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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章 强弓劲箭

?唐梦魂的话令我颇有感触,善恶的难易就是人性本身所引出的一种判断:一生纯良,正气一身的人,自然有把持的操守准则,对他们来说为恶,的确很难。我又何尝不是时时体验着心内的种种煎熬,对我来讲,为善难,为恶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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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都难免会想到一些崇高、容易感慨的东西,幻想着理想和未来。但当天明上路的时候,这些表面的东西就很自然的被抛在了脑后。人大多都这么现实,想归想,做还是做。这差别就形成了烦恼,可身在其中的人却依旧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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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有马的好处,该回来的时候自己就认得路。一人一马,走于水乡秀色之间,如果寄情于此,确能陶冶性情。可我空有欣赏的眼光,却没有那种自得的心态,一切都是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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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安北上,步入的本是汉唐时代意义上的中原大地。可眼前的一切却与理想中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仿佛正在进入一片荒芜,四下望去田地闲置,杂草丛生,半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赵姓的天下却又满不是那么回事。短短几十年,富使之穷,穷使之亡,民间刮地三尺。万金一掷换来的偏安一隅,也不知道算值,还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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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民富则国富,民志则国强。刚过长江时的繁华与几日路程后的景象让人难免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一种单调的东西看得多了、久了,再开朗的人也会感到郁闷;但也因为,一样东西看得久了,哪怕有稍微的一点点的新意,也会令人感到满足。于是,我就看到了一棵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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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白云悠悠,放眼望去,不远处更是山峦起伏。仿佛生出了天地之间独我一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是看过百态之后的洒脱,我很难达到那样的境界,对我来说这只是噬骨的孤寂,如果娘这个时候在我身边,那这孤寂也许会变成一种宁静和安详,可现在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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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山后的景色是什么,或许山后那边还只是山。但人活着总要有希望,因为想去知道山后时候,人们才有了拼搏攀越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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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会去想自己的希望是什么,或者我以为我根本就没有。也从没有试着换个角度去思考自己,可能是昨夜的对话让我想了很多,虽然不知娘希望的我成为什么样子,但却能肯定绝非是现在这样,当年只记得娘让我去四川找爹的嘱咐,我便去做。娘的话总是对的,只不过,人生有很多事情、很多无奈是娘无法预料,也不曾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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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就是现实,一切都是过去,不能回头。我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而这条路,没有希望,有的只是对娘的思念。现实还是现实,就像天地间不能只有你独立的存在着,同样山后的景色也并不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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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传来一阵号角,我骑马绕过去,只见到红光烁闪,遥遥能看到长长的一条火龙,是一群逃难百姓的车队。我快速赶了过去,看到的是车上燃烧着的火,边上布满了人畜的尸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燃烧得劈劈啪啪的车辆外,别无所有,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有些尸身上尚呈刚干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不念善,不念恶,只记的恩怨的我那一刻也看得热泪盈眶。这时马蹄声响起,仿佛从天边敲来,如暴豆一般不歇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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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滚滚,一种骇人的气浪不停的冲击而来,远处两队人马激战在一起。占得上风的一方,是清一色的骑兵,服饰一致,人数约在三百左右。一个个都生得体格剽悍,以强弓劲箭压制着另一方,马上挂的均是两指宽的窄刀,马匹奔驰来去,轮番冲击下显得刀马纯熟,进退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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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攻击的一方,阵势上弱了许多,大概有六十几个人,而且大多是妇孺。万幸还有了一队骡马车辆。马头向内,车身冲外,用辕木固定连接,勉强搭成了一个防御车阵。女眷和小孩蜷缩在车阵里边,依靠车上的货物抵挡着箭矢。车阵这边的战力不过二十几人,均是猎户打扮。他们中间领头之人是个身形不高的黑脸胖子,只有他手中拿的是正规的刺枪。在他的指挥调动下,猎户们用箭射远处敌人,冲到近前的骑兵则用猎叉对付。虽然他并不是身法灵便之人,但经常在危机时刻亲自填补着各方的缺漏,甚至有时候会跳到马车上去阻击冲过来的骑兵,尽量保持车阵的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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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这方面,一时冲不开车阵,猎户弓箭下的造成伤亡却实在有限,这更刺激得金兵一下子杀脱了性子,嗬嗬狂叫不止,竟无一句中土之音。金兵,我立刻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惨相必是他们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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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俯身催马,用马刀挡搁着箭矢,按照一定弧度冲来,大大降低了被射中可能。车阵这边的猎户,虽然终日以叉箭为生,但对手究竟是皮毛之体的动物。对上正规的军队,他们的武器,无论是弓上的劲道,箭簇的威力都弱上了许多。对方箭射过来时,自己的箭却还射不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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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人疯狂的冲砍下,辕木似乎有了多处断裂的迹象,马车开始摇晃。我坐下的老马向着车阵的方向溜达过去。两边都没注意或者是都没搭理我,我并没有决定好自己的态度。平心而论我对所谓的汉人正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总是有这么一句话:我打他可以你打就不行。就好比对自家淘气孩子的心态,而且刚才的那队火龙的景象,着实让人难以接受。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二百把弓尚且不论,单是马上抡开的二百把战刀的冲击就足够让我心里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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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并不会等待犹豫。车阵中的一环,轰然翻倒,货物的口袋在散落地上时破裂,洒出是麦子。一个金人,冲向车阵断开的这个缺口。这个缺口处正呆立着一个孩子,马已近前,刀直劈而下,我心一跳。黑脸胖子挺身去救已然不及。
??
??刀落下……
??
??一瞬间,我耳朵里没有了马蹄的声音,没有了喊喝的声音,我只是听到了刀砍到骨肉里的声音,之后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那叫声在我脑中阵阵嗡鸣,甚至超越了梵真断喝法咒的效果。热血涌将上来,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冲了过去。血,染红了麦子,血泊中倒地的是她,尖叫的是她用身躯为之挡了一刀的,她的孩子……
??
??我的举动,引来了金兵的注意,队伍中有两人兜了过来。老马终究老矣,在车阵之前,被他们抢到了我的马前,舞刀催马左右杀到。
??
??我双腿用力一夹,老黄徒然加速……
??
??从两人中的空挡穿过时,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因为我眼前看到的只有冲破缺口行凶的那名金兵。我的杀意强烈而直接,灌满整个神经,他蓦然惊觉,拨马转身向我奔来。
??
??马至刀至,在他刀劈下的一刻,我向旁一让,顺势将其推至马下。我纵身跟上,一拳击到了他的脸上,骨骼碎裂的声音让有狂击十数下的冲动。他容貌都有些扭曲变形之后,终于手握着他拿刀的手,向回一抹。在人头掉落的时刻,马刀插在了地上,我才慢慢从怒火中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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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那两名金兵没有赶过来,他们也不可能赶过来,即使过来,死人也不能存有任何威胁。在刚才对面的一瞬,我的暗器早已击透了他们的咽喉。顷刻间我已经连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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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弟,好身手,快进车阵,我们多杀金狗。”黑脸胖子提枪抱拳,对我大声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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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于车阵缺口处,一步不动。“好说,给我把弓,我来守这缺口。”此处是沙场,并不同就普通的江湖对决,长刀弓矢要比我的碎月刀暗器杀伤强上很多,我掂量着黑脸胖子递过的弓,力道甚弱,不过也只能勉强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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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被我的突如其来所惊怒,十数人一起向缺口冲来,天地仿佛被裹在了一片黄沙之中,一时间声势极盛。我若不能挡住缺口,后果不堪设想。
??
??我默运玄功,开弓搭箭,手扣羽箭,五箭同出,弦松处,金兵五人坠马。
??
??再拉满弓,又上五箭。“嗡”的一声,弦断弓绷。我将弓一抛,对着抱着母亲痛苦的那个男孩儿,道:“男子大丈夫生于世,流血不流泪,有本事就为你娘报仇多做点事。如果你想多杀几人为你娘报仇。在我回来前,给我弄出个结实的弓。”说罢我抽起地上的马刀,走出阵外。
??
??黑脸胖子急道:“兄弟,守住位置,不要冲动。”
??
??我头也不回的迎着已至近前的金兵而去。我心里知道:没有强力的弓箭,车阵这个缺口就成了致命的弱点,骑兵对此点攻击,我也没有把握稳守一步不退。迎上去看似冒险,却有很大的余地,如果能在大队冲击之前多杀几个人,如果能抢几把强弓,或许今日还有可解之道。不过那黑胖子的担心到是很真切。
??
??我回言道:“朋友,有心就给我守住缺口,看我把冲来这几个放倒。”
??
??我提刀上马,老黄毫不胆怯,四蹄奋进,一声长鸣,我涌起万丈豪情。“娘,孩儿今日就做一次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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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章 何其相似

江湖上的武学,讲求的是招势精奇,心法玄妙,什么以柔克刚,什么后发先制。而沙场战阵这些微妙精细的变化还不如多有百十斤的力气更实在些。沙场要的是力量、速度,灵活的身形步伐,要的不是繁杂诱敌的虚招,而是简洁实用,务要一击致命的杀招。可以这么概括,对敌的时候,能一招杀死对方的就不再用第二下,能避开对方攻击的招数就不要用兵器去格挡,总之战场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可以随便浪费。这些都是步下沙场群战的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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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我学的是杀人的武功,行的也不是君子之道。为了取胜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机关布置,毒药陷阱,甚至周围的环境都在各种杀招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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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马战,靠是的一往无回的气势。双方骑兵交锋中,对决只是一瞬间的碰撞,看谁力量足,谁的下手快。也可能两人只是兵器相格的一声鸣响,便交错而过,但这样也不必回头,骑兵只管向前冲击,目的就是将对手冲乱,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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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在气势上终究还是弱上一筹,那冲击的力道便由我来弥补吧。真气流走全身,汇于气海,运于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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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日暖,急速冲刺中我感觉到了风吹的快感,我心寂如冰,刀光清如雪……
??
??刀身亦如雪,清澈的像一面镜子,一分不差的将阳光折射在冲到前边那个金人的脸上。刀光起,我心静,血花未曾溅落的时刻我已与他交错而过。第二人一马赶到,举刀劈来,在我看来他刀慢的只能用去剃头,我身前倾避开来势。刀锋急,手中刀早已将他透体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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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两刀的停顿,后边的几人已冲到了近前。正值黄马的冲势刚缓,敌人冲击正劲之时。人借马势,马借人威。刀光一闪,再一闪,一刀,两刀,三刀……八刀,交击响彻不定,毫无花巧与敌手每人对撼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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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倒退几步,我不由心中暗惊,这骑兵一冲之力竟强至斯,想我唐经风对上这区区几个金兵气力上却没占得丝毫上风,看来对付骑兵以巧取胜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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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丝缰,停马不前,静看着他们八人兜上来,八马将我合围。八刀齐举,映称寒光似铁;八刀齐斩,尖锐气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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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八刀落下时前后的微小差别,虽然很短,但已足够。马静立,人静立,静止策略可以让我充分发挥刀法技艺,更因为目标的固定,吸引住他们也停马约斗,从而限制了马匹上的冲力。八刀落下的一刻,我笑了,笑得自己都觉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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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一闪,闪得并不算快,也不算亮,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慢又有些淡。但他们却躲不开,刀风过,人头落,八颗人头。牵着丝绦,看着血从刀刃上缓缓滑下,仿似风中漂起嫣红的花朵,当我慢慢将这几人,马上挂的弓和数壶箭取到手中时,也不过仅仅是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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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引来是车阵内的一片欢呼。及金兵的一个近两百人的整队,发了狂的直冲过来。余下的人马直扑车阵,突然涌起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眼前的杀伐,都与我武官。即便身前是马刀如林,身后是残车破阵,再不济我也能全身而退,有了这层底线,我觉得自己异常轻松,观察着金人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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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兵呼喝声中,后方的骑兵明显往前靠拢,尽量不留下任何空间,令我没有从容冲进阵内的空隙。此刻我若强闯进去,在欠缺舒展手脚的情况下,老黄与我都难免遭被乱刀分尸之局。幸好我已强弓在手,多少有了些凭依,转身纵马回撤,定要在他们没有追上我之前到达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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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仰嘶。敌骑见我加速而退,立刻也奋蹄急进。突然背后一道锐风袭来,黑脸胖子惊呼:“小心。”我身子急旋,腾身而起,落下时倒骑在老黄马上,右手抓住的那支冷箭弯弓射回。这个姿势虽然古怪,但对背后的偷袭却可以了如指掌。我暗自庆幸自己练的是暗器的功夫,这些不够密集的羽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给我送武器,我边挡边射,回到车阵缺口时,我已射杀了十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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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老黄马赶走,让他独自活命,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猎户纷纷聚集到缺口处,“这位兄台,原来是位深藏不露的大侠啊,这回我们众人活命有望了。”一位脸膛红亮亮的年轻小伙对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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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言道:“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曾经学过几手刀法防身,今日既然走到这里,杀人退敌也不过是为了自己。”随即有高声道:“大家拼命射敌,没箭了我出去弄,一定要守住这个车阵。”说话间,将夺来的几张弓分给了他们其中几人。金人第一队已冲到三百步内,我张弓率先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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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过几把强弓,配上锐利的透甲箭,再加之猎人们本身精准的箭法,战力一下子得到了很大提高。一时间大家羽箭连连,争先恐后将箭的射出,而我的连珠快箭和五箭连发的绝技很好的衔接了猎户们上箭时的空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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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的骑兵对上二十把强弓,加上我的弓箭,一时间已有数十金兵毙命。无人控制的战马四处乱窜,阻挡了对方的冲势,但三百步的距离还是拉近了不少。第二队金兵也从旁侧冲了上来,“你们守好这面,不行就喊我。我去挡那队人马。”我言道,之后移步旁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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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好汉大叔。”我转头看去,正是那个男孩儿,“这是照你所说,我制成的一把强弓,请你用这把弓为我娘报仇。”我看着他手里紧握着弓。仔细的打量着,确切说这应该算是两把弓,男孩,用我拉断弓的弦将两张猎弓牢牢的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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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弓,取出一箭,满月拉开,内力附在其上,刚松手箭已如风似电激射而出,一名金兵被透胸穿过,余势不止,又将身后一人钉死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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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笑道:“好弓,好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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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箭得手后,更是连发快箭,箭箭都贯穿敌体。这队金兵终于被箭箭穿身的景象所震住,纷纷迂回退让,有的更汇合进了第一队骑兵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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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道:“好汉大叔,你这么厉害,可以教我射箭吗?”我抬头,看到他的目光坚定而又强烈,一眨不眨的也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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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声道:“弓箭并不适合你这个年龄,你力量不够会伤了臂膀,割破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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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能给娘报仇,我死都不怕。”男孩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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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给娘报仇,我死都不怕——我心一颤,这话与我所说的何其相似啊,这孩子不就是昨天的我吗,思忖间,我禁不住慢慢的道:“孩子,你听我说。不管你明不明白,也不管你怎么想,但一定要记住。你娘死的时候很快乐,因为她保护了你,你的娘亲一定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占满了血腥,哪怕是你仇人的鲜血。这个仇我帮你报,这个血我让他流。而你,只是要快乐的活着,为你娘,为你自己,也为了那些善良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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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这位朋友说的对,小兄弟你就藏好,杀敌人报仇的事有你这些叔叔大爷们呢。”黑脸胖子凑到了我这边,“朋友你言辞深刻,令人深思。武功高强,品行高尚。我李潜佩服万分。无论今日能否得脱,这里都先行谢过了。”听罢我不由暗暗苦笑,这侠士好汉的名号居然会放在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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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到了这个程度金兵想退也是欲罢不能,拼着伤亡,硬冲了三百步。打头的三名金兵几乎并排冲进了缺口,砍倒了名猎户,立刻被乱叉刺死。三匹无人的战马,舞动猎杈的猎户,陆续赶到的金兵。还有越来越多掉落的货物,将缺口住堵得死死的。骑兵固然发挥不了马军冲击的优势,猎户也没有余暇搭弓放箭,完全是拿人硬抗的局面,幸好缺口处比较狭窄,猎杈的长兵器占了一定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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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边的金兵完全帮不上手,于是开始下马,想从车阵上边爬进来,我和李潜将跳到车上的几人击退,但想到赶到缺口处帮忙,却没有任何插得上手的空隙。我想了想,将手中弓交到李潜的手中:“李兄,你用这把弓无论如何看死后上来的骑兵,不能让他们在撞击车阵,我跳出去从外侧兜金人背后,环节缺口的压力。你万万守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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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肃然道:“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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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提马刀,踏步而起,飞身跃到车阵之外,几个金兵围了上来,我也不缠斗,脚尖点地,轻松让开空挡,直投在缺口处金人背后。手腕一抖,刀花绽开,瞬间就绞倒三人,刀身一立,又削掉了两个脑袋。金兵反身抵挡,挥刀乱斩,这根本算不上是刀法,破绽百出,但众人乱挥一气,却让人无从下手,只好利用脚下的移动避开锋芒,再期身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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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名金兵还是爬到了车阵里边,李潜和那个红脸青年分身将其拦住,到了此时女人孩子若不反抗也不能得免。弓柄挡,箭尖刺,石头砸,牙齿咬,群欧车内的几个金兵,车上的货物一个个的被打散,满地都是谷物,一时间阵内阵外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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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战场分成了两块,局部战斗是围杀爬进车阵内的几个金兵,这边猎户占优;而整体的战斗则是对缺口处的争夺,这个关键的地段却是对金人有利。我刀刀斩尽,刃刃诛绝,身后过处地上已染成褐红色。中了七刀的伤势虽然不重,但却没有时间去止血。我已算不清自己砍杀了多少人,纵然是杀人如麻的我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人的作用是渺小的,即便我最终能将对手杀尽,也阻挡不了他们此刻去杀戮别人。这里根本没有仁义可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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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嘎”连续几声巨响。让六十几人与三百名精锐骑兵斗了个旗鼓相当的车阵,终于禁不住挤压,全面溃裂。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双方都措手不及,仿佛两个孩子一下失去了争夺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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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蹄声大作,黄沙大起,裹着一小队骑兵,从风中杀来。我心暗道不好,大喝一声,强自撑道:“我们来帮手了,大家努力向前。”马刀连斩,砍倒了四五个还在发瞢的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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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倒很机灵大声附和道:“是我的弟兄们来了,大家随我往这边来,我们杀光金狗。”
??
??真是自己人?见他这么说,我反倒犯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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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转瞬到了近前,一冲之间,在这个人堆里根本分不出个数,只见他们全都红氅环甲,手持长枪,见金人便杀。在李潜的带领下,猎户从内向外杀,金人立刻被冲散,这时候的抵抗再没有任何力度,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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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战马一下变成了抢手货,抢到手转身边逃,我恰好在一旁捡漏。这队枪骑兵衔尾而上,不停的追逐,猎户也有人骑马赶去。我对这痛打落水狗的事情,却兴致缺缺,坐在地上处理着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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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走上前来,一揖到地,郑重的道:“大宋国朝镇边大帅鄂帅帐下听命,五品军司务官李潜在这里拜谢大侠了,今日若无侠士我等必不能幸免。敢问侠士大名,我他日必当涌泉相报。”这时候妇孺百姓,没有追赶金人的猎户也围了上来,纷纷下拜。
??
??我站起身,向旁一让,不受一礼,脑海里想着“鄂震帐下听命”这句话。突然一个念头慢慢成形,于是我淡淡道:“我姓于,名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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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章 上军之兵

金兵死伤近二百人,而妇孺百姓这边死伤大概只有二十几人,简单从数字上看是一个十比一的概念,至少该算一个比较完美的胜利。但是悲伤并不是数字可以衡量的,眼睁睁的看着至亲骨肉离去,原就比他人转述时的感受,痛彻的多。或许死亡在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平淡不惊,又或许活着的人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来流淌,所以人们从我身边散去后,便开始包扎身上的伤口,整理地上散乱的货物,也许这些人们是在用一种无声,来悼念这种哀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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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将那把弓递还给我,苦笑道:“于兄,说起来真丢人,这把弓我根本就拉不开,还是交还给你吧。”
??
??我接弓在手,拂着双层的弓弦,轻叹道:“拉不开也没什么值得介怀的,不是术业专攻有别罢了。只可惜这把弓真正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或许是我错了,我真的该教他射箭,哪怕是就让他拿拿弓也好,起码没有遗憾。生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要么就是站起来,要么就是躺下去,根本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
??
??李潜沉默了片刻,道:“于兄,人活在世,有些事情是我们无力选择的,但我们仍然坚信,天崩地裂,洪水猛兽,那该捍卫的纯真,善良也不能丢弃。那个孩子即使在死前,心也清澈得不曾被蒙蔽,或许我们是真的错了,但如果让这一切重演一次我们还是会那么做的。”
??
??他给我的印象并不是那种能说出让人深省话语的人物,尤其从容貌上来讲并不怎么让人满意,小眼睛,满脸的肉,胖得颇有侵吞公款之嫌,但此刻他的话无疑打动了我,让我深有感触。
??
??我没有接着他说下,停了停道:“我决定加入军队,捍卫你说得这些该守护的东西。”我再次这样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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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与他的交谈中,我就已开始不露痕迹的进行着我的计划。金陵人,自幼学武,这是我为自己编造的身份;考取了个武举功名,便要一心向上,奈何恩科不第,没能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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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言道:“以于兄的真杀实战的功夫即便在军中也是上将之才,何况一个区区的武进士。哦,是了,定是于兄遇到了强手被提早淘汰出局,但也没听说朝廷近来有什么新起的厉害人物啊。”
??
??我摇摇头,开口道:“倒不是如李兄所说这样,只是在小组武试晋级之后,又进行了一场文试,过关者才有资格更上一层,否则便功亏一篑,我便输在了这一关上。我还记得当时的题目是论枪。夫枪者,乃百兵之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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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连忙打断我道:“于兄,你饶了我吧。这夫啊之类,也啊,我是一听脑袋就大。但我觉得,一个考武举,当然是以武为先,难不成是考秀才。为帅者纵然文韬武略都需是上上之选,但为将者却要的是身先士卒,杀敌夺阵之能。怕是于兄你风头太盛,妨碍了哪家少爷公子的前程吧。”
??
??我淡然一笑,默不做声。这种骗人的伎俩在杀手看来并不怎么光彩,尽管我以前并不去用,也从不曾刻意的去回避。这次,用一段岳飞当年武考的掌故就轻易给自己假设了这个身份,并且很委婉的表达了想到军中杀敌报国,顺便加官晋爵的愿望时,不管李潜出于什么目的,当即就表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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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潜口中得知,今春伊始,朝廷给边关的粮草无故拖欠。金军一方又动向频繁,有大规模军队调动的迹象,甚至还屡派小股骑兵行过境试探骚扰之事,周围百姓苦不堪言。鄂震一方面派出骑兵部队对过境金兵进行追踪清剿;另一方面遣人进京请战,同时积极准备抓紧练兵,并派出专人在附近村落购买粮草,而军需官恰好是采购粮草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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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姓郭的村子,一个几乎男子都是猎户的地方,寥寥的五十几户人家却在这位边关军需官的鼓动下,自愿加入了运粮队伍,顺便欲举家迁移至屯驻兵站,开始从新过一种不必担心侵扰的安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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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世界的事情可以提前预料,那么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场厮杀,也不会有我在山前见到的惨像。默然、悲伤这些是发生之后人们的情绪,但却没有人去抱怨,非但如此,还更有那个红脸堂的青年,带着几名猎户表示要加入军队杀敌报仇,他们神态语气根本让人无法拒绝。看着李潜答应时的冷汗之流,我知道并非如他说的那么简单。他的闪烁其词,他的顾左右言他,都让我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深处的煎熬,其实这伤亡,却也不该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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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战场的清理接近尾声之时,那队枪骑兵已经返还。此时我才仔细看清,这无非是一支二十几人的骑兵队伍。与我以往常见的官军,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些一般所谓的国家正规部队,终于懒散,军纪懈怠,缺乏斗志;而这二十几人,沉稳坚定的目光,提马挂枪的层层锐气,明显带着那种只有身经百战老兵才独有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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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领头的一人,一下就引去了我的目球,颚长鼻翻,阔口敛眉,面目粗陋,厚重的胡须更显得与人有异。他跳马来,踏不向前,重重拍了一下李潜的肩膀:“追得金狗一溃数里,杀得过瘾,不过我说老李,这么多金狗你都没死,你是越来越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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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眉毛一竖,胳膊将来人的手拨开,道:“你少说风凉话,等你蜗牛似的爬来我都变成死人了。”说罢转头来拉我,表情认真的道:“来,老叶,我给你介绍一位高人,这位是于小楼,于大侠。今日若不是他,力敌百人,我与这群百姓都难逃一死。”然后对我言道:“于老弟,这位便是刚才我给你提及的老叶,前锋指挥营马都军使,大号叶云飞,不过别看他长得这么困难,似乎有些对不起他爹娘起的名字,但为人是很仗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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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飞听了大怒道:“你个黑胖子,就你长得是白面小生。”对于这种张飞和李逵谁比谁黑的问题我是一向没有兴趣去参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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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从李潜口中的于兄变成了于老弟,我自然也听出了其话中的不同,但任由他对我挤眉弄眼,我却沉默无声,在很多时候,说了反倒不如不说,所谓言多必失,沉默却能予人莫测高深的感觉。像是要验证这个道理,叶云飞已开始上下打量起我来,半晌言道:“于小楼,很好。刚才沙场中只一眼我便知道你的刀法很好,不过你的刀却配不上你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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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定的站在那里,淡淡的道“杀人的刀就是好刀,对敌之前也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刀,我是于小楼,叶大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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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飞表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得好,用刀要的就是性子,果然是个人物。我一屁大点的马都军使,跟县衙的都头是平级,连个七品的县官也比我大,我算是哪门子大人,叫我老叶就好了。”也不知道用刀要有性子是哪位名手的道理,军队里的人物多少都有些奇怪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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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笑吟吟插话道:“奇了,你老叶平日里是出了名的热脸贴冷屁股的主,今天是太阳大西边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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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老叶佩服的是英雄好汉,你这等狗熊当然不用给你好脸色。”叶云飞轻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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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潜做捶胸顿足状:“目无官长,我李某好歹也是个五品之身,你个小小军使居然如此猖狂。你可知,今天的战局,要不是我巧布连环车阵,怕也撑不到最后一刻。”
??
??叶云飞不屑道:“嘿嘿,你这专管穿衣做饭的五品大人,我当然怕。至于你弄的那个车阵还真是一绝,从古至今,摆来摆去,我就没听说哪个压运粮草的主事之人不会搭这个临时车阵。”
??
??李潜好半天没说一句话,我也看不出二人如此互相打击到底用意何在,或许这也是一种朋友之谊吧。但后来这五品大员表现却又反常。李潜没事一般对叶云飞道:“叶军使,本官此次奉大帅之令出营购粮,途中却被金人骑兵所袭,你们前锋指挥营是否该负侦察不利之责呢?”
??
??对于他突然这么正经严肃的说话,我倒觉得有些蹊跷。叶云飞:“李胖子……”
??
??“大胆,本官位居五品,你个军使竟敢造次,再有不敬,重惩不怠。”李潜喝断他的话道。这句话说得突兀,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叶云飞的部下在远远的看着但却不能上前。
??
??叶云飞话锋转冷道:“李大人,下官并非你的下属,失职与否似乎向你禀告吧。”
??
??李潜也不在意,继续道:“本官虽掌军需,但却是皇封的五品通判对此自有查问之权,这先且不提。此次购粮中,郭家村民忠于朝廷,自愿组成乡兵,协助本官运粮,但家眷妻儿惨遭屠戮,你看看这山前山后,几乎家家都有丧事,老叶这是人命啊。”他话突然软了下来,慢慢的道:“然则这些百姓并无怨言,让我们吃国家粮饷的军人如何面对他们?已经发生我们改变不了,但活着的这些百姓正在看我们的态度,老叶,我需要你的帮助。”
??
??这番话说得叶云飞久久不语:“近期我们的确发现了金兵在境内出现的痕迹,前锋指挥营共派出八都人马,但却一无所获,今晨我们出来,还被逃命的战马引至此地的。慢眼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这天杀的金狗!老李,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
??我在边上看着,李潜做若有所思状,道:“这些百姓我打算将他们安置在屯驻兵站,这些猎户编入厢兵之籍。当今时事朝廷上下,依然一片保和之声。惟有太子坚持虎狼之邦全无信义,力主开战,高宗皇帝也不好当面驳回。但那些佞臣深懂揣摩圣意之道,表面一套,暗地一套。阳奉阴违暗中削减军中粮饷,今春大帅号召我军日开荒种田,晚练兵备战,不光依靠朝廷供给。只是如今金人犯边在即,上军自然军务繁忙,有了这些田间行家里手帮忙,当可省去主力部队不少时间,又可让些百姓当兵吃响,也算是尽了我们的一点心意。”
??
??叶云飞皱眉道:“厢兵也只比乡兵强一个等级,并不属正规作战部队。而且耕田储粮之事,是大帅全权交代下来的,自然毫无问题,这些都在你管辖之内,也用不到我这个马都军使啊。”
??
??李潜笑摇头道:“我所求你之事非是指这些百姓,而是指这位于兄弟,你也看到了他,武艺高强,乃是武举出身的,自幼立志报国杀敌。你也知道这年头凡是有本事的人都不爱巴结人,好比说我吧;没本事的人才爱四处招摇,好比说你吧。嘿嘿,开个玩笑。以他这等绝刀快箭的身手居然连个武进士都没考到手,今日里又杀金兵无数,如果跟随我入个厢军,平白埋没了人才。能否你把他带到你的治下。”
??
??“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禁军人员均于枢密使大人的花名册上登记在案,这私带无籍兵士回营,可是重罪。但真如你所讲,于兄弟……”叶云飞尚未讲完。
??
??我忍不上前道:“入伍从军难道竟如此麻烦?敢问厢兵与上军有何区别”
??
??叶云飞点点头,道:“于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大宋军历,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军队分禁兵、厢兵、乡兵和蕃兵。禁兵是主力,亦名上军;厢兵负责修桥补路,工程搭建,属于军需部队;至于乡蕃二军乃民军和少数民族部队战力极弱不提也罢。靖康事后国都南迁,主力为屯驻大兵和三衙诸军,称呼仍沿袭旧制。禁军增兵需有皇命敕令,在民间招募。入上军者,需刺身以记军号。”然后他拉起左臂,上刺一支青虎。
??
??至此我才弄明白李潜与叶云飞前面对话的意义,不过想来对我却很是无谓,杀手何有禁厢之别,能入宋营便达到了我的目的。于是,我直言道:“既然如此,两位就不必为此费心,加入厢兵也未尝不是为国出力。”
??
??李潜使劲摇摇头:“你这样的高手,在做饭,挖坑中度过,大帅知道了也不能饶我。他枢密使是五品,我李潜就不是五品,老叶你带他在前锋指挥营下听令,想来一时间也不会有事。况且以于兄之才必将一飞冲天,你这个领路人也颜面有光,到时候大帅不会怪罪,还会赞你推荐有功呢。万一真出了事,你往我这推,我可以用厢兵借调的理由推搪。”
??
??“这样一说,倒也可行,瞒一阵子,按大帅平日作为或许真不会有事。”叶云飞想了又想,“还是不行……”然后转身取枪,摇枪直刺:“于兄,看枪。”
??
??这枪之前的对话毫无兆头,但我瞬间明白了叶云飞意图,我知道若不能完胜与他,今后也只能是厢兵一员了。
??
??念头如流水不绝,身行动如电。枪到身前一刻,我微跃而起,双腿开合间,枪已刺在了空处,随即双腿一闭,小腿夹住了枪杆。四周的人们一下围上来,那些叶云飞的手下更是不明所以,李潜将他们纷纷拦住。
??
??我求速胜,真气贯于腿上,身子徒然向又一旋。一鼓巨力反撞腿上,枪杆微弯,竟不是我所想的枪断胜出之局。这看起来并无起眼的枪身,居然是精钢所铸,这一下力道反撞让多少我吃了些小亏。
??
??叶云飞前把为轴,后把下压,大喝一声:“起!”枪凌空托起,我竟被他连枪挑起,边上兵丁齐声狂呼。我双腿向下沉,借力站在枪杆之上,足下运劲,逼叶云飞脱枪撒手。叶云飞又喝一声,硬抗住铁枪重量与我的步步重压,我也不禁暗暗佩服。
??
??既然逼他放手不得,我手段再变,顺杆踏步向前,右手一挥,亮闪过去,身子倒纵而去,在平地站定之时,碎月刀已归入怀中。
??
??叶云飞提枪站了半晌,摸着断落的胡须,苦笑道:“这也太狠点了吧。”
??
??我道:“叶是真才实学,我是一时取巧而已。”
??
??叶云飞接道:“取巧,嘿,我这钢枪也取弯了,这等人物就算吃罪我也认了,不过还有一点。”
??
??“打都打了,你还不过什么啊?”李潜在旁叫道。
??
??“不过……这军饷是按花名册划拨的,于兄弟……。”叶云飞道。
??
??我洒然笑道:“区区银两,在下倒并不在意。”这话倒并无虚假。
??
??叶云飞点头道:“既然如此,叶某答应了。”
??
??李潜道:“嘿,早知道打你一顿你就服,我刚才就那话赶你了。不过于老弟你刚才用的什么给老叶修的胡。”我笑而不答。
??
??“你整个就是无赖兵痞。”叶云飞骂道。然后将我领至他的队伍之前:“弟兄们,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叫于小楼,大家也看到了他武艺高强,我老叶是心服口服,有他在我们也会借光,以后旁人问起就是李大人帐下借派到咱们前锋指挥营的,明白不?”
??
??“叶老大,你放心,于兄弟以后就是我们自家人。”大家纷纷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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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一章 入营一夜

我正待与众人相见,目光及处,看到了一匹马,周身棕黄毛发,杂乱不纯,瘦骨嶙峋在体满膘肥的群马中显得嬴弱不堪。小溜步跑了过来,贴到我身边,正是我的那匹老马。我惊问道:“这马从何寻来?”
??
??一个士兵道:“今日我等遍寻金狗却不见踪迹,途中遇上这匹老马,也不怕人,凑上前来,待要伸手牵它缰绳,却又转身逃开,如此反复。叶老大,看这马蹊跷,便吩咐我等全力跟上。正好赶上这场厮杀。”
??
??叶云飞问道:“于兄弟识得此马?”
??
??我苦笑道:“这正是我的坐骑,战场刀剑无眼,本欲将其放生,没想到反倒受了它的恩惠。”
??
??“啊?天下间还有这等奇事,于兄弟,你这马可是匹利主良驹啊。”叶云飞惊讶道。
??
??我轻声笑道:“若它也还算是个良驹,叶兄我情愿跟你们随便交换。”
??
??“一个大规模战场,缺的不些许马力,真正靠的大概是运气,能多求一道防身符,自是求之不得。于兄弟不要反悔啊。”叶云飞诚恳言道。这番话让我颇不以为然。
??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当所有人有了共同的悲伤,共同的仇恨,共同的信仰,那么毋庸质疑,他们必会有共同的行为。所以,众人的一起动手,各自的亲人都相继入土为安。所以,金兵的尸体被生拖硬拽的堆到一个大坑,附之一炬,这还是我以曝尸荒野易发瘟疫,才给他们争取到的待遇,当然这不过是我作为杀手对待死人的一个习惯。
??
??之后收拾散落的谷稻,颇费些力气。将这些碎沫捡起来,并不比挖坑添土轻松许多,若不是李潜的坚持,怕没有人有这种兴趣。叶云飞的骑兵队,包括我在内,自然被分配到护送后面路程的任务中。
??
??队伍走的很慢,我的老黄马,已经被骑在了叶云飞的胯下。在群马中趾高气扬,马头左顾右盼比跟我时很是长了不少脾气。这让我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遇到照夜玉狮子时的窝囊印象联系在一起,马也知道风光进退。联想到它的两次离去和回归,想来又比许多人可爱得多。
??
??李潜和叶云飞走在队伍的前侧,我则在队伍中间,一路上这些士兵,不时问我对敌时的经过;问我究竟一刀割下了几个脑袋;问我能连珠射中几箭;最后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用什么兵器削去了叶云飞的胡须,我都一略代过。他们开始给我介绍军中的人和事,虽然年岁相近,但他们身上的质朴和散发的热情是我永远匮乏的,而他们的想法思维在我看来又有些天真幼稚。不过万没想到他们提及最多的,却是我此行的目的——鄂震。一方是统领千军万马的主帅,一方是平凡不能在平凡前锋指挥营的下层士兵,这种差别下的介绍,让我甚有兴趣。
??
??我家大帅枪法超群,力能举鼎;我家大帅事必躬亲,以身为表率;我家大帅豪气干云,英雄了得,血性男儿莫不相从。众多赞誉,轰然而来。
??
??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称赞,那或许可以说是一家之言,但如果一个人被一群人赞誉,那么这个人即使是做个样子,也该是做得逼真无暇。鄂震,一个传闻中背弃老将韩世忠,忘恩负义的小人,一个被军中底层士兵颂扬英雄盖世的统帅,这截然不同的两个,哪一个是真正的他呢?以我往常的性格是非忠信我是一概不问,但最近却总是不觉想着为善为恶之类的问题,看来唐梦魂几句话的后遗症将我还毒得颇深呢。
??
??途中经过一座城池,既饶行不入我并未留意。当月上中天之时,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屯驻兵站,黑夜里望去,营盘密布。辕门竖起的高竿处,飘扬九面军旗。长明灯长燃,火把火连闪,一片森然肃杀之象。
??
??非是非非,我只一念,鄂震我来了。
??
??又向前行了百余步,军旗上绣的震字赫然显现。“鄂”“震”这种绣名不绣姓的习惯我却是头一次看到。思量间,营门一声锣响,暗影处闪出宋兵无数,一个个引弓上弦,刀出鞘,蓄势以待。辕门后转出一人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
??叶云飞催马走到队前高声答道:“前锋营马都军使叶云飞率众回营。”
??
??“口令。”领队之人一分不缓的追问道。
??
??“潇潇雨歇。”叶云飞接道。
??
??“还我河山,开门放行。”那人语气突然一变:“等一等,后面的车队上是什么东西,随行之人装束为何如此古怪。”
??
??“彭副指挥使,这是李某的厢兵,负责粮草事宜,有何不妥吗?”李潜缓缓的走出来。
??
??“是李大人的队伍,下官得罪了。放行。”那人连忙道。李潜在叶云飞面前言语不忌,在此刻却有如此官威,让我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一层。
??
??进了营门,李潜将粮草运至仓房后,百姓安置到后营处的厢兵营,这时我才知道军营内所谓的厢兵竟是少得可怜,这个军需大人,有品有权,却几乎无人可管,这些百姓自然一下子成为了他的原班人马。之后李、叶二人各自去复命。
??
??是夜,帐内鼾声大做。还是在身为军需官李潜的特殊照料下,才分至两人一间的军官营房。黑暗中,看着桌上放着的那套军衣,我直如梦中。有这么句话,到不到是结果,穿不穿是人生。因为有了最后的果,才有了中间这个过程,并且人的大部分力气还都花在穿越这个过程之上。抛开结果不论,在这个过程中有吃粮当兵的一天,也算得上是奇妙了。
??
??或许军中这种在下层军官间的营盘轮换是常有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对我的倒来的兴趣,也只限于互通名姓而已。之后,便吹灯睡去,于是我就明白了个道理:在军营中能安然睡去的,不是定力其高的老兵,就是鼾声同具杀伤力的此道高手,在我边上的当属后者。而我却不在二者之列,这几年杀手的习惯更造成了,我用运气修炼代替睡眠的时候常有发生。此刻,气走全身,和着有节奏的鼻息,却很难进入那种有意无意的状态。我索性坐起身,穿了军服,跨步出了帐门。
??
??入夜后的军营依然灯火通明,我尽量挑选阴暗的角落潜行,偶有巡逻队伍经过,我也依靠口令,无险无惊。但接近中央之地,岗哨便明显加多。我这等穿戴的士兵无法再做寸进,鄂震之行也不急在一时,自不可先行暴露了身份。
??
??既然刺探鄂震不可得,剩下的便真成了无事可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句俗话,虽然有一部分因素是同帐同僚造成的,但用在此时也还恰当。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结束这种生活方式,一切从新再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无聊所以空虚,空虚所以寂寞,寂寞所以没有希望,没有希望我还会为了娘的希望继续活着,这便是我的道理。
??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后营,这是我唯一熟悉的一处,李潜睡了没呢?
??
??总是因为了想了,所以才会见了,先不去考虑这个论断的合理性。只是,我却真的看见了李潜,看着此刻的他,我忽然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马不食夜草不肥。
??
??在李潜的一亩三分地,单隔出一地,确实甚少有人至此,多少有些天高无人管的感觉。他面前燃着一堆薪火,上架着一支兔子,通体烤得金黄诱人,不时有油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势,不停的转动着摇把,随着他撒着作料之后,一阵阵肉香扑面而来。他赤着上身,一身厚肉,被火光映得通红。
??
??他的目光专著,却只见树叶而不见森林,竟没有看见我的到来,我上前打招呼道:“李兄这么晚都没睡,还有这等兴趣呢?”说话间一步步走了过去。
??
??“啊,于兄……你倒真会赶时候。”同时他的小声嘀咕一丝不漏的飘进了我的耳朵,他并未察觉。继续道:“既然来了就尝尝我烤的兔子,火候一流,保证你吃了十日难忘。嘿嘿,不过我就得少吃了。”这句说得半真半假的话,让我几失声笑出,此人对食物的敏感简直超乎常人,竟能把吃的问题说得那么自然。不过晚上的确没吃什么东西,这香气又实在诱人,我便也没和他客气。
??
??接过他撕下的兔腿,入口香醇酥软,瞬间即化,以我吃惯龙肝凤髓百种滋味而寂然不惊的定力,也禁不住连吃数口。这兔肉口感的确极佳,尤其这佐料。都说兔肉本身无味,配之以何,其味必当随之。此兔肉之香,非鸡、非羊、非猪、非狗,不在平日所食之中,煞是奇特。
??
??于是我道:“李兄烤的这兔肉,确实美味。”
??
??李潜埋头大吃,这片刻已吃进去了小半支,听了我的话,更是洋洋自得:“这是小郭子,刚才路上打来孝敬我老人家的。这小子我果然没看错,有些资质,以后可以好好欺负。至于这兔子,乃是加了我独门密制的佐料,佩服我掌握的精妙火候烤成的。于兄想来学不?”
??
??小郭子便是那个红脸猎户,但被李潜这么一叫,让我立刻联想起一种叫做太监的特殊人群,怎么听都非常别扭。不过对于他的这种语态,我已经开始渐渐适应。我并不介意美食,但对如何烧制却兴致缺缺,摇头道:“既是独门之秘,李兄定要自己保管啊。”
??
??见我如此,他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与我大谈特谈这食中之道。一时间天南地北,河泊山川名目繁多的食海名菜,接连从其口中蹦出。什么大至西域的烧驼峰,百越的炖蛇羹,西夏的烤全羊,齐鲁的秘闷牛舌;小到荷叶蒸粉饯,清水玉晶丸。这些名菜中有一片生肉一两金的河豚生鱼片,有价只十文的酥叶烩青笋,李潜甚至还提到了西湖楼外楼的名菜绝技碎烧鱼。
??
??听了他这么滔滔不绝的叙述,让我惊讶非常。想我这七八年来,为了那一百命的交易,不时的就要四处游荡,想孤陋寡闻也不太容易。杀手过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银两自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值得留恋。名楼贵宴也不知吃过凡几,出名的菜肴也算是耳熟能详,但比起此刻李潜口中所述,只能说是山中一角。
??
??我叹道:“李兄竟是个食中大家,如此多的菜名记住已是不易,更别提将其统统尝过。”
??
??李潜摇头晃脑,甚是志得意满的道:“于兄你会错意了,区区在下非是尝过,而是均能亲手烧制而出,哈,佩服我吧。”
??
??“哦?”即便杀人也不曾皱眉的我,听了他这句,还是惊讶得叫出声来。所谓为厨当有厨品。厨师不说长得英俊伟岸,也起码也该五官周正,全身上下看得干净顺眼。而这李潜满身肥肉,汗珠油腻混合在一起,泛着光亮,若说他是个抡锤铁匠倒有些相像,至于说能烧出锦食美味,金玉满堂彩的名厨,是万万令人难以相信。
??
??况且以我对他的观感,说话总有水分掺在其中。所以在某种不知名的心理作用下,我试着道:“这么多的菜肴名吃,李兄是如何学得?”
??
??“我自幼好吃,立志吃遍天下名吃。”李潜义正词严的朗声道。只是这等志向让我如何也无法苟同,我以前一直没有想到,原来希望也可以是这么庸俗。
??
??他接着又道:“我因为好吃,所以对吃就格外留意,慢慢的也就越发会吃。开始是对家中厨子非常关注,对他烧出菜中味道的咸淡厚重提出想法,让其尝试。但他用料谨慎毫无变化,渐渐我就自己摸到了门路,自己动手。火候虽然略逊,但味道上却多了变化新意。后来我远远超过了他,便开始不满当时的吃食。家中颇有些财产,老爷子也不如何控制。年岁长了点,边开始四处游历,人家出行看的山山水水,我却钻的是酒楼饭馆,专挑稀罕特色,头牌名菜来吃。自己琢磨,拜师请教,甚至后院偷师我统统用过。一路上我是边学边吃,边吃边学,厨艺大有长进。银两尽了也不回返,以厨为生,继续上路。久而久之,便吃出这么多名菜,也学会了这么多的做法。不过我非是一味模仿,我也创出了我心得体验。再后来老爷子派人寻来,让我回家从军。我别无所常,惟吃一途才是强项,于是做了个军需官,其中一项即使安排伙食,我也算学有所用了。”
??
??“李兄真是毅力可佳啊,不过令尊大人送子出征,更令人敬佩。”我轻描淡写开始转变的话题。不过说到此,便让我想起来那个叫唐风澜的男子,突然我发现这个名字已经被淡忘得很久很久了。
??
??李潜很自然的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嘿,老头子是个提刑官,通过门路给我弄了个五品的通判,也算是刑名系列了。不说这个,咱们还接着说吃,于老弟你可知道,什么样的厨艺算得是上上之品?”
??
??对于这种死缠烂打之人,除了转身即走外,剩下只有与其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不过想李潜这个人能将一种坚持,十几二十年一路走下来,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
??他提的这是个与我平日毫无关联的问题,略想了想,我记起了境界的那个道理,于是随口道:“厨艺我虽不甚了解,但我以为,无论做何事,欲到登峰造极,不是看的一事一例的得失,而是一种境界,简单说就是对事物的认识和理解。就好比练武,功力超绝、招势奇特固然是成为高手的前提,但惟有对境界的超绝认知才有可能真正走上绝顶的颠峰。”
??
??李潜突然很奇怪的看着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理解,听起来有些似是而非,但却又很有道理。境界,嘿,于兄弟的见解令人佩服,佩服啊。”从他口里毫无虚情做作说出钦佩之词,除了战场厮杀这才是第二次。
??
??他接着又道:“我来说说我的理解,所谓上上之品,非是指一餐一菜:像河豚生鱼片这种选材金贵的天下名菜,做起来却是简单的出奇。将蒜汁融入酱油;只需切肉下刀时,注意每片的薄厚,不可伤了河豚肉质的经络而没了咬头,又不能因为肉厚而失了鲜美的味感。之后肉下再镇以冰块,一般的厨子都能将其做得鲜美可口。只不过普通的厨子难有机会接触这样的上等名肴罢了。由此可见,能做出一两道华美玉食,不过是厨道的中上之品。真正的厨道高手,不只是能做出名餐贵菜,更是能将白菜,萝卜这等平凡之物烧制成绝佳的美味。自来军中之后,有一阵停滞不前的厨艺又大有进步。军中的大灶,一齐做千百人的饭菜是家常便饭,以前所注重一碟一碗得失简直是小儿科。”
??
??听着他的这些话,倒真很有些道理:“李兄所说的大概就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吧,与我提及的也不矛盾。”
??
??李潜思考了片刻,道:“确实那是从繁华归于平淡确实高妙。厨子烧菜首重火候,其次名厨都有自己秘制作料,第三便是刀功,不过面食又多了一层和面的讲究。小吃更是五花八门,我是吃在其中,乐在其中啊。”
??
??我笑道:“听李兄这么讲还真让我大增食欲啊。”
??
??李潜道:“于兄,来时经的城里独卖一种糕点,名为大轮饼,口感极好,有机会我定要请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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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二章 练兵十日

初夏,天长夜短。在与李潜东聊一句,西聊一句中,原本那无心睡眠的漫漫长夜,显得倒也不那么长了。
??
??不觉间天光放亮,一阵军号长鸣,才晓得已是过了一夜。李潜呵气连连,颓然对我道:“这一夜没睡,我觉得嘴里都是异味,浑身难受。我倒是真佩服你,现在看上去还是那么神采奕奕。”
??
??我似笑非笑得道:“如果你试着,一个月之中有十五天,夜里不睡,你也能像我这样。只不过白天你要是站着睡着了,摔伤了就与我无关。”
??
??他摇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于兄弟,我要先去看一眼,司伙营早餐准备的如何了,可不能耽误了士兵操练,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军籍上没你名字,去不去都随你,军营的事你就找老叶。”转身时还边走边道:“赶紧弄完差事,一定要美美睡上两个时辰。”
??
??李潜得性格很直接,喜欢的厌恶的都摆在明面上。他昨晚盛情相请的那个面食“大轮饼”,似乎曾经也有谁对我提起,只不过印象有些淡漠。
??
??他离开后,我也没打算睡觉。是否休息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关系,我倒想见识一下操练时的景象,目前多哪怕一点的军中经验也是非常必要的。洗了把脸,吃晨饭时候寻到了叶云飞。
??
??太阳初升,挂得并不算高。但在这个时节,一个人阳光下立得久了,也会微沁汗水,但此刻却没有丝毫的烦躁。
??
??校军场,地修得宽敞而又平整,绵延十数里。出了后营来到此处有两里的行程。场中高立八丈有余的云台。三军人马,横成行,竖成列。弓上弦,刀出鞘。马蹄踏地,盔甲抖动都不时发出声响。
??
??天上风淡云疏。地下军鼓震天响起,军号长鸣,点将台上,站定五人。忽的一面黑旗迎风一展,天地间徒然变得肃杀沉寂,一个停顿。“杀——杀——杀”,三军将士齐声高喝,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呼啸而过,带来尘土无数。武器齐举,枪矛刀斧,密密麻麻,不透丝毫空隙,地上被遮挡得不见任何的影子,天上闪耀的阳光也变成逼目的寒光。这种感觉是我从来也不曾体验过的,这便是千军万马的景象。
??
??骑在叶云飞的青花大马上,红氅环甲,我手提丈二红枪。这种造型以此刻身在万人当中来讲,根本体现不出任何惨烈的英雄气概。腾腾的杀气是千军万马整体所聚,并非一兵一将的功劳。高台上,旗风一转,蓝旗晃动,我感觉突然队伍由静动了起来,运动前气势,马匹已开始原地踏着蹄子。叶云飞转过头来对我道:“于兄随我来,不可走错位置。”
??
??一个在动,两个在动,整个三军齐动,阵势如流水般的轻盈散开。万人空象,万马奔腾,又如一条铁链,环环相扣,不断不绝。一时间,三军直如臂使手,如手使指,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不露丝毫做作的痕迹。
??
??大阵随顺逆之形反演变化,盾牌手、长矛手、斩马手、强弩手、折冲手,一层一层往来穿插不定。若不是我跟定叶云飞跨下的老黄,己身早已被甩在阵外。随着不断的变化冲转,我才渐渐感觉出这军鼓的声响并不急迫,是按着某种韵律节奏在敲击,急中藏缓,缓中藏急。阵势衍变的节奏就是按着这错落有秩的声音游走。
??
??四方红旗高悬,鼓声突然暴豆急响,叶云飞在刚才阵势变化已经折到了我的身后,我忽的被带动着向右侧急退。阵型如割裂般的分开两片,鼓戛然而止。只一个停顿,后排的弓弩兵向前插上,梆子响起,万箭齐发,如暴雨泄地;再射,如洪荒奔流。两射后,我所在队伍复又兜身向前,在弓箭兵之前呐喊一声:“杀。”万支投枪如雨掷出,“杀”又是一轮再出,旋又向两翼散开,此时只有我的马的得胜钩还挂着两支投枪。
??
??步军与后,齐正相合,削刀手,藤牌手守住阵脚,但见人强马健,杀气腾腾。台上白旗一闪,锣声连响,天地又起风云变幻。转瞬间,人回本队,马归阵前,转眼间演化成初状。我举目看去最远处是箭矢满地,然后是刺枪在地上参差不齐。影响的范围直可用铺天盖地来形容,同样是离手而出,不见得多准,也不见得力道有多强,唯余一个多字,即使是天地至境的绝世杀法的威力也难及其千百分之一。
??
??台上帅旗高竖,正是营前所见的“震”字玄旗,看到这一幕我立刻意识到,鄂震正在点将台上,那一手攻守聚合的阵式,定是由他亲自指挥的。果然——万人雷动,大声呼喊,远超过刚才那个杀字甚多。“大帅,大帅。”……
??
??一人从旗后,转至台前,黑袍黑甲。迎长风而不动,凛然立于云天,摆手间,三军将士肃然而静,无一人妄语。浑然天成的气势,在一举手一抬足中尽现。一个随意的动作,随意的步伐,尽将破绽空处封住,好一个鄂震,竟似精通江湖搏杀技击之道的高手。
??
??“儿郎们。”这三字,字字有声,也不见如何费力,在空旷若此的三军操练之地,便显出了其中的不凡。
??
??我闭上双眼,慢慢的将神识感知沉于心际,武器散发的冰寒锐气,人马由内及外的森森杀气,均被心火燃起丝丝真元阻挡在外。将士,高台,马匹都已经不被感觉,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在不同的层面存在着。我的肌肤敏感,毛孔也在收缩,于是我感觉到了内力流散在空间的痕迹,阵中是我,台上是他,舍此之外,我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
??蓦的又是气流涌动,我睁眼看去,其音已出“拖欠三个月的粮饷两日前已从京中起程了。这三个月来辛苦将士们了,我鄂震愧对大家。”言罢鄂震深鞠一躬,台下三军见此,纷纷下拜,众人所向,我也不敢例外。
??
??鄂震又道:“大家请起,如今金国主战一系掌权,陈兵勒马,南侵在即。我等俱是大宋男儿自该保家卫国。勤练兵事,常查兵情,片刻不怠,今日我临台亲点,三军上下阵法娴熟,令人颇喜。然则兵法之道变化莫测,兵士之力也千差万别。不能指望一个阵式就战无不胜。昔岳家军便是擅打野战,不拘于阵法。兵无常法,战无常式。但无论如何弓马,枪刀去是胜利的一个基础保障。我见汝等弓箭未精,投枪未远,骑兵未利,尚需努力。望务以国为念,加紧练习。”
??
??“为大帅愿效死力。”随着台下一人高呼,众人齐声呼喝。“好,各营指挥加强单兵练习,团练结束。”言罢,鄂震转身。
??
??这一个背转露出空门,这空隙却确是一线机会,此时若用那张双弦强弓,可有七成把握得手。念头将起,真气已不自觉得从体内流转。
??
??鄂震猛然转身,我心突的一跳,目光正向我望来。仿佛透过千重人浪,与我目光相交,我惊骇欲绝,连忙内敛精气。鄂震若有所思,但只这一转身,又引来呼声阵阵,摆手终于消失在帅旗之后。
??
??难道他竟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如果是象他那样运气说话,感应到气机,我已能做到。但在我刻意收敛真气,又距离近千步,如他还能发现我的存在,厉害的太离谱了。但他若不是看我,他又看什么呢。
??
??夏季的天,本就是寡云少风的。但自鄂震现身后,便风起不止,万流不息。这仿佛是天人交感之类,玄之又玄。
??
??原本以为鄂震乃马上战阵之将,纵使枪术超群,力道万均,也难敌江湖技击搏杀之术。只需卧底军营,伺机而动,必可一击成功。
??
??但见识他的气势,举手抬足间的法度后,让我不得不对这次行动要做一个重新的估算。此时我发现即便我有与其单独放对的机会,也并无胜算的把握。
??
??“杀手没有选择目标的权利。”这是“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
??“用间有五,有田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孙子兵法中的一句道尽了玄机,唐经风,若不可为还要为之,我送你四个字‘待敌以诚’。”“他”的劝告浮现的我耳旁,刺杀之道,无所不用,但从我来讲这却是我最为鄙夷的办法。难道如今我亦要如此。
??
??每次刺杀之前的了解调查,都是成功的保障和关键。这只是与目标的初见,我尚需多多观察留意。目标离开后的练兵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行至此刻,也不可能转身离开。
??
??以指挥营为练兵单位:步军五百人,马军四百人。指挥下设都,每都通常为一百人,马军每都设军使、副兵马使,步军每都设都头、副都头。
??
??马军每一都,枪手、旗头共十三人,其八十余人并系弓箭手;步军每一都,刀手八人,枪手一十六人,其七十余人并系弩手,共弓、弩手更不学枪刀,各带剑一口。历来宋军善射,但自国都南迁后,骑兵才得重视,马军弓手亦习刀枪。
??
??前锋共分五营,均为马军,叶云飞所辖众人属前锋指挥一营。在队伍之中,看着周遭兵士的目光,充满兴奋激动,我不得不佩服目标的口才。指挥使一声令下,又解散为以都为单位练习。
??
??各都人马,均寻好了练习之处。这一队人马,除了昨日随叶云飞出巡的枪手骑兵外,其余的我多不认识。叶云飞既然不去介绍,我更没有兴趣去声张。他们个个装束相同,但从肤色的深浅反映出日晒的程度来看,其中多数是新兵。
??
??马上的刀枪冲击之技,由叶云飞负责操练。弓箭之术则由副兵马使负责。我抬眼望去,这副兵马使,顶盔罩甲,玉马良弓,赫然便是昨夜同帐鼻鼾之人。
??
??“今天,我给兄弟们讲解一下,战场上的生存之道,先谈一下弧度与力道。”不知是否由于有我的存在,叶云飞讲话的时候总是拿眼睛瞟着我。“任何兵器在使用中都要讲求弧度力道。以投枪为例,在投掷中要向上以抛线投出,不要直掷,否则就算你神力盖世也难以及远。依靠比较好的弧度,而不用蛮力,很轻易就能将投枪投远,就如这样。”
??
??一声暴喝,身向后微倾,叶云飞手中的钢枪直投而出,如冲天仰射,贯日长虹。三十丈开外正入土中。
??
??众人一怔间,叶云飞催马而前,俯身探手;兜马而回时,已提枪在手,兵士们看的目瞪口呆,他淡淡的道:“若是投枪还能更远。”之后颇有几分自得的看着我,粗陋的面容在这得意中也不见丝毫清俊,不过平心而论能将钢枪投出如许之远,我恐怕也难以做道,叶云飞确是沙场悍将。我不由得对他还以微微一笑。
??
??“在战场上,枪透敌体、运力挑杀敌人都是极为不智的。千万不要相信,可以枪枪透体而过之类的鬼话,我们都是人,不是神。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枪刺入敌人身体时,偶尔的挑敌而起、透体而过,的确可以起到震慑敌胆的作用。但妄想枪枪若此,纵使你有拔山之力,也会慢慢耗尽你的力气。在生死立判的沙场,耗费气力简直与找死无异。你只要有稍微的停顿,面对的便是四面八方的同时攻击,就是有九条命也难逃善果。所以战场上不单要力气,更要用脑子,找到适当出击的弧度,和自己能够承当的攻击力量。”
??
??“战场上瞬息万变,配合尤为重要。好比骑兵,长枪刺过,对方生死不计,你也不可能掉头回身,你的停顿会给后面的同伴带来灾难,甚至会出现践踏的情况。这时要的是一往无前,及对后方的兄弟充分的信任。这就是配合。还看投枪,你未必投得有多准,只需按照适当的力道弧度投掷,也许一支、两支并不可怕,但当规模过万,杀伤力是非常巨大的。再如射箭,你也不必有力开千均的臂力,也不需有箭箭封喉的准绳。只要心静手稳,还是那句话,三军齐射,威力自成。有严密配合的队伍,才能获得胜利。”说完这番话,叶云飞又看了看我。
??
??“军使大人,我以为,配合固然重要,但配合便是有迹可寻,便成了阵势,连大帅都言,不拘常法,兵无常形,我们还是要多加强兄弟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开口的正是副兵马使。
??
??“不依常法,也需要配合。定华兄你没上过战阵,虽然你箭术精准,但人力有限,即便在这一都百人之内,谁也不敢轻言无敌。更何况是生死的战场。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配合却是众人的力量凝聚,配合是完全将生死交托给同伴,配合是一种信任。当然,配合是建立在良好的单兵作战能力的基础上的,没有基础的配合反会害人。我今日所讲是战场上搏杀中的生存之道,郭定华副兵马使,你开始指挥练习弓箭吧。”叶云飞道。
??
??“得令。”郭定华沉声道。
??
??风依然不歇不止,这对羽箭的准确会产生很大的影响。然而,军令如山。
??
??或许是叶云飞刚才的“即便在这一都百人之内,谁也不敢轻言无敌。”的话刺激了他,郭定华在风中纵马奔驰连环三箭皆中靶心,显示出其心中的不平。这也难怪,叶云飞的那句话分明是在点我,他又如何能知晓呢。
??
??在军营之中,能将箭法练至如此境地,已经是相当了得了。强文弱武的大宋军营,先有叶云飞这样勇猛神力披坚持锐的悍将,又有郭定华这样精准连环的箭手。然则只是低级军官,鄂震若不是怠才之人,那么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推论,我再一次告诉自己,鄂震此人殊不简单。
??
??副兵马使一声令下,都内众人要进行一场箭法较量,非要分个高下。士兵的依次射袭,显示的高低不同的技艺,轮到我提马上前。
??
??看着周围的人热情高涨,听吆喝不断。好胜是年轻人的通病,对我来说却只是一场无谓的赌斗。手里轻轻的握着一张弓,慢慢的从箭壶中抽出羽箭。
??
??从其的身行一动我感觉出,郭定华已经认出了我。人群里的目光集中过来,甚至私下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他们议论比箭的结果。甚至在说我那曾经五箭齐出的手段。
??
??弓开,箭上。普普通通的一张弓,普普通通的一支箭。真气散在全身每个穴道,每条经脉之中,并不刻意去运用。只是轻轻的去拉着弓,轻轻的放开手。
??
??弓合,箭出。如流星追月,一纵即出。靶上无箭,箭在靶柱之上。
??
??“哎!”惊叹声起,我却毫不在意。我学的功夫是杀人的功夫,并非争强斗胜之用,也许对我来讲,我心从来就不曾年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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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朝中粮饷

比箭之后的郭定华显得志得意满,来往奔驰间指点着众人。叶云飞这个军使大人虽说旁观不用拉弓一试,但也算是给晾在了一边。与这位副兵马使大人的短暂对白,给我的印象是个慎言孤绝之人,然而此刻的大呼小叫让我无论如何与昨夜的他划不上等号。
??
??大多数的士兵都被他的比试箭术的法子激励得热血沸腾,只有我表现出的是不愠不火的态度,才令他有些不耐。他已注意到了我凭空冒出的身份,但叶云飞时不时表露的种种迹象,也使他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同寻常。所谓现官不如现管,于是他将注意力再次投入至练箭之上。
??
??练兵散去后,叶云飞无论如何拉我去了李潜的营帐,虽然只有昼夜之分,但厢兵多少显得有了生气,大概是人多了的缘故。
??
??郭村的猎户都成了李潜的亲随,熟络的人热情的与我打了招呼,只是不见李潜最为称善的那个“小郭子”
??
??叶云飞脸上肌肉不停的收缩,狠狠的抱怨道:“真是气人,这个郭定华,自以为弓箭了得,便不把我这个军使放在眼里,于老弟今日你就该狠狠的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算老几。”我淡淡的笑笑,没有答话。
??
??李潜摇摇头道:“老叶,你丢不丢人,那郭定华不过是年青气盛罢了。于老弟这等身手岂是随便张扬的。在说他在你手下,用军规你可以处处压着他,何至于发这股邪火。”
??
??我点点头,道:“不错,副兵马使大人,箭术绝伦,应是骄傲之人,我与他同住一帐,又时时见面。我若胜他,颜面定不好看。”
??
??“我叶云飞岂是小气之人,只是他平日就目中无人,对我这个上司的话爱理不理。今日又指责我练兵之道,拿比箭来掩我,想要压我一头。他一个战场都没上过的雏儿懂什么,他带的兵冲锋中要是能胜仗,我把姓都翻过来写。”叶云飞愤愤不平。这种素有积怨的事情,一时间也讲不出个对错来。
??
??还是李潜转移了话题,换到的别上面去,晚饭也被他拉住也没有回去。尝了他的手艺,确实艺精味美。
??
??在这等美味之中,叶云飞对刚才的不快也淡漠了许多:“李胖子,我一直都不能相信这菜是你烧的,可是这些年你的水准却越来越高。”
??
??李潜道:“我也没想到我一个五品通判会与你个军使结上交情,呵呵生活就是这样,记得老李曾经出过一个裁缝,说过一句正好验证了这一点。一切皆有可能。”
??
??我沉浸思考之中,不过三两日的交情,我已经被他们算进了一个阵营的伙伴,这种感觉是当初我万万也无法料到的,如果没有鄂震,没有杀戮,没有追心,该有多好,可惜有些东西永远也无法改变。
??
??“李胖子,是否少了点什么。咱们和于兄弟从来都没喝过一杯呢,来点酒,什么过去的科考功名,今日的烦恼就都去了。来整点。”叶云飞道。
??
??李潜道:“我看你没喝就有点多了,这个主意少打,酒乃军中大忌,除非大帅下令,否则我可不敢上,今日是没有了。”
??
??叶云飞心有不甘。“只一壶。”
??
??“一壶也没有。”
??
??“小气。”
??
??“我小气?好,过几日要是有机会,我进城请你们二人,看我小气不小气。”李潜开口道“进城?那可难了。”叶云飞摇摇头道。
??
??军营的夜晚就是这样,寂静而又无聊。只是对我来说在那里都是同样无聊。夜晚的空旷寂寞,让我的心会任意使然,只有忙碌才会令我无暇体会回忆的滋味。然而,又很少有事物能提起我的兴趣,现在若不是去洞悉鄂震的一切,我便宁愿选择无聊。所以,我拒绝了叶云飞拉我回他帐中下棋的好意。
??
??昨夜的未眠,加上白日的操练,即便是有内息支撑,说不累那是在骗人,想了想,还是走向了营帐。帐内亮着的是灯,帐外天上挂着的是月,隐隐的映出两个人影,忽明忽暗。我挑帘而入。
??
??郭定华在他的床上,没有看我。他的对面坐的一个红面的年轻人,却转过目光,一看是我,连忙起身道:“于大哥,这里住的原来是你啊?”我定神仔细看去,竟是那个郭村猎户,李潜所谓的“小郭子”。我笑道:“是你啊。”
??
??郭定华还是那么坐着,面无丝毫表情,只是默默的打量着我们。小郭子兴奋道:“哥,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救命恩人。”
??
??“哥?”我听了一奇。他又转身对我道:“于大哥,他是我的堂兄郭定华,没想到这么巧,你们会住在一起,大概也不用我介绍了。”郭村,堂兄,郭定华,原来他也是郭村之人,也许他曾经还是个猎户,难怪射术如此出众。
??
??郭定华忽的站起,面无表情的表情变得严肃,缓缓的道:“二弟,你说他,便是咱们村子的救命恩人。”
??
??“是啊。”
??
??“你说他,武艺高强,快刀如电,箭法绝伦,能同射五箭?”
??
??“正是如此。”小郭子连忙点头道。
??
??“好,好,于小楼,于大侠,你是个高手啊,日间射中靶柱我就略有些奇怪,一些弟兄也在议论,原来你是藏假啊。来来来,我们再比过,我倒真想领教一下精妙绝伦的射术。”郭定华阴着脸沉沉的道。
??
??石头从山上滚落,就不会再停下来。我没有回避,也无需回避。即使没有小郭子今日的介绍,但与郭定华同住一帐,这种事情也迟早会发生。正象唐梦魂那夜说的,既然人生的际遇,躲也躲不过。那便来吧。
??
??劝阻无望下,小郭子只能接受成为见证人这个身份的事实,比箭并不伤和气,他还不至于太过担心。我们没有走远,只找了处开阔地,郭定华找了杆红缨枪,将其插入地中处尺。
??
??郭定华用手略指:“这杆红缨枪便是靶子,百步之外,我们连射三箭,谁先射中枪杆,摘下红缨便算赢。”
??
??我丝毫没有考虑,缓缓的道:“何必分先后呢,不如这样,副兵马使大人,连射三箭,只要你射中此枪便算是赢。”
??
??郭定华脸色一变,大声言道:“好,看我如何三箭齐中。”
??
??夜静如霁,没有风。在这片罕有人至的地方郭定华长身而立。他的面容刚毅,棱角分明,若比之李叶之流就算得上是个少见的美男了。
??
??他的手沉稳有力,双目的光芒显示出信心十足。吐气扬声,他拉开宝玉良弓,搭箭,一箭出射枪杆,二箭出取枪箭,三箭出摘枪缨。三箭连珠而出,几不分先后。
??
??弓是良弓,箭是利箭,可惜他赢不了我。
??
??我拉开弓放箭,真气流转,暗附箭身,一声“去。”双弦弓尽,三箭同出。“叮,叮,叮”三响,郭定华的三箭断落。箭余势不止,枪杆亦断,红缨被箭风带起。小郭子看得目瞪口呆,直至红缨飘落。
??
??“于大侠,很感激你救了我一村人的性命,但更谢谢你与我比箭。让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半晌郭定华才道,之后他又做了动作,突然他低身下拜:“于大侠,请传我这齐射之法。”
??
??我拉起他,这种做法是我所无法理解的,让我涌起一种无力感,感慨道:“郭大人,何必见外,你的箭法也是罕见,我乃你的下属,又同住一帐。如果有机会……”虽然委婉,但是当我拒绝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
??
??这夜出奇的静,不知是郭定华睡得太稳,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竟然没有半点鼾声。
??
??军中的早晨总是来的很早,五更未到,军号已响。日练夜息,天天如是,非是有其他的战事或是出巡的任务,否则怕是即使四季交替也难有变化。军中各个营盘路线,所属所司我已经基本摸清,只是中军接近鄂震的机会的方面,却收效甚微,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十日。
??
??这日清晨李潜找来,满面笑容言道:“于兄弟,今日我便带你与老叶进城,咱们定要好好痛饮一翻,对还有让你尝尝那大轮饼。”
??
??我言道:“进城?”
??
??“朝廷粮饷已到,我们要派人去颖昌府领取。”李潜道。
??
??晨饭过后,便接到命令。叶云飞所辖之部随李潜,去颖昌压运朝廷下拨的军中欠饷。
??
??绍兴十一年,大宋高宗皇帝十二道金牌调岳飞回京。同年右谏议大夫万俟离(音为莫奇谢,后为均用莫奇为姓)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岳飞,岳飞,岳云,张宪死与“风波亭”
??
??颖昌府尹,领中书省右补阕之职,边关监军大人——莫奇修,正是这莫奇谢的侄子,乃丞相秦桧主和一系。鄂震身为边关主帅,调兵遣将却需受监军制肘。鄂震虽与主战将领韩世忠不和,但近月余的观察,军容军纪、阵仗战法自有一套,也不是一味谙和,他自不愿常在监军之侧。遂辞去颖昌城守之职,迁嫡系部众,移兵城外屯驻,对朝廷奏折言道:“元帅主外战,监军执内业,军政相分制衡。”表面上是言之成理,实则是欲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
??莫奇修本就是纨绔子弟,远就不愿到军中受苦。颖昌府位于边关,贸易税收不断,油水颇丰。再者又能手握三万大军,于是运动上边之后,便欣然领命了。朝廷予边关的粮饷均派到颖昌城,鄂震在派人去取。
??
??金宋二国自议和以来,宋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向北称臣。宋金以东起淮河中流,西至大散关为界,颖昌城正于两界当中的位置。此地虽属边关,却是南北汉人贸易交集之所。物产、资源颇为丰厚。只要有人,便会有商人的踪迹,当然战事若起,就另当别论了。
??
??此次进城任务,运取粮饷,可算是优差一件。至于何以护卫之责独选上了叶云飞所辖之部,这种运气之事若非人为,只有天知晓。
??
??将近晌午的天气,炎热似火,汗水顺着兵士的脸颊下淌,除了郭定华脸色阴郁的坠在队伍后边,其他的人都一个个兴高采烈。叶云飞笑道:“这帮小子,平日操练怎不见得有如此有精神,可一说进城,就笑成这样。于老弟,我真是服了你,弓、刀武艺精通就不提了,可这么热的天我等一身戎装早已汗流浃背,你却不见丝毫燥热。”
??
??李潜嘿嘿插言道:“老叶,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心静自然凉的道理。像你这等俗人欲火焚身,不热也难。”
??
??孤城远望,镶在天地之际,虽不如临安,应天等地的城池巍峨庞大,可立于群莽之间,也有阻山断水的气势。边陲重镇——颖昌府,赫然现在眼前。
??
??不过在我看来,墙高城坚也并非可以一成不变。一个城市,甚至国家,往往都是从内部被瓦解击溃,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
??颖昌城门盘查甚严,但我等众人自然通行无阻。从外到内,与上次匆匆一瞥的感觉截然不同。外紧内弛诚然不假。
??
??长街直望,铺盘林立,凡是京城要地能卖的,此地都有;有些是京城重地不好摆在明面交易,此地也有。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连兵器、弓矢等军管禁品亦有贩卖。
??
??取钱粮热情远高于其他既来取三月欠饷,众人进城没有丝毫停留观景的意思,便直奔府尹衙门。李潜对此挖苦道:“经不住事儿,一点沉稳都没有,你看吧,等他们有了钱,哼哼,吃粥都买两份。”
??
??我问道:“这有是何典故?”
??
??李潜神秘言道:“吃一份,倒一份。”……
??
??府尹衙门在这个小城中很有鹤立鸡群之感,青砖红瓦,玉阶石狮,颇见浮华。奢靡比之京官刘天杭之府也不呈多让,只是格调品位差了许多而已。
??
??一路上横眉竖目的城里守军,在衙门口态度也不见有丝毫的改善。民乃国之本自然难得体现,只是不知这让普通百姓是望而却步的官威,在对之于金兵时是否也同样有效。
??
??府库。
??
??堆满了物品,百余人根本无法进去,郭定华带领大队呆在了外边,李潜和二十几人进到了里面。
??
??禁军士兵月俸一千二百钱,日配一升米,欠饷三月,应是三千六百钱,军官依级而定。李潜盘点着库房内的散乱不整的粮饷,一时间怎么也查不完应收之数,而这种事情除了逐一盘点、过滤、记录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
??监军莫奇修始终没有露面,所有钱粮交接的事宜都由司库经办。叶云飞的一众手下都做起了将钱穿串,按斗称粮的帐房管事,李潜甚至连算盘都动用了。平日练习暗器的轻巧手法明显让我在效率上远远领先一筹,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在掌灯之时才盘点清楚。实得粮饷为应收粮饷的八成。
??
??李潜叹了口气:“军中惯例,粮饷过手扣半成,可这位莫奇大人也太狠了,三成、三成。起码要六阶军官不收油水才能凑成足数,把所有的好处都给吃了。”
??
??“李大人”十数人寻声看来。
??
??李潜连忙嬉笑道:“兄弟们,别误会,别误会。嘿嘿,军例虽是如此,但鄂大帅领军克扣之事却从未发生。监军大人自扣两成,但余下八成也不算少了。今日已晚了,我将兄弟众人的军饷足额支给大家。再每人多发五百钱,作为此次出行的辛苦费,之后解散自由活动。明日辰时,颖昌府库门口集合。”然后又转头看向叶云飞,道:“老叶,你看如何?”
??
??“解散私自活动?这怕是不好吧。”叶云飞沉吟道,但在李潜不住的挤眉弄眼,以及众官兵热切的目光,他又道:“兄弟们能多领五百钱,出来一趟也算值了。军中苦闷,出来一趟不容易。也罢,出去乐乐也好,但大家切记,公买公卖,不可坏了鄂家军的名声。去吧。”
??
??“谢李大人,叶老大,弟兄们去了。”众人欢呼道。
??
??府库外边闲置的众人自然也享受了这种待遇,只是李潜假意要拉郭定华留下同去吃酒时被委婉拒绝了,这也在意料之中。
??
??我轻轻的摆弄着三枚库房内的铜钱,静静的看着李、叶二人。叶云飞首先打破沉默,道:“李胖子,你把这帮小子支走了,还多发了他们每人半两银子的辛苦费,说吧,你想干什么?”
??
??三枚铜钱的质地均匀,厚薄适中。是制造金钱镖的上等材料。同样还是这三枚铜钱,若是深谙阴阳之道,又可用六爻八卦占吉凶祸福。此时我的思绪完完全全的与李、叶二人的对话分割开来:一个是眼看耳听的真实层面;一个是非假非空的精神层面,彼此融合在我这个本体之内,却互不干涉。这种情况或可以说是分神两用,又或是叫做心不在焉,总之,令我有一种很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
??李潜一力推荐颖昌名点大轮饼;叶云飞却定要拉我们先去赌坊,在我看来,叶云飞的少言寡语,当对上李潜时便会消失待尽,两人争执起来。叶云飞道破玄机,大轮饼乃抱玉轩内所卖,加之酒水等等,开销甚大。我也听明白了这后边的等等二字才是开销的关键,若去赌坊赢些银两,自可少挪些公款,便够奢侈一把。李潜却说“赌”乃万恶之首,不过令我惊奇的是这个“淫”字在他的概念中似乎就不是。其实他是主要担心一入赌坊,把仅能挪用的钱款输光,当然,看他的语气,要是能稳赢的话,似乎也不介意万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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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楼外楼主

这种钱来钱往的纠缠与我心里这种至清至明的心境颇有不同,但总归要统一到一起。于是,我笑笑,拿了锭金子,在眼前把玩了几下。“赌便堵吧。”李潜突然道。
??
??画眉堵坊,一个很婉约柔媚的名字,将赤裸裸金钱的取舍淡化了许多。有这样的名字便需要有这样的气魄,这样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画眉赌坊所有的荷官均是由女子担当。一个个娉婷婉约,身材在紧身的装束下显得玲珑突兀,容貌更算得是上上之选。
??
??赌客甚多,也不晓得何来这些闲钱,不过也不奇怪。此等阵势的赌坊便是在京城繁华之所,也是个精妙的地方。更何况在这萧小小的边关,万业以军建为主的地方,这样的格调就有些过高了。
??
??一片、两片……七片的茶叶便涂满了杯中的绿色,我悠闲的坐在那里,品着这盏香茗,也非是凡品,竟是上等的西湖龙井,这让我又是一奇。
??
??略略看去。鼻尖上微微的汗珠,时不时的抓两把头发,浑身上下都显得局促不安,这个人正是李潜。叶云飞这个赌场的半吊子,在李潜这一向是喜欢拿主意的人面前,便会常常因为骰子压大压小,猜子余三余四的问题意见相左。当我蓄了第三杯水时,两人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筹码。
??
??这二人的运气眼光也算是差到了极点,自己赌不赢不算,也不会跟上一个旺运赌客下注这个法子,从头到尾竟是一把没赢。两人的神气与初来之时有了明显的不同,穿在身上的军服似乎也显得周身难受。
??
??我从他们手中接过了那支筹码,筹码呈圆形,打磨的很薄,是用一种质地很奇特的石片制成的。入手温润光华,有玉一般的感觉,但我却知道这并不是玉。筹码共有金,紫,青,蓝,红。五中颜色:其中金色筹码可兑五十两金;紫色筹码可黄金十两,青色筹码与黄金一两等值,他们余下的是蓝的筹码,可以兑纹银一两;至于红色筹码只值铜钱五十文。自宋以来,金银之比实为一比十。
??
??这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尽管有时候它还不够饭后的一壶好茶,可有时候这一两银子却刚好抵得上穷苦人家一年的花销。这倒不是欲积德行善先兆时的有感而发。手里掂着一大锭足金,或是摆弄着微不足道的铜钱,都不能够提起我丝毫的联想,可偏偏就是这三两五两的银钱我却总难免会感慨一下。我想,大概是这个范围内的数额又让我想起了当年自卖己身的往事罢了。
??
??“哗啦,哗啦”骰子在骰盅里,不停的翻滚,打断了我的思路。摇盅的这个女子,年纪甚轻,额头上传统样式的留海,更说明了她尚是待嫁之身。身上的紫色紧身装,显出娇好的身材,在其一举手,一抬足的动作中,净显清丽,然而又时时的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典雅、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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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画眉赌坊的主人,并非是要靠这些妙龄女子,以色相来蒙蔽赌客。那么这老板的品位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高啊。
??
??荷官目光平静而又专注,很镇定的盯着骰盅,几个起落,骰盅终于扣置在了赌台之上,一切归于停止。赌客纷纷下单买注,大小两边已经堆聚了不少的筹码,一个蓝色筹码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感觉李潜在身边拉我的衣服一下,倒是很奇怪他这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主儿,为什么却这么的沉不住气。
??
??筹码落在了赌台的正中央,孤零零的呆在那里,很是单薄。我押的是豹子,紫衣女子抬头看了我一眼,李潜和叶云飞已经开始在我身边嘀咕起来了,似乎是咬牙在说,不过是一两银子,败又何妨。但这些已经都不在重要,什么都影响不了结果,因为我已经押了豹子。
??
??“开”揭盅,骰子品行排列,三个一,正是豹子。“哈哈哈,押中了,我就说是豹子准没错。”李潜肆无忌惮的大笑道,招惹了数道鄙夷的目光,一赔三,也只是四个筹码而已。这一庄是大小通杀之局,豹子又只有我一个人押,我这个唯一的赢家相比起庄家的收益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
??“军爷,您收好。”随着她的话音,四个蓝色的筹码已经递到了我的身前。在众人的遗憾、失望、惊愕的各种情绪之中,荷官拿了骰子,置于骰盅之内,甚至没有做任何招牌式的吆喝,便开始了第二局。
??
??之所以用第二局这个概念,并不完全是从我投入赌局那把起开始计算的;其实这个第二局更可以说是从我出生至今赌博的第二局。我也曾经进过赌场,不过却是去杀人,而不是去赌博。
??
??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换一种角度思考,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每次杀一个人都是在进行着一场异常艰苦的赌博,只不过赌注和正常的赌局不同罢了,而且一旦输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
??不赌不等于不熟悉,对于骰子这种人人均能明白的把戏,自然也难不到我。赌具有很多种,但却只有骰子具有多重性,起码对于习武的人来说,至少它可以是练习听风之术的附属品,甚至暗器手法在控制点数时也非常有效。在我看来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而且有很多人都可以准确听出其中的点数,也不希奇。
??
??荷官的动作变得轻盈而又飘忽,摇盅的姿势由单手变成了双手,力度轻重有了不少的改变。骰子之间的互相碰撞,骰子与骰盅之间的碰撞,短促而又细密,两种不同的特征交织在一起,便成为了一种连绵不绝的享受。
??
??她的表情认真,仿佛这骰子,骰盅已经不是单纯的赌具,而是被她赋予了某种灵魂,成为了一种艺术。但这些都左右不了我,所有的灵觉都放在了耳上。
??
??下一刻,四个蓝色的筹码再次押到了豹子上,揭盅而见,三个六,赫然又是豹子。赌桌上的两把豹子,都是我一家独赢,庄家通杀的局面,四周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聚拢了不少的目光。这时身上的军服倒成了最好的凭依,李潜自然会好好利用,拉住叶云飞,将想挤到身旁的赌客,或用臂膀,或用军服下的配剑,牢牢的挡在了一边。
??
??连赢两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充其量现在也不过是十六两银子,这种档次的赌局在一家赌场里应该是被司空见惯了。可当我连续赢到第八把的时候,它的意义早已经变得非常不同了。
??
??筹码已经堆了不少,甚至有了一支很少用的金色筹码,加起来大概有二千多两,已经远远超过了李叶二人开始输的上限。虽然我和叶云飞很想见好就收,李潜却死活不干。与他开始死活不来的态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
??我倒不担心输赢,钱是我最不在乎的东西,我不想继续的理由是出于杀手凡是低调的习惯。不过到了这一步想不引人注意是万万不可能了。
??
??在李潜的眼中,每次我都是孤注一掷,看的他是心惊肉跳,但接连的胜利也让他对我有了无比的信心。
??
??紫衣女子的鬓角已经微微见了汗,不单是我这两千多两,后几局已经有赌客开始跟注,让赌场又损失了不少。还好在她是在我赌资不多的时候开的豹子,没输几两,但却赢去不少,总体下来还不算输得太多。不过从她的目光里,我知道她已经逐渐失去了信心,开始动摇。
??
??用手一推,我将二千零四十八两都押在了大上。赌客大声起哄纷纷说,这样的魄力,他们是生平仅见。这种一听就假的逢迎之词怎么都令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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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开、开”众人的叫声中,荷官有些犹豫不绝。
??
??“让我来开。”……
??
??一句音冷似冰的话由空处传来,不高,却已经足够。周围嘈杂的气氛,在这一声话起时,显得有了轻微的停顿,仿佛室内突然冷了几分。
??
??我寻声侧目。她,一个人,青衣束身,从隐处而来。她,清如雪,是冷是艳。在不曾知名的那份神秘中,在未曾改变的那件青衣下,我的心悸然而动。
??
??若说,长江渡船的一见,只如心海内投入一颗细石,偶尔邂逅也不过涟漪淡淡;那么与唐梦魂林中夜话她的现身一面,便是千均巨石,在我心内浪涛翻天。虽则幸运的是最终被浪涛淹没的是梵真,但我真的算是平安渡过了吗?
??
??为娘报仇的心,早该锻炼得万事不惊不寂,此时发现这原来是很难很难。她正立于我的身前,眼清得如千载的银河之水,冷极静极的看着我:“这局由我来摇。”
??
??如果说昔日刺杀东方未明时与她缠绵一刻糊涂帐是最初的“因”,我倒情愿今时的赌局便是最后的“果”。这个让我久久难忘的女子,永远都是那么冷,那么艳。所以我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甚至都没有看拼命阻止我的李潜一眼,声音沉稳,缓缓的道:“好,那就重来吧。”话出,我心即知,其实我远不能一如话中那么平静。
??
??“这怎么行,注已下过,怎能不开。”利益的牵动下,竟站出了好几个欲主持公道的人,当然如果不是我的连赢之势,怕他们也不会如此义愤填膺。她依声而望,杀手独特有目光中,不问可知,自然一片禁声。她摆摆手,荷官将赌注都归还众人。
??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赌局,谁想搭顺风不妨想清楚。”言罢,素手一闪。骰盅随她一提而起,在其右手一指的支持下,快速旋转起来,且越转越快,渐渐保持在一种平衡之中。片刻旋力将尽,她左手轻扬稍加力道,骰盅再次旋起,如此数次。在旋力正盛之际,她徒然撤手。再看骰盅,已置于案上,一动不动。
??
??这一手,摇盅之法看得众人目眩神迷,半晌无语。其实单看这旋转手法,这旋转的手法,并不难做到,便是普通常人稍加练习亦能掌握自如。这力盛撤劲收盅的手法,巧则巧已,我也不惊奇。但她整个摇盅过程中,从起而止,从旋而静,竟未发出一声,依靠骰子碰撞的听辩之术已然全无用处。
??
??我是个出色的杀手,她同样如是,我看不破她的手法,但却又必须下注。将那堆筹码再次推出,动作很缓。对我来说,现在一两和两千两已经没有分别,分别也只有胜和败,或者都无所谓。
??
??我看仔细的看着她,她看我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我以为该有的厌恶或者蔑视,甚至我以为她这种目光并不能算作是看我。这种无视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都说女子当人淡如菊,温文清婉,她却人冷似冰。她之于我,我之于她,此时此际到底比那行同陌路多上几分呢,或许还不如吧。我脑海有个种意识,隐隐的想要抓住,却又很难。这意识仿佛是在督促我需要取得一局的胜利。这让我有些疑惑,连我自己也说清楚赢她到底什么意义。
??
??我几乎下意识的将筹码再次下到了大上,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只是在推出时冥冥中的一种直觉。
??
??注已下,盅待开。胜负已无法改变,我反到平静了下来。心灵进入了数度可以感觉却难以言明的通明至境。
??
??感觉到呼吸微弱的声音,感觉到了窃窃的低语。感觉到了空气中流散的微弱寒气,比之她刚来时有了略微的不同。在揭盅的前一刹那,我突然察觉到了这丝丝的寒气正是来自骰盅之内。
??
??我灵光惊现,蓦的明白过来,原来她是用寒冰真气将骰子完全冻在了盅底,这样即使是在快速的旋转中骰子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换句话说,这局开的点数与刚才荷官所摇根本就是同一局,她没有做任何的变化,赌的便是没有声音之后我的判断,而旋转不过是她所用障眼法而罢了。
??
??果然,盅开,四五六,十五点大,四千零九十六的彩金,我赢了,但我知道却并非是我及时看透了她的手法,所以能胜,完全因为那玄而又玄的直觉。
??
??她面色依然丝毫未变,仿佛输的人并不是她,道:“这骰子所开之数早已是你我尽知,如何言赌。赌既为赌,就该是判断一些根本无从知晓,胜负各半的事情,刚才是你胜了,我来设局,你可敢再赌。”
??
??我毫不犹豫的道:“好,我们便再赌一局。”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心灵通彻。见她时的犹疑不定的心态,胜负之间患得患失的情绪,通通在推注揭盅的一刻归于了平寂。也许这种状态,便是我最终想要的结果,便是我无法解释得出赢她的意义。虽未敢说对她真得可如止水,起码可以平常之心对待,我心里终于再无破绽。因果既已散尽,我答应了她的第二局。我想,能全力以赴的感觉真好。
??
??她低头,眉心稍动,略一思间,道:“这局,便赌这画眉赌坊之主是男是女?”
??
??尽管我已经想到她会出奇招,但我还是万万也想不到,她竟会以此做局。若说转身而去,我是做不出来,这一赌却着实难胜。转念一想,就是败于她,又能如何呢,索性用心推断一下,胜负不过是一念而已。
??
??从画眉赌坊的规模布局,众女子的容貌穿着,荷官的神态手法,甚至赌坊提供的西湖龙井,主人都该是一个格调清雅的男子;但还是这些美貌女子,画眉之名的得来,又似乎出自一个风韵秀美的妇人之手。
??
??但反过来又想,她既以此为赌,其中必有些巧妙,不该如表面所见。但想深一层,也可能这其中本来就是平淡无奇,她却故意引我深入探究。一时间我思虑千遍,这一男一女的两种选择,却有千般变化。我深吸口气:“好,我便用这身前注码,赌这赌坊主人,是名男子。”
??
??我有了一个错觉,似乎她身体轻微的动了一下。
??
??“好一位心思机敏、赌术精湛的军爷。”一个声音从心内炸起,之后扩散到四肢,延伸出体外直至众人全部听见。这一声给我以无比的震撼,这绝非是一般的传音之技,甚至能感觉到心脏的上下振荡。我不由得向楼梯处看去,于是,我看见了一双眼睛。
??
??那是一双让人着魔眼睛,那眼里有一种洞彻天地间玄机的成熟与睿智。星辰变易,四时交替,万物生衍,阴阳运行,一切的结果都可在这目光寻出解答。几分傲气,几许看破情事的沧桑,直看入我的灵魂深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双眼我很陌生,可又说不清楚是在哪见过。
??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人,一身白衣,背负宝剑,神采飞扬。他踏步而来,一股气势由外敛内,让人无法注视。这人是谁,简直有不输于东方未明的气势。
??
??众人自动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站住,如此之近,我却无法从他的面容判断出他的年龄。“这位,军爷,以蓝筹一支,开了三次豹子,三把小,三把大,连胜了九局,令人佩服。可这第十局,却是你输了。”
??
??在他的出现之后,她没有说任何的话。我道:“哦?我倒想见见这位主人。”
??
??“那就见见这赌坊之主。”他从身上取出一张纸,道“这张,是赌坊的房契,现交给这位沈姑娘,这画眉赌坊的主人便是她。”
??
??看来这赌坊正是他的,这个人果然不凡,出场瞬间,将败局扭转。
??
??“哈。”我笑了一声,他对我的压力才稍淡了几分:“阁下才是才思机敏,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想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
??“在下君东流。”他言道。
??
??听罢,我不由再次打量着他,背负宝剑,白衣胜雪,神采飞扬。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家主人君东流。”突然的一幕浮现脑海之中。
??
??我沉声问道:“楼外楼主?”
??
??他轻松笑道:“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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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亭亭而立

我与李潜、叶云飞走出了画眉赌坊,直至此时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
??“我自己担下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她只丢下句话,和一张银票,然后便转身而去了。没有留任何的余地,也没有留分毫的情面一时间,君东流与我都被僵在了当场,出现这样的局面,虽有些出乎意料,倒也符合她在我印象中冷与艳的风格。她一如那是的她。
??
??君东流面色未改,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见有丝毫的介怀。那淡淡的笑意自然随性,便如说这世间的万物万法都难让其有些许拘束,他慢慢言道:“她既不授这赌坊之位,那这些赌资便是你赢去了。”然后便用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向我看来。……
??
??还记得。楼外楼上,清郁翠绿,龙井茶水,寡淡飘香;紫衣女子,貌似桃李,善睐明眸。此时看来,这似有意似无意的与画眉赌坊隐有暗合之处。当是风格一体。
??
??还记得。西湖水边,月映叠影,泛舟其上;天籁琴音,紫气东来,余音绕梁。
??
??这景象,这琴声,便汇成卿卿这两个字,左右冲撞,摆脱着思想的各种束缚,不自觉的闪现在脑中,且这两个的闪现程度要远较唐卿颖这个正名的烙印要深刻得多。
??
??这位惊才艳羡的楼外楼主,难道看中的只是卿卿姑娘那无双的琴技,以及她易容过的那副容貌呢?可我总隐隐的觉得,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其中还应有着一些别的味道。
??
??还记得,雅阁精舍,笔转墨湛。字吟龙行处,一江春水向东流。
??
??画中诗仙,白衣胜雪,状如天外仙。
??
??那画,那人,那双眼;似笑,非笑,未曾笑。
??
??曾经的一刻,我也因画留恋,我也曾在想,作画之人拥有怎么样的神情,怎样的目光。此时此刻我才完全明白,画中那能颠倒众生眼眸所流露的正是君东流他本人的目光。
??
??纵然是咫尺之别,我还是无法想象,一个凡夫俗子,尘世中的芸芸之众,何能拥有这种神袛一般的目光。
??
??君东流予我的并非只有心志上的较量,甚至在气势上的冲击也是无比强烈。以至于我不得不暗运真气才将无形的压力抵制得住。纵然他的才艺高绝,风韵出众,此刻的一切种种都已变得平淡无奇了。因为我将所有的注意已全部放在了他的举步运声所绽放而出的气势之中。
??
??照理来说,真正的武学高手都该蓄势,内敛,少有如此张扬之举,这般所施分明是刻意为之。纵是涵养之道落了下层,但就是他的外放之势,便当得起绝代高手的称谓。
??
??蓦然,我收回神思,他的目光依然深邃沉刻,还如那般似笑非笑的望来。可只这目光相对的一眼,我便仿佛被看了个周身通透再无遮掩。强敛心神下,脑海才将前后事情看得清晰异常,淡漠的回应道:“那就不必了。”
??
??走在街上,深深的吸了口气,真气勉强压下了对上君东流时被激起的阵阵烦躁。
??
??李潜终于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来,打破沉默道:“可蹩死我了,刚才我在赌坊之时,心有千言却不能讲出,这种感觉简直比死还要命。”
??
??我沉声道:“那人乃是武道上的绝顶高手,刻意真气外放,这种无形的压力并非常人可挡。”
??
??叶云飞问道:“李胖子也还罢了,我也是早练晚练的习武之人,为何也毫无抵抗。”
??
??我不知如何回答,略想了想:“怕这便是江湖之术与战阵之术的区别吧。或者说是由外而内,由内而外的差别。”
??
??叶云飞长叹道:“没想道我竟差了这么多。”
??
??李潜鄙夷道:“你少做感叹了,你那几下当然差的远了。倒是钱一去不回了真是十分可惜啊,那么多银子啊。君东流,楼外楼主。可是临安府的那家。”
??
??我点点头:“正是。”
??
??“我还是不明白,刚才明明那君东流已称是你赢了。为何你不取银子?”李潜道。
??
??我摇摇头:“我实已败,如何能取?再者其自认一败也远非表面上看那么简单。此人心智非凡,又是个武道上的绝顶高手。刚才看似是他认我取走银钱,实则是不安好心。我若取了这些银两,日后见他,必被提及此事,定会受其言语影响,对上此等人物一失先机,就连反手的机会也没有了。此人算计厉害非常,不能大意。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还薄有身家。何必为了区区银钱丢了骨气呢。”
??
??“那是四千多两银子啊。”李潜痛叫道。“要不于老弟你把你看破盅内玄虚的法子教我,让我也体会体会一把压上千两银子的气魄。”
??
??我看叶云飞也煞有兴趣,道:“不瞒二位,我能断破骰子点数,这看似神秘,其实说穿了好无新奇。无非是因为我学武时曾苦修过听风辩器之术。可以依靠骰子碰撞的声音听出来的。”
??
??“听也可以,那需要练多久可以做到。”李潜道。
??
??“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载。”我道。
??
??李潜半晌无语。“这么久我还是做我的菜吧,哎,四千多两可惜。”
??
??叶云飞喝道:“你个李胖子,怎的如此没出息,输便输,何必反复唠叨。再者这钱本就是于老弟赢的。你也不用肉疼,一会抱玉轩的开销从我军饷里出便是。”
??
??李潜苦笑道:“你的军饷刚才已经被你自己输进去了。”
??
??“什么?那是我的钱?”叶云飞怒声道。
??
??李潜点头道:“嘿嘿,没和你说对不住了。”
??
??我忍不住笑道:“钱我这里有,李兄只管领路,你做东,我出钱,咱们一起尝尝你常提的颖昌名吃。”
??
??抱玉轩,对李潜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我不急不缓的在后边跟着。这种时刻倒也是适合思考一些刚才还没有完全理顺的东西。从江上相见到此刻短短的十几日已经遇到了她三次,这远远超过两年来的记录。她来此的目的与组织有关联吗?这个沈姓是真的吗?我忍不住再想。
??
??事情总是这样,闲的时候想去做的往往懒得去做,宁可将光阴浪费在发呆之中。忙的时候却偏偏要煞费苦心,百般设计挤功夫来做,人总是这么的奇怪,我也常常如此。思忖间,不得不断了思路,因为,抱玉轩已经在了眼前。
??
??其实抱玉轩与画眉赌坊也不过是隔了三两条街,可谓近之又近,自古赌嫖就没分过家。彼此之间互相弥补生意自是生财之道,也许一理通百理同,所以颖昌府的繁华之所也几乎尽集于此吧。
??
??早在李叶二人于库房中议论时,我便知晓抱玉轩是家青楼。这名字听来倒也贴切,起码来说比之画眉这个名字更符合其职业特点。只不过我实在无法理解,这青楼之地如何会有李潜看中的美食。我杀手的几年生涯中,也算是穿州过府,酒肆勾栏无所不至。难道说我走马观花的匆匆而过,已经跟不上时代变化,妓院的吃食都可比酒楼了。
??
??门外的侍立的下人,面上硬堆出一片笑容,快步的迎了上来,那笑意薄得就像一层皮儿一般,明显的假而且不自然。这种站在青楼门口,同样也对人曲意逢迎,却又是男人。这种叫做龟公或是龟奴的职业,比之女子便差上了许多。在我理解中究其根源算得上靠女人吃饭,这比起另一种特殊人群——太监也不见得体面多少。
??
??军爷这二字宣之于口,听起来很有些别扭。战战惊惊中多少变了味道,这让我再次见识了城内守军的官威之下,遗毒之深了。
??
??在印象里,青楼的空气中常常会滞留着一股股糟糕的味道,基本上可以将其划分到“香”这种味道系列的范畴之中,这种味道让我拥有的唯一感觉,便是——恶劣至极。这总让我想起当年找娘锈花时,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身上散发的味道,所以非是组织下派的任务迫不得已,我是万万不愿踏足其中的。
??
??在颖昌府这种边陲之地,能开一方财路,自是有分量之人。手下家奴对上跋扈异常的官军时或许略有怯场,但也不能影响抱玉轩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形象。门前不时有客人进出,随之出入的是莲步轻移的妙龄女子,也算是各个出众,这比之君东流的身边家底虽尚有不如,但却比我心中曾经留有的印象却已是好上了许多。
??
??“君小子的身边,俊俏姑娘可真多啊,这里一比,失色不少。”李潜靠在云欢阁的软椅上,轻叹道。“要是她们能陪在周围,喝上口小酒才够惬意。”
??
??叶云飞轻蔑道。“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正是你这样的人。”
??
??李潜道:“你高尚,你坐怀不乱。老叶知道不,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死板没有趣味。”
??
??“你从来做事都不想想,也不想想那君东流是什么人,手下女子各个都如花似玉,我是没去过临安的那个楼,但如于老弟和你所说,他又是酒楼又是赌坊,且每样生意都是大手笔。本人更是个武林中人,若说他没有任何背景来历,打死我也不信。”叶云飞道。
??
??李潜振振有词道:“那能如何,他便是皇帝又能如何,难道我心里想想也犯法。我想不想和他什么背景根本无任何联系。说我做事不经思考,你经思考说出这么前言不达后语的话”
??
??这顿抢白直说得叶云飞哑口无言。
??
??言辞上固然叶云飞落在下风,但其的话却让我深以为然。这君东流的排场门面也着实大了些。先不提这赌坊,单是楼外楼的生意便能日进百金,而其能使唤得动任何之一都足能媚惑一方的女子,则更是难得。至于这些女子对上他时,流露那种崇敬而又专著的目光就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
??同样是白衣胜雪,飘洒脱尘,君东流有绝对不输于唐梦魂的风采。他们也有很多不同,当然这需要先抛开武功一道不谈。唐梦魂的潇洒安逸,一尘不染配上他早生的华发,那是一种淡淡的落寞,还隐约着露出些许哀伤。而君东流却处处透着骄傲,仿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光彩照耀下,让人无法逼视。
??
??桌上的菜肴已络绎上齐,青楼毕竟还是青楼,与我当初去过时也不见有如何分别,酒虽是好酒,菜色比起酒楼到底差上了许多,这种地方能做出来李潜推崇的名吃还真有些奇怪。这个二人少有的没去对菜色抱怨,看上去还颇为享受,很不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
??
??出现如此反常的情况,原因倒也简单,只因为房门悄然而开了。
??
??脚步轻而细碎,盈盈间飘进来一名女子。鹅黄的短衣里外罩着轻轻的薄纱,裙摆下称着金丝刺成的牡丹图,曲线起伏挺秀,清淡的粉色施于脸侧,一点红唇盛似火红。好一个糅媚的女子。
??
??这等装束下,配之娇羞的目光,也算得上是尽显风月了。她的出现恰如其分的打断了我们三人之间的对话,但不问可知这完全是出于李潜的安排。
??
??“奴家明香,侍侯三位军爷。”目光低垂时,声柔音媚中;言欲尽而意不止。让人万般遐想。
??
??我虽是风月场中的稀客,也略略能感觉出这若隐若现的意思。叶云飞的面色发紧,坐在椅子上动了几下,似乎想调整姿势来摆脱某种突发的不适,这好象也不是什么所谓的“沙场老将”的本色,惟独李潜脸色不愉:“我刚才明明点的是亭亭姑娘,难道老鸨耳朵不好使。”
??
??“军爷您请息怒。亭亭姐姐虽色艺出众,非奴家可比,但她卖艺不卖身,军爷若看奴家还算少有些姿色,定会用心服侍,且外面尚有两位妹妹静候,您看……”她说及此,头垂得更低。
??
??李潜这一刻倒真有几分官威,不过这也难怪,我们三人虽然同来,但严格说起军阶其实相差甚远。在外人眼中,这一行的主从关键自然是确立得顺理成章了,我与叶云飞正好便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
??对李潜的一言不发,莫测高深,明香又轻语说道:“军爷,实在不敢欺瞒,亭亭姐姐正在接见客人,也是一位军爷,可否通融,让奴以身代呢。”
??
??房门未关,过堂风起,明香的纱衣随风而动,盈盈一握的腰肢,显得楚楚动人。李潜不变的身形,也微微松动了一下,终于沉吟道:“那你会些什么呢。”口风随着身形的变化,也有些松动。
??
??“军爷但请讲出。”明香抬头,目光闪着清韵。
??
??我突然插言道:“就拂琴吧。”脑海里很自然的闪出了卿卿的琴声,没有思虑,随意便提了出来。
??
??出了钱的人发了话,李潜也没有再继续刁难的意思,只是叮嘱道:“别军爷军爷,将人都叫老了。”
??
??明香乖巧点头:“是,公子,奴家取琴便回,可用叫两位妹妹来伴舞。”
??
??李潜点点头:“也好。不过你要记得,我们二人是公子,这位。”然后指着叶云飞道:“胡子粗黑,面貌丑陋,叫声大爷尊敬一下就好了。”
??
??明香听了明眸一闪,嫣然而笑,甚是好看。
??
??酒已满,灯未残。我盯着杯中微微闪动的粼光,久未碰酒了。
??
??明香取琴而去,其实我也不指望她能有何种神妙之音,无非是惯性思维下的使然。这些,李叶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
??李潜举起了杯,道:“那日我等三人吃饭,便有了今日之约。端起了杯,就断不能空回。老叶、于老弟你们二人,一个是与我意气相投,脾气相顺的朋友;一个是战场上的救过我,一见如故的知己。我此时之心,愿饮千杯。话勿需多,意尽可以。我先干为敬。”此刻他也真是豪情百丈,仰头而尽。
??
??不过我以为类似“万丈”的两个字,永远都不要用在他的身上。对朋友永远都不要太过挑剔,虽然我算来基本上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朋友,但此刻却真正愿交上他们两个。
??
??杀手生活中错过的是很多珍贵东西,在一种行为的惯性中是很难有机会弥补的。如果说,于小楼的出现是改变了我这种惯性的开始,那此刻身边的两人,便是这开始的延续。
??
??只是,想来,这延续又何尝不是于小楼这个名字换来的呢。唐经风,你可曾想过,如果突然没有了鄂震,这一切会演变成什么……
??
??“说的好。”叶云飞不作停留,杯空酒尽,“于老弟,军营中我最佩服之人便是大帅,然后就是你。”说罢,眼光深深向我看来。
??
??我心一动。是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何必徒增烦恼,杀手即该这样。朋友便是一天也好。想及此,我举首,杯中酒一贯而入。
??
??明香,如其名。带着明媚,带着香艳。琴音,春意,荡漾。伴舞,两女子,衣如雾。朦胧见,隐约中。咿呀气喘声,随乐而歌。一曲即了,我尚还好,李叶二人已忍不住连喝了数杯。
??
??正品,终传上来。明香三人分坐歇息开来。
??
??甜香松脆,略带淡淡的奶香,百种味道又从舌中再升变化。李潜神情仔细而又专著,认真的抿着口中的滋味,似欲分辨出什么。刚才的脸的上韵红淡了许多。
??
??“这便是大轮饼吗?”我问道。“这抱玉轩所做吗?”
??
??李潜点头道。“正是大轮饼,不过我一直不知道是轩中何人所制的。”
??
??叶云飞奇道:“不是这酒菜的师傅。”
??
??“这水准,下辈子吧。”李潜摇头道。
??
??“此饼乃是,按亭亭姐姐的秘方制成。”明香突然插言道。
??
??“亭亭,大轮饼”我的心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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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章 稻乡飘香

明眸送意,玉颜生情。往来摇曳下,酒色相映。李、叶二人醉态毕现间,早已与众女言笑无忌了。
??
??明香那一音尽时,尽是嫩腿酥胸,曲臂勾指之象。莫说是正当壮年之人,便是个七旬老叟也必难自禁。照这个道理来解释,便是我这定力非凡,生性淡漠之人,也当难以把持。可只是明香这一句话,却使我清醒异常。
??
??西湖水清冽而又纯粹,渔舟上下起伏正如人心中的荡漾。我看着于小楼深刻的面容,深邃的目光,充当了一棵不相干大树的角色。
??
??那一切便如昨天。那晚,风如醉,那晚,月如钩。纵有悠然,纵是写意,却与真实的生活难有哪怕是片刻的相容。
??
??小楼一夜听春语,红颜思断泪两行。往事曾经,恨意满腔。稻香村民风淳朴,稻香村于家的糕点千里飘香,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于小楼血债血偿的手段,一一都涌起在我心头。那小楼的姐姐,那秀丽孝道的女子,那手中所擅之品,名字不正是这大轮饼吗?
??
??一个记忆逐渐鲜活起来,接连着的便是另一个记忆——于小楼封了我胸口穴道,换下我身上刘府守卫的外衣,将我藏在了长草之中,临行看的目光热切又带着思念:“老大,我姐姐名字叫小亭。”
??
??“小亭——大轮饼”,这个五个字两个名字都暗暗的与抱玉轩中的所见吻合。这种吻合,或许只说明:一个是偶然,一个是巧合。
??
??但记得“他”曾经这样对我讲过,如果是一件事出现了一个偶然或许还算是意外,但要若是有了两个偶然,并叠加在一起,那么这一切就一定会成为必然。这个世界是从来不讲偶然的,而对我这样的杀手来说,永远都不要去相信意外。
??
??难道说,秘方制成的名吃大轮饼,抱玉轩的当红头牌,亭亭姑娘便是于小楼失散多年的姐姐。
??
??难道说,当年救父牺牲的姐弟一别,卖于青楼,辗转数载,远去千里,端便成了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大家。
??
??难道说,于小楼的所有幸福快乐,如今要在我这个冒名的小楼手中实现。
??
??想及此,我仿佛容入了于小楼的心态之中,心都忍不住的在颤动。我暗暗提了口气,暂时平息了我的一个猜想,或许这是真的,或许只是一个猜想,谁又知了谁呢?我已准备去亲自验证了。
??
??明香的抹胸是淡淡的红色,拉得低而浅,雪白的肌肤清晰可见。凤眼微睁微合间形成了一种协调的平衡,腿末嫣红若隐若现。手指轻轻的滑来,慢慢的拂向我的腰身尽处,樱唇轻启,舌吐丁香般的嗅来。我默提了一丝真气,她被轻轻的推向一旁时,我已然直身站了起来。
??
??向旁看了一眼,李、叶二人与那两女子已然痴缠在一起。身边俏立的明香面色微变,道:“公子,难道嫌奴家姿色羸弱,不欲欢好?”
??
??我没有答她,随手指了下房门,然后淡淡的道:“你且随我出来吧。”
??
??她起了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跟在了我的身后。“公子——。”
??
??我便回头看去,她已是满面羞涩,问道:“是公子不惯人前,欲换房否?”
??
??这两句话问来,让我一时间也无从消化,只好摇摇头,道:“我无意与此,只想见亭亭姑娘一面,你只需与我带路便好。”
??
??“奴家原就是蒲柳之姿,难入公子之眼。但亭亭姐姐,确在招呼客人,此刻相见怕与规矩不和,还望公子不要为难小女子。”明香淡去了,羞涩静静的道。
??
??“坏了规矩算在我身上,就是客人怪罪,也由我一人担待,这个,姑娘你拿着,填些胭脂,全当这引路之资。”说话间,我摸了整锭的一块金子放在了她手心之中。
??
??然后她笑了,很浅却很自然。下一刻,她的动作便是摇头。
??
??一直以为窑姐儿爱钱,可这次我却发现,我错了。其实妓女便和杀手一样,都是出卖自己。杀手、妓女,都没有希望,不想未来。对能杀人的杀手和年青的妓女来说钱的意义,便是麻醉失去的灵魂后阵阵刺激,钱买不来失去的一切,买不来的。
??
??或许她们与杀手不同是,最终的命运里,还有从良这看似光明一种选择,然而纵看古今,这青楼中从良后,又有几人的剧终是圆满的。
??
??明香看我的目光坚定而又决绝,不见了开始时的娇涩与怯懦:“我不能要公子的这钱,我也不能答应带你去见亭亭姐,她正在见一个很重要的客人,我不愿去打扰他。请军爷原谅。”
??
??公子再次变成了军爷,这期间语气变化的差异,是很容易理解的。我一下便捕捉到了她无意中流露出的信息。
??
??她刚才提到亭亭制成的大轮饼,我便察觉到了,似乎她与这位亭亭姑娘间很存在着些深厚交情,她也有她要守持的东西。这一刻的感觉,便使我对她拒绝了这锭金子的行为,没有了任何的惊讶。
??
??我不可能去为难她,只是用同样简单而又直接的目光,表达着我的态度:“明香姑娘,我想你是我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位亭亭姑娘正在见什么样客人。但我知道,她很可能是我一位失散的故人,我与她是或许是相识。证实这一点,是我一个心愿。我能到此机会是很有限度的,所以很希望你能带路我去看看她,即是在帮我,也是在帮她。如果明香姑娘,你还不愿意,我也不会为难你,我会直接找老鸨去讲。纵使她与你一般不通情理,但我想钱总会好使的。”
??
??“我如何信你。”她定定的看着我。
??
??“你不用信。”我的目光依然。
??
??她半晌无言,偶尔过去的姑娘、客人,看着我们这对互相注视,彼此不动的奇怪主顾。这两句话终于打动了她。
??
??“好吧,这位公子,你随我来。”明香在前边走着。
??
??抱玉轩高三层,很符合这个年代三层结构整体样子。走过云欢阁之上的楼梯便到了三楼。都说人往高处走,诚然不假,三层的布局摆设,明显优于其他两层。这倒有点符合君东流的习惯,不过我倒敢肯定抱玉轩与君某没有关系。这是一种直觉,他是不会开妓院的。
??
??三层走至靠里,已经是众女休息的房间,当然能够有上房间都是当红的姑娘,明香显然也是其中之列。
??
??终于明香停在了三层的最里侧,房门微合,还有虚掩的痕迹,但房内有屏风相隔,也看不到里边情形。房门是红松之质,很见些品位,门上悬着横匾。
??
??四个金字,赫然便是“亭楼玉宇”。
??
??明香没有进去的意思,在门外踌躇了一下。我没打招呼,索性自己推门而入。饶过屏风,首先迎入眼帘的是临窗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的是样式各异的点心,看上去小巧精致。
??
??茶几旁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男子,我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让他已经侧头看来。
??
??只这一侧头,我不由看得惊道:“原来是你。”
??
??声起,在我看到他时,他亦看到了我。
??
??茶几微微的晃动下,他立身而起。烛火剥落,明韵跳脱。在闪烁焰芒的映衬下,显得他一身的戎装,整齐而又威武,不见有丝毫的不妥。这身装束若是与李、叶二人比起来,肃穆何止百倍。
??
??我万没有想到,在这抱玉轩中还会遇到旧识,他眉心微敛,神色变了数变,赫然便是与我同帐而眠的前锋营副兵马使,郭定华。
??
??刚才库房之中,李潜的虚意邀请,让其拒绝时,却没想到他会独自一人来到此地,且看来还是亭亭姑娘的重要客人。
??
??此时我才将目光展开,房内一切尽收眼中。窗左侧的影墙,淡若清雪,只有一幅字的寥寥点缀,“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这题着杜甫两句诗的墨宝,与门外那匾额之上“琼楼玉宇”倒也笔锋有几分相近。
??
??笔劲森然,古朴有力,显然是出自男子之手,但又明显与楼外楼主那飘逸出尘,不羁俗世的龙文凤字,还有很大的差别。
??
??茶几四周,三个木墩,不丁不八的摆在那里。转身而见,临窗的右墙中开有一门,房门隔处,内存幽曲。
??
??不知是否因为郭定华性情中的桀骜,被挫了锐气;还是因为其与我比剑之后,我所婉据的拜师之请的原宥,似乎令他见到我时,多少都会有些挂碍。
??
??想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沉默不言倒还罢了,他这个此间的临时主人,却期期艾艾的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显得不合时宜了。
??
??一个声音打破了房内的沉默,“公子,你不请自来所谓何故。”不愠不火的女音在我耳畔响起。听上去圆润空灵,动人之极。
??
??我循声看去,内间的房门开启,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立着位清丽的女子,手中的托盘摆着精致玲珑的四式点心。“亭亭姑娘?”我出言问道。
??
??淡蓝色的长裙在晚灯中,显得灵动幽静,很有些空的韵味。我便素喜身着宝蓝色的文士长衫。对这蓝多少有些自己领悟,总以为在这色彩当中,不显厚重,不显跳脱,有着的只是宁静,只是惬意,有隐于苍穹,万事不惊的味道。只不知,眼前这女子也作如是之想吗?
??
??如果说,世间山水之意,充盈灵气的地方,常常被人冠以“钟灵秀奇”的名号,那么此刻这四个字放在眼前这女子身上,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
??那是一种明显有别于凡俗之美的感觉。这并不同于人们通常理解中,风华绝代或是倾国倾城的那般容貌,虽然我也讲不清人们的传统意识中,风华绝代的模样到底是如何,但我以为,定不同于对上她时,心里的那种感觉。
??
??看来“造化钟神秀”这幅字的笔者,也很是有些鉴质赏丽的意思。她听道了我的话,点了点头,正言道:“正是我。”
??
??郭定华终于缓过神来,慢慢的坐了下去,木墩上的他,动作开始变得自然。轻轻的执着几上的茶盏,“你怎么来了。”他对我的语气终究没有太过生硬,这大概都该归于那三箭之功。
??
??她此刻已经看出来,我与这郭定华乃是相识。
??
??郭定华的话空旷又深沉,远没有进入我的脑海深处,这声音流于脑海之摈,只如白驹过隙,转瞬即淡然无痕了,因为我所有的精神都在仔细的盯视着亭亭,专著而又深刻,这貌似无礼的目光,虽在抱玉轩这种地方该算得上是小儿之举,但在这亭楼玉宇之内便真的很难讲了。
??
??其实我也并非是沉溺于她的秀色之中,我只是希望能在她的身上,多少寻找出于小楼的影子。当然,最后结果只有失望,指望从一位绝色佳丽身上,找出与那四体不勤小子的身上相同之处,难度并不比从泥土中翻出块金子容易多少。
??
??这也不完全对,我仿佛从心灵深处感应到了她眼内暗藏的深邃,一如于小楼的深邃,这深邃配上她的容貌便成为了一种绝美。突然间,我感受了自己心内的一颤,似乎一下从灵魂深处,一下子寻到了某种神秘的情绪,无法表达,令我很不舒服。难道,我竟对她的一面所吸引了。
??
??这片刻涌起的奇怪情绪,让我一时间心如翻天巨浪,难以适从。如果说,在对上那个冷艳无双,与我有肌肤之亲的女杀手时,升起这种感受还可以理解;但此刻只是初见于她,几毫无瓜葛,为何心里会不止歇的跳动。
??
??门开,明香还是按捺不住,走了进来。“亭亭姐,这位公子,说是你一的位故友,是我他领来的。”她的出现,转瞬打破的了僵局,当然这僵局不只因我,郭定华我想也同样如此觉得。
??
??是了,一位故友——这四个字晃如惊雷般的,瞬间震醒了我。我之所以对她生出了一种奇怪难名的情素,完全是站在于小楼的位置假托出的一种情怀,而我唐经风不过是一名杀手,做一个但求能尽朋友之义的旁人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
??其实我在看到她眼中深藏着那种深邃的一刻,我已然迷失。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豁然开朗。向郭定华笑意荧荧的看去一眼,这目光里带着挑衅,带的轻蔑,带着挑动各种负面的情绪意味。我心暗叹,也只好如此了。
??
??下一刻,已出声笑道:“亭亭姑娘,我实乃慕名而来,想尝尝亭亭姑娘那名满颖昌的大轮饼的味道。还想试试你别的手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亭亭姑娘还会亲手制成:芙蓉糕,千层饼,牛舌羹。总之,千般手段我都要一一试来,亭亭小姐,你可应允?”我的语气狂妄放肆,目光直直的看着亭亭。
??
??“于小楼,我现在才是这间的客人,你不要胡闹了。”郭定华终于按捺不住,腾身而起。
??
??“当啷——”托盘跌落在地上,四盘点心散落一地,她身子徒的向后倒去。
??
??“亭姐。”明香一步走了上去,搀着亭亭。这一刹,我知道,我算对了。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整体来讲,郭定华也在开始时成了我计算的一枚棋子。不过这局棋下的却很无奈,因为棋中另一个主角不在,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赝品。
??
??不过纵使我这个赝品也清楚,于小楼的杀手日子就快完结了。心结若解,对很多杀手来说都是无可起及的幸福。就如同在命里加上了数个砝码,必将万事无忌。可我的心结呢?
??
??她轻轻道:“好,应允了,我们便单独来谈。”话语虽轻,却毫无回旋的余地。郭定华纵有百般不愿,在亭亭这句话后,也有些知趣,不过还是在明香生拉硬拽下给弄了出来。
??
??从这一点看出,能隐约感出郭定华与亭亭的关系颇不寻常。不过我以为,他的相貌虽较叶云飞、李潜体面得多,但也属难令女子倾心之人。不过他临走时的目光分明露出的是哀愁和无奈。这与他在军营时的神态有着天差地别,哪怕在比箭之后我没见过他还有这样的表情……
??
??亭亭便立在我身前。
??
??目光如雪,清冽深邃,不再掩藏,不在伪装。那眼内的深邃仿若实实直刺我心底,仿如迷雾,仿如星空。我发现我再次迷失在这深邃之中,在她颤动的手指下,我忍不住轻声唤道:“姐。”
??
??“阿弟”她紧紧的抱着我,然后泪如泉涌。
??
??夜空中,有一只手,抚摩我的脸,那么轻。那么柔,那是她的手。
??
??晚风里,有一丝发,摩擦我的耳,那么长,那么秀,那是她的发。
??
??娘的发,便好美好美,好长好长。看着她的眼泪,我想到了娘。
??
??而我心中的那一点点冒认亲情的愧疚,正是因为娘,消失云散了,我决定冒认下去,因为,至少我们彼此,在这一刻钟,都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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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五章 唯情难却

于小亭并没有问我一些经年久远的往事,也没有问我如今在军中的状况,甚至都没问我为何会来此烟花之地。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她的内房,如此而已。这倒是我生平记忆里,唯一的一次走入女子的闺房。
??
??香,却很雅;素,又不妖。这最直观的感觉,在我一步踏入房中之时,便已深深的烙在脑海之中。但真正令我惊讶的,却是这道奇异的香气。它并不同于寻常女子所施的脂粉之香;也不同于自然中淡淡飘散的花露之味,仔细分辨下,竟似是她密制而成的糕点,所特有之香。
??
??房中摆着的是香闺软榻,旁边的书桌上,正放着新写的字。
??
??闺阁的里侧,还隔出了一个空间,她想带我去的,正是那里。那里,坐着的是一套完整的炉灶,盆皿刀叉,小巧精致;调料味佐,一应俱全,甚至还放置了一盛满了清水的木桶,颇有肚量。一整块翠绿的石板,不知是何质地,靠墙立着,上略带的微白,我仔细看去,竟似乎是揉面之用的案板。看来,她是把整个厨房都搬到了闺房之中。
??
??“阿弟你看,姐便是在此,制成的家传点心。”然后,她便将我拖到床边,按我坐在榻上,“你先歇着。看姐让你吃个够。”不等我答话,便已转到炉灶之处,开始忙碌起来。
??
??我起身,走到了桌前,看着新写的几字,正是“造化钟神秀”,字迹清秀,不见棱角,乃是女子之体,看来应是出于她之手。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她的与周围的种种关联,因为里边炊具的碰撞声已经不断传来。
??
??她的这种忙碌,让无事可做的我,心潮静不下来,已然是起伏不定。我不敢去想象她曾经过的生活,万千事后,走能到今日,她所付出的是些什么。此时看来,这亭楼玉宇,单间隔设,就连这揉面案板,也当是价值不菲,此等风光之前,她所失去的又是什么。
??
??突然,我的心底的,那些许负疚些许惭愧,开始逐渐的膨胀起来,慢慢扩散,于是那无边的罪恶感,从我心中阵阵袭来。我在想,若她发现我只是个冒充者时,又会是如何的摸样呢,这让我不愿去面对,甚至不敢去想。但我不得不想——我在想,到现在我可能回头?
??
??我在想,可不回头我又能怎样?我还能瞒上多久。
??
??思忖间,她又已弄得满室皆香了,这香,让的我心麻如酥,这香,让我几欲颤抖。存于空中,凝久不散,强于云欢阁中所食远矣。
??
??而她,此时,已经将新制好的点心,端了出来。……
??
??嘴里再次被喂了一颗点心,香嫩甜软,却又清脆异常,这种脆软融合的口感听起来虽是矛盾,但又确确实实就是这个样子。
??
??似乎我的此刻样子很有些奇特,于小亭的眼中曾经的深邃似乎已变成了丝淡淡的笑意,那丝笑意由脸窝的两点,又悄悄的向外散开了,慢慢的绽放到满脸都是笑容,然后,再从脸漾到了全身。那笑意仿佛凝成了淡淡的一层光韵,渐渐的形成了她美丽的外延。
??
??这种美恢弘而又外放,比起初见她时那隐郁的深邃,有着皆然的不同。这令我异常欣慰,从她的笑颜里,我看到了与我生活格格不入的,另外的一种人生,那便是幸福。
??
??我很为她高兴,我也不忍去破坏她的高兴。既然她没有看破我的身份,那便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我这样想。
??
??其实,我一直想不出,一个人的摸样从十多岁到二十几岁会有多大的改变;也很难想象,一个骨肉至亲,一奶同胞的姐姐,竟没有看出我这个“弟弟”竟是假冒的。此刻我心里最大的想法,便是通过组织能立刻联系上于小楼,只要他能赶来,一切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
??看着我吃着点心,她上留着淡淡微笑,没有问我什么。自己却开始不停的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而且丝毫没有让我插话的意思,当然我也乐得如此。
??
??“那年事后,我也没断了家中的消息,爹娘走后,我便一直担心阿弟你。后来我被迫离开了省城,也就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她的面色平静,大喜之后述说着往昔大伤大悲的旧事,语气也不见哀婉。
??
??“这几年,我先后到过应天、襄阳,最后来到了这颖昌府。辗转数年,天可怜见,还能让我们遇上。”她道。
??
??我终忍不住轻轻的道:“苦了你了。”此刻那个姐字,我一时已是很难再叫出口了姐轻轻叹道:“姐不苦,自从到了应天,姐便没再有过……”她面颊低垂,红了一下,竟有几分小女儿之状,这倒并不象是姐姐之态。
??
??颖昌的夜色,沉静而又深邃,街上的灯火,稀疏且淡漠,很难带着那种强烈的生气,这远比临安、应天那样历代古城璀璨的灯火暗然了许多。虽没有宵禁,但早已悬起的吊桥以及紧闭的门户,比之那些城池,气魄上相差得更是遥远。
??
??正因为这种沉闷的格调,偶有闪现而出的几处明火,反倒吸引远远超越了,这点光亮所能覆盖范围的人们。这也符合了平素所见的,越挤的地方便越有人的现象。
??
??而此时的我,正和这位“失散多年的姐姐”,慢慢的闲逛在这片夜色之中。
??
??很难想象,于小亭在抱玉轩中竟有如此尊崇的地位,甚至与我出行,也无人前来过问。且只一句话,便免去了此刻早已烂醉如泥,那李潜、叶云飞的所耗之资。而后,便欣然拽着我冲进了夜色,把臂同游了。
??
??在房中,她与我讲了许多许多。过往的岁月,已难回首;不堪的情事,谁愿再言。然而,她却在对我述说,因为她是我的“姐姐”,至少这一刻,还是。有人说,悲伤的往事有时就象一杯浓茶,会越冲越淡,但事实并非如此,真正的痛苦永远无法磨灭,能磨灭的只是那时间。
??
??反倒是每段传说演义中所讲的情节常会出现:一个心地纯良之人,百遭磨难之际,总会有一两个贵人出来相助,这也许就是人们相信善有善报的原动力。
??
??于小亭也遇到了她的贵人。一位秦姓的男子,流连于风月场所中的奇人,长居抱玉轩年余之久的雅士。其一时放浪形骸,与众女调笑不禁;其一时又孤傲遗世,神态万千。
??
??其体貌俊秀,言辞精辟,其囊有万金,不绝不尽。其常风流自赏,其常拈花多情。尤擅琴音。其曾临窗而曲,聚引百人。自此访客络绎不断,老板亦多有感激。其颇爱文字,又笔功多变,其素喜弄墨,又鲜有留迹。如此说来,这也算是一位才情不羁的出众人物了。
??
??这一切,唯止于亭亭。风流多情,荡然无痕,发于情止于理成了他的习性。在他的关照下,亭亭境况转佳。渐渐两人相交颇深,仿若知己。于小亭,学其技艺,日趋出名。他离去时,已成为了抱玉轩中的当红头牌。
??
??天不凉,风却大。亭亭的长裙,披着一袭火焰般的斗篷,随风而起,在夜澜中格外醒目。发,并未盘起,在脑后配合着火红的斗篷,上下飞舞。她挎着我的臂弯,轻轻的倚在我的身旁。晚街上,一身军装的我,伴着光艳的她,在远处望来,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你看到那‘亭楼玉宇’的额匾正是秦公子所题。”她在我身边轻轻的说,我没有答话。她也懂得,生活之中有些东西该如何取舍。只是,我命中的贵人呢?
??
??行至了一十字长街,拐角的尽头,亮光中笼罩着一处卖云吞的滩铺。三个简易的木桌,围绕的正是那些挤满了的人。棚顶由一层草席制成,只有四个柱子支撑,在夏夜甚显清凉。风从棚中透过,传来浓浓烈酒的味道,吆五喝六声中显现的是一团热烈的气氛。
??
??我哑然而笑,这三桌人,不正是我军中的同僚吗。于小亭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问道:“你的营友?都是郭大人的手下吧。”
??
??这一句郭大人,我才意识到,她和我说的是郭定华。原来……
??
??郭定华在参军之前本是郭村中一个猎户,射法出色,常在出猎时射中猎物的眼睛,而不损兽皮。稀有的兽皮,整而不损,自然卖得天价,经年累月下来,郭定华也该遇上几头这样倒霉的主儿。于是,神箭之下,也算是银钱颇丰了。
??
??附近百里方圆,只有这颖昌才有交易之所,郭定华也慢慢的成为了城中的熟客。青年人的心性便是这样,耐不住寂寞,三五个年龄相近的,卖了皮毛之后,总爱喝上几杯。酒一上头,几人便在的互相鼓励,互相怂恿下,走马章台痛快一番了。颖昌这地方,青楼这一行几为抱玉轩所垄断,他们所去之地也不问可知。
??
??或许是天道如此,或许是命里该着,那年时近年关。郭定华竟打到一只罕见的白狐,整张剥下,直比千金。欣喜之余,求人制成了白狐披风,进城想卖上个好价钱。
??
??年前之日,于小亭正看到郭定华所卖的披风,便上前问价值几何。郭定华见了亭亭,其容其貌,即被惊为天人,闻声而不觉。
??
??其实他在那抱玉轩时,也该见过亭亭的身影,但印象竟似朦胧至极。恰好城守大人的妻妹,也经此处,对狐皮爱不释手。于小亭见状,便语焉不详,意欲离开了。可那郭定华,神情决绝,跨步上前,竟将整袭披风硬是赠与了亭亭。
??
??他这一赠,便得罪了城守的妻弟,以后月余,只要郭定华进城卖货,立被官军没收充公,如此几番,便觉打猎再无出路,一怒之下,投身从军。
??
??“之后几年,他只要进城必会见我。”亭亭与我道。
??
??云吞滩前的军兵也看到了我们,烈酒下肚之后,他们变得兴奋异常,远远起着哄。一个人舌头有些软,却大声呼道:“于小哥儿,你真不愧是高人,刚进城就弄了个这么漂亮个媳妇儿。”
??
??“是啊,是啊。叫嫂子和兄弟们认识认识吧。”大伙符合道。
??
??我转头对于小亭苦笑道:“这帮小子……”
??
??“那便过去看看吧。”她轻轻道。晚风中,淡淡的油灯下,她显得娇羞无限。
??
??汤锅坐在火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慢慢也散出了阵阵香气。这香气,香得朴实,直接,不见丝毫繁华富贵的味道。但就是这种朴实直接,却似能勾引出人们夜里,那原本就容易发空肚皮的饥饿感。
??
??云吞摊的老爹,年岁已颇大,生就了一副岁月雕刻的面庞,摸样看起来就仿佛他汤锅里散出的那道香气一般,朴实而又平凡。我的这群同僚,不知已在此吃了几个时辰。地上的空酒坛放了一小堆。想想也是,众人聚在一起,痛饮一番,破破平素里想却不敢的军中酒戒,聊聊清醒时难忍又不愿多说的心机,这不也算是一种快慰的心性吗。
??
??他们怀中的钱不多,他们心中的要求也很少,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人生,才最容易满足。
??
??既然于小亭对于这群醉大兵的邀请,都欣然接受了,我便也没有借口去拒绝。当桌边挤下了两张板凳时,于小亭已先于我坐下了。这帮军兵,酒下肚后,一见有美女同席,立刻话头变多,显得各个兴奋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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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除了堆满盛云吞的碗,还有一碟花生,一盘毛豆,以及几个切开了腌好的鸭蛋,再就是大碗大碗的烧酒。杀手岁月,难有相聚,惟余孤独。纵是这些时日身在军中,同食同住,但与这许多人相聚而饮,却仍是我生平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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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我的沉默寡言,于小亭倒是应对自如,完全没有刚才时的女儿神态,劝酒倾谈间尽显落落大方,自然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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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又添了一大盆的云吞,蒸气的熏腾下,浑然间,慢慢的泛出汗来。一阵风过,从我与她来时的路上,竟有森森的凉气传来,那凉气只一瞬,却让我的感应敏感异常。抬头看时,黑夜里看不真切,隐隐间似有一道亮闪,又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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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纳闷间,一碗烧酒已端到我面前,盛情之下,我端酒欲饮。"来,喝酒前先吃口蛋。"她的筷子,挑了一大块蛋黄,已送到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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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下,我倒是一楞。这些年来我虽不至成为生性淡漠,心寂如灭之辈;但也非是忸怩造作,虚情假意之人。但她这一动作,纵有姐弟之名,却在如此众多的人前,便是我也微有些面紧。况且我这帮同僚又怎知这姐弟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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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该只是姐弟之情吧,我想或许是这些年来断续情感一种自然的延接,而且,面对如此深恩我又怎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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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黄,一口吞在了喉中,那股油腻的香,直蒙到心底。便在此刻我又是毫无由来的感到一阵的寒意,短暂而又强烈。蛋一入口,她已是笑意满面了,直将众人看得目醉神摇,我不由面色再紧,一碗烧酒已是仰面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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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碗酒下肚,将那蒙了一层油腻的蛋香冲破,由喉直通心底。火烧一般刺痛从胸口涌起,我甚至感觉到眼里都有些异样。如果说抱玉轩内的黄米酒入口是温婉如玉,那这一碗烧酒便算得是其烈如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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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气可压制酒力,那纯属谣传,真气运转下,气血运行加速,酒意不降反涨,头立刻便就有些发沉。我心道,若痛饮此酒,何需千杯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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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于小哥儿,不但武艺高强,酒品竟也如此豪爽。还有如此红颜为伴,羡煞我等。嫂子,来,也干一碗。"一人言罢,看着亭亭。众人面带坏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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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亭想也不想,信手接过。我急忙阻住,道:"这是我姐,此酒入喉如道,她如何能喝下。""姐姐才好呢,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啊。于小哥儿你这就不对了,美女既得,难道喝碗酒也不予弟兄们吗。""就是就是"众人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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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轻笑道:"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然后也不看我,竟将那晚烧酒,也一饮而尽。再看她,已是醉态张显,灵秀中绽放出娇艳,却笑吟吟,顽皮的对着我,眨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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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众人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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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风中淡淡的传来,一阵喘粗气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远,却也不近。这一刻,我瞬间将灵感提升到极至。那喘息异常清晰,慢慢的变成低吼。那亮闪,并非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在座的众人一无所觉,我却已感到重重的脚步声,仿在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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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从抱玉轩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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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声音由远而近,从这夜色中慢慢展现,直汇聚成了一个黑影,灯火下现出他的面容。充血的眼睛,嘶咬的嘴唇,手中的长刀闪闪发光,灯光刀光映衬下显得他的样子狰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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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哥,你也来了。快来,与我们痛饮一番。"一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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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定华也不答话,只是用目光直接勾勾盯着于小亭,几欲泣出血来,右手紧握钢刀倒提,左手抬起,指向我二人,恨声道:"好,好,好,我郭定华人真是贱,三年来对你百般用心,你却只当我是个普通朋友。这于小楼才见你不到一日,便胜我三年。""来来来,于小楼,你也不必顾及什么军级之别,是男人就站起来与我斗斗。都说你刀箭双绝,我倒想见见你有多么的了不起。"他的声音高亢,如泣如涕,在风中听来凄厉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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