫的首领——‘他’也会用追心。”
??
??“啊?”安静的她,这一刹失声惊呼着。
??
??碎月刀回到我手中的时候,还带着她的温度。然后她离开了,甚至都没有想想如何出城便走了。“今日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不过再见之时,也许我可以告诉你。唐经风,你一定要活着。”这个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
??※※※※※※※※※※※※※※※※※※※※※※※※※※※人未停,风未歇。
??
??“他”是否便是卿卿言道的唐门第三人?他传我的功夫,心法,情逝,还有——碎月刀。难道……思虑间我已行出了一段距离。
??
??“咚”一声炮响,从城内炸雷般的轰起。
??
??“杀啊”明显汉字发音的呐喊,从前面监军府的方向传来。
??
??我不由一怔,难道城内的反金势力还有这么大的实力,竟能冲到金人腹地。
??
??耳边,传来喊杀不断;眼前,长街一望而尽,却不见一个生人。那喊杀,那哀叫,仿若千年恒存的梦魇,在空旷无垠的夜中,显得凄厉诡异。
??
??跨过城中的七街八道,绕开脚下的满目疮痍,声响的源头,终于现在眼底。
??
??十字长街,宽阔整齐,似乎因为监军府临旁在侧的缘故,这里注定了会要发生许多事。一队队盔甲鲜亮,刀盾相持的金兵;一排排,横眉敛目,弩括弓机的箭手。与十几步开外的一群,行列不整,人数不众的宋军,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对峙。
??
??金人鼓还在敲,号还在响。这力量差别悬殊的对峙,还在持续着。这不禁让我疑惑,喊杀声真是缘于此吗?然后我看到了这样一幕景象。
??
??这群宋兵,突然齐声呐喊。不同于他们散乱的队型,不同于他们高矮胖瘦的形态各异。这喊声出奇的大,甚至千军万马之中也难掩其音。这声音还不止大,而且齐。什么杀敌破关了;什么天兵无敌了;什么大宋天子皇命圣佑,颖昌府光复在即云云,一时间长语短句不经操练便脱口而出,却千百人犹如一人之口,整齐一致。
??
??所谓扬长避短,人之常性。宋军这一喊,倒颇有气势,战力的弱势,便不甚明显了,金人却仿佛中了邪咒一般,整军向后移动。这一退,宋军反倒不依不绕,挺军而上,对峙之势再成。稍停了片刻,宋人又喊,金军又退,宋兵再次跟上。如此数番,战线已相距最初之地二里之遥。
??
??金兵前列的盾牌手,还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边退边比划一番。稍后的一些,索性都甩开大步,只是埋头而动。再看宋人一方,连做作样子的兴趣都欠逢。从腰间取下水袋润喉清咽,是他们唯一的动作。
??
??冷眼看去,喊的一方,固然是气势如虹,退的一侧,却也并非是兵败如山。这种双方几如儿戏,似乎只在戏文中才能出现的情节,竟活生生的现在了我的眼前。任谁看了都会是一头雾水。
??
??这停停歇歇的呼喝之声,除了仿若请神捉鬼般的喝退众金兵之外,还有一番好处——便是将城中别处声色各异的嘈杂,远远的盖下。
??
??监军府内毫无动静,纵身入内也寻不到半个人影。此刻莫说欲斩杀完颜明,便是想宰杀个普通兵士也没有踪迹。昨夜还兵哨密布之地,今晚竟已成了空空的一座官邸。莫奇修呢?难道完颜明也将他带走了?
??
??从府中出来之后,对峙双方的情景依然不慌不乱,我跟了上去,天更黑了几分。
??
??夜色,纵使有天上的月,也解不开它迷雾的黑衣。这时,总会不时有灯火零星的亮起,散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虽然柔和却显得隽永。
??
??从高处观去,宋人的呼喊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吸力。不知不觉间,散落的灯火开始不断向其贴近、汇聚。灯火渐渐凝成一团光芒,由远及近的涌来。然后,黑暗中伸出一把无形的巨刃,将光芒生生的斩断、打散。于是,这在不知不觉中燃起的零星灯火,转眼间又悄然熄灭了。而藏在暗中的我,则难得的成为了这折剧目唯一的观众。
??
??这远观近看的各出戏目,让前一刻尚在云雾之中的我,忽的涌起了一层淡然的明悟。每一处灯火的柔和中,都存在着一种执著的人生。生如夏花般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一个个生命便如绚烂的夏花,在秋风初起的刹那静静消亡了。我心里暗叹,城内各种反金的势力是彻底完了。
??
??整个的城市都在运转着,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其中一切逆流而动的东西统统绞碎。而这对峙的双方便是这旋涡的中心,好毒的计谋。
??
??然而一切还远没有停止,对峙的双方没有丝毫懈怠的意思。沿着颖昌的主道,一路下去,前前后后整行了一个时辰。
??
??不远的城门,赫然在望,飘扬在城头上的旗子已不见了影子。终于,洞开的城门,将对峙局面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黑压压的人头,满载的车马在等待着最后一队金兵出城之后,向夜幕中开去了。此时此刻,翟俊大军如果从西门绕到东侧,看了眼前这一幕不知该如何去想。
??
??“咣当当当。”两扇城门,紧紧关闭,吊桥也慢慢升起。
??
??随即喊声冲天而响,直扑云霄。“颖昌光复了,颖昌光复了。”
??
??城头,旌旗四起,上边印着莫奇二字。
??
??其时,距离二更,尚有两个时辰。
??
??细碎的雨丝,轻击着房角屋檐,阳光终究被阻隔在云层之外,揭开了黑雾的颖昌府,再次的陷入了一种阴暗。
??
??墙上,城头所有金人曾经留过的痕迹,仿佛都在这一夜间,被雨水悄然抹去了。唯一留下的,只是一种需要时间来遗忘的东西,忧伤。
??
??埋葬了石步成、管平潮,这是现在我所能做到的一切。还有两名部下的生死已经无法探寻出结果。
??
??没有金人的颖昌府,便象川味菜肴中,少了道刺激辛辣的调料一般,突然变得沉闷了多。无需为开关破敌来劳神,也不必下兵行险着的决断。总之这败得突兀,胜得诡异的夺城之战,便如此草草的收尾了。
??
??投入溪水石子,会迅速沉底,不再露出半点痕迹。而君东流正似这无形的石子般,消失在了颖昌的雨雾之中。二更时分,只有城上、城下宋军互相喊着对话,而其他则再无异动。
??
??翟俊的大军始终没有进得城内,纵使他心中有千般的疑惑,但城头高悬大宋国朝的旗号以及莫奇修的临头喊话,使他也不得不退兵而回。再如何说莫奇修也是这颖昌名正言顺的首府。
??
??直到此刻,我依然无法理解,城头街上,突然闪出的这群戎装齐整、旗号鲜明的宋兵,究竟是从何而来。至于金人这近乎是拱手相让的胜利,则更加令人难以琢磨。
??
??“在理智的人面前,一切行为表象的背后,都必将隐藏其真正的意义。”“他”曾经如是对我言道。对于这一点我从来都不否认,甚至比其更多出一层体悟,疯狂也有疯狂的真意,只是世人无法猜度罢了。
??
??城中正道。
??
??连夜搭建起的高台,在雨中湿湿漉漉,看着倒显得清亮。无论从施建的速度,还是从边角装饰修葺的完备程度,都无疑体现了官家统管统筹的力度,只是,那城中各处角落,遗露的断臂惨肢,尸身伤者,却无人理会。
??
??往昔的人头熙攘、车马如流,早已甚觉其弊的狭窄道路;如今有了这高台的点缀反显得宽广无垠了。短短两日变化如此之巨,纵使看惯白云苍狗的出世老僧,怕也难以顷刻接受,更何况深涉其中的庸碌俗人。惟有唏嘘人生变易,世事无常。
??
??可杀手眼中的一切呢,是否如其他一般本无意义。淡而漠之,才是上上之道?或许理解的有些偏差,或许正是如此,总之我说不清楚,也——做不到。
??
??还是同样的道理,凡事如果标注了官家声号,就多少会招来弱势群体的趋同心理。在宋军沿街的吆喝,逐户的动员之后,正道的高台边才陆续集中了一些面色苍白、身行颤抖的人群。而更多持观望态度的人,则是悄悄的打开了窗子,支开了门缝,等待着下一个未知的变故。颖昌,正在缓慢的恢复着过往的生气,同遗忘忧伤一般,需要的还是——时间。
??
??能站在人前台上的人,永远都不会太过平庸。莫奇修一改文官的装束,青金盔上湛红缨,青金磐扭合页甲,紫罗袍绣火麒麟。惨白的面色,吊梢的眉角,配上了这身戎装,也勉强算得上威风百倍,杀气千层。也许人们的心中,威武强力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
??“颖昌的父老百姓们。”一句简单的问候,宣开了一场热烈激昂的鼓动。“什么忠军爱国;什么上体天心,下体民用;什么军民同心奋力杀敌。”一时间,最强力,最极至的修饰词句被其频繁引出,一个个奋进的口号被不断喊响。百姓的心态便是这样,善良可以相信天子的威仪广布,朴实可以理解城守的种种苦衷。呐喊充斥的云霄,气氛越来越变得激荡,纵使天上的雨水也不能将其打灭分毫。
??
??然而,我却能感到,水淌过我的脸,凉沁入心。
??
??清醒永远都不是好事。我心中暗叹,这里不属于清醒者,同样也不属于我。失去了稻香飘散的颖昌府,已再无留恋的必要。颖昌之内留下的种种谜底,头疼的该是那鄂震,而并不是我。
??
??雨逐渐大了起来,泥土被水滴生生砸出点点坑洼,明显涨了几分护城河,被我抛在了身后。
??
??我,一个杀手,行在雨中,却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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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九章 向左向右

天阴便需晴,永远都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当阳光射出之际,我已在这团湿气之中裹了甚久。也许只有夏季的雨,才能让周身的湿气变成一种惬意,而非是多出一层负担。突然发觉,纵然我走出了这颖昌府,却终究没有走出颖昌留在我身边的那层湿气。
??
??林荫道旁,在初现阳光的温情中,渐渐恢复了往昔的鸟鸣蝉叫。前日里这其间还充斥着汇聚成形的阵阵杀气,而此刻却已荡然无存了。一路上看来,道上隐约留存的,是逐渐抹去了的马蹄印记,由城外延展直至远方;印记的另一端,看上去整齐而不乱,赫然正是这林中之地。
??
??目光尽处,一望而穿,人去林空之景,已浮于眼前。显然,翟俊所率的大军早已开走多时。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虽然并未在我的预料之中,却也不觉得有丝毫奇怪。我身挂副将之职,入城后下落不明,从感情上讲,其本不该弃我而去。只是这比起金人五万大军的去向来说,一人的荣辱得失,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
??这翟俊在鄂震手下,能被派出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自是有其过人之处;再者有鄂震“对方守军如欲分兵抄击我军后方,定要死死挡住”之言在先,他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停下耽搁。弃卒保車,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只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生出些须异样。
??
??“小楼一夜听春雨。”我喃喃自语。
??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爽,每吸入一口,都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于是,便会再吸一口,滋味又有些不同。立于雨中的记忆,距现在已有时日,上次还是在楼外楼屋顶的吧。临安的灯火,西湖的夜色,勾勒出的是一幅斑斓的画卷,而这画卷却非是单薄一绢,有光,有影,还有声。然后我想到了三楼雅阁中的天籁琴音,又想到了幽谷兰花般的香气:是楼外楼上暗夜独奏的卿卿?亦或颖昌城内一夜如碧的人儿?现出的不见眉眼,只有轮廓,隐约在这画中迷离而又恍惚,一时间如何又能分得清楚。
??
??轻风而过,水滴从身旁的树梢沁到脸上,将我瞬间拖到眼前。模糊的轮廓渐渐凝聚,在我脑中闪现——颖昌城内,那不谐的音调,那变幻的目光,一切的一切开始不断的交织重复,变得清晰异常。
??
??几可以肯定——心中之所以会如此诗意般记起她,正是缘于追心之秘那无时无刻,无所不至的冲击着我的感觉。她口中会追心的三个人,是我需要的真正意义,至于这个唐门大小姐……我摇摇头,自己也弄不清楚。回想种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颖昌之战直如闹剧一般,可对我来讲,也并非全无收获。
??
??没有了三军队伍进退行止的约束,自然感觉轻松了许多,可久已不曾思之——行左行右的问题却摆在了我眼前。失去与的得到不过是转念之间,任你如何费劲心机也强求不得。
??
??军人的行为法则简单而又直接,一切的形式只有命令与服从,对他们来说或左或右都没有分别;可杀手不同,孤而不群,特立独行的走在尘世的莽苍之间,纵然是杀人夺命的指令也要自己去谋划博取,没有任何凭依可言。是该好好的打算一番的时候了。
??
??伺机刺杀鄂震,还是收紧卿卿这根线索,眼前同时出现了两个选择,向左或向右?我抉择不得。
??
??从卿卿无意中流露出的种种迹象表明,“他”的身份已经露出了端倪。百命换追心的承诺,追心的三个人,两根错开的线,却突然逐渐交合汇聚。虽然不曾言,可她不也同样在怀疑吗?
??
??“他”究竟是谁呢?是不是正在这三人之中,卿卿是识得他本人,还是……
??
??蓦然发觉,看似无关的两个选择围绕的中心,却都是“他”这一个人。不知不觉间,选择已慢慢的合二为一,没有继续的必要,无论走哪一边最终都离不开“他”的秘密。
??
??我所求之事,自是不可轻易而下决断。已经等了这些年,娘的模样又永不会因在等待中而变得模糊。既然终究会见个分晓,又何必怕去等待呢,所以我不急,也不愿去乱猜。
??
??于是,步下取的方向已是鄂震主力的所在,军营的事情尚未结束,便去那里等待吧。
??
??短短的两日里,主战场这边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鄂震的大本营比起我离开之时,已经前移了近十里之遥,若非远远望见那随风摆动的震字玄旗,恐怕归营还需多费一些功夫。
??
??军营立在高坡之旁,方木竹篾围出外侧,帐篷略成梅花散开。营边两侧鹿角荆棘布置得,尚未完善。观辕门之地,寨门坚厚,营前之地,开拨得精致平整。敞阔处十余人列马同策,亦可并排而出。如此一番前分出击分进甚是便利的布置,防守之处缺失等若不见的姿态,一时望去,霸气尽显。
??
??回至营内,我先返身归到住处,换了套干爽的衣物。这件随手顺来的衣裳,早已浸满了污渍,即使有雨水的洗涤,气味色泽也甚是不雅。看着弃于地上的这堆衣裳,倒颇有于小楼平日里穿着的风格韵味。孟翔冲看看地上,又看看我,那笑意融融的样子,直令我很是有了几分,作茧自缚的感觉。
??
??他从我一进屋,表情起先是惊讶,然后立刻转为询问。在我轻轻言道:“颖昌收回了。”五字之后,还不待细讲,他已是满脸兴奋的给我讲述起近日的战况了。一向较为沉稳的他,如此急切的这番举措,已使我体会的出:在这两日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疑,宋军胜了。
??
??几乎在我等离开的同时,鄂震便派出了三千骑兵佯攻金人大寨,后又以五十面巨鼓不停擂击呐喊。面对这等索战的姿态,金人却始终是坚守不出。三千骑兵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在对方营寨羽箭射不到的几处死角,反复绕行冲击。整整一天里,宋军是:此兵方退,彼兵又起,轮番用生力骑兵进行骚扰。不单将金营外侧的荆棘鹿角破坏无数,甚至还两度攻入了敌军营盘,斩旗一方。
??
??当夜晚降临后,战斗似乎该结束之时,宋人发起了夜袭。仍是小股部队骚扰;仍是浅入即止策略;仍是鼓声呐喊不断。金兵仿佛得了死令一般,任由宋人的辱骂嬉笑,终是龟缩不前,在黑夜残月下消极的抵挡着。鼓声阵阵,仿佛一把抡起的铁锤,在空中挥舞,却始终不见放下,你不得不时刻去担心落下的瞬间。然而,轮锤的手却有很多,疲敌之法,其效自显。
??
??黎明破晓,旭日微起之际,铁锤落下。鄂震终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将令,刀牌手冲锋在前,短斧手看护两边。长枪兵集结成队,缓慢而动,刺开了每一队想要阻挡的敌人。而宋军骑兵则完全充当了纵火队、追袭队、抢夺队的角色。一切毫无悬念,战斗在金人逐渐麻木适应的意识里。突然开始,又立刻结束。短短的半个时辰内,金人中军便传令撤走。
??
??鄂震亲率中军主力骑兵,从后边掩杀,斩敌无数,直挺进十五里。此次的谋略说穿了,是称颖昌战事起时,金军避战保胜的心理下,频繁扰敌,而后才一鼓作气得奏全功的。这不取夜晚,反于黎明之时的进攻,单从时机的把握上说,就已足够让人惊叹拜服了。
??
??孟翔冲仔细的分析道:“金人之败,在于患得患失的心态下未战先怯。这一奇袭,我方推进十五里,然金人元气未伤,军力实仍远胜我军。不过在大帅神妙法度下,此一战,却抢下金人的粮草无数,大大的鼓舞了士气。而流传的缺粮之言,借此一役则烟消云散了。”
??
??粮草的烦恼该留给金人。突然间完颜明撤离颖昌的意图,已完全揭开。或许是他尚有智谋深远的一步伏招,但金军新败却是其离开的主要因素。
??
??孟翔冲口中的“粮草”两字在我耳边出现之时,我便打算去看望一番李潜。可鄂震却没有给我这个清闲。此时,传令兵已经立于帐外,准备传令了。
??
??鄂震的帅帐,香气缭绕,氤氲雾霭中光线也显得有些暗淡。
??
??浓郁的味道,被紧紧的裹在房内经久不散。可以轻易的闻出,这并非是麝香檀木所燃烧的气味,寺庙酒祭上的沉香大抵如此。烟气飘忽色泽流离,朦胧中的鄂震一身素色。
??
??每次走入其间,都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体味。他立于一侧,还是上次见我时的那个位置,大概是无风,他的这身白衣,却不似分毫的飞雪飘散。
??
??我素喜蓝色,或许极动的漂泊,让我分外珍惜蓝天浮云下的安逸宁静。同样,对于鄂震来讲,玄青色下的凝重肃穆才能衬托出他的气势。或是曾经见过的两位白衣人太过出众,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鄂震的一身玄袍。此刻的素色,于他身上却找不出半分神采脱尘的味道,或许是他永远抛不开心中所持成见的缘故吧,其身上的素白,展示的依然是那种凝重——没有轻松。蓦然间,从鄂震的身影里,我看出了的是几丝惆怅。
??
??他并没有立刻问我颖昌的情形,而是用手指了指帅帐正中,案上的托盘。“你去看看,可还认得此物?”
??
??我行至了桌案之前,看着托盘上罩着那块红绫,然后,右手的食指捏住了红绫的一角。心中却突然倏的一颤。
??
??鄂震的左足,向旁轻轻一踏,这动作在我背后细微隐晦。却如巨浪滔天,让我感应立生。
??
??惊骇中,我心若电闪。他这看似无意的一步,正踩在我背心之旁、右腋其下的空门所在。
??
??烟气由稀薄转为浓重,从四周向一处挤压凝聚,慢慢的仿若编织而成了根根彩带。这彩带流转盘绕,霞气蒸腾间,却从身前逐渐溢出。烟气中的股股束力,有如实质却又灵动飘忽,根本无从把握它飘向何处。
??
??我不能动:若是一动,这灵动烟带的延展,必将引来这气机源头倾力的一击;我又不能不动,那悬着的气机忽起忽落、若有若无般的刺探,直如一把无形的利剑,遥指背后。一时间,如芒在背之感,让我难受至极。
??
??手指轻拈红绫,在惯性使然下,慢慢的揭起。我甚至能感到周围气流的微微颤动。然而,鄂震却没有动。我试着再抬起几分,他依然沉寂。直至得见盘中之物时,不止一处,我已是背后空门尽现。他等的难道正是这个机会?
??
??剑,曲柔变幻,长如蛇蟒扭转,吐信展涎,蓝光湛湛,在烟尘缭绕中如涂晶芒。盘中之物赫然现出。气势疯涨,鄂震逼得我不得不鼓起气息全力相抗,心头狂跳不息,数度涌起抽剑反身立见生死的冲动。
??
??电光火石的刹那——心脉处的无形之锁却没来由的一紧,一股巨痛钻心,让我刚刚涌起的拼死之心,瞬间跌入谷底,脑海反倒豁然清醒。鄂震欲用气势的威压迫我勉强出手,视若不见的动作,将空门破绽尽展的手段却是我的最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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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通透后,话便随口而出:“鄂帅,以这杀手之剑示我面前,所谓何意。”说话间我将身微转。是和光煦日,还是暴风骤雨?该来的都会来吧。
??
??我已经面向他,却没有我所以为的一切。他的面色平静,眼中甚至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一切结果变幻已尽在他胸中:“以剑观人,可鉴其技;以技观人,可鉴其行。这把剑既是天恩教上代教主之物,多少能看出些东西。唐经风,你可听说过天恩教的典故?”目光中,他跨出的步子,早已悄然收回,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不曾听闻,只是颜真回、东方未明师徒的江湖传言倒略有所知。”鄂震自我入帐,一如这满屋的烟尘,让人无法揣度。静待其变,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策略。
??
??“天恩教源起辽东之地,位于长白山巅天池水畔。号称浴天之灵水,恩泽众生。以辽末之时默默无闻的小股势力,却在靖康事后,发展到金地无人能掩其锋的境地。可说是三代而治,其手段魄力都非同一般。尤其是当代教主东方未明,甚至将其推至金邦的国教地位。”鄂震缓了缓,看了我一眼,接着道:“日前天恩教主东方未明遣人送来一封书信。”
??
??“哦?”鄂震最后的一句话,让我脱口而道。
??
??他微点点头:“信在书案之上,你一观尽知。”
??
??鄂公震帅在上:余自掌教初起,秉呈教义,上承天恩,顺应至道。本不欲理国之政事,奈何历代教众受皇主眷佑,治下便出激奋之徒,竟欲刺杀阁下于营中。历来两国交锋,刀兵诡道,原不在话下,但此等莽夫所为,却甚是不当。东方不愿再提,但灵蛇剑乃先师遗物,断不敢失,望大人能予以赐还。若鄂帅以为不妥,某将亲赴宋境,取剑请罪。
??
??东方未明顿首。
??
??满篇隶书,字字流传,跃然而出。若是字为东方未明亲笔,那他的汉文功底倒颇为深厚。只是一纸信函,短短数语,言词之义虽甚为恭,然这亲赴宋境的讨剑之意,话外之音其意自明,俨然带了一层威胁。
??
??“江湖盛传的天下第一高手,当真就是天下无敌吗?”鄂震悠悠的道:“有时候我还真的羡慕你们,浪迹于江湖,可以率性而为。当大事临头时,成功了固然可名传天下,失败了也有抽身而走的潇洒,不被牵绊。而我们,凡事却不得不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天恩教主既修书至此,便将剑还他。唐经风,可愿替我将剑送还天恩教。”
??
??我诧异道:“我?”
??
??“不错,你正是最合适的人选。”鄂震接着继续道:“除了你,没有人明白这江湖之道。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离开。对唐兄而言,战场不过是人生一次崭新的尝试,一触即逝。留恋其中、飘然其外选择的权利都在于你。可于他们,而战场胜负得失,则是一生的荣辱。当然你可以拒绝,这也并非军令。我所能答应你的,只是一个承诺,一次与我公平对决的机会,而这,不正是你的心中所想吗?”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我。
??
??我默然无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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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章 白衣祭孝

与聪明人处事就是这样,有时固然因其可知一行三而甚得其便,可更多的时候,却是事事皆被料中,一切毫无秘密可言。

  身在鄂震面前时的这种体会尤为强烈,我如何也想不通,一个人如何可以同时知晓如此之多的情形,天地四周就象一张无形的网,无边无沿,而网口正在鄂震的手中。一种至罡撞到极柔的无力感,充斥着心头。

  我之所以生出这种体会,并不单是因为他对于我的言语,更多的是在翟俊大军的归来之后—— 颖昌阻敌的两万骑兵,在过午时分,整队的归营了。这与我相差不到一个时辰的间隙里,际遇却远为不同。

  完颜明所率的金兵,放弃了颖昌,又安心退出主战场。这一退一进之间倒颇为讲究,双方彼此忌惮,互有算计。一方固然是防备在前;另一方也是小心慎行,毫无差错。而最终换来的结果也只是场一触即分,味道有些特殊的送别会,除此便再就相安无事起来。

  此次颖昌之行,翟俊所部除了些许轻微的战斗减员外,几乎是整建制的归来。比起他的行军法度,谨慎的作风,我那一阵便折百人的战绩,实是没有脸面去见叶云飞。当然这些问题远眼前的情况简单得多。恰在我沉吟未决之时,翟俊晋见的通传将事情缓得了一缓。

  鄂震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留下,便径自走了帅案后安身坐下。帐帘挑起,翟俊率先入内,随后的是宫大人以及两名随同参赞。翟俊看了我显然是一愣,宫大人倒是对我示以微笑。

  见礼已毕。翟俊开始汇报起颖昌的战况。其实翟俊所能叙述的无非是城外的一些观感、推测,夜里的情形他知道的就远为有限了;对我冒进断送百人性命之词,绝口不提,反倒于我的闯关坠城之举着实费了些口舌。看着他说辞之时,目光却时时瞟向我,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示好于我固然是有为大将者不与下属争功的意思,更多的怕是希望我能及时弥补他话里的缺失。

  果然鄂震看向我来,动容的道:“于将军,这一役乱军之中不堕我大宋威名,当记首功。那颖昌之内的情形又是如何呢?”话是询问我,可他看我的目光却明显带着层笑意,让我看了总有种被其看个通透的感觉,极不舒服。

  我简要说了一些,很多紧要处他一听而过,反倒是细枝末节多问了几句,至于种种针对他的个人荣辱,却只是点点头,淡然一笑。看着他的这一笑,没来由的我又想起刚才他望向我的那层浅笑,神秘莫测。已至于令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我所述说的事情早就在他心中,即便这个对“于将军”的称赞也无非是在翟俊面前充充样子而已。

  直到我说完,帐中几人才终于露出了个如是而已表情。“诸位有何看法不妨讲来。”鄂震不失时机的引导着下属。

  “照于大人所讲,莫奇修当有通敌之嫌,不过下官不明白为何昨夜要布下杀局绞杀那么多的无辜百姓?”翟俊首先说道。

  于翟俊不同,宫大人在战场攻击凌厉,但言谈却沉稳许多。帐中所余,已无人在他官位之上,沉吟片刻终于道:“颖昌种种的迹象表明,掩盖的阴谋远非看上去的这么简单。金人得城得的容易,弃城弃的诡异。屠戮百姓原可解释为金人本性残忍,可细想想却又不是,为何只杀抗金之人;难道是想断我大宋反金火种?但他也知杀不胜杀的道,临撤之时造此麻烦,显然并非如此。下官思虑不周,只能及此,还需大帅定夺。”

  鄂震未置可否,点了点头,然后对我道:“于将军有何看法?”

  “大帅可否告之,粮草被烧背后的真意?”我突然岔开了颖昌之事,问了这个我多日不解的问题上。众人的目光也好奇的看着鄂震。

  他笑了,这次明显是笑的开心自然:“粮草的问题现下已然解决,说出也无妨。正如众人怀疑一般,粮草并没有被烧。聪明的人想问题,常有一种不好的习惯:对上一个浅显得一看即穿的计谋时,往往会再想深一层;过得片刻之后,思虑一番,再多想一层。这便好比划拳时所出的锤头、剪刀一般,多想一层便多一层胜负。如此循环反复,无休无止,哪有尽头。需知问题本身原不是设计的重心,而这种种冥思苦想的犹疑才是最为致命。智者岂会缠纠于方寸之内。”

  他这一番话,朗朗而谈,直让我倒吸了口冷气。那完颜明看似透彻的分析,把握全局的手段,在鄂震的三言两语下,便远远的落在了下风。很轻易的将所有人都设计在了股掌之中。 突然我心思一动,鄂震如此设计背后又有什么深意呢?
显然没有人能想到鄂震策略的真意,几人都在一瞬之间露出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受鄂震这种站在全局的视角启发,翟俊仿佛一下子抓住什么,突然呼道:“我明白了,莫奇修通敌之实定矣。前番金军万人过境劫掠杀戮,我方斥候部队却事先全不知情。我原以为是金人寻到了条我等不曾知晓的秘密通道,但现在看来当初的想法有些过于随意。颖昌周围平地多,山路少,我等在此数载,又怎么凭空生出这条路来。换个思路,如果是莫奇修于颖昌城外放金人通过,便可以轻易解释得通。”

  他缓了一缓接着又道:“再者,金军撤离之际的屠戮之举,看似无因,倘若联系莫奇修,却不难想象了。他一方面在颖昌百姓中树立起夺城杀敌的名声;另一方面又将颖昌被破之初滞留在城内的宋军引出击杀,借的不过是金人的刀,杀的也不是什么抗金势力。”

  “杀人灭口?”宫大人道。

  “对,杀人灭口,将可能的知情者全部斩杀,这样便能自圆其说,顺利的应付朝廷的问询,我们便是要上弹劾他的折子,也难以得到支持。”翟俊分析道:“况且,今上的态度一向以宰相为重,武将主战之言何曾有过半点威信。这大宋啊……”

  “够了。”鄂震出言打断,面色一肃间,声音变得低沉:“为臣者能得死节生之幸也,岂可非议其他。精忠报国是我鄂震毕生所求,永不言悔。”他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我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虽然这并非是他的意思,但他也没有奇怪。毕竟,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没有开始,便不可能就这样的结束。虽然也常有例外。

  鄂震显然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半晌无言,我也就如此沉默的看着他:“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当忠于君,还是忠于民?”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情之切切让我的心都为之一颤。作为一个杀手,此刻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不知为何,我却没有任何想下手的念头。

  “义之所至,无惧无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你们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吧。”我轻轻接着他的话道:“可在我眼中,所想看到的只是那一片的和谐宁静。怎样的人生更加实在我说不清楚,其实大帅本本就是个超绝的人物,只是在拿起放下之间难以抉择罢了。”我又何曾轻易放下过,心中暗暗苦笑着。

  帐中的烟气更浓了几分,他的声音仿佛从空中飘来,无喜无悲不带任何变化:“从开始之初,我便晓得,这并非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而是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这种争斗甚是无谓,且永远没有胜者。今上的态度正是这其中的关键,我根本左右不了。诺大营中,只有与你才能说上这样几句话,为上者的悲哀。”他淡淡的笑着。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也许,鄂震也有他的弱点,然而这弱点却并非来自其本身,而是来自于——冥冥中想要坚守的信念。可我却不愿抓住这个弱点,于是道:“还剑之事我应允了。”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东方未明的威势,想来是鄂震熏昏了我的头吧。

  “唐兄,可知我为何今日穿了白衣?”鄂震话锋突然转来,似乎还有我似曾怀疑的那股惆怅。

  我摇摇头,不明所指。

  “今日是我祖母大人的祭日,精忠报国是她给我的一生教诲。为孙却不能扫墓行孝,只能是白衣添香略尽心意而已。”

  他声音平静了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你去吧,早去早回……一切小心。”他的声音已在背后。

  出了帅帐,日头中天刚落光芒刺眼,这种忽暗忽明的巨大差异,让我一时还不得适应。与鄂震的一习对话,让我生出了进、几分认识:原来他,同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无奈也有迷惘,不过是掩饰的很深罢了。一得一失,感觉到这些的同时,却又犯下了杀人者的最大忌讳,不得不承认,鄂震——我的目标,在多多少少的影响着我。

  正如帅帐中的一切与外边无关一样,上位者的思维永远不在下位者考虑的范畴之内。没有人惊奇营房的变迁,也没有人去想战役的走向。归来的兵士们,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喜悦之上,他们是顺利完成了任务的胜者,更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事情往往是在没有开始时便已结束,还没有来得及解下马背上的鞍辔,还没有来的及回营帐收拾行囊,金人的战鼓号角已响彻大地了。

  自金人入宋境以来,不知是碍于两国素来交好情面,还是惧怕一些不可估量的威名,竟迟迟未主动与宋军主力部队开战。除去颖昌一路不好评议的变故,金兵也只是这两日里应景般的抵挡了两阵,便轻易退去。

  进攻一方反倒采取防守的策略,这如此之奇的局面也算是古今少有。或许是完颜明带回的物资财富激发金人的斗志,此时此刻的金人,在这一痛鼓响中,寻找到了无比的信心。

  金人在呐喊中士气越发高涨,整队的步军,密密的盾牌左右相接,遮天避日气势,一目可见。马军不知隐在何处,但蹄声却时而若有若无,时而阵阵不绝,似乎在寻觅着最佳的冲击机会。弓箭手的弦音颤动,投石机的车辙扭辘,都在一起嗡鸣声响。
?鄂震的军队是一如既往的以长枪为主,这仿佛已经成为他的一种偏好,然而我却知道这偏好的威力,不容任何人轻视。
??
??灵蛇剑盘在腰间,这等做工精细的柔剑却也是无双的利器,想来当是颜真回在世之时的要紧物件吧。不过以我对东方未明的一点认识来看,他似乎并不会如何在意这把剑的奇异效力,他所能在乎的恐怕真是那一层牵扯不断的师徒情谊。
??
??若如此说来,我反倒有一丝奇怪,上次刺杀鄂震之人虽是个高手,却也说不上是功法通玄,予剑于他,多少是有些冒险的。
??
??我乘在马匹之上,老黄,(寒,不加这个标著容易念成老黄易)易主亡故之后,我对马匹的选择越发的随意。立于营门之内,看着由远及近的队队金兵,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
??我可以轻易的杀人索命,可以轻易的转身而去。但眼前的战阵、营盘却如一个坚固的牢笼,将所有的人死死的困在其中,我也不得不按照设计的步骤前行。也许我该去寻找唐卿颖吧,也许我不该再次返回军营吧,也许击杀鄂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
??可我来了,为了一个错误而逐渐错得更远,还剑天恩教,如果说鄂震是想借刀杀人,那么东方未明这把刀,绝对是最快的一把。之所以应允,并不是因为自己真到了无视生死的地步,而是直觉中鄂震流露出的那种真诚。
??
??有这么一种感觉,一个人,冥冥中背负着某种命运,虽然明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失落,却又对此无能为力,这本就是人的悲哀。如果这个人非常渺小,那命运吞噬的不过是卑微放弃的灵魂;如果这个人足够伟大,那么在他与命运的抗争中的,所展现出的勇气与智慧,以及偶尔心灵闪现的落寞与惆怅,却更是至极的悲哀。
??
??而鄂震予我的感觉,恰恰正是如此。
??
??宋军的战鼓也已擂响,鼓声不急不缓,只是在错落有秩中散漫的敲着,这比起金人的声势来,显得淡漠了许多。然而正是这淡漠的鼓韵中,却仿佛随时藏着急、藏着转、藏无数促人心魄的鼓点儿变化,应对着鼓韵的节奏,演绎而出的正是那杀人的阵法。
??
??从颖昌交令之后,我暂时已弄不清自己的归属,帅帐中应承了还剑之事,若非金人突然的率军来袭,我已该动身了。下令出寨迎敌,是以后军步兵为主,孟翔冲也身在其中,而翟俊归来的这两万轻骑,则是掩在营门处,随时做预备队,备最后冲杀之用。
??
??辕门两旁洞开,马上的骑兵手中分别持着两根飞枪,缓缓而出,弓弩手依次跟出,在身旁盾牌手,短刀手护持下,排好了箭阵的三叠之势。
??
??最后出来的是整阵步军,他们的步伐整齐,足音一致,起落间正是军鼓的节拍。
??
??这是我首次眼见鄂震指挥的姿态,他步在高处,手势连变,寨门高悬的旌旗也随之变换。三通急鼓,但见人马开合,亮出阵势。
??
??步军的主力突然分割成无数的小方阵,在这营前的方寸之地,一片一片,散落开来。红缨飞舞,枪尖闪耀,这朵朵缨红仿若编织而成的火光彩带,映着血气刚毅的脸,也温暖着寒光中,弥漫而出的阵阵杀气。
??
??我仔细观去,每一方阵的步军当中,人数都恰好相等。而每一个人手中所持的缨枪也都各不相同:梨花枪、平槌枪、太宁枪、双头枪、钩镰枪、四角枪、箭形枪、曲刃枪、环子枪、拐子枪、攒竹枪、长顶枪、鸦项枪、素木枪、绿沉枪、浑铁枪、龙须枪、透骨枪、狮牙枪、虎头枪、凤尾枪、单钩枪、中平枪、柳叶枪、蛇镰枪、柜马枪、捣突枪、震山枪。
??
??二十八把枪,二十八个人。每把枪有每把枪的功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
??
??“杀,杀,杀。”三军齐喝。
??
??寨前高高悬起四面青旗,上锈金光点点四方星位:东苍龙、北玄武、西白虎、南朱雀。
??
??正是按照二十八星宿所在而出,而步军的二十八个人正是按照旗上的星位所站。不只一组如此,而是组组如此。而且每个小阵之间也并非割裂无系,他们彼此站立的形状,也仿佛暗合着天地间的至理,只是我一时看不明白而已。
??
??不得不佩服鄂震,竟能将百兵之王的枪摆出如此的变化,莫说与之对敌,单看上一番这不知如何收罗得来的,形状各异的枪,就已让人头晕目眩,暗自胆怯了。
??
??“杀,杀,杀。”又是三声齐喝。
??
??大宋官军,拭目以待。
??鼓声、人声、马嘶声、甲胄声……宋军一切声息,都在这三声杀伐之音后戛然而止了,而少了宋人和鸣的金军号鼓,就如同突然少了主调的配乐一般,顿时显得失色不少。
??
??金人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不是因为盾牌短刀,不是因为马军飞枪,更不是因为三叠箭阵。停下的原因,无疑只是因为枪,因为这分错林立的枪,这摄人魂魄的枪。宋军的枪阵能给任何人以足够的震撼。
??
??我不清楚阵法是否真可无敌到能够左右战争中一切。但乱石岗旁兵力相若的局面下,鄂震以未经战阵的新兵,随意的一个阵法便俘获六千俘虏,无疑说明阵法的可怕。或者说金人对于鄂震这种大军团的战阵并没有太多的克制办法。
??
??那么在这等情形之下,鄂震的数万大军,再将颖昌城内的三万守军也计算在内,宋方的阵容也并不比金人为弱。以其素有的威名,似乎并没有惧怕整军作战的理由……还是那个问题,正如鄂震所讲,设计焚烧粮草的计谋是为了转移人们视线,说穿了金人并没有损失什么,而他赢得也只是时间。
??
??为何费尽心力赢得时间?鄂震在等什么呢?
??
??以刺杀之道存在至今的我,多少对自己的分析判断有那么一点自信。然自秦剑名后,雇主一个个神秘莫测的行为举动,让我几次度算后都进退失拒。虽然最终我能侥幸得活,但其中的惊险诡异却令我记忆犹存。迷团似已揭开,但对自己那原本自信的判断力却生出疑惑,不敢轻言断定了。自见鄂震之后,其步步玄妙,神机难料,这反倒更加激发了我的心力,我总不由自主的去想,他每行一步的目的所在,这一刻也不例外。
??
??金人的队伍向两边散开,一人一马率先从阵中缓缓步出。从营门观去,其马红鬃神骏,身高尾长。马上之人,身着金丝云龙裳,发束渤海银鱼带,上配一块紫堇檀阳玉。面目清秀文弱,颇有几分临安府外摘花跑马状元郎的意思。
??
??我曾到北国京城之地,在印象中也几乎没见过,哪个金人的衣着打扮有如此文雅。眼前的这人无疑算是一个特例,可奇怪的是我又觉得他很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
??其人身后随了一员金甲将领,比起他的文弱俊秀,他身后之人直如山林中茹毛饮血的野人。此二人开始提马向前,突然间,身后金人也成为一片肃静。
??
??静,列阵的双方只有静,全场的目光都注视这静立中唯一动着的两人。
??
??“我要与宋军主帅,鄂震将军说话。”文秀打扮的金人高声说道,他的话音很小,显得中气不是很足,如若不是全场的静寂,声音恐怕很难及到远处,但这一刻,鄂震显然是应该听到了。
??
??“我要与宋军主帅,鄂震将军说话。”其人声音又起,这几字说的字正腔圆,很多宋人也未见得有他的吐字标准。这语调让我熟悉异常,仿佛就在耳边。蓦然间惊觉,此人不就正是颖昌城内,监军府上的金军将领完颜明吗。
??
??“对面来将稍待片刻,我家大帅马上便来。”传令官从营门处高声断喝道。
??
??营门内翟俊的骑兵人马禁声,纷纷让出来路,鄂震微微点头间,策马当中穿过。
??
??鄂震的马,通体墨黑如玉,四蹄的起落显得均匀齐整。只是马上的人没有盔甲加身,依然是帅帐之中的白衣猎猎。他自若的神情,安然的笑意,若非是得胜钩上挂着的一杆亮银钢枪,倒也有几分文人公子的雅致。
??
??此时,我所立之处正在他的马前寸许,内力催压声音直如一线飘出,“鄂帅可欲我随你而去?”这尚是我首次运用此等传音之法,一时间也不知他是否听见。
??
??鄂震回过头向我笑了笑,既而催马而去了。然后,我望见他的背影对着我,轻轻的摇动,“唐兄不必担忧,我但去无妨。”他声音在我耳内响起。
??
??边陲的风很大。可能是出于战略的因素,除了颖昌城外的一处树林,这周围方圆百里之内,都鲜有林木。如此一来,自是行军埋伏之所均被限制在了几个固定范围之中,可这长风起时,却又变得无木可挡,沙尘漫天中昏黄无边。
??
??风中的鄂震,黑马白衣,画入这片昏黄之中,竟形成了一种绝美的点缀。
??
??
??“本帅在此,何人见我?”鄂震开口言道。
??
??我默运真诀,努力的将杂念排出脑海,保持在了那种明悟于心、玄妙难言的境界中。完颜明立马站在鄂震的对面,口型微动中,声音已经清晰无余的流进我的耳朵:“在下完颜明,时任大金国谙版勃极烈,统帅诸军。久仰鄂帅大名,今日特来求教。”此言一出,倒是听得我一愣,难道短短两日之间,金方便已将主帅易位。不过转念想想,却也并不觉奇怪了,到底来说完颜明的颖昌之功,比起前主帅丢粮败阵要光彩的多;更何况坑杀己方军士六千人,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轻易解释得通。
??
??鄂震以手平指,仰头笑道:“哈哈哈,完颜将军约见鄂某,却带来如许之众的随从下属,礼数不可谓不周到矣。有话但讲,北国男儿理当豪迈爽脆,不应是吞吐扭捏之辈。”
??
??完颜明神色不变:“在下自幼颇喜汉学,子曰诗云不敢一日有辍。此番南下,一路自上京观来,园林古迹文人字画,瞻仰甚多,深感汉学文化之博大精深。在汴梁,在下得见了龙图阁学士包拯包大人流存的墨宝,见识了赵氏官家留下的皇城。”
??
??完颜明的话不快不慢,淡淡的描述着此行所见所感,他的话仿佛透着无限的向往与憧憬。然而他口中的这些,纵使曾经是云天玉景,现下,此刻,也都无法激起在场宋人的半点自豪,有心之人更会感到耻辱和愤怒,因为那片土地,已经屹立国门之外了。
??
??完颜明双目微合,略有笑意,仿佛陶醉其中。孔孟之礼,周公之义在其的词语舌令中娓娓道来,仿佛天下的至理都不外如是。
??
??鄂震一言不发,只是停马而立,直待完颜明其言将止,才冷然道:“汉宗正统千载而立,精深厚重,外人或可朝夕习之,但终究是片刻熏染,难得神髓。望完颜将军上告金主,莫宣仁义之名,却行盗贼之实。”
??
??完颜明淡淡而笑,话锋一转:“此行我还到得天波杨府的旧址。”然后手朝身后一指:“我这个下属,其人天生好枪,天下枪术无不钻研,听闻杨家枪法是天下无双的枪法,非要随我同往,可惜物是人非。幸好他得知我所行之处乃是鄂帅守地,而鄂帅的枪法亦是天下无双,所以央我一同前来。还望鄂帅不要拒绝,赏他这个机会。”
??
??“额怎,么干你得。”完颜明身后的金将突然大吼声,这突然转换的语言听得我不知所云。金语亦或语音不详的汉话,勉强想来该是挑战的意思。
??
??注:“额怎,么干你得。”我是想写成鄂震我跟你打,让大家见笑了。
??“吼、吼、吼。”金人在身后齐声呐喊。
??
??一时间宋方不明就里,也欲有所行动,鄂震用手一摆,身后异动立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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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开约鄂震比枪,这种将对将的较量似乎只在茶馆酒肆的评词弹唱中才能听闻,没想到今日竟被我遇见了。以鄂震的为人,三军之前必不会避战而还。虽然枪法不曾得见,但鄂震以往流露出的武功修为,绝对是一个超卓的高手。可完颜明既敢提此要求,其举必有所依,如若不然岂非是徒坠金人士气。
??
??“鄂某应允了。”说话间,鄂震探手摘枪,横担在怀,高声言道:“众儿郎,擂鼓。”
??
??天外的昏黄渐渐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更为艳丽的红芒。
??
??金将的金甲在这艳红的光芒中,闪耀夺目,他大喝一声,手中乌龙枪划为一团黑影,直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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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白衣黑马,不着片甲,一杆枪在他身前织出一朵银花,这花蕊连丝,召来彩蝶漫漫,然后绕在黑影之上,由左至右,从右向左。每一个动作的都缓慢可见,每一个动作却又迅捷非凡,在这快慢幻化无方中,无数的清音不停响起。千万点银光击在乌龙枪头金将这一枪无功而返,竟单手持枪,从高处直奔落下。枪乃百兵之王,有言道:持枪稳活,前管后锁,两手持枪,稳而不死,活而不滑。此等单手擎枪之法,虽并非是绝无仅有,但原也并不多见,此刻用处却显得有些不妥。
??
??鄂震双手一搓,枪花如雪,点点寒光再次迎上乌龙枪。
??
??两枪将遇之时,金将突然变单手擎枪为双手持枪,乌龙搅海,隐带风雷之声,一时间已分不出是枪带人,还是人运枪。
??
??此枪一出直如冰雪贯顶,真气在空中嗤嗤做响,万没有料到此金将能发出威力的一枪。两枪交击定能将威力催动到至极,之后跟上,将是连绵不断的杀招。
??
??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网,或者说是感应到了一张网,这网正是在鄂震的手中,在鄂震的枪上。鄂震的枪依旧很慢,慢让人无法理解,但却在两枪枪尖,刺碰的瞬间,忽的颤了一下。这一颤的幅度并不如何大,但却恰好绕过乌龙枪头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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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风雷极劲的必杀一枪,被如此轻轻一绕便再难做寸近。这神妙轻松的绕解之法,却非寻常军旅之术。金将欲撤枪变招,银光一闪,再次随行而来,又一阵连续的刺击。
??
??“当啷啷”乌龙枪的枪头竟被生生击断。
??
??与此同时,枪头断处,扑的射出一道绿光。鄂震随手用枪一点,直破来物。奇事突然在我眼前发生了,这绿光竟在枪击之点分散开来,继续袭来。
??
??对方用的居然是水箭,不问可知这绿色液体必然是霸烈绝毒的猛药。这突出其来的变化,鄂震已闪身不急。枪一颤如千花万树,藏万朵梨花瑞雪;枪一摇似月华阑珊,遮春光起舞歌曼;枪一捻若风雷卷天,含山河萧萧色变。银枪舞出枪花点点,红缨映出缨语曼曼。
??
??鄂震竟用这团枪影,这片缨曼将毒水箭挡在身外。
??
??那名金将尚未明白过来,漫天的枪影,便将他刺穿无数下。银枪上的血水滴淌,可流下的却黑色血迹。
??
??鄂震长枪一立,三军一声呐喊,齐动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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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一章 钦差大人

黄沙淡影,终究胜过微弱的日光。从南吹动的风,带来了闷热的气息,眼前不时闪过蚊蝇,仿佛在预示着风雨即来的前兆。
??
??五匹马五个人自颖昌的方向,在这夏雨未至之前,踏着沙尘而来。大宋国朝高宗皇帝,终于传来了他的第二道圣旨,而传旨的钦差此时此刻正身在颖昌城内,这五个人则是钦差大人的传令使官。
??
??大宋的官军在鄂震的长枪一挥中,气势如虹的全军掩杀上,战鼓从鄂震与敌将斗枪之初,便响彻不绝。完颜明的计谋正在是于枪中的水箭,可这等必杀之招,在鄂震超绝的实力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
??正如我所预料的一般,宋军挟这一战之威,一个冲锋便将金人的先头方阵打散。神飞枪,银光亮,红缨舞,铁钩藏。鄂震一马当先,抢入敌阵。所谓枪怕摇头棍怕点,千团枪影,万朵枪花,金军之内竟无人能挡一合。
??
??投石机才及发出一枚石块,就被宋军的短刀利斧斩成碎片。完颜明纵使显示出冷酷的一面,也无法阻挡这溃败之势,金人只能在且战且退中勉强约束着部众。
??
??而在宋寨之中,营门之处,待机的精骑正在捕捉致敌死命的瞬间。
??
??没有人理会这身姿摇曳,屁股在马上扭摆晃动的四个人。他们一个个面下无须,白白胖胖,周周正正的容貌中却写着一脸的不屑,阵阵鄙夷的目光中,他们的啧啧之声已不绝于耳。
??
??“鄂震何在?怎不速速拜见天朝上使。”当中最胖一人尖声言道。
??
??有人出声道:“大帅在阵前交战正酣,不能立回。”
??
??五人之中显得最为清瘦的人说道,当然他的清是比油清,他的瘦是比猪瘦“你等见了朝廷上使,为何不立刻拜见。”众人默然无声,目光注视的是战场的方向。
??
??一人急急催促道:“鸣金收兵,鸣金收兵,召鄂震速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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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俊将头一回,沉声言道:“举目可见,此刻正乃战阵之时,军令如山,军情胜火,纵然圣上亲临亦要稍待片刻。”
??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嘲讽今上。”其中算得第二胖之人高声又道,声音锐利,带着回音,飘飘荡荡。突然发现,他们音调的高低、身形的宽窄,似乎彼此之间竟有着某种莫名的关联。
??
??霎时,近万道目光同转而至,这等声势恐怕朝中为官为将的人亦不得轻见,更何况他们这等白胖周正,面下无须的尖嗓之徒。
??
??最胖之人言道:“莫奇大人说的果然不假,鄂震治下均是桀骜不逊之徒,我等回颖昌复命,自有钦差大臣的圣旨候着。”我倒真有些佩服他,此人不畏众怒,言此犯众之语,若非是入宫为宦,怕是大宋御史台当有他一席之地。只不过这等军中非议主帅之举,却非是智者所为。
??
??他还待要言,一支燕尾镖不偏不倚的正剪在,这个最白最胖之人的帽带上。
??
??出镖的人是我,但却没有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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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俊见了他头上突然多出的镖,显然怔了下,然后狠声道:“若是再敢多言,贻误了战机,我先宰了你。”此时,他腰中刀,已然抽出了一半。
??
??五人聒噪之音立时而止。
??
??翟俊应该猜得到是我所为。我所以出手,倒不是对这五人存着何等回护之情。只是感应到了翟俊的杀气,先他一步的做出警告。毕竟率领皇皇之阵、堂堂之兵的将军不应亡于小人的祸端之上,这是我在军营中领悟的起码认识。
??翟俊目光不错的盯着战场,数度压下了请令的呼声。与言词行止不同,战场上小心谨慎是他行军打仗的不二法门,直至金方隐在暗处的骑兵不得不被鄂震迫到明处之时,翟俊的两万精骑才踏响了进攻步伐。
??
??只是望着他们背影的那数道阴冷的目光,却似乎永远不在众人的考虑范畴之内。我没有出战,马匹,长枪非我所长,自己能发挥的不过弓箭一途,况且此时形势一目可见。
??
??相比之下,我对这五名白胖子倒有了几分兴致,总觉得他们的存在与周围戎装一身的兵士,是一种强烈的反差,他们的白白胖胖是用来讨好上听王令的吃饭本钱。军中的苦寒会让其,本就少了阳刚之气的缺失,体现得更为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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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天子向来有委派宦官到军前指手画脚的习惯。在皇帝的眼里,面下无须,脸皮周正的胖子们,看上去要远比风霜磨砺,容颜萧索的大兵们忠诚得多、可爱得多了。而且,最起码来说,威胁也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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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谁将消息传到了内营,李潜这个司务官到来之后,气氛明显的发生了转变。产生这种变化效用的倒不是李潜本人,而是一个精致食盒,以及里边装着的那几道飘香四逸的菜肴。这种香气的杀伤力是毋庸质疑的,我以为甚至可比皇城内院的御厨房。唯一感到好奇的是李潜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加工出此等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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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公公的面色变得友善得多,在李潜“此中小菜不过是略爽口味,帐中更有酒席相待”的盛情下,更是喜上眉梢,不知所以。这倒不难理解,酒色财气,人生四乐已失其一,对余下的几物看的难免会更重些。
??
??看着李潜临去之前对我,流露的得意眼神,我几忍不住笑了出来。
??
??有人带来麻烦,有人就能解决麻烦,李潜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可他却比很多领兵打仗的人更有策略。想着他那黑胖黑胖的样子,难免与白胖子们比照了几下,不由得我又笑了。
??
??金军终于撤出了战场,只是去时比来时狼狈得多。鄂震驽马横枪,不着片甲的样子,当得上英雄盖世这四个字;与他并马同行的翟俊,刀锋滴血,也颇显英武不凡。原来得胜归来的景象是如此动人,不知道上次别人看我之时,又做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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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旁晚,似乎验证着风雨欲来的一刻,天开始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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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之中的气氛像帐外的云一般,让人感到烦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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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离开军营,这倒并非是因为这个突出其来的圣旨,而是因为此次的战役到了一个决胜的关键,鄂震要等的终于来了。
??
??他并没有要我留下,像上次一样,留的原因我已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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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俘获金军六千人之役,鄂震并不只是设计了粮草被烧一计。在派兵之初,原来是虎翼左军、虎翼右军骑兵各五千人作为迂回敌人身后的部队。可到了交战之时,真杀实砍的一刻,本该出现的左右两军一万骑兵,却换成了鄂震亲率的中军部队。
??
??这一万骑兵从此动向不明。
??
??现在回头想这粮草之计,通过减粮减灶等诸多手段疑惑金人,在影响他们判断拖延战机的同时,更多的是隐藏了这一万骑兵消失的事实。莫说是金兵,便宋军之内,除了少出将领能察觉这一万人不在营内的,也少之又少。至于他们的行踪去向,更是无人可知。
??
??而此一刻,鄂震却亲口讲出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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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重镇——丰原城,大金国南路的粮仓所在,在一夜之间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南来的粮路也被斩断。加之前番夜袭金营的夺粮举措,一步一步都是针对着粮草而发。此招并不稀奇,甚至人人会讲,可能将整个套路运用到鄂震之境,确实称得起令金人畏惧的兵法大家。
??
??最令我不可思意的便是他对消息的掌握,似乎他有一整套收罗消息的办法,每一个事情尽在他的算计之中。百里之外,千里之遥几乎不在话下。
??“金人粮草已尽,必难久持。斗枪暗藏的杀机被破之后,又增新败。我料定其今夜必撤。金人北返,不可不追。”
??
??能站在鄂震的帅帐之中,无一不是智谋深湛,思虑详熟之辈。每个人都明白鄂震话中的含义,战事的平衡已经被悄悄打破,而打破这一环节最重的一个筹码也已经出现。这无疑是一个天赐的战机,然而把握这战机的人,却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问题。
??
??五位公公在酒足饭饱后,又索去了李潜的半瓶自制调料。而在鄂震的好言劝慰,金银相赠之下,什么世交的情谊,三生的缘分之语都争相而出。最白最胖的那位更称着醉酒,透露一丝圣旨的内幕,不知朝廷从何渠道获得的奏折,竟在颖昌未失之时已得颖昌已失之事。
??
??莫奇修的夺城之举被大肆宣扬,鄂震的自作主张,引来了金人的报复。高宗皇帝本就是未料胜先料败的主,何况因你鄂震一人,竟丢了整城一座。于是莫奇修的夺城之役成了天大的功劳,而这招致祸患之起的魁首自是其罪难容。钦差之所以选在颖昌宣旨,其意不问可知。
??
??当然那公公所提的不过些许痕迹,余下的诸多环节,则是众人推测而出。
??
??此时若颖昌接旨而去,奉旨还朝,软解回京怕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去,抗旨之罪,则祸及众人。去,还是不去,成为了众将讨论的话题。
??
??群情激愤中,惟有鄂震神色不变的坐在帅案之后。只有他不曾换下的白衣,才能在这帅帐之中显出一分淡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既为天子之臣,享皇家之俸,天子既诏,焉有不至之理。然金人即将北归,不断其元气必有后患,战事瞬息之变已间不容发。翟俊听令。”
??
??“末将在。”鄂震的容颜一肃间,翟俊军旅中练就的严谨立时显露无余。身行微屈,双手迅捷而又有力的抱于胸前。
??
??鄂震目光凝聚,直视众人:“我命你,晚餐之后引兵休息,今夜二更起身,三更用饭。然后弓上其弦,马备其鞍,待我从颖昌返还,正是追敌出兵之时。”
??
??翟俊并未立刻领命,而是与周围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我安然自若的站着,冷眼的看着一切。
??
??鄂震决意入颖昌领旨,能否安然而返,已在未知之间。若换我与他,什么天朝圣命,不过一纸空文,如何能约我行藏,可惜他终究是他,我仍是我,所以他走不出皇命这道禁锢。
??
??“怎么——不接军令?”鄂震声音一沉。
??
??翟俊折身下跪道:“属下斗胆肯请大人,带我入城同领圣旨。整兵待敌之事还望委派他人。”
??
??宫颢炎也出言道:“属下愿随大人前往。”
??
??余下数人自也无人落后,纷纷表态。
??
??鄂震摇摇头:“纵使万人同往,领旨却不过是我一人。你等作好备战,万事等我回来便可。”
??
??众人还待再讲,鄂震的一句:“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终将所有的拖沓斩断。鄂震说的没错,既然决定前往领旨,去几人都没有分别。
??
??长明灯高悬寨门,雨雾中远远看去,昏黄沉寂。只有吸进口中的空气,才能略微感到有些清爽。我孤身一人,离身出寨,取的并非是还剑之路,站的却是颖昌道中。
??鄂震一行不过三人,这两名亲卫的效果无非是把只身独自的味道更渲染了几分而已。纵使是雨水中,他依然是白衣在身,看来固化的某种情怀不单单需要心思的投入,更也要用形式来体现,对于娘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
??他的黑马,在我身前数丈,立然而止。可能是鄂震两次单独见我的缘故,亲卫对于我的横道中间,并没有过多的疑问。见鄂震的马开始又缓缓向前,他们并没有过来。
??
??鄂震笑了笑:“唐兄离营,我以为是还剑而去,却没到会在这里遇到。”
??
??雨已下了一阵,衣裳上罩了一层水珠,我略掸了掸,道:“大帅的行程好慢,我在此足等了你半个时辰。鄂帅以为此去颖昌真能全身而返?”
??
??马蹄轻踏,在同一个点,落得更深了一层,鄂震终于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声音低得只有我才可听见:“总有些事是你不愿去面对却又无论如何也躲避不掉的。记得我你跟说的吗,起初我便知道,这一场政治的较量。无路可退中,也惟有前进一途。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嘿嘿,唐经风,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
??
??他的话飘在我的耳中,我只是低着头慢慢的思量,他马蹄下深深印出的痕迹竟让我看的目光迷离。一个豆大雨点打在脸上,我长长吸了一口气:“不过这样吧,让我与大帅同去颖昌。”
??
??他笑了,笑的很平常,笑的很自然。然后很有深意的言道:“唐兄此言可是一时意气之言?”
??
??“哈哈哈,鄂帅激将之法,难免小视我了。”我淡淡笑道。
??
??我上了马,鄂震随从的马,而那个人则只有步行回营了。
??
??天黑的近青,雨水清淌,三匹马三个人,不着蓑衣,不着斗笠,便这样在雨中奔行。
??
??风声贯耳,雨丝滴面,鄂震的话却凝成一线,阵阵传来。
??
??“事先讲明,此次颖昌之行,凶险异常,鄂某亦不敢言能全身而退。唐兄既执意随我同去,我也不敢自轻,唐兄从此不必再提还剑之事,你我间的约定,此行之后立时有效。”
??
??颖昌的城门,严严的关闭。
??
??城头的守军将领紧张的,望着我们三人身后的方位。鄂震的到来,纵使是宿酒难醒,温香满怀之时,也无人敢有丝毫的怠慢。毕竟昔日的城主,气盖三军的主帅这些名号都足已让任何守卫震惊。
??
??然而这一次,在我的随同下,这碗闭门羹却端了甚久。
??
??雨就这么一直下着,越来越大,城头军兵笑得也越发的不自然,甚至鄂震的那名亲卫,已数度欲怒斥出声。只有鄂震与我这个关联不大的外人,静静的等着。
??
??是的,既然该来的终究会来,又何必现出焦灼,让人空看笑话。
??
??城头上的人影终于动了,虽然显得有些迟慢。
??
??伴着铁链慢慢搅动的声响,吊桥缓缓落下。马行其上,看着污浊如墨的护城河水,突然想起了上次舍死的城头一跃。只是如今看来,也不知值是不值。
??
??城门之内,两旁立着盔甲鲜明的兵士;手中持着的铜戈铁戟,在雨中闪着幽光,映着他目中丝丝的敬畏。我知道这敬畏并非来自于我这个颇有名气的杀手,而是来自我身前的这个黑马白衣之人。
??
??城道上并没有莫奇修的身行,只有一人头带蓝雀云翅冠,身穿青花鱼吞袍,文官打扮:“鄂大人,京城一别,数载不见,没想到风采更胜当年啊。”
??
??突然我感到身前鄂震,仿佛从内而外透出一丝气息,有如实质,强烈异常。我甚至感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才朗声笑道:“张大人,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传旨钦差是你,早知道,定要讨你去大营痛饮几杯。”
??
??鄂震的话说的笑意吟吟,颇有亲切深厚的味道,可我却总觉得他的话中,透着一丝很奇特的情绪,这是我于他身上从来不曾见过的,张大人是何许人也?
??
??“来来来,我等到城守府衙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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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停,风渐起,颖昌的夜色永远雾一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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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二章 精忠报国

似乎是因为夜色中的雨水。这趟街一路行来,只有身后跟着的一整队士兵,以及前面开路的侍卫,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的行人百姓。但路上微微可见的细碎足印,以及店铺摊贩遗落的点点杂物,仿佛在重新演绎着片刻之前忙乱收工的一幕。
??
??十字长街,宽整而又平坦。莫奇修上次搭建的高台不单没有撤除,反倒漆上着了颜色,颇显得气派。说来也巧,上次离开这高台之时不也是在雨水之中吗。
??
??鄂震面色肃穆,丝丝杀气若隐若现,只是在这个钦差张大人的转身一刹,才又会将这层气息收敛无行。便如此,或有一言、或无一语的众人,终于到了城守府前。
??
??府衙前显示出的气氛倒不在我预料之中。
??
??积水在台阶上的坑凹中漾满了一层水泽,两旁齐齐的整列颖昌士兵,脸上呈现出少有的严肃和庄重。更有一人立于这水泽之中,任其沾湿鞋屡亦不避讳。即使在雨中,苍白的面色里仍是硬挤出了一丝红晕,雕花绣玉的官袍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看着顺眼的地方。不再是武人装束的莫奇修,如此看上去甚至都没有那五位公公的模样可爱。
??
??“鄂帅至此,下官未曾远迎,恕罪恕罪。”他略欠身道。莫奇修虽为颖昌之首,但再如何讲也身挂着边陲大营的监军之名,在他制肘鄂震的同时,名义上也终究还是鄂震的下属。即便这个事实也许不久就不复存在,但起码这一刻莫奇修笑意堆面的神情中,看不出分毫怠慢的痕迹。
??
??下马入府,不过是如此一个的简单环节,三名军兵过来的牵马缀蹬,倒让我警惕暗生。本欲不从,却又难免显得小气,索性作罢,一切惟有静观其变。鄂震的亲随明显也是个精明干练之人,他倒先留上意,目光一直随着马匹牵走的方向变化。在将至大厅之前,他终于寻了个借口溜了过去,仿佛他这个人无足轻重一般,周围并没人太过在意。
??
??跨步大厅,看上去摆设甚少,站在其中颇有一种空荡无物的感觉。这比起我夜探监军府时,清减了许多。那些古玩玉器,字画屏风怕已是成为了,完颜明研习汉学文化的参考了吧。
??
??香案焚烧,比起鄂震帐中的味道略显幽淡,我知道这是燃烧上等麝香时,所散发而出的。但可能是心存定见,此时嗅来反觉不如鄂震燃烧的香烛之物。
??
??厅门关闭。感应有几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并不很真切。“房中藏有数名高手,一会若事不可为,唐兄不必理会脱身自去。”耳鼓之内突然传来鄂震的声音。
??
??我没有看他,但却能感到自己嘴角略多出了一层笑意,传声言道:“若事不可为,我必取鄂帅性命,从此一了白了,省得你回京遭难。”
??
??“哈哈哈哈”鄂震突然扬声笑道。这一笑酣畅淋漓,直笑得张大人、莫奇修诸人一时间莫名奇妙。
??
??然后,不待众人明了,鄂震高声言道:“前敌战事颇紧,鄂某不得擅离过久,张大人莫再延误时辰,宣旨吧。”
??
??这个钦差大人被鄂震一声,喝得一怔,停顿了片刻,似要回忆一番皇帝朝上的威严,然后才朗声言道:“开香案,设万岁龙牌,诸人下拜。”
??
??众人自鄂震其下均皆拜倒,纵使百般不屑,我也不得不再次伏于高宗皇帝的字条之下。
??“诏曰:颖昌事来,祸端弥大,朕昼不能安,夜不能寐。想朕自战起之始,告戒诸卿,务以四海兴达,百姓安乐为念。然自鄂震其下,将令逆行,百般挑衅无端。切征伐一地,以彰爵禄;求功名之显,全废国事。然普天之下,皆为朕臣,彼藏之心,岂若是也,盖由朕训不明?
??
??昔太祖作法,仁信为先,有善必赏,有恶必罚,四海之内,具闻朕旨。今颖昌之失,必责其罪。然,念卿多年事边,素有功德,自折公卿,天下谓朕何也?朕今特差武功大夫张俊。奉诏书,亲至军前,宣朕之义。即日责鄂震返京聆听上训,莫奇修复地有功,暂统颖昌之军。故兹诏旨,想宜悉知。”这个诏书中所提及的武功大夫张俊,将圣旨倒念的高亢异常。
??
??“自折公卿,天下谓朕何也。”我心中冷笑不止,若真如讲的一般动听,恐怕历朝历代之中,也没有被斩之臣了。而岳飞这个名传天下的无敌统帅,也断不会有那夜临风波亭的一幕。
??
??“臣遵旨,万死不辞。”莫奇修高声答道。这一声,脸面朝下,音如弦动,直吹尘屑。然其意之切,其念之诚,瞬间将我以往对他中气不足的种种看法,统统打破。
??
??他还没有起来,因为他仍需等着鄂震的回话。然而鄂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起来。厅内的气氛,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至,静寂之中,等着随时的反弹。
??
??轻易感觉出的异样,并没有让我将心念放在鄂震之上。真气暗提间,玄而又玄的思感全面展开。一呼一吸,一吸一呼,若有若无,在我耳中却清晰可闻。厅堂中暗藏的四人,正在沉寂如夜的气氛中,默默的提升着气势。
??
??“鄂震还不接旨,更待何时。”张俊大声断喝道。
??
??鄂震挺身抬头,半身而跪,声色淡然道:“张大人乃是朝中宿将,在下想请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言出自何处?”
??
??张俊几乎没有思虑脱口言道:“此语乃孙子十三篇中,始计第一中开首所述。”
??
??“那‘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是何人所言。”鄂震出口再言道。
??
??“此亦是出自孙子兵法,乃是第五篇,兵势总所论。鄂大人何必言及其他,接旨便是。”张俊在此催道。此刻我眼光中留意到,鄂震之旁的莫奇修,手却悄悄的向怀中伸去。
??
??鄂震不理张俊,又出言道:“那‘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又是哪篇?”
??
??“孙武军争篇。”张俊半分不让接言道,但面色却变了数变,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此刻只有我不明鄂震所指。
??
??“张大人果然兵书详络,鄂某佩服,那大人想必也听过,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泛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说话间,鄂震已慢慢立身而起。
??
??气势外散,直涨厅堂之间,浑身劲力似从口中传来。一字一句铿锵的顿道。“大人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原来鄂震言中之意,竟在于此。
??
??鄂震高涨的气势中,张俊面色微变,不过看上去也并未太过惊异,冷冷言道:“鄂大人,你欲抗旨?”
??
??鄂震依然平静道:“张大人乃知军之人,阵前交战已至关键之时,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臣不敢因陛下一旨,而偏废国事。”
??“大胆。”莫奇修豁然站起,厉声言道。他这一站,众人跟着站起,我也更没有必要迟疑。
??
??张俊看上去显得颇为古怪,似乎心中经历了一番纠缠,终于沉声而道:“我虽与鄂君同殿,然痴长岁数几近父叔辈份。不忍看栋梁之才毁于一旦,今好意相劝,鄂大人需知抗旨之责,其罪非小,不可轻易意气用事。”
??
??鄂震扬眉道:“在下只知精忠报国,岂可自惜己身。”然后他的目光牢牢盯在了张俊身上。
??
??此言一出,这钦差大人终于再次色变,眼角连续的跳了几下。
??
??莫奇修抢言道:“鄂震,抗旨不遵乃不赦之罪。你不知悔改,尤自强行狡辩。”
??
??鄂震轻蔑言道:“我与钦差大人讲话,还轮不到你来插言。”
??
??“鄂震莫以为自己武艺高超,便无视国家法度,此处乃是颖昌府衙,不是你的屯兵大寨。”莫奇修高声而道。随着这声,我明显听到厅堂外边的脚步走动,以及……忽的,那四道若有若无的呼吸突然不见。
??
??一团银光,直落地面。莫奇修手上一只白玉环佩掷于地面之上。
??
??与此同时,耳房门户大开,四道人影闪身而出。
??
??鄂震目光一转间,盯上了莫奇修,与看张俊时不同,那目光中不带一丝的感情,其冷如冰。这监军大人不自觉的连退数步。“唐兄,帮我看住身后。”鄂震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
??
??“通敌卖关、屡放金兵入境。虚报奏章上蒙圣听;乱言惑众下欺民意。莫奇修你所为之事,虽百死难辞其疚。今日我若不斩你,军威何存,大宋之颜面何存。”此时,鄂震后背空门大露,对于他身后四人暴散的气劲全然不理,踏步上前中,腰间长剑已弹鞘而出。
??
??这一刹那,气旋激荡,我目光微笼。
??
??房内突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局势,鄂震气机高涨,手中之剑挟惊人气势,紧紧罩住了莫奇修的身前左近。而那突然现身的四道人影,脚动身颤凝聚出的丝丝真气,所指之处正是鄂震的背心。如果以我武学修为的眼光看去,正常局面的演化下,鄂震斩下莫奇修头的一刻,其自身也难逃被后面四人击中的局面。至于此四人的功力到底能至何等境界,我想也只有待鄂震用背心验证之后,才可知晓。
??
??正常出现的结果必是如此。然而天下间例外的出现,就从来不曾例外过,我的出手则恰是促成这次例外的一个例外。这个例外的出现,倒并不是因为鄂震传音的一言,只是我不能眼看着我的目标,殁于别人的手中向前轻落一步,四人与鄂震之间的联系被我瞬即切断。我这突如其来位置的转换,身前的压力狂涌而来。只是一个顿挫间的变化,感觉身后鄂震的剑啸之厉已涨到顶峰。
??
??莫奇修呼道:“甲士何在?捉拿叛贼。”声音急切而又凄厉。
??
??鄂震的剑风已急斩而出。
??
??厅堂的门大开,准备好的军兵早已立此多时。
??
??鄂震的剑就如他马上枪一般神妙无双,风雷声中隐隐蕴涵着天地的至理,感觉他的剑中惟有莫奇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这些官兵的出现,救不了莫奇修。
??
??而我此时,左手一抖,真气暴旋中,数点紫芒分袭身前四人。尽管他们其中一人,身行一顿间,双手连扬,丁冬声响将我的暗器击落,但是他们却也抢不过这身前之位,所以他们也救不了莫奇修。
??
??莫奇修一介文人,纵使已至城守之职,领监军之位,但他终究还是个文人。在鄂震的剑气之中,还能发出人来的呼喝,这大概已经是他所能作到的极至,又何谈在鄂震的剑下保有生望呢。所以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
??没有救得了莫奇修,所以等待的死亡,这似乎已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紫影针?你是什么人?”击下我暗器之人断喝道。即是这一声断喝,将我对身后发生一切的掌握,全部干扰,我不得不凝聚全部心思。
??
??“砰”身后一声闷响,如击败履,又将我刚刚凝聚回来的心思,再次牵引。临敌神动,本就是武人的大忌,何况我这个以杀人为业的杀手。也许身后的声响太过匪夷所思,也许是我太想亲眼看到鄂震的剑法,然而这一切,都不是临敌时心思牵引的理由。
??
??眼角中一捧银华眩目夺魄,瞬间已射至身前。然后伴随着这银华接踵而来的,是一道紫芒、一团青气、一缕金光。四色光华如雾水一般,连接交织,亮泽闪映,美丽绚烂,但若是在这绚丽中有片刻迟疑迷惑,必定会魂飞魄散。
??
??从始而终这其后而至的三道色彩都不曾有些须分离,而那银华也不过是抢先一线。但在我心中却深深知道,连接一线的彩雾中,藏着的是无限的锋芒与杀机。
??
??“穿心钉、紫影针、苍尘砂、金钱镖。”这是四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暗器,这是四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法。简单而又直接、直接而又奏效,四样暗器电闪之间奔袭射来;唐门的暗器,唐门的手法,唐门中的人。
??
??我自问可以轻易接下这其中暗器的任何一种,但却无法同时接住这四件。所以,我不得不避……身后之地正是鄂震——刚才那“砰”的一声,分明是贯注内劲的倾力一击,情况不明下,我若一避,势必会闪出身前的空挡,将鄂震的背门完全交于对手面前。所以此刻,我又不能避——危急间,脑海中竟升出一片空明,“他”授于我的暗器之法如电光现来——暗器之道,在于速,在于准,在于巧,运用手法力度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对催动暗器的内息控制。在我看来,天下兵器皆可练成至道,为何用刀剑者多,而其他者寡,无非是众人对其他兵器的理解远远不及对刀剑的深刻。暗器也同样如此,它与你的碎月刀其本身并没有强弱的分别,而最终显现出的结果只是在于你的理解。
??
??眼前的银华突然不再模糊,彩雾也不再耀眼,一切细微的变化均被捕捉,清晰得可见暗器的实体。
??
??我右指凌空一搅,气海凝成的阴阳之力,霎时激出一股旋劲,数十根钉,凭空立止,转而向下坠去。我也不喘歇,体内气流瞬间催动几近极至,双手如飞瀑激流,或弹或点。那数十根穿心钉在我的弹点之中,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或旋动盘绕,或激荡四散。
??
??“叮叮叮叮……”无数脆声细密交接,珠盘落玉之音悦耳动听。脆声中但见紫影针,针针断刺;苍尘砂,砂砂成尘。只有那数十枚金钱镖被我抄手收入怀中,对于金钱镖我总有一种特殊的眷顾,有时它功效不单单是暗器,同时更是一杯茶一碗面。
??
??下一刻,他们的身上中了穿心针,唐门自己的暗器。他们接了一部分暗器,或许伤得都不重,所以他们都还能依靠自己离开,只是临走的前看着我的目光阴冷恶毒。毕竟四个人发出的暗器却输在了一个人手中,并且运用的手法又同出一源,这之间的差距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尽管我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并没有看见如此巨大,但这一刻,他们定不会如此认为了。
??
??抬足扫倒了两名冲进的军兵,大门外却有更多的人涌入。我闪身倒退几步,努力平复了刚才暗器较量中强催真气下翻腾的气血。转身看去,于是,我看到抖动的莫奇修,于是,我看到了鄂震的剑。
??
??如果说鄂震的枪法,是以缠丝之劲,以柔破刚;那么他的剑法则是至罡至阳,以力破巧。剑光清冽,却带无上之威,霸烈无回。其实从动手之初至现在,不过弹指之间,然而鄂震的剑却快过光阴。
??
??挡住这剑光的不是莫奇修的运气,而是一双手。
蓝雀云翅冠,青花鱼吞袍,一身文官朝服在身,奉旨钦差大人武功大夫——张俊,正是他的人,他的手,挡住了鄂震的剑。
??
??从他与鄂震兵法反复的对答中,我已清晰感觉得出,他当是个用兵知兵之人。但想来武人的称呼怕是与他毫无关系了,我甚至估算其被鄂震尊为本朝宿将的这个名号,最多也不过是对他统兵领将、过往经历的一句褒赞之词。宋朝有将号之称儒臣比比皆是,他自应不是一个例外,武功大夫的这种名头,不过是官阶的一种点缀而已。
??
??事情若果然如此,便少了许多的悬念,所以当以为必定将是如何的刹那,再次的例外往往就会悄然而至。我万没有料到,这个武功大夫张大人,却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功大夫。不单单如此,更令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位武功大夫的武功,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达到可以抵挡鄂震那绝烈霸道剑光的程度,之前我甚至感应不出他有任何的真气气势。
??
??他的拳,是堂党正正的少林罗汉拳;他的掌,是平平简简的武当八卦掌。他的劲风激荡,挥散出的力道却不凝聚;他的招数纯熟,攻击出的变化却不灵动。拳一击是黑虎攒心,掌一劈是仙猿摘灵。功夫是武林中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功夫,拳掌互用的连接也非是什么到反璞归真化界的妙用。
??
??如果说将这位钦差张大人的武功放到江湖之中,说得客气些大概勉强可以归到准二流高手略下的行列;但若是说得不客气的话,他除了拳劲掌风挥打而出的虎虎声响,还可以一观外,怕是真动起手来甚至都不一定比得上,叶云飞这般只习过马上战阵功夫的武将。
??
??可就是他这么一身并不如何高明的身手,尽管狼狈、尽管勉强,居然竟挡下了鄂震的剑光。鄂震长剑一立,光韵凝缩,单指轻弹剑身。
??
??“嗡——”清音长鸣,圆润悦耳,如钟磬之律。光华旋即再次爆射,手只一颤,也不多看张俊一眼,至烈的剑芒直奔莫奇修击去。
??
??不可想象的奇事再次发生,钦差大人右拳一截,左掌助力,再次阻向了鄂震的剑。依然狼狈,依然勉强,却依然不可思议的被他给挡住了。这等匪夷所思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然而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着。
??
??鄂震的剑光仿佛瞬间升到极至,真气的流淌如渡着一层迷雾,剑身逐渐透体发亮。剑气凛冽中,大堂上无风自动,他的袍袖也随风而舞。突然我竟生出一种错觉,玄而肃穆的那种气度,在这衣袖的起舞间,化了跳脱凡俗的洒然,白衣无尘竟也是鄂震的模样。然后他在笑,笑得淡然自若,仿佛一切的度算已尽于心中。
??
??与他的笑不同,此时的莫奇修则面色铁青嘴角紧闭,只是团团的缩在墙角之处,大宋的文臣若都如他一般,天下尚能留有一半倒也真是不易了。
??
??张俊虽然能挡住鄂震的剑,却无法阻住鄂震那剑气开阖中,丝丝流散,冥冥中流散的剑气,似被一支无形的手牢牢抓住,逐渐束成一片。而莫奇修正是被罩在这剑气锁定的范围中,所以此时,即使他想跑也跑不了。剑风中,张俊的手被割出道道血痕,他的衣角片片零落,面容异样,却不知为何犹自不退。
??
??鄂震的剑直如中了魔咒一般,竟不响无出。一剑划来,真气鼓动,声音在空中绽出,这一音刺厉难当——我只觉心中翻腾一下,旋即被内息压下。然后张俊拳掌又动了,更严格的说,鄂震的第三剑毫无花巧般的,一头撞了过去,张大人只是一个随手的遮挡便又接下了这一击。鄂震的剑招难道已尽被他摸透?
??手持短斧长刀的甲士,在鄂震这漫天飘散的剑光中,迟疑不决;在他素来威名卓著的震撼下,怯而不前。但可能是莫奇修此时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大概是所谓主忧奴死的信念下,终于触动了某根掌握着这些军兵们上护官长念头的筋络。大厅内挤进的这些人,彼此互视一下,也不交谈,然后竟似达成默契一般齐齐向我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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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我苦笑不止,从鄂震至罡至阳的剑招中起码我看出了一个好处,风雷漫天剑气中自然而然的会少去很多的麻烦。我后撤半步,怀中一把金钱镖已抄在手中,一枚枚的金钱磨得薄如蝉翼,右掌轻握四指轮弹,于无声无息间旋转而去。转眼,十余人眉心处都中了我的金钱镖。
??
??“这小子会暗器,盾牌、盾牌呢?”一人高声叫道。
??
??厅堂的大门终于被生生冲毁,一人之力甚为有限,众人之力散不可惧,然而当这些力汇聚成了一股,那无匹的巨力,却是我万万无法硬抗的。步下一移,人已至大厅之中。
??
??“当——”一声尖锐异常的声响,于无声时徒然鸣起。
??
??厅堂中尘土亦从无中生来,四散时直遮人眼。然而可怕不是这遮眼的雾,却是那透耳而入异常尖响。军兵纷纷丢去了手中的兵刃,双掌死力的捂住耳朵。
??
??这声音仿佛凭空而来,不带半分前兆,从四周的平面迅速压缩至一个点,凝在厅堂之内拢聚不分。然后这个点又突然融入耳中,绽放开来,无匹的威压股股涌起,直贯脑海。惊骇中体内的真气丝丝上顶,将耳鼓护住,口微张间一股热流呼出。
??
??终于一切归于相对的平静,只有余音的回绕始终停在耳中。这一声来得突然,又收的迅疾,却有如佛家无上的真言,当头棒喝。只刹那间,便似将所有的执著生生打破,将所有的妄念统统喝断。
??
??我心中暗惊,这是何等功法,竟在剑击之时以音攻人。忍不住转眼看去,见他正长身立于大厅正中。白衣下摆自然而垂,尘土与它无关,甚至被雨水浇过的痕迹也丝毫没有留下。
??
??剑入鞘中之际,惊人的威压、霸烈的气势随即悄然内敛荡然无存了。
??
??鄂震目光直视,不带丝毫的情绪缓缓言道,“张大人,罢手吧。”
??
??耳迹滴染着血迹涂红了张俊半边的脸颊,目光凌厉中直欲冒出火来。鄂震的话似乎已不再是他思考的范畴,拳掌一错间,合身上前竟欲舍命再斗。
??
??鄂震嘴角露着淡淡笑意,右腕一抖,剑未出鞘已随手挥去。仿佛无声无息,轻描淡写中,张大人身行已倒跌而去,不留一点颜面。
??
??前一刻还势均力敌,此一时却如天差之别。众军士久久才从那尖锐厉突的声中惊醒,却再次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监军府的大厅,短短瞬息却种种变化奇诡莫测,任谁也不能轻易接受。
??
??尽管心中早有定见,但对于此等结果我依然还是有些惊讶。按照武学的一般标准来看,力道也不算强劲,速度也不算迅捷,角度更不算奇诡,唯一尚保持着高手风范便是出手的时机。剑鞘的末端,精准无比的击在了张俊挺身而前、拳掌交错的空挡之处。
??
??但这一击也不过是仅仅对时机把握的精妙而已,如果张俊连如此简单的一下都无法拦挡——那么,又让人如何去理解,之前那清洌霸道剑光中的发生一切。
??
??鄂震的剑,气势之盛,劲道之强并非是寻常高手可以相提并论的,纵使是我,在那刚才的剑光之下,亦会做出退避闪让的决定。可他这个功夫并见得如何了得的大人,居然三番两次实实在在的硬挡了下来,我想不通悟不明。
??他的笑意在心中突然闪出,然后慢慢定格。难道鄂震前番种种竟在作伪?
??
??看着跌在地上的张俊,满面尘弊,甚显委顿。目光再没有了凌厉,代替的同样也是复杂难明,怔怔的盯着墙角之处,然后面如死灰。
??
??“啊——”军兵中生出一片惊呼:“城守大人……。”甲胄响动,几人奔去的方向也是墙角之地。
??
??我顺着看去,莫奇修头冠歪戴,软软靠在墙边,惨白面目中透着的一层青灰,看起来显得诡异至极,呆滞的目光中见不到一丝生气。既然见不到生气,那他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所以莫奇修已经死了,静静的死在了这个角落。
??
??死生之外,再无其他,正是天地至理亘古留存,而以杀手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百态,也恰好如此。至于是万世景仰的高风亮节,还是千年祸害的遗臭四方,在我看来终究是黄土一捧,并未有太多的差别。
??
??娘的一切自然除外。
??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心态;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的这种说法,正是支撑着大宋国朝文臣武将心中那种叫做——“士”情结的根源。可莫奇修又是为谁所“士”呢?
??
??所以在他们来看一个人的死有很多可能,千差万种中自有天地之渊高下之别:有战死于阵仗之中,有暴卒于床塌之上,有溺毙于春色之间。然而凡此之类,均死得其所,死有其终。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正是位于此类种种的上层顶峰吧。
??
??大宋国朝边陲大营监军,权领颖昌知府——莫奇修,便如此倒在了自己府中的厅堂之上。占地广大,气派非凡的监军府,最后留给他只是一个角落。富贵贫贱,贩夫走卒在终结的一点,倒出奇的相似。死生之外,再无其他。
??
??他死了,却并非死在鄂震剑下,而是活活死在自己的恐惧之中——吓死了。这并不算得上是如何光彩的死亡,不知能划到死得其所诸多种类中的,第几位第几层。莫奇修仿佛与众人开了一个天大般的玩笑,一时间让这群军兵不知所措,而张俊也一言不发。
??
??便是在这个心理焦灼、摇摆不定的刹那,惟有鄂震,也只有鄂震神色如常,坦坦言道:“你等还不罢手更待何时,莫奇修私通敌国,置颖昌满城军民性命于不顾。此恶不诛,身为边关之帅有何颜面上见皇上,纵使背负抗旨之名,我鄂震亦无惧无悔。现此贼已毙于殿堂之上,首恶既亡,余者不究。难道尚不醒悟吗?”
??
??剑光再亮,鄂震身行略动,又瞬即归至原位。整个动作迅疾灵动,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踏下的步伐。只有墙角处莫奇修的身子,见证着这一切,他的头已然不见。
??
??深夜中的雨,终究下到了尽头。颖昌城外天上微见的星光,淡淡的润色着未干的水滴,只有这一刻,我才从鄂震的表情再次看到了那种惆怅。
??
??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此刻我已了然于胸。鄂震的剑光表面看上去,是声势惊人霸烈异常,实际上却是内力紧敛,毫无力道。与其说是张俊的拳掌挡下了鄂震的剑光,倒不如说是鄂震的剑光主动找上了张俊的拳掌。真正的杀招并不在其剑中,而是在弹剑一鸣,那刹那鸣出的尖锐声响。
??
??按照我的理解,既然鄂震最后终是决定用剑割了莫奇修的头,前面便无需费劲苦心拿张俊来作戏。演出的这幕声音震胆,惶恐而亡的戏份,其实并无太多用途。对于莫奇修的死,恐怕惟有咬死其通敌之实,拿出军令斩杀的借口,方能幸免。
??
??至于此等原由能否被认可,其实是说难不难,不难也难,完全凭借着皇帝一时的心情好恶,以及周围权臣的口舌之锋。此还不论,单是鄂震那抗旨之罪,便已是万难逃脱。
??
??天马行空,我行我素,这两句话正验证了杀手的特点。眼前众多军兵的随时激变,却不是独来独往的杀手准则可以应付得来的。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佩服鄂震的手段,不过短短几言,寥寥数语,便把素日来积攒的威压尽展无余。在他取了莫奇修人头的一刹那,所有反抗的声音顷刻间都化成了一片虚无。
??整体想来,唯一令我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个钦差大臣张俊的态度。也不知鄂震附身下去,在他耳边讲了句什么。他静默了半晌,心中似挣扎片刻之后,却做了一个让众人无法想象的决定。他居然答应鄂震的要求,暂代莫奇修接管颖昌的一切防务,至于皇王的圣旨也就此不提,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他对于莫奇修或许不存着兔死狐悲之意,对于鄂震的剑下的戏谑也不存着记恨,可对于高宗皇帝的亲传圣旨也抛于脑后,这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从起始鄂震看着张俊的目光就带着一种异常的神情,那是一种在他眼中并不常见的模样,但其中的意思却值得玩味。
??
??他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才产生了如此的效果呢?
??
??鄂震的亲随牵马而来时,几乎全身浴血丢去性命,可他手中拉着的马匹,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鄂震看在眼中却只是点点头,一句也没有称赞,但我知道在那亲兵的心中,这一点头的意义有多么的重要。
??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理想,李潜的理想是食吃遍下名菜;冷辰星的理想是种得茶树满园;那名亲兵的理想大概是随在鄂震鞍前马后吧;而我,则没有理想。也不尽然,或许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娘的一切才是我的生之所在,余下的种种念头就让它如海水中的泡沫,来来去去不断不绝,却转瞬不留半点痕迹。
??
??那鄂震的理想是什么呢?
??
??“精忠报国,永远都是一个梦想,没有人能够真正作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国与君,天下与民之间的天平发生了的变化,精忠报国才会被人真正的实现。此刻,我做不到。唐经风,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鄂震的话轻轻的流转在我的心里。
??
??我声音低低的道:“大帅何不梦醒缘散?”
??
??鄂震没有答我,仰头看天,慢慢的言道:“天上的星已出来了,明天是否会晴呢?梦醒缘散,梦醒缘散。”
??
??然后朗声笑出,转而高声哦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的这首《短歌行》,说的倒是深得我心。唐兄——”
??
??他看向我,似有深意的道:“梦醒缘散说起来固然潇洒,可事到临头又谈何容易。唐兄取命夺金往昔的一切,难道只图心中一快吗?”
??
??我心一颤,鄂震这无心的之语,却道破我的心中的真意。
??
??微风淡淡。鄂震早已收起了那点少见的情怀,神色自若现在眉目之间。颖昌之事,其后的诸多麻烦,就留给张俊去收拾吧。现在更多的心思是需要放在前敌之上了。
??
??点点星光的配合下,残月终于破雾而出。此时在翟俊率领下,几万将士该已起更备饭了吧,不知金军是否真如鄂震所料想的一般,全军已撤。
??
??“驾。”缰绳一带,纵马狂奔,我能感觉风的流速在顷刻变快,狂贯耳海。
??
??“唐兄似欲知晓我对张俊之言,你我交手之日,必将告之。”鄂震之言悄悄传来。
??
??马在风中急行,一刻也未曾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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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章 天雷地火

大地突然一晃,起伏摇动,然后便是云锦断裂,春雷卷天。
??
??惊天彻地的声响,仿佛亘古的恒存,无始无终,不绝不断。于九宵之外,从沉渊之底突然生成,交织汇聚成了一股极强的力量。如果光足够强,可以耀穿人的双眸;如果声足够响,可以刺透人的耳鼓。然后一切的声响,不再能被人听到,只有眼前的一切,才验证着每一生命绽放、死亡。
??
??这已非是人力所能到达的极限,这也远不是人间应该看到的景象。鄂震与我自颖昌归来之机,宋军的追袭的部队早已待戈而击。兵士人人噤言,马匹布革裹足,无声的利刃,欲在金人北返之际捅上最致命的一刀。从来没有想过鄂震,会有如此坚毅决绝的一面,甚至在其言词凿凿之际、挥剑斩杀莫奇修于殿堂之上的一刻,我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豪气如山,快意生死,江湖过客的种种神采在其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明白,在这场诡异莫测、残酷异常的政治斗争的道路上,他没有留下半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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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走了一夜,也走不出鄂震的算计。无论是大道通途,还是小路快捷,在他的指挥中一切了然于胸,衔尾而来一毫不差,在战局之初便已是一面倒的景象。然而金人在溃败死伤的部队中,却留下一支悍不畏死的孤军。他们人并不很多,他们的骑术也并不精湛,他们甚至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完整的垫后部队。
??
??然而,从他们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绝望的拼斗,也不是漠视生死的放弃,那是一种虽百死而无悔的坚持。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会有其甘弃一切却仍要把持的原则操守,仅管这原则未必正义,操守未必崇高,可单就这种坚持,便称得上是可贵的一面。这一点,金人同样也不例外。
??
??正是这种坚持的品质,让一群悍不畏死的人,用身体、用血肉生生抗住了宋人的军队片刻。当然仅仅是坚持与勇气还远远不够,在鄂震的中军主力挥刃如风、倾泻而过之际,这最后孤守的意识已如海浪中泛起的一点浪花,在巨浪滔天的海水中,在怒马狂散长风中,逐渐散成泡沫,消逝无形了。
??
??然而正是这最后的一点泡沫,却突然汇聚到浪中,翻起了新的一股巨流,那直如九天之外的催命魔音正是由这一点一处轰然奏起。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金人竟牺牲掉了整整一队人马,在这预先埋好的火雷之地做阻击之态,而爆炸的时机恰好正是鄂震的中军杀至之时。
??
??长风吹过,浪花中的泡沫便如一现的昙花,绚美灿烂完成了它所存在的短暂使命,大概化为一捧齑粉正是它追求的最终形态吧。沙土、岩石、钢矛铁盾都被炸得四分五裂。长风再过,迷漫在天的尘雾,临风而起,遮盖了这转瞬之间出现的一幕景象。
??
??我只感觉一股莫可匹敌的力道将我连人带马生生击倒,超绝的威势无可抵挡便即透体而过。然后,我深吸了口气,想理顺一番被冲荡得混乱异常的经脉,却感到身内一阵阵翻腾不息,不见分毫效果。
??
??我强咬牙关,腰下用力双腿一弹间翻身跃起。倒在身旁的战马口中不停吞吐着血沫,抽搐不止,污浊的泪迹仿若在告之他已永远战立不起。阵阵眩晕之感直冲头顶,刚才立身跃起的动作虽然简单,却已超过了我此刻身体负荷的极限。
??
??武人常讲宁立亡勿倒生,除去少数地趟的之术外,站身而起,原不过是长期习惯的正常反应,还不及思虑其他。
??
??一抹腥红,滴溅在手背之上。血,从鼻孔中流了下来。
??
??从颖昌归来之时,马挨马背中我与鄂震多谈了几层。但行军策马驱驰之际,上下之别自然搁开,慢慢的行入了队伍当中,我已与中军主力拉开了一段距离。
??
??身边所从之部多数都是翟俊的嫡系人马,我即曾领他的副将之职,理所当然的马行在这边,而翟俊看我过来,他的速度更慢了一点,逐渐靠拢向鄂震中军的前沿。
??
??这火雷之威几近天劫地难,单凭血肉之躯岂能相抗。如我这般修习内息武道,抗力应算得远胜常人,况且其时我不过身处这雷火之力的边缘角落,却也被这惊天动地之力波及至此。那处在雷火核心中的人呢?恐怕留存全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金人手中怎会有如斯威力的武器,这威力已远远超越了传统观念中战争的范畴。枪刺刀断、弓弩箭矢,比之这雷鸣电震、天地崩裂中的一切,显然看上去幼稚得多了。
??
??飞扬的尘土渐落,目光及处,惨烈至极。血肉在尘沙中飘散,肢体在凌乱中遗失。我擦了一下鼻角的血迹,茫然四顾间:尸山血海中,天地一片狼籍。
??
??鄂震呢?难道他已化身入了血海之中,成了齑粉,进了虚无?难道这三军之帅,名震边陲的赫赫人物,便在如此一声之间,死去了。
??
??“事先讲明,此次颖昌之行,凶险异常,鄂某亦不敢言能全身而退。然金人即将北归,不断其元气必有后患,战事瞬息之变已间不容发。唐兄既执意随我同去,我也不敢自轻,唐兄从此不必再提还剑之事,你我间的约定,此行之后立时有效。”鄂震的话音依然在耳,可说话的人呢?
??
??数日来,杀人的念头断而未断,绝又未绝,要杀人已经不在,我还有什么留恋的意义。没有人能在这惊天动地的威力中存有生望,便是天下无敌的东方未明怕也不行。
??
??一股无形的失落感充斥着心间,我深深吸了口气,硬吞下了上涌的血气。
??
??时间从来没有一刻的静止,一切就也不可能如此的停下。火雷之力波及甚远,宋军随后跟进的部队也有伤亡。然而未至的后军,已超过的前面的中军迅速聚拢,更多的不是迅速,而是疯了一般的抢了上来。入目的这种惨象,对此刻的很多人来说——恐怕纵使是一生也无法有片刻的遗忘。
??
??当然,这是在他们还可以继续的,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前提之下,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是那么幸运,至少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了。没有高低贵贱,不分骑兵马军,金军宋人都是同样一般。
??
??这一瞬,天地之间,满眼望去。有的,只是死寂一片。
??
??突然,一声隐约的声响“大帅,大帅——,大——帅——”然后是两声、三声,呼喝之音此起彼伏,逐渐的交织成一片。什么朝阙队型,什么云翼站列,什么星宿星位,早在这火雷震天,呼喊连片之际,自行变成纷繁交错,乱成一团。
??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置身其外的强烈感觉无比强劲。他们那种仿佛失去了生命中至亲至爱的情绪,让我轻易的察觉出了与他们之间的反差。甚至对鄂震的一丝担忧也更多是缘于我对失去任务的目标的遗憾,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杀手的本能还在,我的血已冷,至于火雷响彻,片刻的震撼之后,似乎总还该有些别的东西。这种想法没由来的升起,却又无法轻易消退,一时间的念头强烈至极。恐怕还是火雷带给我的震撼,仍未散去吧,但直觉已告诉我,应该尽快离去。
??
??果然,数息后,视线之下,鼓号齐响。刚才还溃散死伤,奔逃远去的金人军队,在这火雷响彻之后,重新集结鼓舞着士气,吹起了反攻的号角。
??
??从南至北,由北向南,宋军前进的尘土与金人回身带来沙砾碰撞着,烟尘飘动中两股力道撕扯相抗,交汇凝聚中又将一团一片打得碎散零落。
??
??一声深幽巨响,直敲心底,不单我有感觉,大概每个人都是如此吧。也许正在这一声之中,金人终于恢复了他们往昔的野性,一改这些时日中对阵的斯文。打破汴梁,劫掠宋廷的荣耀不时的感染他们。就在这一个刹那,他们甚至忘记了粮草尽绝的现实,忘记了归路已被截断的情况。
??
??反观宋军这方,依然在战场突变的那一刻里徘徊,依然在眼前死亡的愁云中惊骇。此种局势的发展,几乎与印证着我瞬间之前的想法。
??
??人就是这样,在事未临头之前,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担惊受怕,可真等到躲不开、避不了的时候,多数的人往往反倒不怕了。此刻的我,也正是这样,心里默默的度算着种种形势。
??
??体内经脉的损伤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调吸一阵之后,我起码有自信能够全身退走,只是身前身后的这些大宋官兵们,等待他们命运的又将会是什么?
??
??翟俊、宫大人、陆大人等七品指挥使以上的将领,绝大多数都于刚才这主力中军之地的一炸里,存亡莫名了。只余一些低阶军官侥幸得活,显然也远远控制不了这混乱至极的局面。
??
??金人的战刀已高高举起,锋利森然中通身雪亮,这些许的光芒中竟映照出刺目的寒光。下一刻最先斩落的将是谁的头?一人之力竟是如此渺小,任你费尽心力,拼去性命,所得来的却有限得很。更多的则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改变不了。
??“大宋的儿郎们,杀敌报国,驱逐胡虏,又更待何时?”一个声音从无到有,高亢激荡,从一个点迅速的延展到天地四周,甚至压下其他一切的声响。呐喊声,马蹄声,惊呼声都突然变的细微柔弱,这是怎样的一种音调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执著,直敲进每个人的心底,我的心一疼,无形之锁随着这声调突然动了一下。
??
??这声音在四周飘泊,却不凝聚,山之头、云之巅无所不在,一时让人无从确定其具体的源头所在。茫然四顾间,沙尘云雾之地,未曾彻底消散之时,高坡其上。有一人,在长身静立。
??
??“鄂震”,我惊而呼道。正如火雷的威力带给我的震撼一般,理解的范畴再一次被眼前的所见打破。那立于高坡之人正是鄂震。
??
??黑袍一袭,随风四展。盔甲战裙,气概之盛,三军辟易。只见其人步下一转,山河随之转动;再见其人劈手一抬,天地为之失色。丈余银枪立地在握,全身征袍染尽鲜血。如此之距,我亦能感应到从其身上散出的层层杀气。火雷下,劫难余生,几近奇迹;长风中,威风凛凛,状如天神。
??
??“啊,大帅。”
??
??“大帅——不必怕,大帅还在。”
??
??“金狗冲过来了,我们上啊。”
??
??雷鸣欢腾,信奉神袛般的嘶喊着。前一刻,沉闷的叹息,低声的抽泣此一时都被击到九宵云外,片缕无存了。
??
??这时我才看清,鄂震所处的坡角下,还勉强“站立”着几个人,更严格一点说,他们应该算是在互相扶持着。当然,也唯有这样才能立得稳、站得直。
??
??然而,坡上的鄂震,一如山川大地,屹然而立。长枪一挥,散动不安的宋军,整齐划一的迅速集结起来,以一股千积洪流,向金人掩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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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宋以来,步兵为主,马军次之。素以弓弩箭矢等远距离射伤武器来对敌北方的胡虏骑兵。朝廷重视器械武器的制造,军中常用的黄桦弓、黑漆弓、白桦弓、麻背弓皆是精选之材,各种弓类别射程不一,彼此可交错配合,威力自增;再加之木弩、挑镫弩其上“望山”技术的应用,可通过刻度瞄准箭镞然后向目标发射,大大提高了弩机的准绳。在此等以弓为主的大形势下,骑兵中也多有射袭能手。宋军的弓弩可谓是,箭利弓强,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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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宋人在单纯的依赖箭的矢同时,近战冲锋等环节却逐渐成了薄弱的地方。而弓矢之术在宋人的手中,也多是用在了对城池和要塞的防卫上。在自太祖以下,历代军队仿佛都受了战法的限制,于燕云之地再难有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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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崛起,横扫北国。宋人羸弱之时,天下间却出了个岳飞。一改弓矢箭阵的战法,野战冲锋频繁运用。竟以短枪厉斧,硬是砍断了金人无敌四海的连环铁马;更用五百精骑,生生冲垮十万金军联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威名流传天下,谁人能不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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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军队似乎以阵法生息演变,各类兵种套杀配合为主;投枪,弓箭率先出手,而空出间隙也会盾牌护住,枪兵的刺击,不同种类效用站位的往复变化是对敌中的攻击武器,而骑兵冲锋则更多被利用在切割、追袭之际。至于他谋略诡变之道,却是处处玄奇,往往在我才方知晓时,其距真正揭开谜底之机亦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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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下令冲锋,还是持弓待敌?是步军列枪阵在前,还是弓箭在前?”一刻前还充斥在每个人脑海中的疑问,此时却已不复存在了。安然面对,谈笑而言,这种情绪悄然的在场中弥漫。兵士们早已习惯了对于主帅掌控一切的信赖,听命于此,无惧无悔。看着这番景象,一个感觉强烈至极,甚至我对自己刚才所思的想法,都产生了彻底的怀疑,我不禁喃喃自问道:以一人之力,在这万人之前,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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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思虑疑惑突然都变得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双方的士兵已经接头,彼此迅速交错在一起,是骨对骨,是肉对肉,是一场惨烈至极的生死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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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细密有序、缓急变幻的鼓声;没有四方旌旗、摇摆起伏的号令。鄂震只是站在高处,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下方,不必再下任何的命令,然而这已经够了。没有半点后退,没有半点疑惑,宋军自行将阵法衍生到了极至。一排投枪标出,倒下一片金人,一队飞斧砍去,传来一阵惊嚎。宋军更在雷动的呼和中,挟着声威余势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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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等战局之下,我即使想冲上插手,发挥的作用也不过是多砍倒几人而已。战阵似乎永远就不是杀手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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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红日升起,没有丝毫吝惜自己的热量。如果有一把摇椅、一蒲羽扇,再配上冷辰星的清茶,或许也能算做是一种享受。可眼前的人,流下的汗已不被理会,即便是血也不过是一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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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忠报国,永远都是一个梦想,没有人能够真正作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国与君,天下与民之间的天平发生了的变化,精忠报国才会被人真正的实现。此刻,我做不到。唐经风,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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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高坡上的鄂震,想着他的每句话。杀手的岁月中,从没有一刻让我如此接近,了解一个我所要刺杀的目标。的确他是一个特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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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的他,威压迫人,气势之盛超乎常理,可不知怎地,我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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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有悔,盈不可久,易经中的一句话,突然被我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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