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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24回复此发言

  84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为何生在帝王家。

  卿尘翻身下马,看着两人执手相握,翩翩然一对佳偶璧人,天规祖训,又怎忍心拆散两人。心底最深处盼望他们能安度此劫,但却又依稀知道,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翼罢了。即便放他们走,天下之大何处容身,又能走到哪儿去?回,亦是皇城幽幽,永无天日。

  鸾飞见了她和孙仕安,一双明媚杏眼浮起了复杂的神色,对她一笑道:“姐姐,妹妹不忠于君不孝于亲,怕是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以后有劳姐姐。”

  卿尘暗叹一口气,劝道:“鸾飞,听姐姐的话,速于太子殿下一同回宫,我们向天帝求情,还不至太迟。”

  孙仕安也道:“殿下,圣上痛怒难当,老奴斗胆,请殿下三思。”

  太子看了鸾飞一眼,道:“你们莫要再劝了,我既已走了这一步,便不打算再回皇宫。内廷各侍卫,自此起我已不是天朝太子,你们速速回去,莫要胡闹。”

  五皇子显然已经劝的口干舌燥,满目无奈。卿尘看着装束整齐护在太子身边的内廷侍卫,心底掠起一阵无由的凉意,拼死护主固然是好,但若放在天帝眼中不知又是什么情形,毕竟这天下的主人,唯有天帝一人。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殿下,父皇已命四哥的西郊大军封了所有城门,即便我放你走,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唯有跟我回去见父皇才好。”

  听到夜天凌已奉命调军封锁出路,太子和鸾飞相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恻然。鸾飞惨笑道:“不想鸾飞竟害了殿下。”

  太子却仍旧神色安然,甚至看向鸾飞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温柔:“一切是我自愿,如何说你害了我?”

  鸾飞看了看四周诸人,尤其是围困森严的京畿卫,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天帝掌心:“殿下,你随五皇子和姐姐回去吧,只要向天帝认错,天帝会原谅你的。”

  太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凝视鸾飞:“春有风花秋有月,岁岁长相伴。”

  鸾飞微微一震,喃喃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闭目抬头,亦微笑,突然说道:“殿下保重,鸾飞先走了。”说罢很快的一抬手,手中一个小小瓷瓶里什么东西扬头倒入嘴中。太子猛然惊醒,伸手去夺:“鸾飞!”

  “鸾飞住手!”卿尘亦察觉不好,眼睁睁的看着鸾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倒下,腰肢软软落入太子臂弯,发髻零散开来,乌云般垂落一地,风中飘舞,如同濒临死亡的舞蹈,绝美而凄切。

  太子不想鸾飞竟在自己面前服毒自尽,心中狂痛,本来安静的脸上几近绝望:“鸾飞!鸾飞!”

  卿尘上前几步:“让我看看她!”

  太子却猛的一挡:“都别过来!”将鸾飞护在怀中。内廷侍卫得太子令,护卫上前,一牵百动,京畿卫顿时做出反应,四周突然间汹涌暗流,骚动起来。

  卿尘被挡在不远处,急道:“殿下,让我看看鸾飞,或许还有救。”

  太子惨然抬头,举起从鸾飞手中抢下的瓷瓶:“鹤顶红,不会有救了。”卿尘定睛一看,那瓶子果然是来自宫中,专门用来赐死后宫妃嫔用的鹤顶红。一颗心骤然沉到谷底,她不是大罗金仙,这样的条件下,自恃解不了鹤顶红之毒。

  “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太子凝望鸾飞生机全无的玉容,突然仰天大笑:“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处与君同!”就在众人惊愕的同时,迅速的将鸾飞余下的鹤顶红倒往自己嘴中。

  五皇子等面色大变,飞身去救却已不及。一片惊乱中,突然一只狼牙墨羽箭精光凌厉破空而来,赶在所有人之前准确无误的击中太子手中的瓷瓶,“当”的一声爆响,瓶中药汁溅满太子一身,人却毫发无伤。

  长箭擦着太子的面颊飞过,插入不远处的石缝之中,京畿卫内廷军被这一箭震住,安静了片刻。五皇子和孙仕安立时围上前去,半扶半按稳住太子。

  卿尘亦帮手接过鸾飞的身子,抬头看去,风驰已到了眼前,夜天凌一身墨色武士劲装,手执三尺长弓,飞身下马几步来到太子身前。

  太子无恙,夜天凌沉声道:“皇兄何苦糊涂?”众人心中此时才涌起后怕,夜天凌这一箭若是稍偏一点儿,太子便已丧命箭下,那这轼杀太子的罪名,他如何向天帝交待?这着实比太子要服毒身亡还来的凶险。

  太子木然被五皇子等围住,却不闻周遭人事,只是静静的看着鸾飞。卿尘看了鸾飞情况,纤眉一皱,默然不语。

  却不想短暂的停顿后,突然一阵喝骂,京畿卫和内廷军竟有人动起手来,刀枪拳脚,眼见愈演愈烈,局面更添混乱。夜天凌回头看去,眼底一寒,身形微动人已穿入两阵之间,一道清光闪过,几名动上手的人踉跄着退了开去,空出一片空地。

  “造反吗?”夜天凌冷喝道,手底长剑映着月光,如同修罗魅影般森寒。

  两边人马同时一静,夜天凌领兵多年,在军中威信极高,再加上他素来冷面严苛,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造反”两字,何人担当的起?他冷冷的看了看仍旧跃跃欲试的内廷侍卫:“李成玉,管好你的内廷军,再有人妄动,莫怪本王无情。”收剑回鞘,又道:“五弟。”京畿卫一向由五皇子统领约束,夜天凌不欲越权,只是一抬手,回身去看太子和鸾飞。

  随着他的手势,京畿卫和内廷军突然发现外围阵列了倍与双方的玄衣铁卫,同神武门犒军的威势震天相比,这些铁卫出现的悄无声息,隐藏在夜色的黑暗中叫人心底陡然一阵恐惧。可以想象如果两边再闹下去,以夜天凌的手段,恐怕谁都讨不了好去。

  五皇子方从太子这里脱身出来,对京畿卫喝道:“统统归队,反了你们!”

  内廷侍卫统领李成玉摄于夜天凌的威严,亦约束手下莫要再起事端。

  夜天凌面色淡淡,对太子道:“请皇兄回宫,父皇深夜难安,你我为人臣子于心何忍?”

  太子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鸾飞。

  夜天凌俯身下去,问卿尘:“怎样?”

  卿尘皱眉,似乎遇到了很难理解的事情,道:“不好说,或许还有救。”

  太子闻言眼底猛的掠过一道光泽:“你说什么?”

  卿尘抬头道:“如果来的及,或许还能救回鸾飞性命,殿下,就算为了鸾飞先回宫再做计较吧。”

  太子露出一丝讥讽的笑:“你无非想诓我回宫罢了,鸾飞饮了鹤顶红,还有谁人能救她?”

  卿尘静静道:“鸾飞体内生机未绝胸口尚有余温,我是她姐姐,殿下回不回宫我都要救她。殿下若还想待在此处,那我要先带鸾飞回去了。”此话说来软硬兼施,不容置疑。夜天凌亦深知此时只有鸾飞能打动太子,俯身帮卿尘抱起鸾飞:“送你们回宫。”

  太子急道:“当真能救鸾飞?”

  卿尘正色道:“卿尘不打诳语。”

  太子剑眉皱起,闭目长叹一声,心灰意冷的说道:“罢了,我跟你们回去。”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24回复此发言

  85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灯影明暗致远殿

  致远殿,本应安宁深沉的寝宫层层透出灯火,孙仕安立在素锦福字帘外,两手抄在身前,低头,垂目,像一尊伫立了许久的化石。

  里间,天帝手按檀木长桌上早已凉透的一杯淡茶,面色阴沉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素布衣衫,正是今晚私自携美出宫,险些惹起京畿卫和内廷军纷争的太子。夜天凌和五皇子陪跪在一旁,身后是内廷御林军侍卫总领李成玉,整个屋子静可闻针,弥漫着暴风雨将来前那种异常的平静,端得令人心悸而压抑。

  “朕养的好儿子。”天帝声音威沉,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太子缓缓叩了个头,伏地不语。

  天帝猛的抄起手中茶盏,劈头向太子身上砸去,伸手指着他怒道:“你……你给朕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躲也未躲,一盏茶泼面而来,洒边全身,青花瓷盏铮然迸裂一地,在这死寂的屋中显得格外刺耳。跪在太子身边的夜天凌和五皇子亦被溅了一身,幸而茶水已凉,没有烫伤。

  天帝见太子闭口不答,一腔怒气转至李成玉处:“李成玉你好大的胆子,内廷侍卫要造反吗?朕这禁宫安全交到你手中,岂不是将命悬于他人之手?”

  这几句话说的极重,李成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捣蒜般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臣知罪,臣未能约禁部属,罪责难恕。内廷军素来受太子殿下调遣,请皇上看在内廷军忠心护主的份上……”

  话未落地,夜天凌皱了皱眉头,果然天帝怒意更盛,喝道:“你倒是给朕说说,谁是你们主子?”

  李成玉一呆,知道自己犯了极其愚蠢的错误,张口结舌哆嗦道:“奴……奴才的主子唯有皇上一人……奴才……奴才……”

  天帝冷哼一声,转向太子:“愚顽驽钝,不足以克承大统,自请去储君位,贬放民间……”他重复太子留下的书信:“朕苦心栽培育教你近二十年,竟换来这么几句话。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在你心中竟不及一个女人,鸾飞呢,鸾飞哪里去了?”

  夜天凌道:“回父皇,鸾飞引鸩自绝,清平郡主正在施救。”

  “给朕救过来!”天帝气的来回踱步:“有胆自绝就有胆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她用什么手段昏惑太子,做出此等混账事情!”

  太子闻言在地上连磕两个头:“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饶恕鸾飞……”

  此言无意火上浇油,话未说完,天帝“砰”的以手击案道:“死不悔改,朕留你何用!”说罢竟反手抽出一旁剑架上的龙纹宝剑,欲向太子砍去。

  五皇子扑上前去抱住天帝拦他的剑:“父皇息怒,保重身子!”太子神情恻然,任由夜天凌急将他挡在身后。

  夜天凌沉声道:“大哥,莫再惹恼父皇。”压低声音迅速在他耳边道:“反而害了鸾飞。”

  太子眼底一清,被夜天凌点醒,见天帝气得面色铁青,给夜天凌和五皇子拼死拦着,身子微微颤抖。想起二十年来父恩深重,不禁心生悔意,扑至天帝脚下痛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保重,儿臣该死……”

  天帝恨铁不成钢,用手中宝剑指着他道:“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父皇!”

  突然,帘外安寂的像无人一般的孙仕安请了个安:“奴才参见太后。”端孝太后一手拄龙头拐杖,一手被卿尘扶着,巍巍颤颤掀帘而入:“谁要伤太子,先问问哀家。”

  卿尘一进来便见太子、五皇子和夜天凌都一身狼狈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剑峰明晃晃指着太子,素来威严的面孔此时满是怒容,却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屋内碎瓷遍地,乱做一片。

  天帝见终究惊动了端孝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端孝太后看了看太子,道:“哀家若是不来,皇上还不要了他的命?”

  天帝怒道:“孽障东西,母后莫要袒护他。”

  端孝太后松开卿尘的手,握住天帝,慢慢说道:“卿尘,你同老四一起将太子送到慈安宫,好生照看。老五和李成玉都回去,管好京畿卫和内廷军,莫让皇上再操心。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几人虽得了端孝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端孝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天帝,老迈的眼中透出一丝历尽岁月的睿智,极平静的,却强有力的透过人心。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27回复此发言

  86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天帝一向敬重端孝太后,无法违拗于母亲,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老四将这不成器的东西关起来,没有朕的准许,不准见任何人!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定不轻饶!”

  李成玉忙不迭的退出。卿尘上前和夜天凌一同扶了太子,退出致远殿,夜天凌方对太子道:“大哥,你和鸾飞怎如此糊涂?”

  太子惨然一笑,只问道:“鸾飞怎样了?”

  卿尘面带忧色,说道:“我只能保住她性命,但人却昏睡着。”

  太子心底深痛,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卿尘沉默一下:“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什么?”太子声音一紧,但随即却道:“不醒来也好。”

  卿尘和夜天凌都知他是指鸾飞即便醒来,也难逃天帝严惩。卿尘默然想着鸾飞的情形,快到慈安宫,突然问太子:“殿下怎知鸾飞服的是鹤顶红?”

  太子说道:“我和她出了宫便知早晚有此一天,这鹤顶红早就备了两瓶,各存其一,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便用上了。”语意黯然伤魂,无尽萧落。

  “那殿下您这儿也有一瓶?”卿尘立刻问道。

  太子轻轻笑了笑,点头。

  卿尘道:“可否给我一看?若知药性,或许对鸾飞有帮助。”

  太子这一瓶鹤顶红,原想早晚留给自己用,却听卿尘如是说,终还是自怀中取出,给了卿尘。

  卿尘拔开瓶塞仔细分辨一番,这瓶中所盛确是剧毒鹤顶红。她不敢交还太子,随手一翻,尽数倒在了路旁花草之中:“剧毒不祥,太子莫要留在身上了。”

  太子倒也未去阻止她,默默摇头闭了闭眼而已。

  太子生母敏诚皇后去世的早,幼时常得端孝太后教抚,夜天凌和这位兄长儿时同吃同住,较一般人多些亲密:“大哥,你和鸾飞只急在这一时,此次父皇却动了真怒。”

  太子不语,卿尘却低声道:“鸾飞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夜天凌眼底一动,太子凛然看向卿尘。卿尘微笑:“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

  太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叹息声散了开去,远远的仿佛已不属于这里:“鸾飞喜欢清静简单的日子,采菊东篱,放舟五湖,不想孩子再生在这红墙禁宫帝王家。”

  卿尘反问道:“鸾飞?太子当真是为了鸾飞?”

  太子笑:“我自幼随在父皇身边,习圣贤礼仪之道,学经纬治国之方,迄今已有三十余年,众人看我风光无限羡艳不已,我却自早已厌倦了宫中权谋疆土杀戮,即便不是鸾飞要走,这太子我也早不想再做了。”

  身旁两人不想他竟说出这样一席话,半晌,夜天凌缓缓道:“你我生在帝王家,与天斗与人斗,何处不是天地人心,其实谁人都清楚明白,我们改变不了。与其哀怨挣扎,不如顺其出路奋而直上,或许又是另一番世界。”

  太子看着夜天凌冷峻坚毅的容颜:“四弟,你我性情不同,你有开疆扩土凌云壮志,十五岁起挥军南北,领军不过十载,我朝疆域扩展十之有三。兵部人员臃赘人浮于事,唯有你敢大笔删减,整治到兵强马壮;户部历来腐败亏空,也只有你敢上书父皇请求彻查。你的心,在安邦定国平天下,我的心,却只在那文史书稿中。你或可以不世伟业垂千古,我却只愿文华传百世。所以这帝王之家,你能进退自如,我却唯有苦痛挣扎,这是个人的命。”

  夜天凌神色沉淡,卿尘看不出他那平静的眼底究竟是什么神色,只听他淡淡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声音虽轻,却掷地铮然,不容抗拒。

  太子叹道:“如今是天是命都无所谓了。我只想去看看鸾飞。”

  卿尘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若无其事的道:“我去皇祖母寝宫看看。”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在原地。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27回复此发言

  87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无情不似多情苦

  卿尘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面冷心热的人,端孝太后寝宫有什么好看。将太子带到鸾飞所在的至春阁:“殿下请莫久待,卿尘一会儿会回来。”太子默立在鸾飞身边,修长的手指抚过鸾飞如画细眉,眼底无限温柔,卿尘暗叹一声,掩门出去。

  夜天凌负手站在端孝太后寝宫窗前,望着外面如水般的月色,皎洁银光映在他脸上,格外的清冷。

  卿尘静静的走至他身边,也未出声,两个人并立窗前,各自寂静。

  过了会儿,夜天凌问道:“在想什么?”

  “想那瓶药。”卿尘答道:“确实是鹤顶红。”

  “嗯。”夜天凌随口应道。

  “太子手中的是鹤顶红没错,但是鸾飞喝下的,却不是鹤顶红。”卿尘继续道。

  夜天凌扭头看过来:“不是鹤顶红,那是什么?”

  卿尘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猜对了的话,或许是江湖上被称作‘离心奈何草’的那种东西熬成的汁液。”

  “离心奈何草?”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嗯,”卿尘道:“你可能没有印象了,冥经论上有记载这种毒药。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是毒药,人喝了不会气绝,只会出现和死亡相同的症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体温甚至各器官的新陈代谢都达到一个极限低度,不仔细分辨是会被误认为死亡。嗯……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麻醉剂也说不定。”卿尘说着看了夜天凌一眼,见他奇怪的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用了点儿现代的医学词语,忙道:“确切的说,就是一种使人假死的药,你明白吗?”

  夜天凌一点头:“最后一句明白。”

  卿尘笑道:“那便行了。鸾飞和太子,手中其实是不同的药,若是确如太子所言,他俩人早有一同赴死的准备,那么当两瓶药喝下去,你说会是什么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轻闪。

  卿尘又道:“我虽对鸾飞这个妹妹了解不深,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说她有翻覆朝政的野心我倒信,说她向往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她轻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凤氏满门深以家族为荣,族中利益高于一切,鸾飞会做出这种可能使凤家获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着她带着淡笑的玉容,竟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这样的想法,他淡淡问道:“还有呢?”

  卿尘对他一笑:“你不觉的内廷侍卫护主护的很古怪吗?”

  夜天凌冷哼一声:“忠心护主,言过其实,反不知是护主还是害主。”

  “说的是嘛。”卿尘笑:“太子私逃出宫,内廷侍卫不阻拦反而借护主之由和京畿卫冲突将事情闹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者,太子出宫必定极尽隐秘小心,怎么不管天帝还是内廷军消息都这么灵通?”

  夜天凌冷冷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宫,是鸾飞贴身侍女锦菊深夜到致远殿告密,才泄漏出去的。”

  “锦菊?”卿尘意外的道:“呵,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了。”

  夜天凌侧头不语,盯住她毫无心机飒飒浅笑的模样,卿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眼波一抬:“怎么了?”

  棱花木窗被月色穿透映在地上,明明暗暗落影点点,整个寝宫寂静而安详。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为何告诉我这些?”

  “嗯?”卿尘道:“需要原因?”

  夜天凌淡淡道:“你方才所说的任意一样,都足以让凤家遭获诛族之罪,别说鸾飞,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即便明白透亮你也该让它烂在心底,鸾飞之事,你不说出来谁人会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月光在卿尘脸上投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她看着夜天凌清亮眼底,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丹唇轻启:“没什么,只因为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实禀告父皇,自己一并获罪?”

  卿尘笑:“你会吗?”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点头,继续笑:“那我已经说了,又收不回来。”她耸肩:“没办法了。”

  夜天凌终于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但卿尘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觉得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就像是无边无际茫茫雪山巅峰,破云而出投下一缕淡金色的阳光,格外的叫人记忆深刻。

  但也只是一瞬间,夜天凌已敛了笑意,嘱咐她:“莫要再对任何人提此事,宫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尘点头:“我有分寸。”

  夜天凌负手回身:“去请太子回来吧,久恐惊动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烦。”

  “好。”卿尘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吗?”

  夜天凌剑眉轻挑:“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阶边缘,夜风吹动卿尘衣袍上镶边的雪白貂毛,拥簇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笑了笑又问:“那么,你可能信任我?”

  夜天凌顿了一顿,只回答了一个字:“能。”

  凤目浮起一点儿清丽的光彩,卿尘慢慢说道:“明天我想出宫一趟,或许……你会愿意同我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夜天凌没有问去哪里或是见谁,只是依旧看着她道:“好,明天我来慈安宫接你。”

  卿尘笑了笑,转身向偏殿走去。长发随风轻轻的散开,映在夜天凌眼中,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那黑瞳融为一体沉没在他幽深眼底,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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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32回复此发言

  88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风云凌肆银枪冷

  次日,卿尘难得的早早醒来,却一直等到正午都不见夜天凌来慈安宫,不但夜天凌,夜天湛、十一、十二他们都未像往日一样下朝之后偷空过来,整个紫禁城今天清静的叫人不安。每个人都低头垂目匆匆来去,似乎生怕惹祸上身一般,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甚至即便有人窃窃私语的在说什么,见了她也急忙噤声,变得神情古怪。

  直到过了午膳时间,十一来了,一身朝服尚未脱,却是早朝此时方散。

  十一没有去看端孝太后,带来几个消息给卿尘:太子和鸾飞所犯之事不胫而走,一早竟已传遍京都,宫里宫外官民朝野无人不知,天帝对此极为惊怒。早朝之上天帝下旨,太子由慈安宫移禁松雨台闭门思过;凤鸾飞革修仪职,出族籍,暂押慈安宫待罪。左相出使在外,大公子凤京书代父请罪,天帝免了凤衍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原内廷侍卫军统领李成玉官贬沧州,凌王暂领内廷侍卫军,着吏部速拟修仪及内廷统领人选报呈圣阅。

  夜天凌一下朝便去了内廷侍卫营,怕卿尘着急,所以要十一来知会卿尘一声。十一也是特地来看卿尘,见她一个人坐在慈安宫后面一个人安静的发呆,过去随便坐在她身边先安慰道:“凤家虽出了这事,你也莫着急,父皇该不会过于迁怒他人。”

  却见卿尘抬眸笑的神清目朗:“我着什么急?你和四哥都平安,我便安安稳稳侍奉好太后,其他又与我何干?”

  十一看她一脸如常半分心事也没有的样子,奇道:“是亲不是亲,总也有三分亲,何况怎么看来你也有八分是左相的女儿,却如何一点儿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卿尘自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个“女儿”是鬼使神差天外来客,只道:“人和人不在个血脉亲疏,只在个缘份。缘份未到,父子可反目,兄弟能相残;缘份到了,纵为陌路亦相交如甘怡,或同船共枕亦不为奇。此次闹出事情的若是你和鸾飞,说不定我还会犯愁。”

  十一故意揄挪她:“那若是四哥,你岂不是急坏?”

  卿尘见他笑的暧昧,反驳道:“四哥岂会如你,做事不动脑子?他若能做出这种事情,江河怕都倒流了去。”

  十一虽被她抢驳,依旧笑嘻嘻的:“说的也是,换了四哥,怎也不会如此行事。”

  卿尘突然好奇心起:“你说,若真是四哥遇到这种情况,他又会怎样?还真好奇呢。”

  十一想了想,随手捞起一块碎石丢开老远:“四哥能忍,恐怕痛到骨髓也会慢慢等合适的机会。”

  卿尘看着殿宇重重的宫城,这里是太子、夜天凌、十一他们的家,这个家中是怎样的父,怎样的子,怎样的妻妾和母亲?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挣不开,一旦陷入其中水可为火,火可成冰,太子纵性情疏雅终也难过一个情关。方才已经有侍卫来将太子请至松雨台,其实这悠悠天下,早晚是他掌控,他若非急在一时,也不是如今这样局面。想起太子平日温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更可惜的是,太子遇到的不是他人,是鸾飞。

  她将脸贴在膝上,扭头对十一道:“忍一时得一世天下,却不见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时候失去了些什么,老天才让你得到另一些罢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头发一下:“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我告诉你,换了四哥,他从小便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为此即便披荆斩棘,亦未有片刻彷徨惆怅的。”

  卿尘问道:“他想要什么呢?”

  十一笑:“不如你还是自己问他,又或者,你猜猜看,看能不能猜中?”

  卿尘摇头笑道:“我懒,何况猜中了又怎样?”

  十一道:“猜中了我帮你求四哥有机会带你去大漠玩,天山漠北,纵马驰骋,在这京城平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东西。”

  卿尘依稀知道整个突厥所属大概是新疆天山左右的地方,以前喜欢四处旅游,倒是去过了。不过或者古时候是另一种风貌也说不定,有些向往:“不猜,我自去求他。四哥又不像你,他的心事哪有那么好猜的?说起来,你们俩人性情各异,怎么你会和他亲?”

  “我的心事就很好猜?”十一先笑道:“四哥在我们兄弟中武功最好,我自小便对他崇拜的紧,总是缠他教我,大了以后随他征战南北,交结江湖朋友,或者就更亲些。不过说是亲疏,兄友弟恭,也差不到哪儿去。像十二虽喜文不喜武,总和七哥他们访会文人墨客士族高门,但对四哥也是极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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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41回复此发言

  89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卿尘笑了笑,可是他们的父亲是天帝,十个指头尚分长短,岂会没有亲疏?方要说什么,见跟十一的侍卫远远的寻了过来,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卫跑得急,问道:“急急慌慌什么事?”

  那侍卫就地请了个安:“爷,内廷校场那边热闹呢,您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们这些宫外侍卫素来看不惯内廷军趾高气昂的模样,私下里不知多少官司,笑骂道:“你们和他们既不对撇子,没事要我往内廷军那边去干嘛?”

  那侍卫笑道:“爷平常不是也说他们不务正业早欠收拾吗?这下四爷去了内廷校场,内廷军有得受了。方才听说内廷军想给四爷下马威,校场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窝在营中自顾午休,却被四爷亲兵冷水泼了内廷营,全轰了出来。现下四爷在校场和副统领方卓比箭呢。”

  内廷军平日除了巡防宫城护卫皇家亲贵以外,并无其他职责。但因是御林亲卫,不但俸禄丰厚,地位官职也高于其他将士,是以士族家多将其子侄充塞进内廷军中。开国百年长久下来,内廷军中多阀门贵子,常常混迹京城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惹事生非,天帝虽数次整饬却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将内廷军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军严厉冷面无私,借机修整这些纨绔子弟,果真一上来便让内廷军吃了个大亏。

  十一起身笑道:“幸灾乐祸的东西,走,看看去。”又问卿尘:“去不去?”

  卿尘左右无事,端孝太后昨夜操劳未眠,一直在寝宫歇着,也不用她陪,便也道:“那边去看看好了。”

  内廷校场在宫城后外围,穿过奉天门便是,十一和卿尘到了那里时,见除了时值当差的以外,几千内廷军已然集齐,将校场几乎围了个圈。前方点兵的高台上,夜天湛和十二他们居然都在,四周远远近近尚有许多进宫来见人请安的士族女子驻足,亦有就近宫殿的宫人聚在一起观看。

  卿尘和十一一看场内,偌大的校场尽头远远立了十个红靶,离红靶近两百步的空地上,两人双骑,手挽劲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龙争虎斗。

  卿尘见了风驰,便知身着黑色衮龙朝服的那个是夜天凌。而另一个虎背熊腰的,问过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国老将军膝下长孙方卓,现领内廷军副统领之职。此人虽出身权贵,平日目中无人骄横气盛,但将门虎子,一身箭术却是真枪实料,内廷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卿尘见夜天凌和方卓纵马交错奔驰场中,飞尘满天随风激荡。方卓向远处红靶心射出一箭,夜天凌的箭总出其不意倏忽而至,不射靶心却射方卓的箭。两人每对一箭,四周有惊有怒有叹有急,闹哄哄一片喧哗喝呼,尘土飞扬中地上已落了数十支长箭。卿尘正纳闷这是为何,十一喊她:“七哥叫我们呢。”扭头见夜天湛正向她看来,颔首示意他们过去。一旁五皇子、九皇子、十二等都也穿着朝服,看来皆是未出宫便闻讯来了校场。

  十一拉卿尘登上高台,视线顿时开阔许多,问夜天湛:“七哥,他们这是作甚?”

  夜天湛指着场中道:“四哥让方卓校场之内任射靶心,一百箭内只要有一箭射中,他立马去请父皇收回代管内廷军之命。”

  十二接着道:“方卓今日遇上对手了,不过越战越勇,倒是可嘉。”

  卿尘对五皇子他们施了礼,凝神看向校场,见夜天凌为挫方卓锐气,不但让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将方卓长箭一折两段,任方卓如何闪避,总是能后发先至绝无落空。只这一会儿两人又有十数支箭出手,方卓杀的性起,全然不顾面前是何人,猛喝一声,竟双箭合壁照夜天凌当面射去。卿尘心中一紧,围观仕女们已是娇呼迭起,莺声燕语更添混乱。

  却见夜天凌马速不减反增,不躲不闪抬手箭出快如闪电,交睫瞬间,半空之中四箭利芒交击,迸出数道白光。两人同时回手摸箭,却都掏了个空,原来已是最后两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马反身,弯腰而下将落在地上的两只羽箭一把抄起,却听周围哗然。抬头一看,夜天凌已将十支长箭搭于弓上扇形排开,对准他周身要害。

  他动作虽快,夜天凌却比他更快,何况座下红马也不及风驰,自然落了下风。愤愤道:“四爷无非仗着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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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41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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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驾得了风驰,本王拱手让你无妨。”

  风驰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样也不会自己找这个人丢。他其实早已人疲马倦,却仍旧倔强的和夜天凌对峙。

  夜天凌面无表情,问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声,满脸硬气。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缩,缓缓撤臂拉弓,随着长弓受力发出的摩擦声,原本激动的场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窒息的杀气。夜天湛眉头一动:“方卓虽以下犯上,杀了怕也麻烦。”

  就在众人被这浓重的杀气折磨的几乎难以承受时,卿尘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十支羽箭应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脸颊鬓旁呼啸而过,雷驰电掣撒向红靶,在众人的一片惊哗声中,同时命中百步之外十个靶心。

  远处仕女宫人顿时娇声喝彩,一片崇拜惊慕,倒冲淡了场中摄人的气氛。十一“嘿”的一声握拳:“每次我总是只能射中九靶,四哥却偏偏十箭十中,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再看场中,方卓虽毫发无伤却已愣在当场,夜天凌迎风立马,长弓一丢反手将马后银枪握在手中,斜指内廷军:“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身在军中就像男儿丈夫样,你们平日滋事哄闹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军人和军人说话,往往拳头是最直接的声音,虽然粗暴了点儿,却往往是最有效的途径。

  内廷军中有人喊道:“四王爷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谁敢担当?”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伤的了本王再说大话。”说话的正是另一个副统领,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内廷军士早被激得血性汹涌,秦展和方卓对视一眼,挥手作势,不知是谁先动手,十数名内廷军士擎枪提剑冲出,霎时间便在场中集结一片刀影剑网,没头没脑向夜天凌罩来。

  夜天凌不待他们近前,策马冲驰,反手一枪便将追来的方卓劈退数步,手中银枪如怒龙回身横空出世,当前遭遇的两名内廷军已被震飞出去,点点枪花到处必有人狼狈跌退。

  一片明红色的内廷军中,白马矫腾枪影横空,银光飚射挡者披靡,所到之处尽是人仰马翻,混战一片。

  卿尘目不转睛的随着千百人中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只觉风云狂肆,霸气凛然,满场弥漫的竟是无情的杀气,几乎将呼吸也摄住。

  不过一盏茶时分,夜天凌长枪所至,内廷军扑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银枪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没有人能再站着说话。呻吟痛呼声中,后面的内廷军看着这骇人场面,竟无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伤人,手下极有分寸,多数只是以力打力重击对手,或者断其兵刃,即便见血也不算严重。扑到在地的内廷军东倒西歪勉强爬起来,人人心中惧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骄狂早被凌迟粉碎。领教过方知何为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横扫南北战无不胜,绝不是凭空吹嘘。花拳绣腿的御林亲卫和沙场百战而回的铁血峥嵘相比,顿时成了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所有人都远远的看着夜天凌,还是那冷然神色,还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杀中,他那黑色衮蟠龙的朝服肃净威凌,竟连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俾倪,傲视马上,风华狂肆。周身方圆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罗战场,魑魅魍魉在他清冷的俯视下嚎哭挣扎,却不能使他有丝毫动容。

  方卓秦展仰望着这个素来在天朝军中被称为冷面无情的王爷,弃械跪倒:“属下服了,愿从凌王爷调遣!”他们一跪,内廷军无人再支撑的住,数千人俯身行军礼,齐道:“愿从凌王爷调遣!”

  夜天凌冷冷的看着俯跪一片的内廷军,回枪马上:“方卓秦展整顿军容,还能站着的都到校场台前集合。”说罢,缰绳一抖,风驰调转马步先往高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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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闱娇枝不堪俏

  “咱们下去吧。”见夜天凌过来,夜天湛他们都知他要用这高台整兵,自然要将地方让给他。夜天凌过来时突然看到卿尘和他们在一起,停了下,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登上高台。卿尘则对他淡淡一笑,随夜天湛他们慢慢往校场外走去。方走不远,突然看到校场另一边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另一个人离开,再一看,竟是内廷总管孙仕安,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为何只远远的的看,却不过来,夜天凌这一番狠手整治内廷军,谁知天帝又会是什么想法,想来便觉得,当真天威难测。

  下面内廷军动作倒还迅速,除了少数带了伤的军士被送去医治外,大都集合到齐。夜天凌扫视了一下这令人皱眉的军容,肃声道:“内廷军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给本王丢脸。即日起,凡当值擅离职守,集训缺席迟到或违抗上级命令,不得军令随意行动,闲暇时在京中闹事游手好闲的,无论是谁即以去军籍论处。若有想以身试法,不防就试试看。”他这番话运气朗声远远传去,就连站在最后的军士也听的清清楚楚,内廷军中这些陋习已久,不禁人人大叹倒霉,夜天凌仿佛充耳不闻,继续道:“今日你等无视军纪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带全体内廷军即刻绕校场快跑五十圈。”

  众军士顿时哗然,叫苦连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众人大惊而呼。

  “一百五十。”语气决然,掷地有声。

  场内安静了大半,但毕竟还有人埋怨出声,方卓秦展两人也算机灵,不待夜天凌“二百”两字出口,急忙俯身领命:“属下遵命,甘愿受罚。”

  夜天凌看了看他们:“一百五十圈,跑不下来趁早自己脱了这身军服回家,本王军中不要废物。长征!”

  他的亲兵统领卫长征立刻上前一步:“长征在!”

  夜天凌道:“带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体再加五十。”

  长征道:“遵王爷令!”

  夜天凌交待完,便离了高台往场外去了。卿尘夜天湛他们此时早已出了校场,待同五皇子和九皇子分开后,夜天湛看着卿尘一身便服打扮,问道:“要出宫?”

  卿尘正被九皇子离开前投来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眼中带着些不明所以的阴郁,叫人心底不安。突然听到夜天湛说话,自然的反问一句:“啊?什么?”

  夜天湛笑道:“你这随时神游天外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卿尘被笑的不好意思,无奈道:“没办法,改不了了。”

  十一摇头:“这还了得,那不是整天在糊涂里?”

  卿尘不服的道:“谁说的,神游天外说明我在思考,这是好事。”

  十二接着问:“那你思考什么?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卿尘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想九皇子的奇怪,只好胡搅蛮缠道:“我思考的东西你们这些凡人是不能理解的!”

  夜天湛三人同时笑起来,卿尘撇撇嘴:“笑吧笑吧,讨厌!”

  难得见她一副娇嗔的小女儿态,十一十二开心不已,还是夜天湛比较有绅士风度,转移了话题:“出宫去哪里?我送你。”

  卿尘其实是想去四面楼见莫不平,这是说什么也不能同夜天湛去的,便摇头:“不必,我只是……回家看看……母亲而已,你又不顺路。”

  “无妨。”夜天湛道:“我亦有日子没去左相府了,便陪你一同去看看凤夫人也好。”

  卿尘暗中郁闷,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推脱,求救似的看了看十一。十一知道她约了夜天凌一同出宫,自然也知最好不要直接和夜天湛他们说,正要帮她找个什么借口。夜天湛又道:“鸾飞之事我们自会尽量在朝中向父皇求恩典,也不必太忧心。”

  卿尘当着夜天湛和十二,倒不像只有十一那样随性,乖巧答应道:“我知道,此事待……父亲回朝,会自有计较吧。”这父亲母亲的,终究说起来还是别扭。

  正说话间,突然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柔柔说道:“采倩见过四王爷。”

  几人扭头,原来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夜天凌离了校场随后赶上他们。而一旁先他们一步看到夜天凌俯身请安的,却是殷贵妃的侄女,夜天湛的表妹,户部尚书殷监正的掌上明珠殷采倩。她方才亦站在校场边看了夜天凌整肃内廷军,对那男儿气概雷霆手段已是崇拜万分,此时近前,看那剑眉朗目清矍面容,更是英气掠人。自古美女爱英雄,方才校场下来,已不知有多少士族女儿将一颗芳心系在了赫赫凌王爷身上。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49回复此发言

  92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夜天凌看着殷采倩,似乎想了想才记起她是谁,淡淡应了一声。夜天湛他们也纷纷道:“给四哥请安。”

  卿尘见了夜天凌,人前亦做足礼数:“卿尘见过四爷。”

  夜天凌特意早早离了校场,便是怕卿尘着急出宫,但此时见人多,也不好说什么。夜天湛他们虽知上次是夜天凌将卿尘寻了回京,但却没人知道她同夜天凌及十一是早有渊源,只当他们是那次才相识的。

  殷采倩那边亦给夜天湛他们问了安,此时转向卿尘:“原来这位就是清平郡主,久闻大名了。”

  卿尘一愣,听出殷采倩语气似乎不善,初次见面,不知自己哪里招惹过她:“常听七皇子提起殷小姐,卿尘早想结识。”

  殷采倩打量她道:“不敢,令妹鸾飞一旦成了太子妃,谁人高攀的起?”

  太子和鸾飞之事现在人人忌讳,殷采倩话一出口,夜天湛低喝道:“采倩,你胡说什么!”

  殷采倩“哼”的一声:“我说的不对吗?方才去东宫,太子妃形容憔悴哭得两眼都肿了,还不都是因为凤鸾飞勾引太子!”太子妃乃是右相许克宗之女,和殷采倩自幼交好,遭逢此事,殷采倩自然愤愤不平。

  卿尘纤眉微挑,原来是给太子妃出气来的,她笑了笑只淡淡道:“女人留不住丈夫,是自己魅力不够,何必事后哭恼迁怒别人。太子若同太子妃情深意重,给他一百个鸾飞也没用。”

  殷采倩咄咄逼人的道:“哦?不知郡主看中的又是哪根高枝?可莫要像上次在慈安宫一样选错了人!”她此话当然指的是上次端孝太后寿筵那天,夜天凌当众拒婚之事。

  卿尘有些恼她出言无状,凤目微冷:“这宫中高枝虽多,但我凤卿尘却用不着攀附别人,最好的高枝是自己那根,庇护与他人荫下,有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在宫中,殷小姐最好还是说话小心些,慈安宫中是太后选的人,可不是我自己,殷小姐是在说太后选错了人吗?”这番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殷采倩被堵的愣愕,想张口反驳,突然看到卿尘身旁的夜天凌冷然不悦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凛,到了嘴边的话竟就没说出来。

  卿尘转身对夜天湛他们一福:“几位皇子若没什么吩咐,卿尘便先回慈安宫了。”说罢退走离开,正好故作不悦,借机摆脱了要一同出宫的夜天湛,心里不禁还要感谢殷采倩来的及时。路过夜天凌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同华门。”径自沿着园中小路而去。

  殷采倩无意中看到夜天凌和夜天湛,甚至包括十一十二两兄弟的目光都远远随着卿尘的身影。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感觉到,夜天凌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隐藏着一丝柔和的担忧,而这担忧,分明来自已经消失在小径尽头的那抹倩影。

  “采倩,还不出宫回府去,在这里胡闹什么?”夜天湛一向温文的语气中竟也带了几分不悦,殷采倩暗暗咬了咬牙,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有些人虽然不愿攀附高枝,却有无数枝叶遮挡在她的四周,招惹这样的人,无疑是自讨苦吃。她自小被父兄宠惯,夜天湛也对她呵护有加,何时当面呵斥过她。小姐脾气上来,也不管面前是谁了,跺脚拂袖而去。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49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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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山踏雾四苍茫

  同华门是皇宫比较偏僻的一个宫门,卿尘自那里出了宫,见夜天凌独自一人牵了风驰已等在不远处,因为等人清闲,一只手抚摸着风驰的鬓毛,眼中竟有难得一见的温和神色。而风驰这样性烈如火的野马,对夜天凌也很亲昵顺服,半闭着眼睛任他抚摸。一人一马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幅安闲平和的样子,竟让卿尘一时间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带夜天凌去见莫不平,这一见或者会掀起轩然大波也说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然而夜天凌已经看到了她,居然轻轻笑了笑,眼中的疏朗清淡和方才校场上的狂肆杀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卿尘走过去笑道:“若是让那些年轻女子看到现在的凌王爷,怕更是迷的神魂颠倒了吧。”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凑到卿尘身边亲热的风驰:“上马吧。”

  卿尘因觉得招摇,一直把云骋留在四面楼,亦将雪战送回了冥衣楼总坛,此时只是徒步出来。夜天凌待她坐稳后,翻身上马,从她背后将缰绳捞过来,两人共乘一骑。如此一来,卿尘就如同半靠在他怀中一样,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在缰绳上因微微用力所以骨骼分明,稳定而隐藏着一种力度感,手臂和胸膛在自己身边围护着,抵挡了冬日迎面吹来的寒风。依稀记得,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父亲的怀抱中有过这样的感觉,安全,温暖,因为知道有保护所以可以全身放松的倚赖着,绝对不会被松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久远的让人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卿尘带着这样的心情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向夜天凌,却立刻接触到了他的目光,那幅清淡的面孔下,有种别样的愉悦的神态,让她觉得很是新鲜。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说道:“先跟我去个地方。”

  卿尘这才发现他走的并不是去四面楼的路,反而直接由西边出了京城,快马轻蹄往城外奔去,问道:“去哪儿?”

  夜天凌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风驰脚程极快,不多会儿便进了偏僻的山路,看方向似乎是环绕京都宝麓山的一支峰脉。夜天凌带着卿尘一路而上径去山顶,几乎到了这山峰的最高处,待到前面已没了出路,方缓缓的勒马。卿尘坐在马上放眼一望,不禁惊叹一声,从他们所处之处看去,宝麓山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京城远远的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变得只手可握。楚堰江自城中穿插而过,同另一支江流合而为一化做奔腾宽阔的大河,滔滔滚滚奔向远方。人仿佛立于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心胸阔朗无限伸展,直与这苍茫的自然合为一体,亦被这壮阔江山震撼心灵。

  卿尘无比惊赞的看着这山林江河,突然听到夜天凌在耳边问:“怕吗?”

  闻言一愣,才发现原来风驰停住的地方是一方悬崖的尽端,只要再前进一步,人便会坠入万丈山谷。因为时已初冬,山间并无缭绕的云雾,怪石嶙峋层层叠叠,举目而去一切都那样清楚明朗。卿尘天生冒险的性子,面临险境竟笑道:“有什么可怕?这是什么地方?”兴奋的回头看夜天凌,凤目之中是惊是喜是笑,明亮的光彩照人。

  夜天凌俯视她,嘴角亦荡起微笑,突然一提缰绳,风驰长嘶一声双蹄腾空人立而起,几乎要纵入悬崖之下,随着卿尘兴奋的尖叫,转身稳稳落在后面几步处。卿尘和夜天凌同时放声大笑,心情舒畅,痛快无比。

  夜天凌翻身下马,向卿尘伸出手,卿尘扶着他的手跳下来,两人站上一旁高起的岩石。夜天凌道:“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

  卿尘在大石上随便坐下,无尽神往的看向远处:“这么好的地方一人独享。”

  夜天凌笑道:“不是风驰云骋的话,别的马哪能登上如此境地。”

  卿尘扭头看他:“你在笑,每次来这里都这样开心吗?”

  夜天凌笑容收了收,摇头:“以前都是心里有事才会来。”

  “哦?”卿尘问道:“那么现在呢?”

  “喜欢,想来。”夜天凌答道。负手前行两步,淡淡俯视巍巍群山,衣襟在山风中飘摇激荡。

  卿尘就静静的从侧面看着他,觉得沿着他的目光,万里山河尽在指点之中,苍茫天地不过挥手沉浮。不由得便想起一首很久以前听过,因为喜爱所以至今记忆犹深的歌,“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握手中,哪个敢再多说话?夷平六国是谁,哪个统一称霸,谁人战绩高过孤家?”想着想着,便将后面的歌词轻声哼了出来:“高高在上,请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52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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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凌突然回头,看她。卿尘笑道:“又大逆不道了吧?不过是我很喜欢的词呢。”

  夜天凌道:“我倒不曾听过。”

  卿尘道:“这词来自我的家乡,说的是传说中一个丰功伟绩统一四海的帝王,夺万世潇洒,如何叱咤。”一边将秦始皇的故事略略说来,最后说道:“尽管称誉骂名不绝古今,但也不枉人世一趟。”

  夜天凌静静的听她讲述,最后却问了句:“你的家乡?”

  卿尘遥望长河奔流天际茫茫,说道:“嗯,我的家乡,不属于这里的一个地方,你能相信吗?”

  夜天凌道:“那是什么地方?”

  卿尘回答:“我也不知道,你说,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夜天凌道:“这里自是这里。”

  卿尘便道:“那里便自是那里。”

  两个人像参禅一样打了几句哑谜,突然同时一笑,夜天凌淡淡道:“不管这里那里,你自是你便罢了。”

  卿尘也笑道:“谁说不是呢?是我原非我,我自知是我,本来如此。”忽又有些黯然:“即便称雄四海,却还是有寂寞遗憾。就像我说的这位秦始皇,最终也叹‘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送我无边江山,也有憾。’”

  夜天凌不以为然的道:“那便不是红颜知己,像你说的阿房,便不是秦始皇的知己。”

  “嗯。”卿尘道:“不能并肩而立,被对方的脚步遗弃在身后,即便是爱,也只能爱到悲哀遗憾。”

  夜天凌似乎叹了口气:“女人。”

  卿尘起身站在他身边和他并立,衣袂飘然,长发凌空:“不要小看女人,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凡的女人。”

  夜天凌道:“女人和男人,想要的之物不同。”

  卿尘想起慈安宫中和十一的闲聊,随口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夜天凌扭头和她对视,卿尘看着他的眼睛道:“可以选择不回答,不过回答就要实话。”

  夜天凌自山巅将目光投向无边江山,稍后,伸出一只手,缓缓的在两人眼前无尽处划了一个半圈,手指的最终处,落在了京城中心若隐若现的紫禁城。

  卿尘随着他的手俯视过去,随后一笑:“那么,四哥,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依然没有多问,夜天凌像以前一样答应了她:“好。”只有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已足够。

  下山时,夜天凌突然对卿尘道:“殷采倩年少娇气,你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卿尘笑道:“要怪也怪你,怪她干嘛?”

  夜天凌眉头动了动,不说话。卿尘故意说道:“还不都是你惹的,十一没和你说过吗?我很没面子啊。你不稀罕的话以后一定提前和太后说明,免得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你看,我到现在还被人家笑呢。”

  这是他俩人第一次直接提起此事,夜天凌听了卿尘的话却依然不语。卿尘奇怪,回头看他,夜天凌在身后俯视她清淡面容,幽深的瞳孔似是变幻着深浅,带着令人迷惑的神采。

  卿尘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扭头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没有绅士风度,这样子我怎么还嫁的出去?”

  环在她身旁的双臂却微微一紧,听到夜天凌在头顶淡淡道:“谁说我不稀罕了?”

  卿尘诧异的抬头,却见他早已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种奇异的气氛,夜天凌的身上清淡的气息,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温,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卿尘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微微跳动,血脉在缓缓的流动。

  卿尘虽然很想反驳一句“如果稀罕那就更该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四面楼。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0:52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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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漫漫其修远兮

  卿尘要夜天凌将她在后门放下,请他从正门而入到小兰亭喝茶,自己则偷偷溜回以前的房间,换了男装才出来,先去找莫不平。

  莫不平以客人的身份住在客房,他似乎早已料到卿尘会来,见到她也没有太大惊讶,将她迎进房中:“属下见过凤主。”

  卿尘虚扶了一下不要他行礼,道:“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如今满城都在谈说此事,属下亦听说了。”

  卿尘淡淡道:“虽然会有很多人保太子,但怕是难保得住,四王爷现在小兰亭,你不妨去见见他吧。”

  “哦?”莫不平道:“凤主的意思是……”

  卿尘道:“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是。”

  莫不平很快领会到卿尘话中之意,老眼之中精光一闪:“凤主。”

  卿尘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先帝早已断了血脉,除非冥衣楼就此罢手退身江湖,否则便只能择良木而栖,辅佐自己的明主。”

  莫不平道:“凤主是为冥衣楼选了主子。”

  卿尘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须眯起眼睛:“凤主好眼力,天朝这半壁江山本就是四王爷打下的。”

  卿尘眼中淡淡坚定光彩:“他是先帝的血脉。”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尘一笑,和莫不平说话还真是省心,庆幸没有遇到个榆木脑袋冥顽不灵,大讲精忠报君的道理。不过事实确如她所说,冥衣楼所寻找的那缕血脉,夜天凌是唯一一个存在着可能性的人,是与不是,对于面临着危机的冥衣楼都是最好的选择。而对于她自己,却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

  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莫不平有些感慨的道:“天星移换,朝局变更,个人自有宿命,早已天定。”

  卿尘突然想起件事,问道:“莫先生可知有种移魂禁术,能驱人魂魄,穿梭古今?”

  莫不平道:“移魂禁术?这个似是听说过,但却不知具体。”见卿尘失望的“哦”了一声,又道:“凤主何故问起这个?”

  卿尘摇头:“随便问问。”原还指望莫不平能知道一二,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便也说了句:“各有天命。”

  莫不平却道:“老夫观人无数,却偏偏看不透凤主。凤主此时依旧不愿告知生辰八字?”

  卿尘笑道:“不是我不肯,而是知道没用。莫先生相术独步天下,莫怪我轻看,其实事出有因。”

  莫不平亦笑道:“星相面术其实也不过世人夸大罢了,老夫若什么都看得出,还成仙去了,何苦在冥衣楼混迹。”

  卿尘失笑:“我还真想莫先生告诉我谁是真命天子,也省得麻烦经营。”

  莫不平望着窗外楚堰江,悠然说道:“真假天命,说不得还要看凤主。”

  “哦?”卿尘颇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动,一切尽在人事。”

  卿尘手按窗沿,看远远的天色阴沉了下来,风中隐约带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让四王爷久等了。”

  同莫不平去了小兰亭,推门进去,夜天凌站在屋中看她以前写的那幅《兰亭序》,闻声扭头,见卿尘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再一见莫不平,显然有些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老臣见过四爷。”

  墨兰画兰一旁见到卿尘,当真喜出望外,抢过来施礼:“公子,你可回来了。”

  卿尘对她俩人呵呵一笑,风流倜傥当真像个翩翩公子哥,对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们慢谈,我去见见谢家兄弟。”说罢左拥右抱,将墨兰和画兰带了出去。

  除了四面楼原有的人,墨兰画兰这些姐妹多是卿尘收留的孤女,对她极是亲近。卿尘听着她们一路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些日子的事情,笑道:“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我去见见两位谢爷。”

  墨兰画兰答应着去了,卿尘便去谢经谢卫那边,他兄弟俩人见了卿尘,亦俯身施礼,卿尘无奈说道:“凭空多这些礼数,以后省了不好?说正事,冥衣楼目前的状况,所余的资金尚有多少?”

  谢经估算了一下,道:“大约只余了三万两左右。”

  卿尘低头想了会儿:“你通知老客新客,若是愿将银钱提前存入四面楼的,来此吃住只要记账便可,存八百两可做一千两用,一千两可做一千二百两用,我们先以此法借贷周转。自今日起我的那份获益全部用于冥衣楼运作,但是莫要委屈了牧原堂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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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经道:“这如何使得?”

  卿尘道:“无须多说,这不过权宜之计而已。当务之急有两件事,要执钦部和部马上去做。”

  谢经道:“请凤主吩咐。”

  卿尘道:“有种叫‘离心奈何草’毒药,只有汝阳南宫家有种植,要冥执亲自去一趟汝阳,我想知道近段时间什么人从南宫家得到了这种药,还有,这些人中谁和凤鸾飞接触过。”

  “凤鸾飞?”谢卫奇怪的道:“凤家三小姐,这不是凤主的妹妹吗?”

  “算是吧。”卿尘无所谓的道:“第二件事,就是要冥钦挑选一批人,男女皆可,人必须精灵而且最重要是忠诚,训练得当后我会慢慢安排他们进宫进府,以后或许会需要。”

  谢经和谢卫一一答应下来,分别去准备行事。

  卿尘到前厅打了个转,和素娘她们招呼一下,便去寻云骋。云骋正在后院和风驰玩的不亦乐乎,见到卿尘欢喜轻嘶奔上前来,风驰便也跟着缓步踱来。卿尘搂着云骋亲热一番,一手一边自后门出去带了它们就近闲跑。走了一会儿,抬头见阴云层层,衣衫挡不住寒意,丝丝的已飘起冷雨。突然间风驰摆脱了她的手,扭头跑走,卿尘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的注视她,清俊面色虽然淡然无波,但那眼中阴郁低沉,隐隐暗云涌动,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沉,显然他在极力隐抑着什么。

  卿尘知道莫不平已将事情说于他听,他若此时心平气和面带笑容的出来,那才叫见鬼。方要说话,夜天凌伸手抓过风驰缰绳,纵身上马,径自往东快驰而去。

  卿尘心中一紧,叫道:“四哥!”翻上马背:“云骋,快!”

  云骋久未有机会畅快奔驰,此时方蹄奔去,立刻远远追上风驰,不多会儿便和风驰并驾齐驱。卿尘见夜天凌神情锐利,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线,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的伴他沿楚堰江打马狂奔。

  冬雨迎面扑在脸上,刀锋一般冰冷,却使人异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终于在江边停住。卿尘亦缓缓策马立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看着悠悠江水东流。楚堰江自此筑堰分流,引水入城,便是金水河。金水河环绕的紫禁城,是夜天凌出生长大的地方。

  雨骤风急,激起江水层层。过了许久,夜天凌开口说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将我送至皇祖母处后不闻不问。这二十几年,她即便在慈安宫见到我,也冷冷淡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其实她对父皇也一样冷淡,尽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为她单独修建了莲池宫,她却从来没在人前笑过。我只当她不愿顺从父皇,亦厌弃我,更怪她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两朝君王,还要生我下来。我亦冷淡她,疏远她,从来不肯踏进莲池宫,连她病了也不去看……”说到这里,闭目仰面让雨水倾淋脸上,长叹一声。

  卿尘在他身旁轻轻说道:“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远你,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其他,天帝也会因此格外疼爱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实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时候很傻,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即便舍弃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她何苦。她可知我宁愿年年带兵在外疆场厮杀,也不愿在这宫中看别人承欢膝下,她可知我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她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难道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连轼父之仇都束手无策!”

  卿尘淡淡说道:“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你了解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类拔萃,做个好儿子,好王爷,平安一生。我虽没做过母亲,但可以想像到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护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罢了。”

  夜天凌决然道:“我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

  卿尘道:“你相信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会去分辨证实,直到所有都是事实为止。”

  卿尘悠悠说道:“事实常常残酷,人人难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自己是谁,岂不是可笑?”

  卿尘道:“你自是你便罢了,何用多问。”这正是方才夜天凌对她说过的话。

  夜天凌回身,见她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边,长发被雨水打成一缕缕贴在脸颊,双眸却亦被雨水洗的清亮。心底蓦然的一紧:“回宫去吧。”

  卿尘见他已然收拾心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着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对了吗?”

  夜天凌亦望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多谢你。”

  卿尘对他微笑,宁愿清醒着痛苦的人,永远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东西,这是自己选择的生存,终其一生都无法放弃。

  不管是对是错,这一步已然迈出,她相信,一定是对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远远的紫禁城在冬日阴雨下笼罩了沉重的面纱,风雨飘摇中见证了多少古往今来,多少更迭变迁,如今等在眼前着的,又将是怎样一番岁月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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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选在君王侧

  清晨时分,冬日的太阳起的比较迟,卿尘却早早睁开了眼睛,似乎慢慢的已经习惯了早起早睡,自己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人了呢。远方的天边浮出了淡青色的晨曦,寒气透过窗户渗了进来,房间里似乎冷冷流淌着清冷的泉水。卿尘紧紧的裹了下衣服,将窗子推开,天色尚朦胧,却已是早朝时分。帝宇宫中响过肃穆的钟声,比这朝阳更早揭开了天际的曙光。

  每当在这样的晨光中看到紫禁城,卿尘心中总会浮起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里将上演着什么样的历史,但她却能感觉到一些东西。就像夜天凌在山巅在自己面前指手江山时,她知道为什么。

  驰骋万里,横扫南北,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这对于男人来说,绝不单纯是利欲的渴望,而是站在这个位置的他们,心本就在这浩瀚山河。就像女人,可以将一颗心投身于自己的爱情,无怨无悔。

  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只可惜,千万人中往往只有一人能登上巅峰,有这才智心胸的人,实在是少而又少。能真正理解这样男儿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如秦始皇的阿房,可以那样的爱他,却让自己的爱成为他的桎梏和心痛,两情相悦易,携手江山难。

  她一直想见到这样一个人,如今,她见到了。

  不安份并且太过冷静的的女人果然是无趣的。她回身目视倒映着隐隐身影的铜镜,曳地的宫装长裙广袖,勾勒出高挑的轮廓,带着几丝傲然和沉静。无奈的挑起眉毛,一点儿也不可爱呢,或许男人喜欢的都是女人的柔情似水倩语娇笑罢了。以上便是男人之所以为男人,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也说不定。

  宫中没见到夜天凌,卿尘趁人不注意抓到十一,拉他问:“四哥今天怎样?”

  十一奇怪的道:“什么怎样?好好上朝,下朝不见人影了,没怎样。”

  卿尘“嗯”了一声,十一端详她脸色:“出什么事了?你昨天和四哥出宫去干嘛了?”

  卿尘突然想,如果夜天凌是弘文仁皇帝的儿子,那么岂不和十一变成叔伯兄弟又和他的父皇是杀父仇人?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天帝轼兄夺位,但心中总是悬着的。于是道:“你还是……去问四哥吧。”

  十一不解:“神神秘秘吞吞吐吐,你奇怪。”

  卿尘笑:“我本来就奇怪,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十一陪她边走边说:“我第一天认识你就被整治的够呛,又是烧火又是捉鱼,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卿尘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满脸感慨的样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别忘了!”

  十一摇头:“交友不慎。你大小姐开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就做了。”

  卿尘看着他英气爽朗的神情,竟无由的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惧怕。对于十一,她有着并不亚于夜天凌的感情,就像是某种奇怪的宿命,在这个千年之前的时空中,唯有他们俩人能给自己安定的感觉。或者又如夜天湛,来自于某些羁绊,她虽然将自己和他刻意的分离开来,但那张脸,那唇边春风般的浅笑,那份滞留在她心底的温暖,却也当真无法抹煞。不知不觉的在自己心中,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十一和夜天湛毕竟都是天帝亲子,夜天凌和他们,会不会因这恩怨纠缠,而同时失去更多的东西?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卿尘不由得怔住,她抓住十一问:“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十一微笑:“你说。”

  卿尘摇头:“不是现在,我是说以后。”

  十一见她问的认真,便也收起了嘻戏神态,说道:“我既答应了你,便是答应了,不反悔。”

  卿尘道:“无论何事?”

  十一道:“无论何事。”

  卿尘又道:“你不怕我无理取闹?”

  十一笑道:“你会吗?”

  卿尘看他坦坦然的望过来,笑,低了头,摇头,又再摇头。

  十一道:“虽不知你心中担忧何事,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后之事,何必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顾后怕起来?”

  卿尘呵呵一笑,明日愁来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笑道:“卿尘受教。”

  十一继续道:“左相今日回了京,上了折子自请贬官,以为鸾飞之事的惩戒,父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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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卿尘道:“准了?那左相位岂不是空了?”

  十一笑道:“只是去了大司马的空衔罢了,已经罚俸一年,还要怎样?右相亦遭了训斥,不偏不倚。”

  卿尘耸耸肩,十一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哥。”

  卿尘抬头见夜天凌独自一人站在前方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已近在咫尺的莲池宫。

  紫禁城原本宽阔的青石甬道,因两面高高的红墙而显得狭窄了许多,抬头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干净透明,却十分的遥远。

  她突然感觉到夜天凌的孤独,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有谁能知他爱他?就连自小跟在身边的十一,更多的也只是崇拜罢了。

  夜天凌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十一知道莲池宫自小便是夜天凌一桩心事,却也没什么办法,拉卿尘上前道:“四哥。”

  夜天凌见是他俩,淡淡应了一声:“还没回宫去?”

  十一道:“没呢,遇上卿尘,四下走走。”

  夜天凌道:“父皇看了你提议设北都护府的折子,说不定这几天会宣你问北藩那边事宜,你心里要有个底。”

  十一应道:“此事还要和四哥再行商讨,北藩那边谁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点头,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说聚元坊的弓好,前些时候我让长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长短弓,昨日送了来,你闲时拿去试试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来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四哥你倒记得了。”

  卿尘见夜天凌神色如旧,静冷清淡,连她这知道内情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禁佩服他的涵养功夫。听他对十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里一点儿不安慢慢的淡了下去。夜天凌问她:“皇祖母今天可好?”

  卿尘淡淡一笑:“心里惦记着,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时间。”似是说要夜天凌去看端孝太后,其实夜天凌也知她指的亦是莲池宫,眼底轻轻一动,淡淡应道:“嗯。”

  卿尘知他一时半会儿难解多年的心结,也不再说什么。突然见甬道那端碧瑶快步走来,远远便对卿尘道:“姐姐,可找着你了,天帝圣旨到了慈安宫,快回去接旨吧。”

  “圣旨?”卿尘愣道:“说什么?”

  十一一旁道:“你糊涂了,圣旨未宣,她怎么会知道?”

  碧瑶此时到了近前,俯身道:“给四王爷、十一皇子请安。”

  夜天凌道:“免了,谁来宣的旨?”

  碧瑶答道:“是孙总管,在慈安宫等了些时候了。”

  夜天凌对卿尘道:“你先去接旨吧,我们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里,有什么事及时知会一声。”

  卿尘心想圣旨这种东西,站在这里猜倒真不如去听来的直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道:“好,想必也就是鸾飞的事,最多把我这个姐姐也斥责一番罢了。”便随碧瑶回了慈安宫。

  不想到了慈安宫,见夜天湛也在,正和孙仕安说话。夜天湛因昨日殷采倩对卿尘出言不逊,今日得空,便来慈安宫看她。谁知没有见到卿尘,反遇上了来宣圣旨的孙仕安,问了几句,孙仕安只毕恭毕敬的答话,终究探不出天帝给卿尘下了什么旨意。正此时卿尘回来,孙仕安道:“天帝有旨意,请郡主接旨吧。”

  卿尘看了看夜天湛,见他微微摇头,便知他也不明就里,跪下接旨。

  孙仕安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随侍帝宇宫……”后面的话卿尘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孙仕安一声:“钦此!”她垂首接过圣旨,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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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湛云天总是晴

  孙仕安收起了宣旨时的严肃,笑道:“恭喜郡主。”

  “多谢孙总管。”卿尘淡淡说道,将嘴角扬起给他人,却一直低垂着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鸾飞刚刚获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关禁松雨台未得处置,凤家几天前方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测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随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孙仕安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帝宇宫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老奴已差人去办了。”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孙仕安道:“如此老奴先回去,郡主便收拾一下,晚些时候老奴再过来。”

  卿尘道:“有劳总管。”

  孙仕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礼官离开,慈安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觉得自己掌心的冷汗已经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那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

  她一下子靠在朱红高耸的柱子上,愣愣发呆。在慈安宫,她只是陪伴端孝太后的仕女,尚可自由自在,去了帝宇宫便成了宫中最高的女吏,便如飞鸟进了金丝笼,有翅难飞。难道士族之中就无人可选了?偏偏又是凤家的人。

  夜天湛看出她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卿尘无奈的一笑,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做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自从踏入了凤家的大门,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自己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

  卿尘对夜天湛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唉……鸾飞还在那里躺着,我便又沿着她的路迈了出去,说不定哪天,比她还惨。”

  夜天湛握住她的肩膀:“你不愿。”

  卿尘继续笑:“你说,我会愿吗?你忘了我说过我要的是什么了吗?”

  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绝不好看的笑容,夜天湛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卿尘竟又笑了起来:“难道我大哭一场,就可以不去帝宇宫了?”

  常在夜天湛嘴角的微笑早已收了起来:“你怕什么?”

  卿尘看他眼底尽是担忧,亦不再刻意让自己微笑:“不是怕,我只是不愿,不,愿。”闭目贴在身后的凉意十足的柱子上,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感觉夜天湛温软的手指抚上脸庞,耳边响起他清雅如玉的声音:“我知道了。”卿尘睁开眼睛,看那俊秀风华之上又恢复了春风般的微笑:“只是暂代修仪职,还未有正式册封的旨意,不要急,会有办法。”

  卿尘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轻轻站好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夜天湛的手,道:“但愿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心里翻腾了一阵,已慢慢平静下来。

  夜天湛想了想道:“回四面楼是难了,不过要出宫也不是没有办法。”

  卿尘愣然抬头看他,自己在四面楼的事,除了夜天凌和十一再没有别人知道:“你怎会知道四面楼?”

  夜天湛微微一笑:“难道我就听不出你的琴?”

  卿尘想起玉簪当铺之事,摇头道:“你早知我在四面楼,对吗?”

  夜天湛暖暖的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无怪乎四面楼那样大张旗鼓也从来无人闹事挑衅,卿尘深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是要欠你的?”

  夜天湛失笑:“这是什么话?不过你自己说的,你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卿尘见他笑的风晴日朗,怔怔的盯住他。有多久,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过李唐了,而眼前这张眉眼依稀的脸,却总让她无法无动于衷,是前尘,是来世,当真羁绊不休吗?无论如何,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夜天湛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安静的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的覆盖。他的淡淡微笑,他的温文儒雅,他的翩翩如玉,叫人纵使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情。卿尘无言以对,她不知道他是谁,李唐?还是天朝七皇子?还是仅仅是夜天湛。她该把他当成谁?

  转身望向殿外,正见丹琼送太医令宋德方出慈安宫去,卿尘整理了情绪,迎过去:“宋太医。”

  宋德方道:“老臣见过七皇子、清平郡主。”

  端孝太后自前几日便有些劳累,一直歇着,连各宫妃嫔的请安都免见。人老身弱,天气转寒,加之太子之事操心,卿尘怕有差池,虽然自己细心照看,亦要太医院每日来请平安脉。

  夜天湛问道:“皇祖母今日怎样?”

  宋德方道:“只是忧劳了些,并不碍事,老臣在往日的方子里加了味人参,稍服用些也有好处。”

  夜天湛对卿尘道:“我府里有两枝上好的高丽参,你差人跟我去拿了来入药,当是不错。”

  卿尘道:“那丹琼送了宋太医,便去七皇子府一趟吧。”

  夜天湛点头道:“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卿尘知道他语有双关,对他一笑。愁既无用,便直面这出其不意状况百出的人生好了,她会哀怨会郁闷会抓狂会痛苦,但是绝对不会,退缩。

  致远殿中帝业长

  冬日天短,暮阳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像只沉稳的雄狮静静俯卧。

  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明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挽起,镜中映着一张清素面容,光华淡淡。

  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的将宽阔的丝帛锦带替卿尘系好,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叫人移不开眼睛。”

  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镜中人冰肌玉颜映的高华明艳,与平日在慈安宫的闲散迥然不同。卿尘不太习惯的动了动,长发沉沉的向后坠去,叫人随时随刻都仰起脖颈。她转身道:“不舒服。”

  两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尘看她们俩不知愁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突然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旁的描笔,沾了朱砂在额前勾勒几笔,眉心画了一朵玲珑细巧的兰花,依稀几分妖娆秀美,冲淡了一点儿那端庄的叫人气闷的衣容。

  调剂了下心情,她随着那高耸严谨的衣领挺起身子:“走了。”转身随早已候在外面的小太监李进往天帝看折子的西暖阁而去。

  致远殿因是天帝起居之处,侍卫宫女都比其他地方肃严些,人人谨慎有度,使得这偌大的殿厅十分的安静沉肃。西暖阁中燃着温暖的火盆,李进将卿尘引至锦帘之前,低声叫道:“孙总管。”

  孙仕安打帘出来,李进退了下去。孙仕安低声道:“皇上正在里面看折子,进去或许便会问些朝事,郡主心中当有数才好。”

  卿尘微笑道:“多谢孙总管提点。”

  孙仕安道:“哪里的话,你我都是服侍皇上,郡主,请。”说罢掀了锦帘,恭声道:“皇上,清平郡主来了。”

  卿尘福了下去:“卿尘给皇上请安,万岁万万岁。”

  天帝靠在长榻一边正以朱笔写了句什么,闻言抬头看了看卿尘,道:“那边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尘看着一旁金丝楠木长几上放着小山似的折子,有些愣。本想天帝该会先说几句安抚鼓励的话什么的,谁知刚进门就安排上了差事。她答应一声走到长几旁坐下,孙仕安帮忙将折子移了移,又将琉璃灯烛挑亮了几分。

  卿尘随手翻看了一下,心里感慨,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过致远殿来,就这折子光翻也叫人手软,何况要一一处理得当。想必鸾飞随在天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受荣宠的。

  天帝虽然没说要她看了折子干什么,但卿尘思量至少应该是分分轻重缓急,初步理顺一下。心底突然有个念头,不如一开始差事就干的糟糕些,让这个暂代修仪快点儿被罢免,永不录用。但是她也知道这想法幼稚了些,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于是只得收敛心神,专注于这些林林总总的折子之上。不一会儿,先将纯粹请安的折子挑了出来,依序排列,随手又列了张名单附上,以便天帝抽看。再按吏、户、礼、兵、刑、工六要部横列归类,同时亦分出总结、弹劾、请示、汇报等等纵类,一会儿将长几摊了个遍,将孙仕安在一旁看的奇奇怪怪。

  而后卿尘又抽纸润笔,一边挑拣紧要的折子,一边列出纲要附在上面,理了一下,将几份折子先放在了天帝手旁。天帝没有言语,卿尘便继续陪在一旁将整理好的折子依次取来,不知过了多久,孙仕安轻声道:“皇上,快二更了,该歇息了。”

  天帝“嗯”了一声自罗汉榻上站起来,身披外衣走到一旁的张挂墙上的疆域图前,突然问:“南王请安的折子,为何同北疆善后的军情放在一起?”

  卿尘知道是在问自己,答道:“北疆临属北王管辖,四藩之事息息相关,一发而动全身,细枝末节亦可影响大局,是以将四藩的折子无论何种总归一类,以便皇上查阅。”

  天帝又道:“你在直隶大疫的纲节上打了笔记号,却是何意?”

  卿尘回道:“赈济司平隶大疫的折子上详述了目前采用的赈治方法,卿尘斗胆,有些措施怕是无效反害。”

  “哦?”天帝回身过来:“那你倒是说说,平隶地区瘟疫四蔓,数月不消,该如何是好?”

  卿尘想了想道:“回皇上,刚刚看赈济司的折子上说,此次瘟疫染者‘头疼身痛,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扩散迅速,传染性极强。疫情既已发生,赈济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终控制不下,请皇上下旨先将疫区封锁,身在疫区的百姓亦要严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继续蔓延。折子中‘瘟神作怪,阴阳失序’之言,实属无稽,百姓多求拜巫医萨满胡乱诊治,才会延误病情,若不及时遣派大夫分发药物,怕是越发耽搁。还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处置,最好是火化,以断瘟疫之流窜。”

  话说至此,天帝眉头猛的一皱,卿尘停了下来。天帝看了看她:“继续说。”

  卿尘知道火化这个概念,是胆大了点儿,但不知是什么病毒这样比较有效,又道:“疫情起因各异,不知底细不敢轻言药方,但卿尘闲时研习医术,倒知道几味药或者可以预防一二。朝廷应出资购药,在百姓之间分发,着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饮用,防患于未然。平隶地处京郊,距京都不足百里,京中亦当小心防范为是。”

  天帝听她说完,默想了一会儿道:“本朝至庆十年,景州曾有过一次大疫,前后瘗者近二十万余人,枕藉于路。疫后并惹起大乱,数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隶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忧心。”

  卿尘回想一下,道:“太医院的典籍有至庆十年瘟疫记载,那次应该是鼠疫,和此次并不相同。疫情蔓延必然影响民生经济,疫后大乱是未有防患,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时施赈济、减赋税、开义仓、设粥厂,便可缓解疫区困苦,使人心安宁,恢复生产,乱自然不起。”

  天帝思量半晌,点头道:“就照这个意思,替朕拟旨给赈济司,并着户部拨五十万两银子出来,开局散药,广施救治。情况如何,每日报朕知道。”

  卿尘遵命拟旨,写到一半,突然抬头道:“皇上,卿尘替凤家捐银一万两,也替国库省着点儿。”心里自己还加了句,凤衍这几日明遭贬斥实际得意,不让他出点儿血难解心头郁闷,不如匡凤家拿银子来赈济百姓好了。不过话虽如此,带头捐银救灾乃是深得圣心之举,这对凤家实在是利大于弊,区区银两对左相府又算什么?

  孙仕安精明人,立刻跟上道:“老奴也愿将本月俸禄捐出,替皇上分忧。”

  天帝满意的道:“难得你们有心。孙仕安,着内务府将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拨去赈济司,后宫除了太后处,各宫用度减半,以赈灾民。”

  孙仕安忙道:“岂能委屈了皇上和各宫娘娘。”

  天帝道:“百姓忧困,朕寝食难安,你去办吧。”

  孙仕安也不能再劝,卿尘拟好旨,对天帝道:“皇上身先表率,王公大臣必能领会皇上苦心,同心协力何愁疫情不解。夜深了,皇上还请歇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天帝疲累的闭了下眼睛:“卿尘明日随朕早朝,都下去歇着吧。”

  卿尘挑了挑眉梢,心想这一晚上机要秘书当的真是够人受,不过对于明日的早朝她倒是很感兴趣,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好奇,倒把之前心中的不情愿冲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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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处不胜金銮殿

  晨光初起天际,卿尘换了修仪例制的月白锦貂宫装,头戴象征着宫中女吏最高级别的紫玉金步摇,手持象牙白笏随天帝第一次踏入了帝宇宫。毫不意外的,当她和孙仕安一左一右出现在承天门巨制雄壮的龙座两旁时,朝臣中掀起一股小小的骚动。左相凤衍面带微笑,神情舒畅;右相许克宗脸色沉沉,喜怒难辨;夜天湛神色平静,但一直不着痕迹的看着卿尘;十一剑眉一挑,目带询问。

  天帝对众臣窃窃私语视而不见,卿尘亦淡定沉静的站在天帝身后,一脸从容自如。只是抬眸间不经意见到夜天凌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心底却无由的涌起一种难过的感觉,那样猝不及防,使她不得不挺直了脊背去抵挡,将所有情绪掩盖在云鬓玉颜之下,才能了无痕迹。

  一切都在眨眼间恢复如常,就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水,很快的又平静如初。看到这样的情形,众人都已知天帝心意,凤氏自开国以来百年荣宠,一门将相无数,朝野四合根基深厚,不是轻易便会动摇。

  御门听政,议军国事,定天下计。

  高高在上的感觉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卿尘默默的站在金銮殿的最高处想,俯视众生,并且,孤独。无怪君王称孤道寡,只因事实确实如此,高处不胜寒。

  众事议毕,天帝果然宣了夜天凌和十一额外问北都护府的事,卿尘随在一旁听了半日,也大概知道了几分。四藩自开国分封以来,逐日势大雄踞一方,像北方幽蓟十六州便有大半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沿海一线则由南靖侯统管,西蜀粮仓之地隶属西岷侯,东方胶东半岛则有东屏侯。四藩侯虽是属朝廷管制封疆大吏,但往往实行世袭制,实际上在当地极有影响力。尤其是北晏侯屏据燕云天险,北接大漠各族,从战略角度上说处于极其重要的军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桩心事。

  卿尘看着夜天凌面色淡淡立于疆域图前,问答间精简利落,却将四藩的形势尽数收于言底。他此次同东突厥交战,更加深入的了解了北疆情况,早同十一一起将撤藩的大事分析万遍,此时说来自然别有见地,透彻不凡。

  卿尘暗自打量,其实从侧面看夜天凌和天帝倒颇为相似。她曾听端孝太后闲聊说道,夜天凌和天帝年轻时生的一模一样,就连行事的性子也像,沉冷善谋风行果断,难怪天帝亦常言“老四深肖朕躬”,将军国大事放手与他,而夜天凌也从未让天帝失望过。

  如果这一幅父慈子孝图改天换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卿尘没有再想下去。

  直到晌午,连午膳都耽搁了,事情方眉目渐清,天帝在云纹锦垫花梨木椅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孙仕安立刻递上一杯参茶。天帝饮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以后这些事,你们兄弟要多商议着办。”

  十一笑道:“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儿臣尚有许多事情需听父皇教诲。”

  天帝摆摆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需回避。你们去吧,卿尘,去上书房看看许克宗在不在,叫他来随朕用膳。”

  卿尘正愁没有借口出去,欣然应命。一出致远殿,十一便问道:“怎么回事儿?今儿早朝见到你,吓我一跳。”

  夜天凌沉声道:“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尘长呼口气:“是,昨晚便被叫到致远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方才在早朝上差点儿睡着。”事实已是事实,倒不像昨日乍接圣旨在夜天湛面前那么无奈了。卿尘别的长处没有,不为难自己这点儿倒一定做到,不过还是不甘心,问道:“旨意里说是暂代修仪,有没有可能另选他人?”

  十一皱眉道:“父皇选了人,除非德行差池,否则……”

  夜天凌负手前行,沿白玉阶道远远的望出去,许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谨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随性建议,一旦提议心中当理据充足,亦不要轻易反口。遇迁调录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对此甚为忌讳。最近无非几件大事,四藩、瘟疫、修编历法、还有便是天坛冬祀,多听、多看、少言。”

  卿尘知道他虽不说,可话里意思和十一一样,不过更多了嘱咐,点头道:“看来我这修仪是侍定了。”

  夜天凌眼底微微波动:“轻率言动,事或其反。我知你厌烦这些规矩,所以如今更要小心。身已在局中,莫如专心弈子,方为破局之道。”

  就如自己当日劝太子一般,卿尘知道自从进了凤家那日起,她已经不可能同这皇宫脱开关系,笑道:“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这宫中,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在皇上身边。你们也不用操心,我知道利害。”

  十一亦嘱咐道:“跟在父皇身边不是轻松差事,自己要懂得调剂,当心身子。”

  卿尘想到每日早起晚睡,道:“只一个字,困。”

  十一笑道:“这还嫌困,辰时随驾御门听政已经够舒服了。我们当年在上书房学习,每日寅时便要起来,直到酉时才完成功课,那才叫困。”

  卿尘咋舌,寅时,那不是早晨三四点钟吗?简直扼杀青少年茁壮成长。一扭头,见远远有两个宫女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了,寻了许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尘知他苦心,灿然一笑,沿另一旁往上书房去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15回复此发言

  103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一步一岁一枯荣

  天帝召许克宗的午膳整整用了一个时辰,卿尘和孙仕安皆未准随侍在旁,无从知晓两人谈了些什么。但膳后天帝着许克宗随驾去了松雨台,卿尘知道,无论从父子从君臣,天帝即便极为恼怒,心中还是不愿因此废掉太子,但从松雨台回来,却叫人揣摩不出喜怒,只是依旧没有下旨着太子迁回东宫。

  然而,午后安宁的致远殿很快被赈济司带来的消息打破:京中发现同平隶症状相同的瘟疫,染者数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对于这样的情况,天帝固然是忧心忡忡,卿尘却更多的是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征兆。即便是在医学昌明发达的几千年后,人们亦常常为某些重大疫情所困苦,何况是目前信息、科技、药物统统匮乏的古代。她曾看过关于历史上大规模瘟疫的各种资料,无一不是死者以数万计,甚至十四世纪流行的黑死病曾几乎灭绝整个欧洲大陆。瘟疫,令人谈之色变毛骨悚然。

  宫中女官自修仪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尘奉天帝命带了几个女官巡戒后宫,传令各宫主子以下太监宫女一律不得随意出宫,并自御药房领取药物分发下去,告知各种预防办法。皇宫内城一律戒严,进出都做了严格的限制。

  紫禁城中殿宇无数,各宫主子娘娘哪个也不是好应付的主,如果一定要分主子奴才,卿尘毫无疑问的确定还是做主子好,不过当然,没有主子和奴才之分最好。由此亦想,现代果然是物质精神都极度发达,不但废除了主奴的尊卑,而且男女平等,科技文明高度飞跃,不由得便怀念起自己的电脑手机小跑车来,离开了才体会到,那是多么方便的东西。

  直忙到晚膳过后,方去致远殿复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时才回自己住处去。拉紧外衣抵隔冬夜风寒,卿尘一边走一边心想,天帝也不是好做的,普天之下多少事,一样也疏忽不得,若是年轻或可游刃自如,但对于日益衰老的人来说,确是极耗精神了。不过卿尘对天帝还是佩服的紧,此时的天朝处于一个繁荣鼎盛的时期,虽然在繁荣的背后有着不可避免的弊病和危机,天下毕竟太平,百姓毕竟安居。

  做为一个医者,卿尘其实很想去平隶疫区,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未置可否,低头将瘟疫的症状情形翻来覆去的在心中掂量,思索究竟是何种病毒,如此厉害。不免越走越慢,忽然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凤主。”

  扭头一看,见一个身穿内廷侍卫服饰的年轻人对自己躬身行礼,正纳闷间,那人对她抬头一笑,剑眉朗目,竟是谢卫。卿尘诧异,低声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谢卫道:“四爷要我和几个兄弟进了内廷军。”

  动作这么快,卿尘心想,轻而易举的便将人安排进了内廷军,夜天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楼的人,看起来他已经决定了某些事情,对谢卫道:“你进来太危险了,京中认得你的人不少。”

  谢卫道:“不妨事,京中富家子弟花钱捐个差事是平常事,并不扎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冥执自汝阳取回来的,要我带给凤主。”

  卿尘接过一看,两瓶药一张名单。她借着灯光将名单扫视两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没有什么端倪,药收到怀中名单又交还谢卫:“带给四爷看看。”

  谢卫接过道:“凤主若没别的吩咐,属下先告退了,四爷冷面无情六亲不认,当值擅离职守要丢差事的,昨日刚刚办了两个侍卫,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卿尘笑道:“革了你的职安生回四面楼最好,省得我还提心吊胆。”

  谁知谢卫正色道:“昊部职责便是护卫凤主安全,自然要跟在凤主身边才是,否则便是失职。何况四爷也吩咐了,要我们几人务必照顾凤主周全。”

  卿尘道:“凤主两字莫要再提,在这里我是清平郡主,一言差错恐惹麻烦。”

  谢卫道:“属下知道。”

  卿尘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事,和你大哥商量着办。现下京中平隶瘟疫蔓延,你们以‘牧原堂’的名义辟几间铺子出来,在民间分发药剂救治病患,一律义诊义卖,只收汤药的本钱,遇着穷苦艰难的一文莫取,不求盈利只博名声。银子不够我会去找四爷商量,记着这铺子不是四面楼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爷的。不过眼下先别声张,只做事。”

  谢卫想了想道:“郡主是要替四爷在民间造势?”

  卿尘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隶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好。”

  谢卫应道:“郡主放心,此事好办。夜深了,还请歇息去吧,属下便在致远殿当值,随叫随到。”

  卿尘点头,谢卫微微躬身告退,若无其事的往一旁走廊巡逻而去。

  卿尘回到住处,却睡不着,反复把弄那两个小瓷瓶。冥执除了带回解药,亦多带了一瓶离心奈何草的汁液。鸾飞自出事至今已有四日,此药若七日不解,她还是难逃一死,从人体机能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人能再撑下去。现下解药是有了,解了毒又会是何种情形呢?鸾飞所有的举动都叫人疑窦丛生,她身后的凤家又究竟想做些什么?凤、卫、靳、苏四大士族,随夜氏先祖开疆辟土浴血天下,自开国以来便是享有特权的阶级,但是特权毕竟不是皇权。外有四藩拥兵,内有阀门权臣,高高在上的皇位岂止是孤独,天朝看似锦盛的局面又何处不是危机。

  想起凤家,面前立刻浮起一张微笑着的脸庞,目前和凤家关系最为密切的应该是七皇子夜天湛吧。难道是他开始动手了?卿尘仰头靠在枕上,脑中千头万绪,莫不平曾经问她,四皇子和七皇子她看好哪个。那时候她可以偷换概念回答看好太子,然而现在……

  想天帝教子有方,儿子们个个勤勉好学励精图治,无有一个纨绔子弟。且不说夜天凌之谁与争锋,夜天湛之风华京都,太子之文才高洁,五皇子之亲善稳重,九皇子之多智有方,十一、十二两兄弟之文武双全,就是曾经同卿尘有过冲撞的济王,固然脾气焦躁了些,但也骁勇善战,是统兵领军之将才。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倚,世事便是这样的不偏不倚。对于天帝来说,子孙之中尽龙凤,倒未必成了一件好事。

  卿尘翻身取出了夜天湛送给自己的那串冰蓝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点点清蓝的光泽,透过那个完满的圆,似乎可以看到属于她的世界,而她却找不到那条路。

  如果找到了,一步迈回去又如何?

  在哪里不是活着,她对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对于知道自己的心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21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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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苞待放春来去

  隔了两日,卿尘才有机会借给端孝太后请安去慈安宫,虽已嘱咐碧瑶她们近几日要小心,万万不得私自出宫,免得招惹被疫情牵连,却不知为何,依然觉得放不下心。走到秋爽斋遇上夜天凌,亦是去慈安宫的,两人一同缓步而去,卿尘问他:“谢卫可将东西带给了你?”

  夜天凌点头道:“我看了。其他倒罢,唯有一个叫魏平的,若没错,他当是九弟乳母的儿子。前些年在九弟府里似曾见过,但已好久没了踪影。”

  “九皇子?”这个结果倒是出乎卿尘意外,问道:“这么多年的事,你可确定?”

  夜天凌道:“人当是不会错,我已着人再查。但事情究竟还是鸾飞自己心里最清楚。”

  卿尘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既拿到了解药,或者,可以设法从鸾飞那里问出实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远:“这宫里有心的人岂止一二,是谁也没什么太紧要,我心里大概有数。”

  卿尘点了点头,夜天凌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想起昨晚和谢卫说的事,侧头问他:“四哥,你手中可有闲散银钱?”

  夜天凌道:“要多少?”

  卿尘道:“不好说,或者一万或者十万也说不定,要看平隶和京中的疫情。我要谢家兄弟在这两地开善堂,以助百姓缓此灾难。”

  夜天凌颔首道:“让谢经来我府上取,若一次用的多了提前知会我便行。”

  卿尘本来沉静的眼睛向上轻挑,眨了一下:“不是小数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剑眉微蹙,想起近几日频频传来的灾情:“你有这个心,我就没有?若十万两纹银能买京隶平安,我还要谢你。”

  卿尘对他笑道:“做王爷果然事有钱,那我先替两地百姓谢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淡一笑,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听他那一惯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几日没睡好?”

  “嗯?”卿尘别过头去,见夜天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底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闪了一下,等着她说话。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是有些折腾,不过天帝都撑的住,我自然也撑的住。可是这冬天还真冷,我最恨天气冷了,怎么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这方刚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尘撇了撇嘴,想想深冬严寒,无比的不情愿,一时兴起,说道:“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冬天该多好呢。”

  夜天凌见她一脸单纯向往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微微一动,轻笑道:“有冬日彻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没意思了。”

  卿尘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格外的轻柔,就像是冬去春来的畅然,叫人那样留恋和欣悦。刚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夜天凌唇边那缕笑意一僵,消失的无影无踪,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莲妃静静的站在白玉栏杆处,一身白裘曳地,长发细软飘逸,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卿尘看看夜天凌,见他举步不前,不过前方咫尺的距离,母子两人却如若天涯。忍不住轻声催他:“四哥……”谁知竟惊动了莲妃,莲妃自太液池旁回身过来,见到是夜天凌,纤弱的身子明显一震,身后侍女急忙俯身道:“给四爷、郡主请安。”

  夜天凌淡淡应了声:“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得人心底一滞。

  那曾经如火枫树已渐凋零,莲妃血色淡然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带着侍女自夜天凌身边擦身而过。

  卿尘待要留她,又无法开口,眼见莲妃身影消失在花园之中。回身看夜天凌,见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心中的情绪。卿尘纤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凌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尘“哎呀”一声,一把拖着他的手,拉他转身:“我让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几步,反手将她拉住,沉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饶是卿尘自认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凭力气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你真是熬的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凌眼底猛的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许多,悄悄竟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压抑的沉闷吹散了几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的对着他,微笑起来。

  夜天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为了掩饰自己尚未平复的情绪,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掠阵攻城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慈安宫看太后!”

  夜天凌素来性子沉冷,主意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肃声禁忌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耍赖般的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的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给你。”见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凌倒不复先前那样沉抑,只是依旧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请个安,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难道还不够?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凌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变争中。说道:“她是你的母妃,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不陪你进去了,我要去鸾飞那里。”目送夜天凌终于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的离开。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37回复此发言

  105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太液莲池未央柳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莲池宫,园中本来种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贵莲花,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干枝远远的伸向烟蓝色的天空。四周安静的凄寂,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多年来从未踏入过莲池宫,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熟悉异常,总在不经意间会留心别人对莲池宫的评说,这二十余年下来,心中早已沉淀了这座宫殿的模样。他缓缓举步向里面走去,莲妃不喜人多,这里也实在过于清静,稍会儿方遇上了一个伺候莲妃的宫女,那宫女见到夜天凌吃了一惊,连礼都忘了行:“四……四王爷……”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这里,就连夜天凌自己都没想到,看着那宫女沉寂了一会儿,淡淡问:“你主子呢?”

  那宫女方回过神来,被夜天凌目光看的心慌乱跳,急忙俯身下去回道:“主子在寝宫,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宫女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会儿,终于向莲妃寝宫走去。和方才那名宫女一样,方才随莲妃在太液池旁的贴身宫女斐儿见到夜天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反应快的多,立刻福道:“婢女斐儿给四王爷请安……”

  夜天凌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看着寝宫内人影依稀,隐隐传出琴瑟之声。和卿尘的清越飘逸的琴声不同,这弦音之上低低泣泣,幽咽难言,抚琴之人似乎有着无穷的哀愁,都在这七弦琴上淡淡倾诉。

  “……母妃……可在里面?”他凝神听了一阵,问道。

  斐儿忙答:“娘娘正在抚琴,四王爷请。”她跟随莲妃多年,深知莲妃心事,急忙打起静垂的帘子让夜天凌进去,自己则识体的留在外面。

  寝宫深处,金兽八角暖炉并没能驱散这冬日的萧寒,更无法掩饰纠结弦中的寂寞,莲妃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指下轻轻缓了下,淡声道:“斐儿,我不是说莫来扰我,让我静一会儿吗?”

  身后并没有人回话,一片安寂中,莲妃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慢的说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弦音骤乱,高起一个与这安寂极不和谐的音符,莲妃惊愕回头,见夜天凌立在身后不远处,只手可及。

  缠绵的沉木香的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萦绕在母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楚。莲妃颤抖着伸了伸手,心中一阵气血翻涌,突然将丝绢掩唇呛咳起来。

  夜天凌眉头一皱,见莲妃咳的辛苦,想上前扶却又似被什么羁绊着终伸不出手,只说道:“冬日天寒,母妃可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莲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莲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转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于儿臣,并无繁杂。”

  莲妃道:“户部弊病多乱,你接手过来,哪里能不繁杂?”

  夜天凌唇角突然轻轻扬起,脸上的沉冷消融了几分:“母妃足不出后宫,倒知道儿臣要应付户部的麻烦。”

  莲妃微微一滞,她又岂会不知?儿子的一行一动做母亲的何时不挂在心里,有时候只是斐儿从别的宫女那里听来一星半点儿说给她听,也足以安慰许久。他终于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的长大,优秀、出众,自己还奢望什么?硬起心肠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敛,迈步到莲妃面前,抑声道:“母妃,你还要瞒我多久?”

  莲妃惶然抬头,惊道:“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夜天凌缓缓道:“儿臣已经不是当年懵懂幼儿,母妃何必还辛苦瞒着?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父皇、天帝,儿臣都明白了。”

  莲妃看着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里面不容置疑的笃定、沉敛和隐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静了数千年的湖水骤然迸裂,足以淹没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说!”

  夜天凌反手将莲妃的手握住:“儿臣没有胡说。”母子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面对视,莲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

  夜天凌看着莲妃清美绝伦却被终日笼罩在忧郁中的面容,多年来纵千般怨、恨、痛、伤终抵不过血浓于水,在母亲面前郑重跪倒:“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38回复此发言

  106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莲妃几十年来,有哪一天不想着自己的儿子,此时将夜天凌扶起,再也忍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莲妃坐下道:“从今日起,儿臣不会再惹母妃伤心。”

  莲妃目光幽幽,越过夜天凌的肩头看向深深几许的莲池宫,像是对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多少年了,还记得天正九年,先皇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挡不住大败于日郭城,投降后父汗将我献给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皇身边一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说先皇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而起兵灭柔然,骂我是红颜祸水不祥之人。直到先皇故去,我原想在千悯寺吃斋念佛了却残生。谁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将我召入宫中侍寝,那时我发觉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莲池宫,封了我皇妃,而我却遭尽众人唾弃,亡族,失节,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抚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不留恋这个人世了。”她那遥远如在天际的声音淡淡传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离落在四处,依稀还能听到碎散飘零的声音。

  先弘文仁皇帝天正九年,曾有一次大规模的讨伐北部柔然族的战役。柔然族战败,于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后一蹶不振,终被东突厥灭族。莲妃原是柔然族颉及可汗的女儿,自幼便以美貌称颂于天山南北,甚至中原也流传着她绝世的风姿种种说法。在那次战役后莲妃被带回京都,弘文仁皇帝对其极尽宠爱,民间传说纷纭,多言弘文仁皇帝攻打柔然就是为了莲妃。

  千军一动为红颜,背负灭族的骂名,亦因侍奉两帝而被朝臣后宫所不齿,莲妃纵有倾国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过森寒利芒,冷冷说道:“母妃宽心,他们既要混说,儿臣便将这天下拿来送给母妃,什么灭族失节,儿臣要他们没人再敢说母妃一句不是。”

  莲妃惊悸,忙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凌儿,你不知道……”

  夜天凌断然道:“母妃,儿臣心意已决。”莲妃看着夜天凌挺拔身形,自己要抬头才能望着他,夜天凌眼中凌厉的兵锋,让她突然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眼前已经不是当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儿,而是驰骋万里横扫边疆的将军,左右朝局平靖宇内的王爷,争锋天下舍我其谁,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莲妃静静的看了夜天凌一会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浅笑,目光慢慢的再次游离起来,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夜天凌轩眉微蹙,看着莲妃的样子心底隐约浮起一丝担忧,说道:“儿臣未必时刻能来看母妃,不过会让卿尘有时间来陪您说说话的,母妃这宫里也太清冷了些。”

  “卿尘?”莲妃轻轻说道:“是刚刚凤家那个女孩儿?”

  夜天凌点头。莲妃道:“你怎会和她这么亲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缘。”

  莲妃又轻轻笑了笑:“倒是个玲珑女子,可惜了是凤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尘罢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38回复此发言

  107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奈何此事误苍生

  卿尘此时在慈安宫的至春阁,身旁放着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药膳羹,是她刚刚自慈安宫的小厨房弄来的。鸾飞静静的躺在榻上,一如过去的几日一样。卿尘自怀中拿出离心奈何草的解药,若今日再不给鸾飞服下,那么她自认再救不了鸾飞了。

  依旧想不通鸾飞是什么打算,按理说,她当有自救的方法才是,却为何毫无动静,难道她不知道离心奈何草只能维持七日的生命吗?

  卿尘摇了摇头,将鸾飞扶起来,把药汁慢慢的喂到她嘴中。无论怎样,也只有先救了再说。

  过不多会儿,鸾飞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卿尘低声唤道:“鸾飞。”

  鸾飞的胸口微微起伏,不像之前那样毫无动静,“嗯”的呻吟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她目光凝聚到卿尘脸上:“姐姐……”

  卿尘微微一笑:“醒了?”

  鸾飞看着她不说话,卿尘先取来一点儿温水:“喝点儿水,然后把粥吃了,也好恢复一下。”

  鸾飞就着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水,突然道:“慈安宫?”

  卿尘道:“嗯,是慈安宫。”

  鸾飞看向她:“我怎么在这里?姐姐怎么在这里?”

  卿尘淡淡笑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能醒过来吗?”

  鸾飞低头,眼中出现一点儿警惕的神色。卿尘纤眉微挑,真是凤家的女儿,随时都带着警惕。坐到身旁将药膳粥递给她,突然灵机一动,大胆道:“九皇子给的解药真是有效。”

  鸾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卿尘,就在卿尘以为自己押错了筹码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不是诈称自尽身亡,将我带出宫吗?”

  原来是这样打算的,出宫以后再服解药,或者便在九皇府中隐姓埋名以待日后。卿尘道:“太子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卫带回宫来,其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若是现在不服解药,你便真的是自尽身亡,任谁也再救不了。”

  鸾飞目视着前方道:“这药性可持续一个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宫,溟为何要你来将我救醒?”

  卿尘凤目闪过微微的光彩:“一个月?不吃不喝一个月,光饿也把人饿死了,离心奈何草只能保人七日平安,再下去便成干尸一具。”

  “什么?”鸾飞身子一震:“你胡说!”

  卿尘也不和她争辩:“你便当我胡说也无妨。”其实这个道理也用不着再说,谁能这样熬过一个月?

  鸾飞静默了会儿,道:“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你来救我了。”

  卿尘低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鸾飞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现:“他既给了姐姐解药,难道什么也没说给姐姐知道?”

  卿尘点头道:“对,他什么也没说给我知道,只因这解药根本不是他给的,而是我自己找来的。”

  鸾飞猛的抬头,卿尘静静的看向她,姐妹两人一坐一站,铮然相对。鸾飞眼中尽是繁复神色,卿尘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让:“枉太子为你不惜和天帝冲突,致远殿中险些被天帝盛怒之下以剑刺死,现在人还被关在松雨台思过,你是不是自始至终便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鸾飞眼中微微一动,但冷冷说道:“你诓我。”

  卿尘淡淡道:“没错,兵不厌诈,你既能诓别人,便该想到总有一日别人也会诓你。”

  鸾飞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卿尘反而问道:“父亲是否知道此事,凤家参与了吗?”

  鸾飞道:“参与了又如何,不参与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毁了凤家?”

  化刚为柔,卿尘道:“毁了凤家对我有什么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难道还和凤家脱得了干系?你腹中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不管孩子是太子的还是九皇子的,你做母亲也该为他想想。”

  鸾飞胸口缓缓起伏,显然心思澎湃犹疑不决,突然慢慢说了句:“姐姐是在替七皇子谋划吧?”

  卿尘不想她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眉间眼底清若流水,摇头道:“我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

  “只为自己?”鸾飞冷冷笑说:“说的好,我也不过为自己罢了,不过当然也为凤氏。”

  卿尘依然静静的,但是目光中多了一种怜悯:“九皇子布了一盘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经是他的一颗弃子,若今日我没有拿到解药,你想想会是怎样吧。需要的时候,他一样会将凤家当成垫脚石。就算出了皇宫,你也是他见不得光的人,难道,你还想他能让你平起平坐?”

  鸾飞自少迷恋九皇子夜天溟,是一段谁也不知道的情愫。无奈九皇子娶了姐姐纤舞,浓情密意伉俪情深,成了自己的姐夫,她也只能远远看着,自思心事。然而好景不长纤舞病故,却于她成了天赐良机,九皇子伤痛欲绝时,她殷殷劝慰诸般体贴,时常借机陪在身边。她们姐妹本就极其相似,日久以来九皇子也慢慢待她不同。鸾飞曾不止一次想像自己能和心上人执手并肩,但也知道自己身为修仪,是不可能被赐婚皇子的,是以积极助九皇子谋划,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册后,成就夙愿。

  然而卿尘方才一席话,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将她一厢情愿寸寸剖开。鸾飞深知皇家,对自己眷恋的九皇子亦了如指掌,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相向,何况其他。登上皇位的夜天溟,怎么会使自己的后宫出现这样一位曾经同前太子私奔、诈死、莫名其妙的皇后?鸾飞玉指紧紧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贝齿暗咬,却依旧并未死心,说道:“他答应过我,共富贵,同天下,他不会负我的。”

  往来纠缠一个“情”字,熏染神骨,误尽苍生,卿尘只觉参不透说不得。在她看来,鸾飞和九皇子何其相似,不但深藏野心亦工于谋略,只鸾飞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于男人,在这一步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不能在这里久待,话说至此,也差不多了,不如让鸾飞自己细想,起身道:“或者哪天让他自己说给你听吧。现在暂时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醒来,你自己要小心,我得空再过来看你。”说罢出了偏殿,将殿门轻掩,吩咐外面侍卫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43回复此发言

  108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寸寸分分步步局

  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尘快步往议政处去。在连接后宫前殿的广场之上,紫禁城显得极其空旷,似乎唯有她一个人穿行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到头。

  卿尘要趁还没有厌倦之前去把该做事情做完,一鼓作气,否则她怕自己很快会失去了探究的想法和勇气,甩手而去任其自生自灭的发展。

  往日来议政处取几位内阁大臣的奏折都由其他女吏来做,看到卿尘亲自来了,伺候在外的小太监多少有些意外。卿尘没有进议政处,对其中两人说道:“你们去将几位大人的折子取了来,然后请左相大人出来一下。”

  两人答应了去,一会儿捧出一个扁长的金丝楠木盒,上面封了锁,交到卿尘手中。凤衍出来见到卿尘,卿尘叫声:“父亲。”

  凤衍自卿尘暂代修仪后父女只私下见过一次,交待了几句朝事家族的话,见卿尘淡淡的便也没多说什么,此时慈颜笑道:“原来是卿尘。”

  卿尘道:“父亲请移步说话。”

  凤衍随她离开议政处庭院,问道:“可是天帝有什么旨意?”

  “不是。”卿尘道:“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凤衍点头:“一直服着你给她配的药,效果不错。”往日丞相的气度虽是早就养成的,此时看来,非但不带权臣的骄横却偏有几分亲和。

  卿尘道:“鸾飞的事,父亲和哥哥们一直瞒着她吧?”

  凤衍叹气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瞒不了多久。”

  “嗯。”卿尘点头:“鸾飞醒了。”

  凤衍脚步一顿,面上却还平静,低声问道:“当真?”

  卿尘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有奏禀天帝知道,父亲要不要先去和九皇子说一下,看要怎样?”

  凤衍一双经久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卿尘不露声色的说道:“鸾飞说与我了。”得了凤衍这句话,看来凤家表面上四面圆滑,实际上和九皇子才是最亲密的联盟,暗中经营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时谋陷太子,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天空缓缓的积起了乌云,越发厚重越发低沉,看样子很快便会有一场雪降临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只是依旧少不了沉暗之气,凝滞在紫禁城上方久久不散。

  凤衍皱眉:“鸾飞怎会此时醒来,难道是九皇子给的药有误?”

  卿尘反问道:“那该当何时,一个月?”

  凤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个月,为父自会设法将她迁出宫中,此时却是不易妄动。”

  若不是卿尘识破了离心奈何草,他们这计划也算周详,此时鸾飞应该早被带走,化为另一个人了。人算不如天算,卿尘丹唇轻扬,整个人似乎带上一抹沉静潜定的意味:“父亲那时候怕是运具尸体出去吧。”

  “此话怎讲?”凤衍扭头看她。

  卿尘笑了笑:“女儿虽医术称不上高明,却恰好知道这离心奈何草的毒性,七日不解便是无解,鸾飞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一点,九皇子难道没有告诉父亲?”

  凤衍眼底猛的闪过一道精光,恰被卿尘看在眼中。稍后,凤衍竟沉声道:“如此鸾飞醒来又有何用。”

  淡淡凤目轻轻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鸾飞已经真的是一颗弃子了,醒来不但对事情没有帮助,反而可能牵连凤家。凤衍倒真是干脆,所想所问竟是这样一句话。

  “鸾飞是凤家的人。”卿尘淡淡说道:“岂能任人欺蒙利用?九皇子这是欺凤家无人吗?”

  凤衍道:“九皇子同凤家渊源已久。”

  卿尘道:“那父亲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卿尘倒不知九皇子是不是这种人?”这个问题何用回答,鸾飞的事情已经很好的给了答案。凤衍这种人,怕是比自己更能揣测九皇子行事。

  不知是谁的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寂静的寒冷中格外刺耳。凤衍突然笑道:“看来卿尘是给七皇子做说客来了。”

  不想竟都是一个论调,自己和夜天湛的关系当真有点儿洗也洗不清。鸾飞是凤衍押在九皇子身上的棋,自己或者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颗棋吧,只是弈者棋者,谁知谁是谁?卿尘也不分辨他,反而脸上不变的淡笑款款更加了几分令人目眩风姿:“依我看,倒还是不偏不帮来的好些。现在鹿死谁手言之尚早,此时天下,毕竟还在天帝手中,谁也占不了先。若是真为凤家着想,不如底下像父亲表面上那样,一团和气,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

  凤衍意味深长的看着卿尘,卿尘扬眉,从容静慧,这一席话使得凤衍对这个女儿更加了三分刮目相看,对她的意见也颇感兴趣:“为父倒想听听,你觉得凤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尘敛眉淡淡:“萌芽初生,锋芒方露,此时押定一人的话,一旦错算,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静待脱颖而出的黑马,再设法驾驭之,岂不多些胜算?比起此时亲身便迈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凤衍满意的捋须笑道:“不愧是凤家的血脉,老夫没有认错女儿。”凤衍虽不置可否,但话中已有稍许动心,凤氏若能中立于各势力间,至少断却了夜天溟一条臂膀,一切依然处于一种平衡中。卿尘深知急功近利贪多反坏的道理,亦并不期望现在凤家能对夜天凌鼎力相助,这个所谓的家族,本也不是她心中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地方。

  或许多年以后自己这个女儿,便成了凤衍最为后悔之事也说不定,卿尘眸中光华璀璨,看的却是远远天际。棋局变幻,善恶对错自在人心,说也说不得。

  纷纷攘攘的雪花终于悄然洒落下来,点点飞舞,笼罩了澄明黄瓦朱红高墙,人间风景又一番,可知明年春来是何样。卿尘拂了拂发前轻雪,对凤衍道:“一切还要父亲自行决断才是,卿尘要回致远殿了,天帝还等着。”

  凤衍点头道:“如今你在天帝身边,也方便许多,凡事多留心。”

  卿尘一笑:“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的吗?”说罢转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划了道轻灵的半弧,如兰芷般轻逸,又如桃木之稳秀,看的凤衍也一惑,转眼间眼前人儿已经消失在雪中。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44回复此发言

  109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痴恋绝义恩怨多

  初冬的第一场雪迎风飘洒,碎银烂玉一般落个满天满地,很快便在层层枝叶上缀了银装素裹,明瓦飞檐此时看来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这时分必是有一会儿小憩,卿尘倒也不急着回致远殿,沿着这轻雪飞舞缓缓独行。回头看去,身后留一行下浅浅足印,证明自己曾走过。

  卿尘不禁一笑,青缎缀了木兰花的翘头绣鞋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里转了个圈,脚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样,蹦跳着退了几步,自己笑眯眯站着侧头欣赏。看了稍会儿,忽觉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不远处见石景山顶上一方凉亭里,一抹人影着了血红披风,雪中静静望着这边。看向她的那细长眼中几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带着柔软更浸了丝邪意,偏和这冰雪又不谋而合。

  雪影里那妖魅般的红如此刺目,卿尘有种立刻躲了开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那人沿着石山上的小路迈步而下,直向她这边走来。

  卿尘怀中抱的折子紧了紧,淡淡施礼:“九皇子。”

  九皇子夜天溟立在雪中,看着白裘素服里裹着这盈盈身姿,一时间惑然以为凤纤舞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然而抬头起来那张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是却另一个人。

  卿尘每次见到夜天溟心中总有十分奇怪的感觉,好在有他人在旁,倒也避得过去,如此孤身相对还是第一次。心里想着他和凤家种种,隐隐不安,见夜天溟不言不语,忍不住诧异抬头,迎面一双沉郁的眸中尽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他既来了眼前却不出声,卿尘亦不知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站了那里看他。夜家几个男子生的个个人中龙凤的英气,但要说美,却要以这夜天溟为最。尤其是白皙肤色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时时散布着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高挑轻眉红锐薄唇,明暗间看你,似乎便有无数媚光齐齐射来,万分叫人迷醉。一个男儿容貌美到如此,怕是连女子亦要自愧不如。

  血红披风一角随风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着白雪越发诡异,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阴变幻着深浅,出现了卿尘印象至深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郁,浓的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每每叫人心中忐忑。卿尘不愿和他耗下去,往旁边退了一步,说道:“九皇子没什么事的话卿尘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随即跟上她:“去哪儿?”

  卿尘淡淡说道:“自然是致远殿。”

  夜天溟见她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道:“何必躲着我?”

  卿尘执礼答道:“九皇子又不是洪水猛兽,卿尘何用躲着?”

  夜天溟举步沿雪地走去,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尘只觉那目光中有说不出的魅惑,说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卿尘还要回致远殿复命,九皇子若是没带跟着的人,卿尘差人去通传一声。”

  夜天溟却说道:“你是纤舞的妹妹,算起来我也是你姐夫,鸾飞见了我都以姐夫相称,你却为何一口一个九皇子?”

  卿尘眉色轻柔,垂眸不软不硬的说了句:“那姐夫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鸾飞呢?迟些恐便难见了。”姐夫两字特意一顿,格外重了音调,叫人听着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映着血红披风极尽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这冰天雪地还是其他,卿尘觉得四周格外森冷,格外寂静,静的几乎连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落雪厚厚的覆上,亦不能掩盖的住。

  这底下密谋,夜天溟心里自是最清楚不过,七日之期已到,鸾飞事情已成定局,也再无顾虑,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

  卿尘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静静不语。

  夜天溟将手一放,身上披风迎风散开:“不妨随我一起。”踏雪往慈安宫而去。

  卿尘见他说去便去,倒是意外,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还是随后跟上。

  鸾飞元气未复,自卿尘走后一人静躺在床上,昏昏噩噩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却不像平时那样智谋丛生,能解得了眼前这个死局。突然听到门栏轻响,是有人又进来了屋中,她闭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卿尘同夜天溟进了房中,见鸾飞好好的睡在哪里,留心夜天溟神色。夜天溟那邪气清娆的眼中不知何时浓浓的覆盖上了一层叫人窒息的晦涩,卿尘听到他低声说了句:“纤舞。”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卿尘没有见过纤舞这个早逝的姐姐,但从夜天溟种种言行来看,倒真是对她一往情深。此时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哑声对卿尘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尘心里被他语中沉痛带的一阵窒闷,无怪端孝太后太后曾有“本朝竟尽出了些情种”之语,从天帝对莲妃、太子对鸾飞以下,夜家男子当真个个痴情难免。但夜天溟对纤舞痴情,于鸾飞却难免薄幸,卿尘望了望他,说道:“既如此,姐夫不妨帮忙找找离心奈何草的解药,以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夜天溟心底一凛,身上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很快便掩逝了去,说了句:“我如何会有那种东西?”

  卿尘见他否认,不过既道“如何会有那种东西”,便是知道这东西了,反悠悠感慨道:“看来明年今天要成我凤家姐妹两人的祭日了,纤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狭长的眼中隐有怒意闪过:“你说什么?”然而卿尘却在他怒视中不经意的一笑,眉眼间尽是纤舞的影子,虽少了那份纤弱无助多了丝丝清蕴灵隽,叫他心底浩然翻腾,再挪不开眼睛。

  话在将明未明间,卿尘看了看静卧的鸾飞,不知她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淡淡道:“姐夫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打一开始,姐夫就没想过要给鸾飞解药吧。”

  话本该答“是”或“不是”,夜天溟看了鸾飞一眼,又将阴柔的目光转回卿尘处:“鸾飞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无惧,还要解药做什么?”

  卿尘瞥见鸾飞睫毛微微颤动,不想让夜天溟发现鸾飞已经醒了,慢慢往窗边走去,夜天溟既要看着她,便回身背对了鸾飞。卿尘伸手将花窗推开,一眼能望出去,也恰是防止有人偷窥的好办法。偏殿中少有人走动,长廊一片安静,只有悉悉窣窣的雪声入耳,反显得格外清寂。

  “真不知姐夫是多情还是无情。”卿尘不无讽刺的说道:“有的虽亡难舍,有的却弃之如履,虽是姐妹,看来却命不相同。可怜鸾飞白白为你了,姐夫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夜天溟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线:“谁人能替代得了纤舞?”他一步步往卿尘身边走来:“不过你倒是比鸾飞更像纤舞。”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46回复此发言

  110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情字心底苦自知

  卿尘看着自己的身影在他妖冶的眸中逐渐清晰起来,随着他的靠近危险的感觉也越来越浓重。往后退了一步,发现身后已是水洗白墙退无可退。夜天溟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直把她逼到墙边,左手一撑,将两人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盯着卿尘道:“所有像纤舞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卿尘凤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视,深幽清灵之后是一触即发的凌锐,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来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铮然不让的时候,倒真是少见。听到卿尘低沉柔雅却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然后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是吧?九皇子打的好算盘。”

  夜天溟脸上浮起邪魅的笑:“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后再说也不迟。”

  卿尘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间雍容凛然,叫人不敢逼视:“那九皇子便不妨试试看,说不定到头来悔不当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压:“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卿尘将手中的楠木盒子往前一撑,一字一句的道:“小心天帝的折子,若是弄坏了,九皇子和我谁担待的起?”

  夜天溟往下看了看挡在两人之间的盒子,空闲的右手一把将它压下:“我担不起,你也一样担不起。”

  卿尘眉梢轻轻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九皇子自问在天帝那里担得起几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担几分,凤家也就有几分,郡主不会去自曝家丑吧?来日方长,本皇子不急。”

  慈安宫中卿尘量他也不敢乱来,卿尘冷冷的把盒子一沉:“凤家这点家丑和皇家的比起来,不过了了罢了,九皇子还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几分柔情,衬着那张美绝的脸格外炫目:“你要说我无情,左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回去转告左相,说我不会亏待凤家,丧女之痛,自有相当的获益,绝不叫他亏本。不过也告诉他,他现下这个女儿,本皇子一样也要定了。”

  卿尘清丽素颜比窗外的雪更要冷淡,缓缓道:“这世上的东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蛊惑人心点点血色的温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个女人,就没有人挡得住。”说罢看了床上的鸾飞一眼,可惜这个女人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身上披风沿手一抖,罩在鸾飞身上:“纤舞最喜欢便是这红色,以此送鸾飞去吧。”随即头也不回,举步迈出了房中。

  卿尘伸手扶了下窗沿,才发现自己其实手心已经冷汗漓漓,夜天溟对纤舞的痴情几乎已经到了一种扭曲的状态,所有像纤舞的女人都不放过,如果这在现代,卿尘真的要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抬眼往一旁望去,鸾飞倒是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不见,心里微微不安,上前去看她。却见鸾飞紧闭双目,仰面躺着,夜天溟临走时留下的大红披风斜落在她身上,衬着一副惨白玉容。卿尘一眼看到鸾飞的手,紧紧的,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抓着那件披风,紧窒下本已削瘦的指节苍白突兀,几乎是要断折。

  卿尘看这情形,知道鸾飞确实一直醒着,夜天溟字字句句她都听在了耳中,不禁佩服鸾飞竟然能隐忍的下。想起夜天溟方才所言,对鸾飞可谓声声锥心,若换做平常女子,怕早已哭骂起来,而鸾飞如此的安静,安静的仿佛已经死去已经忘记,毫无感觉。

  正不知说什么好,鸾飞长长的覆在眼上的睫毛微微颤抖,一道晶莹泪水自她眼角悄然滑落,瞬间消失在发间,在青缎枕面上留下了一丝清浅痕迹。

  卿尘心中不忍,柔声叫道:“鸾飞,不值得为他哭。”

  鸾飞不肯答应,胸口起伏的厉害,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终于过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眼中已不是泪水涟涟,而换上了寒冷空洞的目光。她吃力的从床上撑起身子,将那件披风狠狠握着:“我竟信了他,他心里原来只有纤舞,从来也没有过我。”

  卿尘伸手安慰道:“他的爱恨已经不是常人感情了,莫要再为他纠缠,实是害了自己,现在还是想想自己和孩子吧。”

  听她提到孩子,鸾飞似乎从自己的情绪里怔了一怔:“孩子……姐姐,太子他……究竟怎样了?”

  卿尘道:“目前尚禁在松雨台,不知天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起来不会罚的太重。”

  鸾飞想起太子往日待自己种种,心下酸楚不已,随着对夜天溟的恨而来的,是对太子的深深愧疚。但错已铸成,再做什么也是亡羊补牢,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对卿尘求道:“姐姐,求你帮我,我虽做了这不可原谅的事,好歹替太子留下这道血脉。”

  “孩子是太子的?”卿尘问。鸾飞点头。

  即便这样怕也免不了天帝的处罚,唯有送她出宫,凤衍已经知道鸾飞醒了,但是态度暧昧不明,凤家怕不能回。卿尘低头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周全的办法。鸾飞见她沉吟不语,静静说道:“姐姐其实该把我交于天帝处置的。”

  卿尘见她面无表情,完全失了往日熠熠神采,虽觉她合同夜天溟谋陷太子是错,但也不忍见死不救,夜天溟既早有杀人灭口之心,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她好好活着的。说道:“若知道你醒了,九皇子会放过你吗?最好便是设法悄悄送你出宫,但这定要费些周折,你待我想想,看怎么办才周全。”

  鸾飞轻轻垂了头,卿尘没有看到她那双眼睛伤心失望的背后,聚集着浓浓的仇恨。那是在极度的爱上生成的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当一个女人的爱和牺牲被践踏粉碎的时候,残瓦断垣的上面还能生存的,只剩了这切齿的恨。

  鸾飞在床上对卿尘叩首:“姐姐大恩大德,鸾飞无以为报……”

  卿尘抬手扶住她:“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如何看着你不管,但是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鸾飞道:“姐姐请说。”

  卿尘道:“此事原委你应当和太子说清楚,太子心中,对你是一片真情,莫要再蒙骗于他,被人欺瞒的痛苦你也知道。”

  鸾飞沉默了一下,道:“见太子怕是不能了,容我书信一封与他。他若对我死了心,在天帝面前诚意悔过,或者还能平安做天朝储君,夜天溟便没有那么快有机可乘。”

  卿尘寻了纸笔来,鸾飞略一思索,挥笔而就,写完了自己怔怔的拿着,眼中却落下泪来,浸在洒花白笺上立刻氤氲了开来,不知这泪是为了太子,还是自己而垂。鸾飞伤心了一阵,将此信仔细折好,又慢慢思索写了一张名单给卿尘:“姐姐,这是夜天溟多年来朝中的安排,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或者姐姐日后能用得着。”

  卿尘接了一看,上面有不少京中要员,亦有几个各省外官,将两封信收到袖中:“且耐下心性,有了合适时机,我会来找你。”

  鸾飞点头,看卿尘出了门,人前的倔强终于崩溃,缓缓蹲下,抱着自己抑声痛哭起来。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47回复此发言

  111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瀚海阑干百丈冰

  这今年的第一场雪停停下下,竟持续了几日,静谧的寒夜纷纷攘攘覆了一地,衬的月色更多了几分清寒。紫禁城层层起伏的琉璃金顶上厚厚的着了一层雪,仿佛整个化为一个素白的世界。白雪掩抑了一切,一切又在雪中静静的滋生,没有人察觉,也无从察觉。

  夜已深沉,卿尘却还未睡,一手握卷靠在床头细细翻研,身上搭着一件狐裘,狐皮雪白柔顺堪与户外白雪争光,映的雪肤花颜淡淡莹莹。夜天凌前日差人送了这件狐裘来给她,卿尘识得是上等质地的东西,不欲穿在宫中招人侧目,只夜里回房披盖在身上,温温暖暖驱散这冬日严寒。卿尘看会儿书有时走神的毛病又犯,伸手抚摸这狐裘,不经意便想起夜天凌坚实的怀抱,一样带着暖意的呵护,层层包裹在身边,叫人从心底生出踏实。如今每日站在金銮殿上,众人间看到他挺拔沉定的身影,便感觉一切事情都没有难的,时时刻刻都有着希望,她可以等可以忍,不知不觉里,他的影子已经那样深刻的镌刻在心底,随着光阴愈染愈浓。

  屋中桌上放着数册医书,数日之内,京中患病人数再增,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就像是洪水猛兽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日演日烈。苦于没有试验设施和医药条件,卿尘知道的许多西医西药派不上用场,便在中医之中详尽钻研,以期能有新的发现。

  转眼至三更,卿尘熄灯睡下,刚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好像有人轻声叫道:“郡主,郡主……”声音轻急,依稀像是碧瑶。

  卿尘披衣下床,开了门,见碧瑶只穿了件云锦长袍,雪地里瑟瑟发抖,一见卿尘出来,扑前拜倒:“郡主,你救救我们姐妹,求你……求你……”

  卿尘急忙拉她起来,低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竟敢深夜私来致远殿?”

  碧瑶跪在雪里只是不起:“碧瑶没有办法,只能来求郡主了。”

  卿尘见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边扶她一边沉声道:“莫在此惊扰了他人,先进屋来。”

  碧瑶方随她起来,卿尘看她冷得瑟缩,找件衣服给她披上:“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碧瑶眼中血丝密布,神情惶急,抓着卿尘只是跪:“太后……太后今晚头疼高热,现下已昏然不知人事了。”

  卿尘心底一惊:“糊涂!你不快宣太医,怎么反来我这里求?”

  碧瑶哽咽道:“奴婢不敢……丹琼她……她也高烧不退……”

  卿尘眼底猛的一紧,顾不得追究他事:“什么!”她一把握住碧瑶:“还有什么人?”

  碧瑶吓得只会摇头,卿尘冷声道:“细细说症状给我。”

  碧瑶哭道:“头疼……浑身发热……咳嗽……都不知人事……”

  卿尘听着她的话,心中寒意陡生,这和京中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抓了衣服道:“走,去看看。”

  到了慈安宫,今夜同碧瑶一起当值的紫瑗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直在寝宫前殿打转,一见碧瑶带了卿尘来,像见了救星,哭着求道:“郡主救我们。”

  卿尘见紫瑗竟大胆同碧瑶一起瞒着,心中奇怪,但不及深究,对她们道:“在门口守着。”独自进了端孝太后寝宫。

  碧瑶和紫瑗无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泪。不多会儿卿尘出来,面色隐在昏暗的檐下看不清晰,碧瑶急问道:“郡主……”

  卿尘对她摆摆手:“带我去看丹琼,紫瑗守在这里,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别进太后寝宫。”

  丹琼和碧瑶共住一室,一床锦被盖在身上,人昏睡不醒,小脸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卿尘进屋前便以丝帕掩了口鼻,此时搭她脉搏,眼中越来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发直往端孝太后寝宫回去,碧瑶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又不敢叫她,卿尘低头思索,出了抄手回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瑶回道:“就是今天。”

  卿尘冷不防停住,直视她问:“丹琼是不是出过宫?”

  碧瑶合膝跪倒在地,磕头哭道:“碧瑶不敢瞒郡主,紫瑗挂心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药,丹琼年少贪玩,趁我不知道缠着她跟了去,谁知回来就这样了。”一边抽泣一边只是磕头。

  卿尘抑声道:“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几日都白嘱咐你们了吗?出宫带了京中瘟疫进来,我即便肯替你们瞒,丹琼也未必能活得了。何况这是多大的事,谁能瞒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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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瑶闻言脸色惨白:“郡主救命。”

  卿尘皱眉道:“起来,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俩人出宫,还有谁知道?”

  碧瑶摇头:“没人知道,简延宫后有一道上了锁的宫门无人守卫,年久日长门锁已坏,她们想私下出宫都是从那里悄悄去的。”

  卿尘知道这病疫来得凶猛,心中焦虑万分,但自己若乱她们更没了方寸,强自稳着道:“不准再哭,你现在马上去太医院,报说太后不舒服,宣太医过来瞧。太医来看了以后,设法让太医准紫瑗去致远殿报天帝知道,我回致远殿,一会儿设法跟天帝再过来。记住,若查起来,咬死不能说她们出过宫,就说丹琼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没人看见,谁也查不出来,最多治个照护不周的罪,比你们犯下的可轻多了。”

  碧瑶吓得不轻,道:“这……这若查出来,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尘眸中一沉:“欺君之罪,被君查知才算欺君,否则便没有欺君这一说。切记和紫瑗俩人所说不能有二,生死便在这上面。”夜色中慈安宫明暗不定的光映过来,雪地里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瞳瞳映映,灯火沉沉。

  碧瑶被她冷静的语气支撑着,心神清明了许多,叩首道:“郡主为了我们竟冒这样的险,我们来世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不能报。”

  卿尘叹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尚未知,说这样的话还早。这病我现在是不能治,也还没有方子医的好,究竟怎样要看造化。”碧瑶知道事情严重,磕了个头,匆匆去了。

  卿尘悄悄回到致远殿,静静等在房中,不多会儿果然慈安宫有人来报天帝,说端孝太后病重。不待天明深夜惊扰,那必是极不好了,天帝闻讯即刻带了孙仕安和卿尘往慈安宫去。到了慈安宫却被太医院的人拦在寝宫外面,孙仕安上前喝道:“大胆了!竟敢拦圣上的驾!还不快让开!”

  端孝太后的病状,诊脉的当值太医何儒义早就怀疑到了流传的疫症上,虽是禀了上去,但说什么也不敢让天帝以身涉险,跪着道:“皇上龙体为重,恕臣斗胆,不敢请皇上进去。”

  倒是天帝还沉得住气,肃声道:“何儒义,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何不能进去!”

  柯太医磕头道:“太后脉象虚浮,高热不醒……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请皇上先顾及龙体。”

  卿尘见天帝渐有怒色,这何儒义是宋德方的高徒,医术虽不错,却是太医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个“何榆木”的外号,怕他一言不甚当真触怒天帝,便请示道:“皇上,卿尘略知医术,不若先让卿尘进去看看太后,再来回禀皇上,请皇上定夺。”

  孙仕安此时也听出事情不简单,不敢令天帝冒险,在旁跟着劝:“皇上息怒,不妨让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对卿尘的医术倒有几分信任,思索一下,终于准了奏。卿尘随何儒义进寝宫,孙仕安伺候天帝到东殿至春阁奉茶取暖。

  卿尘对端孝太后的症状早就一清二楚,此举不过为了避免天帝接近危险,只是走了个过场便问何儒义道:“何太医,怕真是那病,你看该如何?”

  何儒义摇头道:“下官本还存着侥幸,是自己断错了脉,现下郡主既也认定是那疫症,怕是没错了。这病症甚是厉害,我等无论如何要劝着皇上莫要近前来,若是在宫中散开,那是不堪设想。”

  卿尘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锁病源才好,否则想要不传播也难。”

  何儒义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禀奏皇上,请皇上定夺。”

  卿尘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慈安宫,隔离宫中之人,但这又岂是易事?待要劝何儒义委婉些对天帝说,何儒义早已步入至春阁。卿尘只得随他而入,将端孝太后病症细细禀呈天帝听,天帝自己深知医理,愈听面色愈是沉重,问道:“何儒义,你太医院怎么说?”

  何儒义躬身回道:“回皇上,太后此症与京隶两地疫症相符,臣斗胆请皇上暂封慈安宫。”

  话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悦道:“大胆!慈安宫乃是太后寝宫,岂容你说封便封?”

  何儒义立时跪下叩头道:“臣据实之言,还请皇上斟酌,慈安宫不封,宫中人人性命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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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宫中防范谨慎,怎会有疫症传入?”

  何儒义再磕个头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宫,但太后病症厉害,皇上万万不能马虎。”

  天帝怒道:“何儒义,你医不好太后的病,竟胡乱往疫症上推,朕必要亲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便要往端孝太后寝宫去,孙仕安等人忙劝,但天帝至尊之躯,却也没人敢就是拦着,反而卿尘一步赶上,跪在雪地中道:“请皇上留步!”孙仕安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劝。

  天帝被她拦下,道:“卿尘你也大胆了,敢挡朕的驾。朕的母亲卧病不起,朕却不得探视,天下岂有此理!”

  卿尘微微叩首道:“卿尘宁肯忤逆皇上,也绝不能让皇上进去。何况您不仅仅是太后的儿子,还是天下的皇上,身系黎民百姓,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弃朝堂于不顾?”

  天帝不料卿尘如此直言不讳,但她话中有理,一时也难驳斥回去,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步,心绪烦乱:“好,你们一个个知医懂药,倒是给朕说要怎样!”

  卿尘道:“何太医所言极是,卿尘请皇上即刻下旨封宫,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尘近日在医药上下了不少功夫,愿自请留在慈安宫,一来服侍太后,二来寻方求药,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虽为母亲情况焦虑万分,但却也不糊涂。太医院和卿尘结论一致,疫情入宫是何等凶险,岂容大意,冷静下来后问卿尘道:“你可有把握?”

  卿尘垂眸道:“卿尘不敢说,只求尽力而为。何况太后一向待卿尘甚厚,卿尘去照顾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她自帮碧瑶她们隐瞒的那一刻便早已决心如此了,端孝太后自她进宫来处处疼爱呵护,卿尘早将老人家当了亲生祖母来看。更何况,太后对于夜天凌是这宫中最亲的人,卿尘心底又何尝不怪紫瑗丹琼鲁莽闯祸,但是除了多赔上几条人命又有何用?她能做的,怕也只有这些。

  此时本在端孝太后身边伺候的紫瑗匆匆过来,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后的宫女丹琼突然晕倒,似乎……似乎也发起了高热。”

  所有人同时一惊,唯有卿尘依然淡淡的看着面前一方白雪,这正是她方才借机吩咐紫瑗来报的,如此或可让天帝下定决心封锁慈安宫,而一旦查起来也好说丹琼是伺候太后染上了疫症,不至于牵扯出事情缘由和紫瑗碧瑶两人。

  何儒义急忙问紫瑗道:“可是刚刚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和太后一样症状?”

  紫瑗点头:“是,丹琼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症状……症状奴婢不敢妄断。”其实方才何儒义看到的是碧瑶,慈安宫中宫女众多,谁也不能一一认识记得,何况姐妹俩人本就好混淆,紫瑗既说碧瑶是丹琼,此时又有谁去分辨?

  借此机会,卿尘再次深深向天帝叩首:“请皇上下旨封宫!”

  何儒义也跪倒雪中俯首道:“请皇上下旨封宫。”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慈安宫方向伫立半晌,缓缓说道:“传朕口谕,封禁慈安宫。”说罢,回身便走,卿尘那一瞬间看到一种十分沉痛的神色,雪夜中天帝远去的背影虽然被毕恭毕敬的环绕着,但在众人拱卫的中心显得异常苍老和孤独。她俯在雪中,浑身冰凉,冰雪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的化做雪水,浸湿了衣袍,直逼肌肤。她不知道这样逼迫天帝、隐瞒真情、欺君犯上到底是不是应该,她只知道如果不这样,紫瑗、碧瑶、丹琼都难逃一死,而端孝太后也不会因此康复如初。无论在何时何地,只有实际的东西才是她要去保护和谋取的,现在对于她来说,就是身边几人的生命,至于以后会是什么,自会有以后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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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有情无思间

  慈安宫的封禁对外只是以太后患病需要修养为因由,禁止出入探视,各宫主仆却已在不寻常的空气中察觉到了紧张。殷贵妃在此时显出了她不同于众人之处,恩威并施协助天帝震慑着后宫,手腕独到处处得当,使三宫六院看起来还是平和一片。无怪乎天帝即便有苏淑妃、莲妃等如花娇宠三千佳丽,也动摇不了殷贵妃实际上六宫之首的地位,只因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传承来阀门贵族特有的骄傲和端庄,智谋和美丽,俘获了天帝的心,让他无法离开。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几个得天帝信任的内阁大臣和几位皇子知道实情。天帝因京隶两地疫情,一天之内连颁五道圣旨,亲自督促防疫。太医院连遭贬斥,却依然没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当真人人坐立不安满头是包。

  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奉旨随清平郡主当晚入了慈安宫,随着宫门缓缓合拢,慈安宫和外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包括卿尘自己。恐慌、不安悄无声息的充斥着整个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的危险感,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处有着致命的危险,却一点光亮都寻不到摸不着,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等待死亡,岂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卿尘深知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早晚瘟疫没事,慈安宫里面却先闹出什么乱子。她和宋太医商量,先采取了必要的隔离措施,大胆下了两味猛药,将端孝太后和丹琼的情况稳住,再以物理方法护理降温,使病情不至于恶化。又一一到各宫女太监的居处看察,排除了感染扩散的担忧,并分发一些药物给大家以便防治。在第二天正午时分,她命留在慈安宫的所有人集中在前殿广场中央,将慈安宫目前的状况详细的毫无隐瞒的告知众人,包括瘟疫的实情、厉害、传播方式、以及基本的预防措施。当时便有胆小的宫女早已吓得瘫软,互相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卿尘暗自叹气,谁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坚强,或许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镇定如初。她站在白玉长阶的最高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但是现在,没有人出得了慈安宫,包括我。任谁私自迈出宫门一步,外面等着的就是杖责一百,死的比这个更难堪。所以咱们只有同进共退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也怕死,但我凤卿尘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人定胜天,老天即便要亡咱们,咱们不妨也跟他争一争……”

  话说至此,本来慌乱的众人似乎安定了些。卿尘早在慈安宫时便和这宫中各人相处甚好,宫中自上而下多信任于她,亦知她精于医术,此时的她,像众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听着她,此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慈安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两个人迈步进来,那朱红金门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卿尘看着近千人的目光望向自己,似乎把他们的性命完全交到了她的手中,她对他们露出淡定和自信的微笑,也用这样的笑来安定自己的心。突然,听到远远有个熟悉的声音朗声说道:“说的好,本王也向你们保证,慈安宫疫情一天不除,本王亦和你们共进退。”卿尘凝眸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青衣长衫,身披白裘负手缓步,踏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的随从齐得,两手小心翼翼的抱着方方正正的一样东西,上面盖着布,看不出是什么。

  众人见了夜天凌,都俯身请安,黑压压一片。夜天凌摆摆手:“都起来吧。”举步上了卿尘所在的高阶。

  卿尘早迎了过来:“四……王爷,你如何会在这里,慈安宫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甚险,还请快快回去。”又对齐得怨道:“你这是怎么伺候你主子的,竟容他入此险地。”

  齐得请了安道:“回郡主,奴才也不想,主子早朝之后去向皇上请命侍奉太后,坐镇慈安宫,在致远殿跪求了两个多时辰皇上准了,奴才倒是想拦,可哪拦的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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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尘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着急,对夜天凌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平心静气,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触到你的软处罢了。

  夜天凌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转身前停了一下,在卿尘无比焦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一句话:“即知是险境,我岂容你一人面对。”这话说的轻声,只容卿尘一人听见,说罢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望着慈安宫众人:“皇上虽封了慈安宫,十分惦记忧心,圣驾不能亲自前来,本王子代父身,尽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听清楚了,各尽职守,谨慎行事,这封禁没有几日便也解了,届时自有封赏。有什么事各主事直接来回无妨,只是莫要让本王知道有人趁机祸乱,否则,绝不轻饶!”

  慈安宫中众人因夜天凌的到来越发平静下来,卿尘却被他方才一句话说的心中凌乱,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争执要他回去,纤眉轻蹙,吩咐众人:“该做什么我已经吩咐了各殿主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遥春阁来回四爷和我。”众人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细纱棉布,制成了简易的口罩,分发给大家。有的用草药熬制药水,擦扫各处。有的挑拣清洗药物以备使用,倒也有条不紊。

  卿尘和夜天凌往遥春阁去,齐得知趣,暂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着。

  遥春阁临当日鸾飞所居的至春阁甚近,封宫之前,卿尘借了这个时机,给鸾飞再喝了离心奈何草,太医院几位御医亲自看验,皆道数日过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烦乱,已无心计较鸾飞之事,只命将尸身立刻发还凤家安葬。而卿尘此时设法带了封信给凤衍,诈称鸾飞乃是在慈安宫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请父亲速速安葬,莫要拖延声张。鸾飞之事本就是凤家大忌,瘟疫一说更令人心惊,凤衍接了卿尘密函,当日便将鸾飞下葬,而卿尘则早命谢经安排,找时机持解药去救,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将人带出。

  自此以后,世上便不再有凤鸾飞这个人,往来一场惊梦,不识周公,不知黄梁,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时空恨,缕缕不绝。

  此时卿尘却无暇思量鸾飞生死,进了遥春阁见四周无人,对夜天凌急道:“你这么进来,还出的去吗?天帝儿子大臣那么多,要坐镇慈安宫自有他人,你这是抢什么风头啊?何况慈安宫哪里就非要人坐镇了,多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禀报天帝谁也别来,谁也别插手吗?”

  夜天凌从来没见卿尘焦急模样,倒还有点儿奇怪的看着她,卿尘见他不说话,又道:“慈安宫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了病症,这病现在谁也治不了,你在这里若是不小心有个沾染怎么办……”

  她还要说,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揽进怀里,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儿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卿尘周身,冬日正午的阳光洒照下来,冰雪中反射出细微的耀目的光泽,亮晶晶,闪熠熠,点点生辉。一时间四周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那阳光流动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偶尔有檐上冰雪消融,“嘀嗒”一声落下来,反更衬的遥春阁平寂安静。

  卿尘感觉夜天凌将自己圈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自己头顶,她听到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了些令人不解的复杂的意味,慢慢说道:“你也知道着急,将心比心,难道我不急?”

  卿尘呼吸凝滞,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怎也没想到夜天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侧的头贴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正感觉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将君心换我心,是什么时候,淡定无波的心境也为之牵肠挂肚,冷冷淡淡的模样也为之频频动容?是那一说即错的邂逅,是那相对忘言的凝视,还是那恍如几世的相识?

  只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却谁道,已是眉上心头,无计相回避。

  她轻轻的动了动,将脸埋在夜天凌身前,因为眼中突然有泪流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流出了眼泪。或许这一天一夜里,其实每时每刻都想着他能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能看着他那双永远平静清明的眸子,便会安定万分。

  夜天凌远远望着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抚摸卿尘流泻香肩的一头秀发:“不怕,我来了。”

  卿尘反手环住他的腰,心里还没有搁下那危险,有些赌气的道:“你干嘛要来?”却是明知故问。

  夜天凌答:“不干嘛。”却是避而不言。

  卿尘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说的真没错,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尘眼泪还没擦干,先不服的反驳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将卿尘俏脸抬起,手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拭去了那未干的一点泪水。俩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是锐利清冷,只将这缱绻柔情细密镌刻,潺湲流连。

  夜天凌抵着卿尘额头,低声问道:“还想出宫吗?”

  “嗯。”卿尘亦低低的应道。

  “凌王府里一直少了王妃。”话中带着三分温柔三分淡笑,还有三分霸道,牢牢将人裹住,不容挣脱。

  卿尘只觉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浅浅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正对自己下咒,俏靥微红,急忙侧开头去。

  “嗯?”夜天凌却紧跟着看她,一刻也不让人喘息:“真的。”

  卿尘心里暖洋洋一片喜悦,自长长的睫毛下抬眼看他,抿嘴一笑:“上次太后指婚,你不是不要吗?”提起端孝太后,俩人却都敛了笑,慈安宫此时,着实不让人乐观,夜天凌难得一见的率性和轻松隐了回去,卿尘沉默一会儿,道:“四哥,你既来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慈安宫恐怕人心惶惶,那是便不是我能镇住的了。但有一点,你不能进太后寝宫,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皇祖母她究竟怎样了?”

  卿尘不忍说端孝太后九死一生,但看着夜天凌清寂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欺瞒的话,那眼中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是黑的摄人,让她深深的陷进去,浮不出来,不敢,也不愿去欺瞒。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他要的只不过是真相。

  卿尘咬了咬唇,轻轻道:“你给我点时间,或许太后福大命大,能熬过这一劫。”

  夜天凌缓缓闭了下眼睛,隐忍心中忧痛,卿尘见他唇角冷冷抿着,熟知他只有在痛极而又不愿发作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忙道:“一定会没事的,四哥,我会想办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干什么?我给你带来了,齐得看着呢。”

  “弄来了?”卿尘喜道:“我要用来做试验,找出能治疫病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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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箫寂寥苍海笑

  慈安宫的主事总管王兆寿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将卿尘要的草药置放到了遥春阁东厢,所有人隔离屋外,连夜天凌也不例外。卿尘同宋德方、何儒义分而行事,将端孝太后完全交给他俩人,自己却在这肃清了的东厢房独自一待便是大半日,小白鼠是现代社会最常用的实验动物,虽然这些临时找来的小白鼠同卿尘以前用过的不尽相同,但拿来试药还算可用。此间夜天凌来看,都被她坚决挡在门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卿尘埋首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的轻云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卿尘再侧耳细听,曲子异常熟悉,竟是那首《沧海一声笑》。她诧异这时空中是谁竟然知道这首歌,不由得沿着箫声一路寻去,看到夜天凌独自一人遥遥坐在畅春殿的台阶上,一袭白裘夜色中显得如此的清冷孤寂,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嘎然而止,紫竹箫在手指间打了个转落在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卿尘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回房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自己肩头,卿尘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的窝在里面。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箫上轻轻滑动,卿尘依稀听到他叹了口气。她知道这紫竹箫是幼时端孝太后赐给夜天凌的,说道:“太后的情况还算好,你也别太忧心。”

  夜天凌望着面前层层而下的高阶,问道:“是你教齐得和王兆寿他们跪在寝宫门口拦我的?”

  “嗯?”卿尘愣了愣,她是嘱咐过齐得千万不能让夜天凌进太后寝宫,不想他们竟用了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过是我吩咐他们拦你的。”

  夜天凌道:“你当他们拦得住?”

  卿尘看了看他:“拦得住,你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宋太医会随时禀报太后病情,照顾她老人家也不缺你一个。何况你堂堂王爷之尊,哪里又会照顾病人?想进寝宫不过是自己心里忧急罢了,非常之时,齐得他们是一片忠心。”

  夜天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知道。”

  卿尘微微一笑:“四哥,你还记得刚才那首曲子啊。”

  夜天凌点了点头:“那日你在屏叠山的竹屋曾经奏过此曲。”

  卿尘在膝头静静的趴了会儿,将歌词轻声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静的听着,卿尘清美的声音在阶前雪影中寥寥荡荡,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空寂,仿佛这处已随着她的歌声化做烟雨飘摇,寂寥人世。

  一缕明澈的箫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卿尘的歌,诉尽苍茫江湖。一叶扁舟,海潮澎湃,红尘事,笑人痴,千载英雄,几度夕阳,万古风流谁人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卿尘轻靠在夜天凌身旁,道:“可惜琴不在这儿,你那日说过,此曲箫琴相合的话,该会不错。”

  夜天凌伸手将她揽过:“这又不难。”

  卿尘轻声道:“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四哥,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

  夜天凌低头问道:“你喜欢?”

  卿尘没有说什么,将头埋在他的膝间,是的,她喜欢,那样一笑两忘身世的潇洒,她是向往着的。但是现在的他们,似乎没有理由说这样的话。不是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曾经对别人说过的话卿尘也牢牢的记在自己心中。如果现在她开口说,我想过那种生活,那无疑是给夜天凌出了一个难题,何苦为难。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54回复此发言

  117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夜天凌见她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中。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和卿尘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一会儿,他淡淡说道:“江湖自有江湖的恩怨,你若真喜欢,日后带你去见识见识。”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伏在夜天凌温暖的怀中神志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此时究竟有些撑不住了。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卿尘迷迷糊糊说了句:“四哥,原来你也会着急。”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夜天凌一愣,随即眉间掠过一丝柔软,轻轻起身将她抱起。卿尘只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身子一轻,随即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夜天凌将卿尘送回遥春阁西厢,看她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人毕竟是在面前了,转眼可见,触手可及。想起今早听到慈安宫消息时,心里那种一下子被利刃划过的感觉,几乎立时便要滴下血来。一夜之间,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同时被禁在死亡的阴影中,他若是不来,才真的要发疯才是。

  是什么时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却凝神静气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夜天凌静立着凝视了卿尘半晌,方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刚走没几步,突然低喝一声:“出来!”

  暗中有个身影转出来:“四爷。”竟是冥魇,虽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但面上依然化不开的冷艳。

  夜天凌扭头看了看:“谁让你私自进慈安宫来的?”

  冥魇道:“我们得知凤主和四爷都进了慈安宫,甚是担心,所以属下来看看。冥昊今日在天帝身边当值,走不开。”

  夜天凌道:“有事我自会找你们,慈安宫目前甚险之地,莫要轻易涉足进来,你也不得随便离开莲池宫。”

  “是,属下定会保护好莲妃娘娘。”冥魇答道:“雪战在总坛很不安稳,属下将它带了来,请凤主看看。”

  夜天凌一看,冥魇怀中什么东西窝在那儿,她松开手,雪战自衣衫掩盖的地方跳出,“嗖”的就不见了踪影。冥魇一惊,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魇往西厢卿尘的房间看了下,点点头:“冥玄已照凤主的吩咐将鸾飞姑娘接出来了,人平安无事。但鸾飞姑娘给太子的信,四爷真的要交给太子吗?太子若被废,岂不是我们的好时机?”

  夜天凌负手身后,看着一轮轻月缓缓的隐入云中:“此事我自有分寸,你照我说的送去松雨台便可。将鸾飞安置好,待慈安宫封禁解了,我要见她。”

  冥魇也不再多言,垂首道:“属下知道了。请四爷和凤主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挥挥手,冥魇轻轻一闪消失在夜色深处。夜天凌向松雨台方向看了一眼,眸底瞬间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处,了无痕迹。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54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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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寿康宁愿此生

  一连数日,卿尘待在遥春阁东厢,几乎足不出户不眠不休,用来实验的小白鼠不断死掉,为怕传染扩散,只能用火化来处理,今日已经正好是第十只了。她只觉疲惫、失望、愁苦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心口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将气闷的口罩松开,以手撑头看着那些医书草药,如果有现代的实验器械和抗生素之类的药物,这疫症并不是无解的东西。而现在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边就有水却怎么也拿不到,简直快要发疯。

  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只有雪战没人拦得住,赶出去再跑回来,一直赖在卿尘身边,卿尘伸手按着它的脑袋,一筹莫展。雪战安静的趴在那儿任卿尘按着,突然金瞳一瞪,“嗖”的窜了出去,吓了卿尘一跳。急忙看去,发现雪战叼住只小白鼠在嘴里挣扎,又跳上桌来。原来是方才喂药以后有个笼门没关紧,跑出了一只。卿尘忙喝道:“雪战!”

  雪战极通人性,听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为挣扎的厉害,脖颈上被咬出伤来,殷殷流着点血。莫不平曾说过雪战神异之物,身含剧毒,那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抱过雪战,见它舔舔舌头,正自己将嘴边一点血痕清洗的干干净净。卿尘没来得及阻止,隐隐浮起担忧,那些小白鼠都是特意喂服了病人痰液用来试药的,生怕雪战也被染上。谁知第二日,非但雪战无事,那只被它咬过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乱跳,一点儿病态都没有。

  卿尘甚是惊奇,脑中灵光一现,引逗雪战再咬了一只小白鼠,可这次小白鼠浑身抽颤,没撑上半个时辰便死了。卿尘却并没有死心,凝神思索,查了记录,又抓来一只已然发病的小白鼠,先给它喂了些大黄,再让雪战叼去咬。这次和第一次一样,隔日这小白鼠虽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经不像前日似的委顿不堪。

  卿尘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战一边哄慰,一边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来。雪战对卿尘甚是乖巧,虽然“呜呜”不满,但却没很是挣扎。卿尘给雪战包扎好伤口,将血和大黄调和熬制,再在小白鼠身上实验。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几次醒来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时,之前已经奄奄一息的几只小白鼠,有两只死了,两只没有特别明显的好转,却还有三只显然基本恢复了正常。再过了两个多时辰,剩下的两只小白鼠也开始自己在笼子里找东西吃。卿尘心中一阵狂喜,只觉得黑暗中突然云破天开,多日疲累再也不顾,举步便往外跑去,一边喊:“四哥!”

  夜天凌这几日除了巡查各处,都在西厢看书练剑,陪着卿尘,卿尘身边的医书倒被他翻阅了不少,此时听到卿尘突然大喊,丢下书起身来看。卿尘沿着抄手长廊小跑了几步,猛然间心口一痛,像是被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捏住一般,身子一个踉跄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极快,闪到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卿尘,这是怎么了?”

  卿尘靠在夜天凌怀中,只觉得每呼吸一下心中便一阵钝痛,扩散出去连呼吸都滞住,难受的握住胸口,断断续续说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边慢慢托着卿尘就地躺平,一边急喊:“宣太医!快!”

  随后跟来的齐得没等夜天凌说完,早连滚带爬的往寝宫奔去,卿尘缓了缓,对夜天凌道:“药……太后……”

  夜天凌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原本波澜不惊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焦急:“你先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

  卿尘摇了摇头,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心脏病的症状,她早就知道这个身体有问题,若不是因此,她也不会阴错阳差的来了这里。但这半年来自己也暗暗看察过,不见什么异常,以为魂魄换了,说不定这病亦去除了,却不想此时竟发作了起来。毫无预兆的,只能勉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期缓解痛苦。

  齐得带着宋德方和两个伺候的宫女快步冲了进来,一边还催着:“宋太医,您快着点儿。”

  寒冬之日宋德方却出了一头的热汗,见状一惊,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脉,对夜天凌道:“四爷,这是心疾,莫要移动郡主,平躺为宜,老臣这就拟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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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56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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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拿着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药,卿尘神志还算清醒,心想若真是发病的厉害,这药熬出来人也没救了。此时疼痛倒稍缓了些,她虚弱的说道:“宋太医……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里……有药……”

  宋德方猛的抬头和夜天凌对视一眼:“郡主找到了医治太后疫症的方子?”

  卿尘点了下头:“我还不……确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吩咐道:“你先歇着,什么都别想,自有他们处理。宋太医,你立刻带了药去找人试,命何儒义速来遥春阁……”

  卿尘听着夜天凌镇定将事情交待下去,心中却涌起一阵滞闷,只觉得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边的疲惫淹没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隐成一片空白,不真切间听到夜天凌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继而一个沉沉的浪头扑来,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涩的东西流入唇间,辗转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来依稀已是清晨时分。卿尘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来。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静静洒进,在他襟边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发衬的那身形如玉。突然便有什么回到了自己的意识中,古木窗棱,雨过天晴纱帐,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她刚撑了撑身子,那人便转过头来,眼中掠过一丝清淡的喜悦:“卿尘!”正是夜天凌。

  夜天凌见卿尘醒来,忙吩咐外面伺候着的宫女荷风:“宣宋太医。”将卿尘扶在怀中低声道:“别急着起来。”

  卿尘淡淡笑了笑:“没事。”

  夜天凌定定的看着卿尘的笑容,仿佛从未见过一样,轻叹了口气将手捂在她心口:“心里可觉得好些了?”

  卿尘点头:“好多了,只是有点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审视着卿尘血气不足的脸色,剑眉蹙起:“都快一天一夜了,宋德方说你这是心疾,这几天累着了才会发作,你这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却连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尘将头靠在他胸膛,嘴角噙着丝笑意:“宋太医没有说过,也不能惹我激动吗?你还教训我,我哭给你看啊。”

  夜天凌一愣,拿她百般无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药,今早便退了热,情形好多了。”

  卿尘一喜:“真的?”撑着身子便要起来:“我去看看。”

  夜天凌将她手压下:“你躺着,我刚刚去看过,太医在旁调理,随时会来报。”

  卿尘道:“你终究进了寝宫。”

  夜天凌拍了拍卿尘肩头,然后将手摊开在她面前:“我不是好好的吗?再说,已有药了,你怕什么?”

  卿尘静静的靠回他怀里,此时才仿佛心中真正松缓下来,落到实处,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侧了侧头:“我怕……那种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的感觉……”

  夜天凌静了会儿,低声道:“卿尘,谢谢你。”

  卿尘摇头,百花闹春的围屏将室中隔为两间,荷风的声音在外说道:“四爷,宋太医来了。”

  夜天凌拿了个枕头替卿尘靠着,站起来道:“叫他进来。”

  卿尘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纱帘回避,宋德方将一个绣康寿字的锦垫垫在卿尘腕下,细细诊脉,过会儿说道:“现下是无碍了,只是郡主当要好生调养才是。”

  卿尘笑道:“我知道,这几日太后那边要有劳宋太医了。”

  宋德方道:“此乃老臣份内职责,待郡主好些,老臣还要和郡主商讨个方子才是。”

  卿尘细细问了问端孝太后情形,知道丹琼先试了药,问道:“丹琼怎样了?”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过来了,虽是虚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尘点点头:“太后年迈,和丹琼不同,还是要小心。”说话间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所谓坐镇慈安宫,很大缘由是要查着疫病是怎么流入宫中的,这几日碍着端孝太后的病没有严行追查,现下怕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这些又怎瞒得过他?何况,若真查起来,自己是万万也不愿欺他的。

  夜天凌对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调养拟个方子过来。我已写好了折子给父皇,你和何儒义也列个条陈,稍后一起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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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德方退出去后,卿尘见夜天凌眼中隐隐尽是血丝,知道他夜里没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夜天凌在她身边坐下:“你若是不累,便陪你说会儿话。如今你倒是别去操心别的,把身子养好才是。”

  荷风端了几样点心小菜过来,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醉汁蜜枣和清卤香笋,再熬了香香软软的药膳粥,卿尘便靠在榻上慢慢的吃了些。夜天凌在旁看着,屋中暖炉驱散了寒气,融融如春。只觉心里从未如此轻松过,倒觉若此生便就这样过去,也再挑不出什么不是。然而偏偏却站在风口浪尖上,心下手底一个念想便是覆雨翻云惊涛骇浪,从未有过的风险,一个人便也罢,却何苦要她也卷进来受这惊扰。便如经年在战场,不愿平添妻儿府中翘首期望般,一时竟觉得自己莽撞了。但倒是卿尘那夜说的那句“原来你也会着急”,叫他心里一震,是一次次生怕她有个闪失,还是护在身边放心。而这个处处玲珑清透的女子,却怎又如此叫人琢磨不透,把握不着,想着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卿尘抬眸见夜天凌看自己,笑道:“四哥,看什么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的舒心。”

  “饿了。”卿尘便随口同夜天凌闲聊:“说说你喜欢吃什么?”

  夜天凌想了想,指着那碟清卤香笋道:“以前慈安宫小厨房有个老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鸡茸金丝笋,还有荔枝肉、班指干贝、葱姜爆蟹、素八珍都做的极好。现在想起来,最是好吃。”

  卿尘问道:“我怎么没见过?”

  夜天凌道:“宫里的老人,早没了,后来虽有这菜也再不是那个滋味。”

  卿尘便缠他说些儿时旧事来听,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稳的人,幼时竟调皮至极,这慈安宫整日被他折腾的天翻地覆。但这所谓放肆的童年却极为短暂,夜天凌九岁始便随军历练战场,那时带他的正是先皇长子,德王夜衍昭。便是圣武十年那次讨伐南番战后,年方二十岁的德王同当今天帝在对部将的封赏中有了分歧,为天帝所怒斥说了些重话,回府后竟一时想不开,自刎而亡。五年后,先皇次子夜衍暄病亡,从此先皇便断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长子夜天灏为太子,告祭太庙,大赦天下。同年九月,十五岁的夜天凌首次领兵出战突厥,一战扬威。自此十数年,天朝出了一个贤德宽仁的太子,一个凌厉肃冷的王爷,而先皇的两个皇子怕是再已无人记得了。

  说话间卿尘看夜天凌倚在榻旁面如平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所谓儿时不过弹指而过,便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几番恩怨,生在帝王家,幸或不幸,只在各人心中。

  此时齐得进来禀报夜天凌:“四爷,大伙儿都在畅春殿候着了。”

  夜天凌点点头:“知道了。”站起来对卿尘道:“你先歇着,我去看看。”

  卿尘点头,目送夜天凌出去,却蹙起了淡淡纤眉,身上还是软软无力,轻靠在暖榻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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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似是非弹指间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便凭雪战这小小身躯,能有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宫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爷挨个传着问话呢,王总管差我来替姐姐。”

  荷风进去见卿尘静静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小宫女:“一会儿郡主若醒了,上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道:“我本也未睡。你去畅春殿见四爷,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奴婢这就去。”荷风应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卿尘摇摇头:“去吧,照我的话说便可。”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至腰畔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一点点习惯的消失变成一场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却觉得陌生万分。

  “发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凌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的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自己走的时候便搁着的药,皱眉道:“怎么还不喝药?这会儿都凉透了。”

  卿尘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将洒在她身畔的秀发理了一下,发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他俯身审视着卿尘:“是有事要对我说?”

  卿尘低头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慈安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于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自那夜碧瑶去致远殿求自己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了给他,一字不瞒无有疏漏。夜天凌一言不发,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锋棱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安静说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中,还有个幼弟年前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的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拂照度日。丹琼父母双亡,九族之内也只剩了个碧瑶这个姐姐,要诛也无非这老少病弱几个女人。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四哥若是要罚也是该当。”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早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四哥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

  夜天凌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凌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的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桌子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也只能尽力挽回,无非想多救条人命罢了。”

  夜天凌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痛意,但却不忍对她发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

  卿尘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请四哥放她们一条生路,也算积了善德,太后自来心地仁慈,定不会过于怪罪。”

  夜天凌虽然性子严峻面上清冷,但也不是无情之人,纵恼紫瑗她们无知惹祸,但真说以诛族赐死论处,便是卿尘放的开,端孝太后那里也难免伤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计较。只是见卿尘做事实在大胆,在这宫中如此行错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敛些:“求我有何用?这等事情,谁瞒得住?”

  卿尘却早看出他不会痛下狠手去惩处几人,话中说的严苛,但紫瑗她们一条命该是保住了。自怀里取出样东西:“我刚刚倒想到件事,四哥不妨听听,也不叫四哥白担这个风险。”打开来是张名单,正是那日鸾飞写给她的:“四哥看过这名单,内务总管周奉是九皇子的人,宫里宫外定是传了不少消息,若能让九皇子失了这条臂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天凌剑眉微挑,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意味:“你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求情也不白求?”

  卿尘眉底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我这几天看,慈安宫的事,或许是有人传了什么东西进宫,沾染了疫症也说不定,内务府这疏漏可捅的不小。”

  夜天凌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知道周奉这总管是怎么当的。”

  卿尘将名单重新折起,递给夜天凌:“这个怕是要劳烦四哥好好查查了。”

  那抹笑意在夜天凌脸上越来越浓,终于化做笑中愉悦的声音:“你啊你,我此时倒越发盼着皇祖母早日康复了。”

  “为什么?”卿尘问道。

  夜天凌笑着在她面前道:“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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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借作东风万玉枝

  卿尘淡淡一笑,避开他那沉定清明却魅力逼人的注视:“这种事情,错过了一次,岂会还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是因为错过了一次,才要抓住第二次。若又错过了,哪里再去找我要的女人?”

  卿尘摇头道:“我现在在天帝身边,此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夜天凌闻言:“且先别管这个,此话便是你已答应我了。”

  卿尘纤眉淡挑:“我何时说过?”

  夜天凌正色凝视她的双眸:“卿尘,你可还在生上次的气?”

  卿尘星眸一抬,眼中细细密密秋水般的明澈,扬眉笑道:“我若是那小气之人,你要我做甚?”

  夜天凌低沉的声音中有几分傲然掺杂着欣喜:“之前是我心里想岔了些事,知我意牵我心者如你,通透淡静灵秀如你,沉定从容明慧如你,这样当得起和我并肩而立的的女人,我已等了很久。我心里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这个人,难免险境丛生,我要她是心甘情愿随我,也配得上‘凌王妃’这三个字。我只问你,你可愿意?”他向卿尘伸出一只手,等着她。

  卿尘在她风清月朗的眸中浅笑嫣然,白皙的脸上添了淡淡红晕,毫不犹豫的抬手轻轻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

  夜天凌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将她揽住怀中:“旨意上是暂代修仪,我想过了,此时求皇祖母要把你要回身边也不是难事。也只有这‘暂代’两字去掉之前有了指婚的旨意,方能遂了你出宫的愿。”

  卿尘心中却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总有一日,一切能够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还会留在这里吗?这个她毕竟不是她。想到此处,心中越发安沉了下来,幽幽问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里?”

  卿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许会有一天,生老病死,聚散离别,你不怕吗?”

  夜天凌淡淡道:“想那些,不如有一天便真心过一天。”

  卿尘抬眸一笑,将自己埋在他身上干燥而清爽的气息中:“便是有一天,我便陪在你身边一天,好吗?”

  夜天凌伸手自她的眉眼间划过:“你可知道,说了这句话,你便是我的女人,也是凌王府将来的王妃了。”

  卿尘笑道:“听说凌王府规矩森严,自主子到奴才都没个笑,这王妃岂不是闷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这几日来笑的还不够多?凌王府是什么样子,待有了女主人,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尘抿嘴不语,只看着夜天凌越来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种甜美,融融的蜜蜜的,直缠绵成一片心旌动摇,叫人透不过气来。夜天凌见她以手按着心口,笑意敛起:“可是还疼?”

  卿尘摇头:“只是没歇过来,胸口有些闷。”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好好歇着,此事我只一句,这两个宫女死罪虽免,却绝不容再在慈安宫待着。”

  卿尘道:“这我也知道,你把她们交给我吧。”

  夜天凌皱眉道:“说了不再劳神,好生调养身子……”

  卿尘求道:“四哥,只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终究答应了。

  卿尘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便屏退了身边的人,将紫瑗和碧瑶叫到在遥春阁。两人一进门,合身跪倒在地,磕头道:“郡主恩德,请受我们一拜。”

  卿尘伸手将她们拉起:“这都免了吧,之后行事心里多有分寸才好,这事便忘在心底,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满面忧色,道:“四爷这几日盘问宫中各人,虽还未问到我们,但依四爷的手段,岂能瞒的过,早晚会追查下来。”

  卿尘道:“四爷那里,你们待左右无人时带丹琼去请个罪,他心里早就明白,昨日没治你们的罪,以后也不会追究了。”

  紫瑗和碧瑶对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这……这可是真的?四爷真的饶了我们?”

  卿尘笑了笑:“四爷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一样,慈安宫你们是不能待了。”

  如此说来碧瑶倒还罢了,紫瑗却是在端孝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带罪之身,此时端孝太后竟平安无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有什么说的?卿尘要她们坐着说话,道:“我给你们几个去处,你们看看自己可愿意。”

  碧瑶说道:“自相识以来,郡主几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是郡主吩咐,碧瑶莫敢不从。”紫瑗亦道:“紫瑗此次犯的错,百死莫赎,承郡主大恩无以为报,甘愿听从郡主安排。”

  卿尘对碧瑶道:“碧瑶,离开慈安宫的话,你可愿跟在我身边?”

  碧瑶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碧瑶的福气,碧瑶哪里能有不愿?”

  卿尘点点头:“好。至于丹琼……”她看着碧瑶有些紧张的脸,微微一笑:“松雨台太子那里先前便要个外面伺候的小宫女,我送她去那儿,如何?”

  碧瑶愣了愣,原想丹琼即便不出宫也会送去做杂役的低处,谁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虽偏静了些,但毕竟在太子身边,怎也委屈不着,忙道:“我替她多谢郡主。”

  卿尘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琼。”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静默了半响,凝神望紫瑗,红烛盈盈照的紫瑗一脸暖色,亦增添了几分娇美之情,细看下也是个端秀的美人胚子。紫瑗见卿尘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为难,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目站在那里。

  却说碧瑶这些日子和紫瑗患难与共,毕竟亲厚许多,回了房等她良久,不见回来,已到屋外看了几次。直过了快一个时辰方见紫瑗低头慢慢走来,急忙上前拉住问:“郡主怎么说?”

  紫瑗脸上忧喜难辨,看起来倒是平静,轻声说道:“待太后大好了,郡主会启禀她老人家,指我去九皇子身边做他的侍妾。”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1:58回复此发言

  123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拨云开雾见月明

  几日的大雪后,冬日又恢复了往常的干冷,阵阵北风寒意十足,掀得致远殿暖阁外一幕风帘晃动了几下,凤衍同许克宗俩人看着天帝负手沉思,谁也不敢先开口。近日朝中诸事不顺,上下各官员都没少挨训斥,还是谨慎些好。

  天帝看了眼案前的一道条陈,心内说不出什么滋味,松雨台处频频来报,太子近来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情绪时好时坏,日日纵酒言语无状。昨天方口谕斥责了他几句,他今日便上了个折子,其中言语多有涉及当年先皇子嗣亡故之事,端得惹人恼火。

  想到这个长子自幼经自己苦心栽培,在诸兄弟中也是挑尖的,本寄望江山社稷于他,处处为他铺石开路,他也不负厚望事事行得漂亮,一番父慈子孝相得益彰的合满。其他皇子亦兄友弟恭,几个出色的既是天纵骄材也对这个兄长颇为敬服,如此何愁天下不稳?谁料竟出了如此悖逆之事,训导教引全不见效,非但不见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的寻闹,如何叫他心里不着恼?每每念起亡故的结发妻子敏诚皇后,更是深叹不已,心里不免还存了几分愧疚。

  奉茶的宫女将御案上的茶又换了又换,端下去的还是满满一杯凉茶,内廷总管孙仕安快步自屋外进来,躬身将两道折子递上:“皇上,四王爷和清平郡主的折子来了。”

  “哦?”天帝立刻接过来翻看,竟是端孝太后无恙,请旨开解慈安宫封禁的奏章,后面还附了太医院两本条陈,龙颜大悦:“此才是叫朕欣慰,快!传朕旨意,慈安宫即刻开禁。”

  孙仕安忙答应着去了,天帝对仍候在一旁的凤衍和许克宗道:“两位卿家随朕一起去看看。”

  御驾到了慈安宫,朱漆金门已豁然大开,夜天凌率众人门口接驾。天帝看了折子,已知是卿尘找出了方子,回头对凤衍道:“爱卿生的好女儿,将来嫁到谁家便是谁家的福分。”

  凤衍俯身谦辞,心里不免对天帝话中之话掂量猜测,揣摩圣意。许克宗在旁却听的不是滋味,只因自己女儿是太子妃,近日太子无端反常,也没少跟着遭训斥。他同凤衍本在朝中便各有势力,又想此次太子之事正是凤家小女儿鸾飞招惹的祸端,越发恨起心头。只是为相多年早已千锤百炼出来,反而顺着天帝一番称赞。

  卿尘听在耳中没来由的有几分警醒,见凤衍眯眼看了许克宗一瞥,突然觉得很是有趣。径自抬头欣赏这层层雕梁画栋,四方屋檐勾心斗角,自上而下无不是这番光景。

  夜天凌却也扭头看了一眼卿尘,见她站在那里便在近前却又离众人远远的,不由想起那日她问“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心头浮起直觉的不安,盘旋不去,相识以来的种种疑问随之而来。眉头一皱,感到身旁有人亦向自己看过来,旋即恢复了冷然无波的模样。却叫凤衍和许克宗同时心底翻腾几下,眼前这个冷面王爷,端得叫人琢磨不透,多年来难下一言论断。如今朝中局面凭空叫他们多出些忐忑,却也只能步步谨慎,不敢妄动。

  倒是天帝无暇理会旁边,大步进了寝宫,此时其他皇子得了信也前后进了宫来。十一、十二他们见卿尘站在天帝身边,几日不见人竟消瘦了不少,神情都带了关切,夜天湛向她投去探询的一眼,卿尘对他笑笑,却不知这一望一笑又落在了凤衍眼中。

  端孝太后经这几日调养,精神已好了许多,天帝亲奉汤药给母亲服下,端孝太后道:“这些日子难为老四和卿尘,不是他们,哀家便见不着皇上了。”

  夜天凌俯身道:“只要皇祖母平安,什么也值得。”

  天帝道:“老四和卿尘此次当真是为朕分忧解难,朕刚刚也还说左相生的好女儿,嫁到谁家是谁家有福。”

  端孝太后笑道:“皇上算糊涂帐了,福气哪有往外送的。”

  天帝一愣,“哈哈”笑道:“母后说的是。”

  端孝太后在儿孙们中看了一圈,见连最小的瑞阳公主都由奶妈抱着来了,却唯独不见太子,问儿子道:“皇上,怎么不见灏儿?”

  天帝皱了皱眉头:“母亲身子刚好,且莫为他去操心,好生调养才是。”

  端孝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可还是把他禁在松雨台?哀家这身子,不知还能看着他们几天,灏儿虽有错,也已罚过了,便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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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1回复此发言

  124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天帝叹道:“母后……”

  夜天凌单膝跪倒,借机替太子求情:“请父皇饶恕大皇兄。”他一跪,身边诸兄弟亦纷纷跪了下来:“求父皇开恩,赦大皇兄回宫。”既称“皇兄”不称“殿下”,自是弟弟为哥哥求情,将君臣搁在了一边。天帝看着脚下儿子们跪倒一片,心里百般滋味,静默了会儿:“都起来吧。”对亦俯身在一旁的许克宗道:“传朕口谕,遵太后懿旨,着太子今日迁回东宫。”

  许克宗忙叩头道:“臣领旨。”弯腰退了去办。

  卿尘冷眼看九皇子夜天溟,见他嘴角却带着一抹妖冶的笑,细长如水的眸中是那阴柔神色,只轻轻动了动,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怕扰了端孝太后休息,天帝坐了会儿便出来了。诸皇子也随着父皇告退,卿尘送驾倒寝宫门口,天帝站定回头问她:“你此次医好了太后的病,朕方才一直在想赏你点儿什么才好,不如你自己说说。”

  卿尘垂眸道:“卿尘不敢请赏,这治病的方子只是得之侥幸,也不能广为推用,京隶两地还有无数百姓深受其苦,请皇上准卿尘到平隶实地看察,找出根源祛除疾病。”

  提到京隶两地疫病,天帝神情严肃起来:“不想你竟有此心。”对身边大臣和几个儿子道:“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夜天凌立刻道:“这几日在皇祖母身边,儿臣也对这疫病留心甚久,请父皇准儿臣同去疫区。”

  天帝点点头,但似是遇到了难以决断之事,皱眉不语。

  济王在旁劝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平隶知府那边都封不住地界,天天报上来的死者翻番的长,这疫区不比宫中,父皇岂能容你去涉险?”

  天帝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多谢三皇兄提点,但若如此便更要去了,平隶知府封不住,便当调军封禁。儿臣近日和清平郡主研讨这疫病来去,若防的不当,即便有药也难。请父皇准儿臣奏。”

  十一说道:“父皇,四哥这几日侍奉皇祖母已很辛劳了,不如让儿臣去好些。”

  夜天漓接着道:“父皇,四哥和十一哥都刚带军回来,还是让儿臣去……”却被十一暗中瞪了一眼,愣了愣,便没再说。

  夜天湛他们方要开口,被天帝摆摆手止了:“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宋德方,你太医院可有什么法子?”

  太医令宋德方道:“此事还需得据疫区实情才行,老臣也请旨去平隶看察究竟。”

  天帝对卿尘道:“都和你一个说词啊。”

  卿尘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帝负手走了几步:“都散了吧,容朕再想想,老四你随朕来。”

  几人恭送天帝去了,卿尘暂时还留在慈安宫侍奉端孝太后,不必回致远殿当差。

  十一兄弟俩人落在众人后面,并肩而行。夜天漓道:“哥,方才为何拦我?”

  十一道:“平隶是什么地方?每日上百人的死过去,你竟请这样的旨。岂不叫母妃担心?”

  夜天漓道:“既知危险,你又自己请旨?何况我说的也不错,你和四哥这一趟征战劳顿,才回来几日,也该好生休整一下。”

  十一笑道:“你倒会替我挡差事了。”

  夜天漓闷闷道:“自小皇兄便事事护在我前面,还不容我挡一次?”

  却听身后有人俏声笑道:“兄弟俩人说什么呢?”

  回头见卿尘正走过来,十一打量她道:“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们也不能进来看,如今看着精神虽好,人倒是瘦了。”

  卿尘只道:“没什么,不过有些累,歇了两日便好了。”慈安宫封禁乍解,整个宫中像是焕然一新,惶恐、惊怕等等一切叫人坐立不安的情绪都沿着这厚重的宫门一拥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卿尘深深的吸了口气,深冬凋零的树木都几乎带了美丽生机,此时方真觉得重见天日。

  夜天漓摇摇头:“你却不知有人急得要命。”

  卿尘知他意有所指,也只能报以一笑:“多谢惦念。听你们在说疫区的事?”

  “嗯。”夜天漓应道:“皇兄他拦着我不让去。”

  “拦得好。”卿尘道,十一笑说:“你看,我就说不成吧。”

  卿尘接着道:“你也不能去。”

  十一剑眉一挑:“此话怎讲?”

  卿尘道:“还要我说吗?那儿可不比千军万马的战场,明刀明枪的,疫病防不胜防,一不留神便不好了。”

  夜天漓笑道:“都说险,都要去,这算怎么回事儿?”

  三人同时笑了笑,十一对卿尘道:“你拦得住我们,可四哥那儿呢?”

  卿尘无奈:“他心里定的事,若谁能拦下便好了,除非是皇上不准奏。所以我说,你们谁也别想去。”

  如此他俩人倒没了话说,远远的见孙仕安带着两个小太监往慈安宫这边来,说话间便到了近前,见十一他们还在,打了个千道:“奴才给两位爷请安。”

  夜天漓问道:“这是来作甚?”

  孙仕安道:“皇上给郡主的赏赐,命老奴送过来。”说罢将一道覆着红绸的木盘托上前。

  卿尘伸手接了,笑道:“有劳孙总管了。”打赏了几人,待孙仕安退下,将红绸掀开,里面放了个小叶檀木盒,打开盒子,蓝丝绒上静静躺着一串白色的晶石,朦朦胧胧发出温柔的光泽。

  卿尘心中一喜,竟是一串水晶月光石。夜天漓看了道:“父皇竟将这个赏给了你,这是皇族珍品月光石,同历代皇后佩戴的金丝晶一样,都是难得的宝物。”

  “金丝晶?”卿尘追问:“可是那种透明晶石里面带了道道金丝的宝石?”

  夜天漓点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那便是钛晶了,卿尘笑笑:“总听说过的。”将盒盖慢慢合上,这已是打听到的第六条玲珑水晶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1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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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取苍生千载泪

  圣武二十七年春节将至,礼部官员早已拟了仪礼典章上奏天帝,往年春节宫内宫外是必有一番大热闹的。天帝将这礼部洋洋洒洒的折子留中,却颁下了一道谕旨:赈济司长吏赈灾不力,特革职查办。着清平郡主暂领赈济司,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辅之,赴平隶灾区,赈灾济民。紧接着一道旨意:皇四子凌王加京隶观察使衔,着统调兵马,巡查、封禁京隶两地,同赈济司全权处理灾疫事宜,平隶地方官员一律从其调遣。

  两日后黄昏时,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加封皇七子为湛王,领侍御史、殿阁学士衔,着同礼部筹划新年大礼诸事宜。

  此时卿尘和夜天凌已赴平隶,一出京,夜天凌的兵将便驻扎城门,自京郊始,恩威并施设卡封关,在疫区和非疫区拉开了一道严酷的防线。凌王手下治军之严名副其实,带来的军士无一像之前赈济司,不是惧怕瘟疫先开了小差便是收受贿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严令军纪无情,如铜墙铁壁般迅速驻防各处。

  冥衣楼早依卿尘之令将牧原堂扩出几家分堂,施医布药赈济灾民,着实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京隶一带有名的善堂。卿尘为方便起见,出行便换了男装,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认出她来,奔走相告,相传来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病疫便有救了。

  卿尘他们且停且走,一路下来,直到平隶,见城中几乎户户悬挂白幡,家家有丧,有的甚至合家不治,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四周郡县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

  时值已近新春,平隶却一片悲怨冲天,惨绝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见天日。卿尘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天翻地覆的震动,恨不得立刻能将这瘟疫驱散干净,还百姓清平。

  深冬清晨,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静如鬼域。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隐隐还杂了哭声,更添几分凄惶。平隶衙门后堂,宋德方只睡了几个时辰便早早起了,几夜辛熬,一把老骨头几乎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却见夜天凌的亲兵统领卫长征候在那儿,招呼道:“卫统领早起啊。”

  卫长征笑道:“宋太医早,我们是随四爷这些年征战惯了,您倒该多歇会儿才是。”

  宋德方道:“人老觉便少了,四爷起了?”

  卫长征道:“四爷和郡主已出衙门去了,郡主要我将这几个方子交给您试试。”

  宋德方接过他递来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几日下来,清平郡主拟定了预防护理措施逐步推开,这疫病似乎见遏制的势头,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亲自出去巡访。只愁在那神兽之血毕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几人。自己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往药房配药去了。

  此时夜天凌和卿尘方出了一户人家,身后几队侍卫全副武装,抬着数副白布覆盖着的担架。这家竟是无一幸免,老少五口皆尽亡于瘟疫,连收尸送葬的人都无处去寻。

  夜天凌见卿尘看着前方出神,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低声问道:“可是累了?”

  卿尘一笑:“还好,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夜天凌点点头:“城里已走遍了,城郊那边想必也差不多了。”这几日他们俩人亲自巡访全城,卿尘沿户收诊病患,安抚百姓,推行防范之法,亦劝说幸存之人将亡故的亲属火化,断绝病源。纵有不愿的,体谅他们亲人葬送之痛,谆谆抚慰劝导,多数人还是遵从了。东郊一片荒地设了火场,每日葬化死者无数,如此已烧了五日。

  卿尘抬头看看夜天凌,见他这几日既要调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眉头便未舒展过。俩人一心扑在这病疫之上,连独处的机会都少有。但只在抬眸转身间能看到彼此,自然安心,一步一动承辅并济,配合的天衣无缝,行事便也事半功倍。只觉此生从未如此舒畅,愁云惨雾的疫区竟也无由多了几分叫人回味之处。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清峻的眼底淡淡一波,齐得在一旁问道:“四爷,可还去东郊火场?”

  “去。”夜天凌淡淡道,连烧了五日,但愿今日是最后一次。

  城中到东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声震天,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无数消亡的灵魂。齐得已看了几日,仍难受这惨象,忍不住扭开头躲避。所有人都垂首闭目,不忍相看,但却掩不住耳边未亡人凄惨嚎哭。

  高台顶处,夜天凌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冷冷望着前方一片狰狞烈焰,冲天热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来好像对这地狱火场无动于衷。卿尘静静站在他身边,热气将掩面的白纱逼的不住晃动,只一双清丽的眸子露在外面,翦翦秋水映着火焰妖冶般的浓烈,天地万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腾,直冲云霄。她不躲不闪的直视着眼前死亡挣扎,像是要印刻在心底,永远记住。

  这一刻,似乎剥离了“宁文清”这颗心,亦忘记了“凤卿尘”此人,有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滋生在心底亦步亦趋包容了整个她。几日的烈火仿佛令她脱胎换骨,那些往日看不到的世界在面前缓缓的铺展开来,仿若涅磐重生。

  城中幸存的僧人自行聚集,为死者念诵着往生咒,佛音里带来些许平定,卿尘侧头听了会儿,突然低声道:“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四哥,我们该早来的。”

  夜天凌削薄嘴角一凌:“现在也不迟。”

  许是苍天有好生之德,不过十日后,天帝接到奏报,清平郡主自剧毒番木鳖中炼取药液,配以大黄、防风、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乌头等草药,合制而成一味“苦若丸”,对京隶两地瘟疫极其有效,已活人无数。天帝当即再拨了五十万两赈灾款,自各地调集药材赶制此药,一时间药行之内闻风价涨。

  牧原堂早在卿尘的授意下囤积了大量药材粮食,朝廷的银子一到,便转手买进卖出,当即便多了二十余万的进项。一边解了冥衣楼燃眉之急,一边再购药过来,按方子配制了“苦若丸”广为发放。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渐减少,京郊已开禁通行,平隶也慢慢趋于平静,只是民生经济元气大伤,不是一时能恢复。

  天帝采纳夜天凌和卿尘的陈奏,疫后赈灾,免平隶地区三年赋税,开仓放粮。

  在平隶又待了近一个月,眼见四方安定下来,一行人便定了腊月二十二回京述职交差,只因再几日便是新年了。

  车驾离开平隶县衙时,平隶百姓空城而出,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多有人随在车后步行十余里方归。卿尘透过车窗布帘,望着追随在后不舍相送的百姓,感慨万分,突然觉得自己已是真正活在了这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平隶东郊隆起一座“万人冢”,冢前立两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记圣武二十七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资修“凭春祠”,祠内供奉白衣踏莲的女子神像,世代为医者尊。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2回复此发言

  126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我笑他人看不穿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睁开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银装素裹中夹杂着喜气洋洋,叫人从心底里舒坦。

  因进了年,各省各部的折子里都挑好的说,倒真是四海升平的气象。成片的恭贺之词看的卿尘目不暇接,只觉得要泛滥,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纪,便当真喜欢听些喜庆的话。

  连着新春庆典,是天帝在位间第二次册后大典。贵妃殷氏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数年来佐理后宫,足孚众望,天帝降旨晋封为皇后,母仪天下。旨意是卿尘拟的,礼部接了旨后,即刻着手准备皇后金册宝玺,夜氏皇族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丝晶也送到了殷贵妃宫中。卿尘百无奈何的看着那金丝晶,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天帝看了礼部呈上册后大典折子,对卿尘道:“传朕旨意,就照礼部拟的办,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顿了顿:“孙仕安,去东宫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坛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迁回东宫后便一直称病,已有数日未朝,天帝虽知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却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医请脉看问。

  卿尘低头飞文走墨,隐隐从天帝话里听出些意思。近日来封王册后,天帝对夜天湛母子可谓圣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个明确处置,难免便有人猜测此或是湛王将入主东宫的先兆。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四季祭祀历来都是由天子亲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无疑是昭告天下,储位牢不可动。

  二月初一的册后大典上,紫袍玉带的太子,比先前多了几分清瘦,眉眼间却仍是风俊高洁,气度华然令人不敢逼视。一日下来遵礼守制,近乎完美的执掌着大典进程。天帝唇间一抹满意的微笑,是因这个长子酗闹过后终于恢复了正常,几乎忽略了身边刚刚册立的殷皇后。

  卿尘站在天帝身边,总觉得太子的平静下隐藏些着叫人不安的东西。整个人站在众星捧月的群臣中间,他似乎却脱离了这雕龙绘凤的太和殿,随时会步入另一个空间,飘然而去。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清晰的几乎可以伸手便触摸到他深深掩埋的哀伤,然而能看到的却只是他白皙俊面上高贵的笑意,叫卿尘一时困惑无比。

  深夜的东宫正殿,太子夜天灏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目送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三皇子夜天济和九皇子夜天溟消失在宫门处,长长白雪覆盖的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浅浅清晰可辨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处。

  很久很久的安静后,他一仰头,将一杯琼浆倒入嘴中,继而放声大笑,似乎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吓得身边近卫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滚!”夜天灏突然怒道:“统统出去!”原本文雅如玉的脸上因为酒意显出几分粗暴,一只嵌玉金杯“咣当”摔在地上,伴随着数只白玉瓷碟碎落,刺耳声音在大殿里空荡荡的回响。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后,怕是早将母后忘了……”

  “殷皇后和老七如今深受荣宠,皇兄难道就不担心……”

  “我们三人一母所生,自会全力扶助皇兄……”

  “殿下莫要犹豫,若看得他们坐大,便无法收拾了……”

  “殿下,迟恐生变……”

  “殿下……”

  “殿下……”

  “殿下……”

  “给我住口!”夜天灏狂喝一声,不可笑吗?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刚刚害死了鸾飞,一步步谋夺储君之位的兄弟。都疯了,从父亲到弟弟,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知何处的冷风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宫帷长幔,整个天地仿佛在眼前被人扭曲,帝宇宫中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那张龙椅,驱使着所有人为之疯魔。

  夜天灏大笑不止,忍不住呛咳,却被人颤抖着扑上来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这娇声泪雨,他分辨着看去,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太子妃许氏。

  许妃已被太子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唤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来人呢!快宣御医!”

  夜天灏一把将她拽到眼前,一边笑一边道:“回去告诉许相,他找错人了,我不稀罕!叫他速速将女儿另嫁别人吧!”还有每日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争夺那龙椅的筹码?亦步亦趋的环绕在自己身边,就连鸾飞也是一样。

  许妃被他伸手推开跌倒一旁,哭道:“你……你在说什么?”

  夜天灏眼底映着殿中明晃晃的烛火,清澈的如同山泉泠洌:“从今日起再没有东宫太子,也没有太子妃。”他在四周寻找片刻,抓起幕帷后长案上的纸笔,龙飞凤舞写下一纸休书丢到许妃面前:“你自由了,快走,快走!”说罢长笑着往大殿深处而去。

  许妃妆容凌乱的坐在那里,怔怔看着夜天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纸黑字的休书缓缓的落在眼前,被寒风吹的反复几下,又远远飘走了。不知坐了多久,泪痕已干,她扶着身边长案站起来,将发际钗环理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宫门洞开,惨白雪地阴森一片,一阵刺骨的长风呼啸而入,吹得金帷乱舞,层叠明亮的烛火禁不起寒风吹,纷纷熄灭,许妃身后的东宫完全的陷入了黑色的深渊。

  半个时辰后,伺候太子妃的小宫女端着参汤送到房中,只见梁上白绫长挂,许妃一身素白宫装悬在半空,早已香消玉殒。

  小宫女吓得惊恐大叫,将参汤碎落满地,转身往外跑去:“救命!太子……太子妃……”却骇然发现,太子寝宫处点点燃起妖烈的火焰,整个东宫浓烟滚滚而上,火借风势,沿琼楼玉宇迅速攀升,贪婪吞噬着人间富丽堂皇的美梦。

  寝宫正中,太子白衣玉冠,手持一盏燃烧的长烛,笑着站在明烟烈火间,清澈眸中染满了冲天长焰,那里是属于死亡的平静和,满足。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3回复此发言

  127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径须一醉轻王侯

  刑部尚书吴起钧自致远殿退出来,天光未明,入眼尚是一片冷冽的黛青色,带着深冬彻骨严寒,然而他却已汗透衣衫,站在阶前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往宫外走去。

  东宫前夜走水,大火险些烧了整个紫禁城,幸亏扑救的及时,只是好端端的东宫却已化做一片焦墟。侍卫们拼死救护了太子出来,然太子妃却惨死火场,提案司奉旨一路查下,竟有宫人说到太子妃死于自尽,这东宫大火亦是太子亲手纵烧的。

  事情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紧接着便报奏了天帝,如今这宫里哪还有点儿新春册后的大喜光景,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一句话说错,惹祸上身。

  吴起钧尚未出了致远殿,便见几个内廷卫同太子往这边来,避到一旁:“臣吴起钧给殿下请安。”

  夜天灏神色淡远,朦胧的晨幕下看不甚清晰,只觉得他似乎立定微微笑了笑:“吴大人,什么殿下,如今我只是你刑部的待罪之人罢了。”

  吴起钧额头渗出汗来,忙道:“殿下言重,臣岂敢。”

  夜天灏哈哈一笑,径直往暖阁里去了。

  卿尘和孙仕安默不作声的站在天帝身侧,一天一夜未睡,谁也不觉困意。自吴起钧出去后,天帝面色阴郁,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那奏报东宫失火的条陈。太子供认不讳亲手纵火,将太子妃的自尽也揽到自己头上。不是第一日侍奉天帝,俩人都知道,天帝此时是怒极了,心里想必也伤透了,反静了下来。

  金猊火炉中虽点的红旺,温暖如春的西暖阁却弥漫着叫人窒息的死寂,直到太子进来跪在地上,天帝都没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将手中的折子合起,点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竟杀人放火也学会了,朕的好儿子。”

  夜天灏深深叩首,将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白玉冠除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请父皇成全儿臣。”

  天帝冷冷的看着那顶白玉冠:“成全你什么?做下这样的事,拖出午门去斩了吗?!”

  夜天灏淡淡一笑:“多谢父皇。”

  “你!”天帝猛的站起来,手指太子,身子气得哆嗦,头上袭来晕眩,竟一晃险些摔倒。卿尘和孙仕安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皇上!”

  两人扶着天帝坐下,卿尘知道是急怒攻心,替天帝按压了几个穴位顺气活血。孙仕安道:“皇上,要不要传御医看看?”天帝缓了缓说道:“不必。”

  卿尘亦劝道:“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

  夜天灏跪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一瞬间眼里掩饰不了关切。见天帝无恙,淡淡一松,又恢复了那漠然的冷淡。天帝语气中尽是失望:“朕这么多年来,在你身上化了多少心血,竟换来今天。”

  夜天灏神情哀切:“是儿臣的罪,若不是因为儿臣这个储君,衍昭和衍暄两位皇兄或许便不会死,这储君之位,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当年天帝的兄长弘文仁皇帝病故,其长子衍昭年方十岁,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端孝太后因幼主当国,恐生政乱,同左相凤衍、右相许克宗等内阁大臣商定,保当今天帝即位登基,封弘文仁皇帝长子夜衍昭为储君。但没过几年,夜衍昭自尽,夜衍暄病故,储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灏身上。

  天帝缓缓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夜天灏再叩了个头:“圣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乱回京,属下诸将却连遭贬斥,自己也去了左骑将军衔,空有一个储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儿臣年龄相当,一向身体康健,圣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还有三皇叔……”

  “够了!”他还要说,天帝挥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用力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一旁。

  夜天灏嘴角立刻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孙仕安侍奉天帝几十年,前后这些事都是他眼见着发生的,抱扶着天帝颤声对太子求道:“殿下,您就别说了,老奴求您了。”

  天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你当真,枉费朕一番苦心。”

  鲜红的血迹沿夜天灏白玉般的脸流下,滴滴溅至青石地上,嘴角轻蔑凄苦,笑的刺目惊心:“儿臣谢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气得面色青白,被孙仕安搀着坐到软榻上:“出去,你给朕出去。”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5回复此发言

  128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卿尘和孙仕安对视一眼,忙上前扶夜天灏:“殿下先回去吧。”夜天灏凝视日见苍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恋的离开此处。

  卿尘随着送到外面,低声道:“殿下同皇上毕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灏扭头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爱的人,我的兄弟,哪个不是一片苦心?不防成全了他们,皆大欢喜。”说罢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披发仰首大笑而去。

  卿尘淡淡看着他的背影,廊前长风吹来,卷起残雪纷飞。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转身对几个内廷卫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记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侍卫中领班的正是谢卫,微一点头,带人紧随着夜天灏去了。

  卿尘回去冬暖阁,见天帝脸色已好了些,上前轻声道:“皇上,卿尘给你请脉,身子要紧。”

  天帝声音疲惫而痛楚:“不必了,你替朕拟旨……”停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淫乱肆恶,难出诸口,自即日起废为庶人,贬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

  卿尘心中一凛,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远,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孙仕安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断他们道:“朕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卿尘拟旨。”

  卿尘走到案旁,手中之笔似有千斤之重,黄绫刺目,朱墨似血。写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挥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义,都在这一道旨意中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卿尘捧着这道多少人期盼已久的圣旨,静静的出了西暖阁,她在想自己的心里,是不是也曾想像过这旨意的降临。

  小太监李进过来低声道:“郡主,七爷和礼部虞大人来了,要通传吗?”

  卿尘想了想道:“等会儿吧,现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扰皇上。”夜天湛已和礼部虞尚书到了西暖阁,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卿尘轻轻摇头:“七爷,皇上身子不适,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点头,见卿尘手捧圣旨,东宫事出快两日了,便知是有了处置的旨意。一抬眼,见卿尘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迹,隐忧掠过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尘道:“皇上无恙。”

  夜天湛对虞尚书微一示意,虞尚书将要奏的条陈交给卿尘:“烦劳郡主,下官先行告退了。”

  众臣奏章一向都经由卿尘之手呈上,点头接过:“若是还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时候再来。”

  虞尚书道:“多谢郡主提点。”前面先走,夜天湛同卿尘缓步而行,边问道:“衣服上如何有血?”

  卿尘低头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迹,不想这也落在他眼里,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见她无恙,点点头,卿尘没说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有追问。晨光下的致远殿清宁幽冷,缕缕风来处处凉意,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几日在父皇身边,可知此事父皇有何决断?”

  卿尘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并非说旨意。”

  卿尘一愣,随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万无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动,目光从卿尘静如止水的玉容掠过,抬头远望。遥遥天际,依稀渗出万道霞光,映在他云淡风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当头浇洒,灿烂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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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5回复此发言

  129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贯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折子,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的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看在卿尘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凌王面求天帝宽赦大皇子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东西突厥入足中原首当其冲必争之地,此去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发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湛王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斋的案子也被人翻了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右相许克宗为首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遑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左相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京都。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的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卫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折子,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的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斋一案是亲身经历的。兵部侍郎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又与大皇子何干?不凭别的,单是大皇子心性脾气,皇上也是知晓的,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大皇子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会隐藏起来,别人看不见而已。”

  天帝抬头,那看起来带了苍老却严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的垂了下去。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11回复此发言

  130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大皇子所作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摇头道:“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卿尘看这些时,对其中文采笔思佩服万分,放眼朝野,几人能有大皇子的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已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大皇子自己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大皇子曾说过,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安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朦朦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安犹豫一下,又道:“七王爷……已同四王爷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想跪就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杯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发大了,天寒地冻的,两位王爷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

  天帝魏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柔声劝道:“两位王爷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份上,便请开恩吧。四王爷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大皇子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常人也难经受,何况大皇子还病着呢。”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大皇子在哪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安忙接上道:“皇上,两位王爷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请皇上也多念着敏诚皇后的情分。”她也知道以夜天凌的性子,天帝不宽赦夜天灏回京,此事终难开解,只得句句往根症上相劝。

  提起敏诚皇后,天帝叹了口气,掀帘往外走去,卿尘和孙仕安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宫女拥簇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目中掠过一丝不解。天帝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岂又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的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抬手:“孙仕安,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安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急着叫人搀扶儿子:“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卿尘看在一旁,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贴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11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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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里江山风满楼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京都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上九坊凌王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映的路边积雪也红彤彤一片。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个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齐得早已等在后门,将那人迎至府中,拐弯往凌王书房去了。

  迈进花厅,那人将斗篷上的风帽拨下,露出张清淡素容,人正是卿尘。她对齐得微微一笑,低头沿打起的锦帘进了屋内。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朴拙的古木书格,堆满了书卷文册,一个戴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在执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几人坐着说话。

  卿尘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还认得其中一人是如今翰林院供奉褚元敬,年纪轻轻放了两年外官,便调回京擢升入翰林院,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将军冯巳的乘龙快婿。此时莫不平同褚元敬见了她,起身道:“见过郡主。”

  书格旁那年轻书生闻言将书册一丢,回头见到迎面青衣下是张淡渺的水墨素颜,却偏偏掠着丝惑人心神的高华,一双明锐潜定的眼睛浅浅带着叫人不敢逼视的光泽,如同阳光下璀璨的黑宝石,着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见礼:“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微一笑,轻敛衣襟与他们还礼,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见过的,敢问这两位……”

  夜天凌清峻双眸在卿尘脸上流连一刻,神情松愉:“早说过有几位才子要给你介绍。”一指那年轻书生:“江南陆迁。”

  卿尘一怔:“可是五岁便以诗作誉满江南,人称天下第一才子的陆迁?”

  陆迁长揖笑道:“郡主说笑,都是儿时玩闹,在座有褚兄杜兄,区区陆迁岂敢称才子?”

  卿尘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一人:“如此说来,这位难道是‘疯状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态不羁,当真有几分癫狂之态:“杜君述如今只是四爷府中一个小小幕僚,哪里来的状元?”

  这杜君述乃是圣武十八年天帝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文才高绝,只是为人性情疏放,时年曾当朝与御史参辩,驳斥礼法,其后天帝训斥,他竟挂任而去,誓说此生永不入朝为官。

  卿尘笑着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么将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于江南天都,乃是当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励新改革的俊杰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

  卿尘道:“久闻两位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谁知杜君述站起来,对卿尘兜头一揖到地:“杜某虽未曾有缘早与郡主结识,却听四爷常常提起,对郡主钦佩非常,请受杜某一拜。”

  卿尘吃了一惊,忙侧身道:“卿尘受之有愧。”然听闻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谋士,不由得对杜君述多了几分打量。但见他虽行为无状,布衣长衫看似癫潦,却难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稳周虑相比,更多了倜傥狂气。而那江南陆迁,腹有诗书气自华,年纪虽轻,一双眼睛倒透着摄人明光,亦是智谋之人,扭头对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触,挑挑眉梢:“这疯状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这边执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隶数万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这一拜是替百姓谢郡主。”

  卿尘笑道:“若要谢,谢四爷才是正途,这牧原堂钱是从四爷账上出的,人亦多是四爷招荐,便像的老神医张定水,我哪里请的动?”

  杜君述道:“杜某对四爷早已死心塌地了。现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须:“朝堂中尚有险路啊,郡主,现下天帝废了太子,可有打算?”

  灯火映着玉颜静如止水,卿尘淡淡道:“天帝虽废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个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难免不警醒,侍以诚孝,友爱兄弟,方为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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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17回复此发言

  132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陆迁道:“如此便是以静制动的理了。今日四爷为大皇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对。”

  卿尘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隐逆了烛光,淡淡投下倨冷傲阴影,唯唇角刀锋般锐利,清晰可见。现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晓,诚孝父皇,友爱兄弟,短短数字于他人举手可为,于他却是隔着一道鸿沟深渊,那其中数十年骨血仇恨,又岂是一步能过。这些日子朝堂宫中,他将自己掩藏的那样深,一言一行若无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远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么?

  灯影里夜天凌微微一动,深邃眸底似将这深夜入尽,无止无垠,冷然说道:“四藩迟早生乱,我岂能容大皇兄远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脸色,荒废一身文华。”

  褚元敬皱眉道:“只是湛王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湛王于仕族文士间早有礼贤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侧,尚联姻靳家,其势难遏啊。”

  陆迁却突然笑道:“倒是走的太高了,行事越明,走的越高,越发招惹是非,”卿尘闻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语中的,倒真是个澄透的人。

  莫不平点头道:“湛王在明,反是九王爷那处极深,此次太子之事数度暗中发难,怕之后也有一番计较。还有济王,他与九王爷都是敏诚皇后亲出,按长幼论,尚在诸王爷之首。”

  褚元敬道:“济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皇上曾说他难成帅才,既有如此论断,岂能交社稷与他?”

  杜君述接着道:“九王爷多方经营,但手中最大的筹码还是,凤家。”说罢,看向卿尘。

  卿尘原本只听他们商论,见杜君述看来,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过是一层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将他往高处推,自然便明了。”

  “愿闻其详。”杜君述道。

  卿尘凤目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储君之位岂会长久空置,过些时日,天帝必然相询众臣重新立储,届时不防一起推举九王爷,不怕人多。九王爷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来,若当真立了他呢?”陆迁问道。

  玉容沉敛,卿尘樱唇浅挑,光影下掠起个好看的弧度:“湛王又岂是易于的?九王爷这边加上一笔,则不偏不倚两相抗衡。何况,立不立,立何人,终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一人众望所归,天帝又会如何去想?”

  几人静默,灯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语,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却正遇上卿尘也向他看来,眼底细细密密带了秋水似的明净,叫他心底轻轻一动,竟有种柔软入骨的错觉。眸间便也不觉带了清朗,几分落落温柔,剑眉飞扬,只看着那清烛下红颜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陆迁对视一眼,道:“好个鹬蚌相争,然行事关键还是在凤家。凤家开国以来世代与皇族联姻,四大仕族中以之为首,当年天帝即位,便是凤家力保,若在这任意一边加上一笔,怕是天帝也难抑其势。左相一言一动关乎重大,敏诚皇后是左相姑表兄妹,九王爷是敏诚皇后亲子,亦是左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给杜某一句话?”

  卿尘抬眸,眼中灯影一晃,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凤家的人。

  然而凤家,像一潭无底的深水,她同凤衍这“父女”,相互试探掂量,却谁也摸不透谁。这句话,叫她如何去给?

  无奈挑眉,正不知怎么回答杜君述,听夜天凌道:“左相那里我自有计较,你不必多想。”倒是将她护在了凤家之外,少了为难。

  卿尘一笑:“倒也无妨,凤家数代以来靠的都是联姻,纤舞已亡,鸾飞亦去,若我所料不错,凤家该是会观望一时。毕竟在凤衍看来,于此事上他手里只有一颗棋子了。”

  杜君述和陆迁对卿尘直呼左相之名甚为意外,然而卿尘语中之意却已很是明了。

  此话叫夜天凌心里微微一动,竟突然不爱听她同凤家的种种关系,总觉得别扭。将这情绪收敛,抬手说道:“仕族阀门虽权倾一时,但也有盛极必衰,如今储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四藩必得警戒在眼里。中枢一动,四藩必觑机而乱,却正是撤藩的好机会。削了四藩,则中原一统无忧,方能放手整治外侵,省了连年兵患。”

  一席话,竟是将眼光放到长久,百世基业勾画在了面前,对此时人人聚焦的储位不屑一论。眉宇间那一抹深隽的自信,仿佛进退尽在手掌之间,指点处已是江山万里。

  莫不平点头道:“四爷说的是,四藩不除外患不绝,这储位早晚如同空衔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这一番话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阀门贵族之家,甚至世袭罔替,然武将却多是浴血征战出来,身属寒门。尤其自凌王执掌兵部,一概只论军功,不论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门将士。军界带兵的大将已逐渐形成寒门一派,隐隐与仕族阀门相抗。仕族佐政已久,早晚又是另一个四藩,以凌王刚冷明锐,岂容他们坐大?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进文臣情愿追随其后,便因眼前这个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间早有一番挥刃百岳的泱泱气度,革新图治的高远抱负,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声声,夜色越发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说的做吧。”

  几人会意,莫不平道:“四爷,已是三更,我等也该回去了。”对陆迁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辞出来。

  杜君述临走前深深看了卿尘一眼,想起数年前酒后狂放同凌王品评天下女子,竟无一人能入其眼。当日可曾想世上有这样一个女子,叫人心折倾慕,凌王如今是情已深种,缘份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处,心情畅爽,搭了陆迁的肩头道:“陆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归!”

  陆迁对他这随性早就习惯,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随他并肩去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17回复此发言

  133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相共凭栏看月升

  卿尘看着杜君述等人出了门,未及转身,便被一双坚强的手臂圈在怀中。夜天凌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她只觉心一跳接着一跳,潋潋滟滟地泛起涟漪,漾得心神微动,原本淡淡呼吸都屏住了,只温顺的靠在他臂弯,动也不能动。

  屋中没有一丝声响,烛光也似醉人一般,柔柔注视着这一对璧人。夜天凌静静环着卿尘,一缕如兰清香自身畔幽幽绽放,叫人心神俱醉。他轻轻将手覆在卿尘手上,十指相扣,握紧了彼此。

  “喜欢这儿吗?”夜天凌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卿尘抬眼打量这间书房,清简利落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手边眼前多是书卷,整齐的摆放着,却让人看着舒服。唇角展开一韵浅笑:“若是有张琴便更好了。”

  夜天凌带着她转身面向窗前:“摆在这儿?”

  卿尘笑着,柔柔应道:“好。”

  夜天凌想了想道:“‘春雷’或是‘一池波’,喜欢哪张?”

  两张都是传世古琴的珍品,久已失传了。卿尘随意说道:“一池波,闻说朴质清韵,想来当是甚好。”

  “好。”夜天凌淡淡道:“这窗外种了一片湘竹,雨后最是清爽。院里是兰花,原本只有大雪素,小雪素两品,后来每年都添种,多了文心、莲瓣、交鹤、桃姬、银边大贡、瑞玉水晶、妙法莲华好些品种,今年还植了一株珍品梅瓣寒兰,一株落叶三星蝶,却不知你会不会照看?”

  似已见兰庭芬芳,葳蕤生姿,卿尘忍不住往窗前走了几步:“届时春来,你便看着就是。”

  夜天凌眸底含笑:“不日皇祖母便从上苑行宫回来了,你说,四月可好?”

  卿尘愣了愣,却突然醒悟他话中之意,四月,那不就是再下月了?螓首微侧,玉光明暗,盈转几分娇羞:“这么快?”

  “快吗?”夜天凌冷锐的嘴角挑起笑意:“本是想下月,只是天刚回暖,怕你冷着。但如若再延,保不准便错过这兰花开绽了。”

  卿尘“扑哧”一笑,抬眸娇嗔地觑他,心底却是柔情万分。夜天凌挽着她纤腰:“跟我来。”

  两人出了书房,夜天凌牵着卿尘随步凌王府。虽是夜里,卿尘却因是第一次来此,心里满是好奇,借着月光细细打量。整个王府地势高起,重院深藏格局层进,一时哪里看得过来。

  夜天凌带她站到阔朗开敞的前庭,几株老梅遒劲清疏,落落点点寒香,雪也压耐不住,水磨青石平地之上,嵌着一道碧玉镶金中轴线,映着雪光远远的伸进府中。

  “我们刚刚在的是四学阁,府里的书籍画卷都收在那处。这边连着我平日里练剑的地方。往后落远轩同漱玉院,里进院落多了,我也并不常去,只这两处,一处高畅一处清静,倒是不错。还有,”夜天凌抬手沿这中轴指去,眼中微敛了沉远清利,尽头一幢建筑立在重阁正中:“那是天机府。”

  “那便是天机府?”卿尘道。

  “不错。”夜天凌道。

  卿尘看着那似乎并不起眼的楼阁,谁人想到在这里,聚集着统领风骚的良才贤士,蕴藏着天朝盛世的中兴,驭人师谋,他是得其术而用之以道啊。微微一笑:“尽在其中了。”

  眸中似有精光闪过,摄人心魂,黑夜中那道金底碧玉中轴隐隐寒光,直伸向目所不及之处,夜天凌道:“便如杜君述之狂洒,陆迁之文傲,底下难平是一腔丹心热血,有朝一日,这些人都将为天下之栋梁,天机府亦必如太庙高堂,受后世之景仰。”

  卿尘淡淡说道:“男儿鸿皓之志,也不枉此生。”

  “平天下是武功,治国却少不了这些人。”夜天凌负手身后,遥望着天际沉沉隐现一抹皎月:“卿尘,莫先生能来,更添了我一锋利刃。”

  卿尘点头道:“且不说冥衣楼,便是这本朝相术第一人,有多少人看着,莫先生不光是一个人。”

  夜天凌傲然一笑:“不出十年,必叫天朝内政清明,四陲安靖,如此方才快意。”

  卿尘秀眸温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顺着他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夜也隐隐阔朗,退避开来。抬首见他意气飞扬的双眸,自己一颗心或者便是被这沉敛的霸气深深圈住,隔了万世千年柔柔牵扯,再有几个轮回寻觅怕也为着他来了此处,挣脱不得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21回复此发言

  134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心里那份羁绊微微一顿,叫她心神微乱,散缠在一团。或许终只是错了,是梦?

  夜天凌见她出神,问道:“在看什么?”

  卿尘泠泠如山泉的眼波暗笼了月色,樱唇轻启:“看你。”

  虽只两字轻语,却低低萦绕耳根,化做深浓盟誓,夜天凌低声道:“看的这么出神?”

  卿尘微一侧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淡远:“看的清楚,以后便记得清楚。”

  夜天凌低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卿尘眸光一黯,心里竟生出几分惧怕:“若没有呢?”

  夜天凌不语,却看定了她,深邃瞳仁尽是研判。“你不知,我是谁。”卿尘有些茫然的说道。

  夜天凌抬手划过卿尘入鬓细眉,迷蒙凤眸,沿着挺秀鼻梁按上柔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托起她小巧的下颌。淡淡夜色中深寂眼波一如瀚海,星光璀璨般闪了几下:“你谁都不是,你只是我的女人。”

  那么柔软的声息里,话中却异常笃定,每一个字掷出,都带着烙上心头的力道。卿尘心底微微一烫,这眼神,这话语,这怀抱,总是在忐忑迷茫的时候,让那一抹四顾彷徨的灵魂安定的落入温暖,纷扰红尘来去,天地长河,亦可携手并肩,笑对此生。

  清光流转,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寒梅幽香浮着月色,悄悄的绽放开来,盈了满庭清芳。

  因不能久待,卿尘便该回宫了。夜天凌待要亲自送她回去,却被她拦下:“有谢卫在你便放心,若惹了别人眼,反而不好,不在这一时。”

  夜天凌也是沉稳到骨子里的人,点头,伸手扶她上车,对谢卫嘱咐道:“一路警醒着点儿。”

  谢卫道:“四爷放心。”

  车轮方动,突然青布垂帘被纤玉般的手指挑起,卿尘轻轻叫了声:“四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淡笑了下:“早点歇息。”

  夜天凌一点头:“好。”

  帘落,掩住了那清澈容颜,马蹄声轻,消失在夜色深处。

  寒冷的气息叫人格外清醒,夜天凌独自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入府。回了书房将几件政务一理,想起方才卿尘暖暖嘱咐,嘴角一挑,抬手轻拂,熄灭常常彻夜长明的灯烛,往落远轩去了。迎面见齐得抱着个金铜暖炉过来,眉一皱:“这么晚了不睡干嘛?”

  齐得笑道:“奴才没破府里规矩。”将暖炉递来:“郡主来时嘱奴才,爷今日在雪里跪了大半日怕伤了膝盖,晚上要暖着点儿,别落下病根。还有,这是郡主给的药膏,爷得用上奴才才能睡啊,要不改日郡主问起来,奴才怎么回话。”

  夜天凌眉梢一动,静看了看那暖炉,身边寒夜也已融融,直是一道暖意盈入心间。见齐得满眼似笑非笑的喜劲儿,说道:“话这么多。”负手前面走了,齐得忙跟上。却见主子冷惯了的唇漾出笑意,凌王府中有些什么变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21回复此发言

  135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天生我材必有用

  轻寒料峭,暖绿春红还抑在将融未融的雪下,迎面的风已不那样刺骨逼人了。数株松柏都是合抱粗细,说是自前朝便有的,算来怕百年已不止,去了雪色,依旧是苍翠欲滴,巍巍盖盖掩着松雨台,偶尔有飞鸟扑下,悉窣几点残雪,却衬的格外清寂。

  阳光却是难得的好,碧瑶捧着几本书册随卿尘往这边来,远远见丹琼在廊前晾晒些画卷。绿松影里春衫薄,倒是好一幅静谧如画的光景。

  丹琼自出了慈安宫之事死里逃生,是沉静了许多,不同往常整日孩子气的笑嚷,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起来,倒叫碧瑶很是放心。如今太子虽被废了储君,自涿州半途回来便幽居松雨台,说是失了势,但清平郡主隔几日便往松雨台来,众人望风看舵,揣测圣意,也没人敢给这边脸色看。说起来此处倒也不差各宫许多,只清静些,何尝是坏事。

  拾阶上了前庭,卿尘回头对碧瑶道:“去寻丹琼说话吧,我自己进去便好。”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入了内进,夜天灏俯首案中正援笔疾书,见人进来,抬头看去,却也不说什么,再写了几句,将笔放下,一笑:“如今你倒成了松雨台的常客了。”

  卿尘上前翻看他刚完成的一叠书稿:“我是冲着这个来的。”近日常来松雨台,越发同夜天灏熟稔了起来,每每聊上半日,甚是投机。

  夜天灏亲自动手闲闲研墨,剑眉斜飞下,丹凤眼线竟似勾入鬓中,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挥洒笑意,如同星光一般闪了闪:“不妨评说对错。”

  卿尘抬眼看他那一抹笑容,往日常见的那个温文尔雅却又总叫人觉得疏离的太子殿下如今举手投足都多了几分放浪,谈笑风生毫不羁绊,落纸千言品评古今政史,妙笔生辉,脱胎换骨般叫人新奇。想他当真是对废立之事淡到了极至,深宫重殿,帝王家业,竟生了如此奇葩,不知是福是祸。但将文稿暂且一放,微微笑道:“不过今日倒不光为此,有旨意。”

  醇浓墨上那只白皙的手顿住,墨影里晃过优雅的倒影,淡淡一弹,夜天灏抬头,卿尘道:“是口谕。”

  夜天灏面上若有若无地挂了丝笑,起身拂襟而跪,卿尘面南背北立定,敛容宣旨道:“封皇长子灏为仁王,钦此。”

  面前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眉峰紧锁,看过来。卿尘笑盈盈道:“旨意仅这一句。”

  夜天灏回神,忽尔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尘神情轻松的坐去一旁:“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了,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先略翻了大概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卿尘将手中书稿整理了一下:“若这一稿完结了,不防亲自拿去给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记下来有个疏漏。”

  “什么?”夜天灏一愣:“你背记这书稿?”

  卿尘嫣然笑说:“皇上如今对这部《列国奇志》已上了心,时常问起。”她隔几日便来松雨台,回去觑机将记在心中的书稿闲说给天帝听,如此月余过去了,见天帝竟为这书稿所吸引,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也缓了,终于有了今日一道旨意。然而终究只有口谕,封王的宝册、金印、仪仗、府邸却都不见吩咐。

  夜天灏不想她竟如此有心,叹道:“难为你了。”

  卿尘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亲的已然退步,你便莫要僵着了。”

  夜天灏面上虽看着无恙,心中实对那日酒后意气纵火烧了东宫一直耿耿于怀,道:“是我愧对圣恩。”

  卿尘突然想到什么,将放在案头的书册推了推:“险些忘了,看看这个。”

  夜天灏打开裹着的一幅青布:“《撷芳集》?”翻看道:“这是柳传成的孤本,极难得的。”语中尽是惊喜。

  卿尘道:“确实是难得,有人费了不少心力为你寻来。”

  夜天灏原本欣悦的神情静下来,知道他喜欢这套书的,怕只有一人。

  卿尘接着淡淡说了句:“前些时候动了胎气,静养了好些时日。”

  夜天灏终忍不住投去探询一瞥:“怎么?”

  卿尘见他终于还是着急,灿然而笑,如同一抹轻美的阳光穿云淡洒:“已不碍事了,现如今看起来人倒丰腴不少。”

  心中出乎意料的一松,依稀记起那日冒雪出京,夜天灏眼中出现痛楚而掺杂了矛盾的神色。长风肆虐,大雪凛冽,有个身影一路相随,从京城往北若远若近的跟在后面,踉跄深雪之中。长长的黑色斗篷隐隐掩住了身形,遮挡面容,他却一眼便知是谁。

  心里最温柔的地方被紧紧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抑的人要发狂。虽狠心看也不看她,却是因早就镌刻的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那日鸾飞听闻天帝旨意,情愿自己随夜天灏远赴涿州,也是因此不慎动了胎气,卿尘想了想,终也没再细告诉夜天灏。他对鸾飞依旧挂心,如此便好。

  夜天灏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你。”

  卿尘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何况,鸾毕竟是我妹妹。”

  夜天灏将心中抑闷的情绪敛去,也笑道:“你同四弟万事小心,只别走我和鸾飞的老路便好。”

  卿尘一愣,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湛王的人,不想夜天灏竟看的明白,却亦或就是太明白了,反难得糊涂。

  夜天灏见她吃惊,说道:“四弟自小便同我一起吃住,不免比他人多几分了解。这宫中人人污浊在里面,却唯有他谋其政而非无所不用其极,倒有一份真心待我。只是他一直是那冷淡性子,心里有事也是不愿说的,若哪日有了冲撞,你倒担待着些。”

  深瞳潋滟,淡淡波光终透了真切坚实,卿尘说道:“我认定了他,便就是他了。”

  夜天灏那一抹爽朗再现:“四弟比我有福气。”

  卿尘大方道:“往来都是缘份,你也莫错过了。”

  夜天灏语中深带了感慨:“各人各命,造化弄人。”

  卿尘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正是夜天凌曾说过的话。

  夜天灏笑道:“也就是你如此性子降的住他!”

  卿尘笑而不语,眼底无垠温柔,深深如许。柔情底处,印着抹清冷的坚定,她不知道路有多远多久多难,但她知道,自己同他,已没有人能再放手。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仁王入见,呈《列国奇志》稿,帝悦,彻夜与之论。圣武二十八年春,擢仁王进英华殿太常司,主修历朝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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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26回复此发言

  136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只舟行见水穷处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帝微恙,召九卿以议储,众推湛王,士族文者三千联名书,具湛王贤。帝愈,不复议。”

  翠瓦金檐,早春的晴朗在重阁飞宇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梨花正盛,冽风中几树繁花落蕊芬芳,雪压春庭,衬着朱红宫墙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卿尘一身淡蓝色的贡绢春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款款静立在树下。几缕春风轻摇,花雨纷飞,她伸手接住了一瓣,修长指间落着一抹莹白,微黄的蕊丝轻颤了颤,不胜娇羞的柔弱,恍惚间只以为轻雪未融,然那一袭灵动春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她抬头深舒了口气,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春来乍暖,仍是凉意十足,天帝前些日子微感了风寒,监察院御史立时便将立储之事提了出来。

  或者迫于形势,天帝召众臣公卿推议储君,今日朝上,除两位首辅丞相,三院六部九司竟有半数推举了湛王,更有甚者,士族文人联名保荐,上《贤王书》以求立湛王为储君。湛王之势不可遏,盛在一时。

  端孝太后自上苑行宫休养慈驾刚回,卿尘奉天帝旨前去陪伴,近几日并未在致远殿,但也知早朝上褚元敬等夜天凌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包括兵部,都不约而同上了立湛王的折子。就连褚元敬都不知为何,推立九王爷的折子早拟好了,却被凌王昨夜深更一道急令改了内容,这里面透着的奇怪,无由的叫人不安。

  夜天凌落的一招绝棋。若如前议,令湛王同九王成犄角之势鼎立,隔岸观火,网宽线长,兵行稳妥。如今他反手一力将夜天湛托上巅峰,峰凌绝顶光芒万丈,卿尘却知夜天湛已绝不可能名正言顺的接掌皇位,甚至云端之下等着他的,还是万丈深渊。

  欲扬先抑欲擒故纵,这法子是自己出的,然怎么也没想落到了夜天湛身上。心里说不难受,只是骗自己。

  剑走偏锋,一招之下断死湛王之路,却弃他者不论,令九王安然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卿尘第一次觉得猜不透夜天凌究竟在想什么。奇险快狠,深稳诡绝,便如传说他行军布阵,他人无论是身在局里还是立身局外,都深惑其中。

  宫中不期而遇,她默随夜天湛走了半日,却几度隐忍心中挣扎,话到嘴边生生咽住。若设法点醒他的险境,便是将夜天凌至于危处,面上看起来雍容祥和的禁宫皇城,暗波之中动辄生死,刀尖剑峰上,她既选了他,便死也要护着他跟着他帮着他,她只有他。

  揉碎一抹轻香,指尖抵在掌心隐隐的痛,春日晴空如夜天湛风神俊朗的笑,印在心底,此时想来竟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时时都在身边,而自己终究是放开了手。

  或者,便从未将手伸出。

  缓缓转身过,落蕊掠了一肩,任其飘零,无心去看。

  卿尘方要举步,但见宫屏迤逦彩裳云动,正迎面遇上殷皇后銮驾。往旁轻轻一避,叠起些许心事,敛襟施礼下去:“卿尘见过皇后娘娘。”

  殷皇后优雅站定,春光下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免了吧。”卿尘谨慎抬头,却意外见那精致妆容漾出亲和笑意,不免微觉奇怪。

  殷皇后凝眸细细打量卿尘,梨花树下柔雪浅舞,她便轻盈立着,款款淡淡,明明滟滟,翩然宛转的轻罗宫装固然娇柔,美中却暗敛冰雪之姿,一笼清光傲洁,一抹秋水入神,让人掉不开眼,也难怪夜天湛钟情于她。说道:“越发出挑的清丽了,别说皇上舍不得,本宫看着也喜欢。”

  卿尘听她这话,心中突的一跳,但如今已养成了习惯,面如止水,静静回道:“皇上同娘娘恩典,卿尘惶恐。”殷皇后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露半分心性,亦十二万分的警醒,绝不肯有一丝疏漏。

  殷皇后看了看她空着的一截皓腕处,竟笑道:“湛儿既把那串冰蓝晶给了你,你便戴上无妨,不必顾及着本宫,空置着也辜负了那宝物。”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32回复此发言

  137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话中有意,卿尘暗锁轻眉,低声道:“卿尘不敢。”

  殷皇后伸手扶了扶她:“以后不用那么拘礼,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断不会为难你们,如今你只要好生侍奉皇上便是。”

  卿尘被这话惊震,直到殷皇后銮驾远去,仍怔在当场,几乎忘了自己原是要去看莲妃的。过了许久,才慢慢往莲池宫走去。

  飘逸宫装如同蒙蒙烟水,自白玉桥上稳秀的掠过,淡波一现,清远脱俗。沿着雕龙画凤的玉栏,金水河幽幽一脉,隐隐环入了宫城深处。

  内廷卫见了卿尘,纷纷恭敬行礼。如今的内廷卫,怕已无人再敢轻看,明枪剑冷,甲胄森严,总觉比之前多了些叫人说不出的肃穆来。

  卿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微微笑应,只点了点头。行走间一瞥,不去细看,连她也难发现内廷卫中慢慢替换了些新面孔,夜天凌那一道严令才不过数月而已。

  举步踏入莲池宫,早春来到,这里却依然未脱冬的清寂,疏疏朗朗,静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卿尘忽然一顿,折入园中小径,莲池宫正殿,天帝正缓步拾阶而下,身后跟着内廷大总管孙仕安。

  避了开去,卿尘不欲让天帝看到自己来此处,却听天帝站在庭中半晌,突然说道:“仕安,朕记得这处原种了一片满庭芳,如今却怎么不见了?”

  孙仕安道:“回皇上,莲妃娘娘不喜满庭芳纷闹,当年便清去了。”

  “哦。”天帝想了想:“还是你记得清楚,朕都忘了。”

  孙仕安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这些事就让老奴替皇上记着也一样。”

  天帝点头:“莲池宫建了快三十年了,看起来同当初也没什么变化,连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终不待见朕,连儿子也不上心。”

  孙仕安却不敢贸然回答,只揣摩着道:“莲妃娘娘便是这个性子,终有一日知道皇上的苦心。”

  天帝一笑:“朕哪里再有个三十年啊。”语中尽是感慨,听起来竟有些萧索意味。

  孙仕安忙道:“皇上福寿康健,老奴还要再伺候皇上几个三十年呢。”

  “听听,你都也跟了朕大半辈子了。”天帝说道:“不必忌讳言老,朕这几日常觉得力不从心,是老了啊。”

  孙仕安道:“近日政务繁多,皇上何不命清平郡主回来,也好分忧。”

  天帝声音肃沉,冷冷透着股静穆:“朕身边的人,他们哪个不打上了主意,卿尘这个‘修仪’,是早晚要去的。朕倒要看看,除了老七,还有哪个也有这心思。”

  孙仕安道:“老奴在一旁看着,清平郡主倒是忠心为君,政务上比先前鸾飞小姐丝毫不差。”

  天帝道:“若单说政务,她比鸾飞处的通透清楚,胆识见地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块可雕琢的料。但在朕身旁,要看她知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再说吧,看她便也能知他们哥几个。”

  卿尘心中一凛,既在天帝身侧又是凤家之女,她这个修仪真真是枢纽中的一扣。天帝对这些儿子们一一都看在眼里,也将她看在眼里。

  此人彼人,是弈者又是棋子,进退攻守,分也分不清。

  孙仕安随着天帝渐渐远去了,声音再也听不清楚,卿尘心中却明镜一般,寒风淡淡,方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一步啊,一步之差便不是这个局了。

  风冷料峭,竟仍是透骨的冰寒,卿尘静静回身离开了莲池宫,一路低头,思量着天帝同孙仕安的对话。

  慈安宫中常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叫人心池安宁,饶是重重心事也静淡几分。端孝太后正同碧瑶说话,见了卿尘回来,问道:“你这丫头哪里疯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卿尘微笑着道:“太后可是找卿尘有事?”

  碧瑶将端孝太后手边的茶换了新的,笑说:“郡主也真是,偏偏这时候不在,四王爷来了半日,前脚刚走。”

  卿尘一笑,淡淡道:“既是四爷陪太后说话,正好我就得空偷闲嘛。”

  “敢情是找清闲去了,过来过来。”端孝太后招手令卿尘坐到自己身边,挽起手细细看她,慈目中透着欣慰:“哀家见过这么多女孩,就是你最招人疼,卿尘,你可知凌儿今天为何而来?”

  卿尘原本便纷杂的心情缓缓的沉下去,低声道:“卿尘不知。”

  “害羞呢?”端孝太后见她低垂着眸子,笑说道:“阿弥陀佛,凌儿这冷脾气,如今可算是转弯了,终于应着个人能降住他,方才竟是来求哀家指婚的。卿尘,哀家问你,你可愿意?”

  细微的一点淡淡喜悦,在卿尘心底冲出尘埃“扑”的绽放开来,然而瞬间落入了无尽深渊,犹如黑夜一抹烟花,短暂而灿烂。

  是这一日,曾经看着他清峻的双眸想像过,曾经在他温暖的怀中憧憬过,曾经夜深人静时悄悄泛起涟漪,曾经晨光潋滟中飞起心思,就在眼前了,就在指尖了,就在唇边了。

  卿尘慢慢站起来,长垂的发丝遮住了容颜,离开锦榻,跪在了端孝太后面前,一字一句的回道:“太后,卿尘……不愿。”

  屋中一滞,端孝太后同碧瑶都面色诧异看着神情冷淡的她。碧瑶跟了她这么久,多少也知她心事,急说道:“郡主,你这是……”

  卿尘叩了个头,说道:“卿尘仗着太后疼爱,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卿尘……卿尘……”话未说完,心中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抑不住滚落满襟,竟再也说不下去。

  楚楚盈盈梨花带雨,端孝太后看着一阵心疼:“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喜事,快先起来。”

  碧瑶上前扶卿尘,卿尘摇头,喑声道:“请太后成全,卿尘愿一直侍奉太后,谁也不嫁。”一丝一丝,心底抽痛到自嘲,造化弄人。

  端孝太后皱眉叹道:“哀家是过来人,这生在天家,想要得个知心人难如登天。凌儿从小跟着哀家长大,哀家最挂心的便是他,本想成心给你俩个指段好姻缘。可这又强求不来,哪个心里别扭着,也就不是初衷了。你起来吧,既不愿,哀家又岂会为了他委屈你?”

  泪已积满了心底,然也冷到了平静,卿尘磕头道:“谢太后恩典。”站起来,除了隐隐未干的泪痕,眼底亦覆着一抹不易察觉力持的坚锐。

  端孝太后摇头:“这是无缘啊。”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32回复此发言

  138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如寄空翠渺烟霏

  顺水行舟,桨橹轻摇,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楚堰江到了静处,两岸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撇在了春色迷蒙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盛世天都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便有弱柳扶风,悄吐了嫩芽,清新一枝梨花自岸上伸绽开来,临水斜照,落下碎芳点点,润在风里,淡淡地沿了江水归去。老渔翁粗糙的手有力的握着桨杆,只一荡,船便徐徐的行着。看看船头始终立着的女子,一袭纤秀背影裹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静的似乎融入了这浓稠淡渺山光水色,一时竟觉得小舟已随她凝伫,反是这山这水,悠悠的退了开去。

  自上了船,也不说去哪儿,就这么随波逐流。一程一道的过了,眼见这天色渐沉,家里老婆子必已升了炊烟,等着开饭,小孙儿也不知是不是哭闹起来。老渔翁摇摇头又荡了一橹,眯眼看去,远远江上来了驾小船,听来水声,不多会儿便到了近前。

  船虽不大,却透着气派,持桨的人倨傲中带着礼数,抱拳道:“老人家,我家公子想过船去,还请两边一靠。”

  老渔翁磕磕烟嘴,笑道:“小船被这位姑娘包下了,得问问客家才行。”

  说话间那船一晃,舱中走出个蓝衫公子,剑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一抹儒雅笑意,压的这泠泠春寒也一暖,对方转身过来的女子说道:“卿尘。”

  卿尘见是夜天湛,先是一愣:“是你?”

  两船轻靠,这边小舟微微一沉,夜天湛已落步身前:“隔了船说话终究不便,不如到这边船上。”

  卿尘沉吟一下,点了点头。摇桨的侍卫早一旁付了船钱,老渔翁惦着手中沉沉银子,也不知是遇上了哪家公侯小姐,眼见一对神仙般的人物随船去了,心底啧啧称奇。

  船行缓缓,远日斜下,在江面细细粼粼覆上了一道波光,渐渐敛入了烟青色天水中。卿尘同夜天湛并肩立于船头,轻风吹的衣袂翩然,宛似出水洛神迎风飘举,淡光洒金落了满身,如仙般脱俗,一时叫夜天湛看的离不开眼。

  卿尘心里郁结,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夜天湛陪她站了一会儿,说道:“说是你不舒服,回相府住几日,怎么了?”

  卿尘想起自己出宫的借口,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跟了天帝这么多日子,有些心力不支的感觉,想歇歇。你怎么会寻到这里?”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眼,虽不多说,眸底却是细密关心,道:“知安说在楚堰江见你上船,我便沿江过来,不想竟真遇上了。”

  卿尘将拂在脸侧的秀发掠回耳后:“江上爽阔,比宫中是另一番风景。”

  夜天湛举目远望,四合暮下,山水影影绰绰的模糊在天边,梨花烟雨笼入一川轻暮,不再清晰,问她道:“如今可还是想出宫?”

  卿尘抬头,也不知何时,江中圈圈点点起了涟漪,氤氲湿润,雨意盈满了江畔。

  暮雨清新不期而至,润润的随风扑来。夜天湛侧身,自然而然将她挡在雨后,衣襟立时细细着上了几点浓重颜色:“春早天凉,你身子不舒服,莫要着了寒气,先入舱里去吧。”

  卿尘伸出手掌,接落几点雨丝,凉凉的印在掌心中,微笑说:“我没有那么娇弱,只有出宫才得这样闲情,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出宫过。”

  夜天湛注视着茫茫前方:“或者再忍几日便好,昨日我已求了母妃,向父皇请旨赐婚了。”

  卿尘猛的转头过来,夜天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落满了清亮雨丝。卿尘抑声问了句:“为什么?”那个若隐若现的猜测终于彰显出来,一切都有了解释。殷皇后态度改变,突然亲近,夜天凌中途转意,要将他置入不归之路,都为他这一步,就连天帝,也不能再纵他荣耀下去,动了去除之心。

  夜天湛洒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我知道你或者还不愿,但只有这个法子能让你离开宫中,还以自由。卿尘,我早便不该让你离开我那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赔上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愿意?”卿尘直视着他,有些绝情的问道。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37回复此发言

  139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夜天湛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声音却依然温润如玉:“现在所有一切,历了十几年经营追求,一步步到今日,岂是那么容易倾覆放手。没有这些,即便能留你在身边,也无法护你周全,我不会赔上。”

  卿尘仰头让雨丝扑面袭来,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暗到死寂的声音说道:“我即便成了你的王妃又如何,我待你之心,连靳妃姐姐一分也及不上,你要我做什么?你对我越好,便是对自己越残忍。”

  夜天湛眸中的柔软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淡哑,说道:“相处日久,难道就无一丝感觉?”

  “有,不但有而且很强烈,从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卿尘狠心说道:“但你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人,一个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现在恨着的人,我想忘却忘不掉。每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因为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样,如果我说爱你,那么我其实是没有放开对他的爱,我会选择任何人,但没有办法选择你,我不知道对着你该怎样,你明白吗?”

  强烈而直白,那一刻她是宁文清而不是凤卿尘,破釜沉舟般的话语自口中毫不犹豫的说出,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断了他的心意,是给他一条生路,也同样放了自己生路。李唐也好,他也好,她统统不要,统统忘掉,她只要那一个人。

  或者是因雨意,夜天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卿尘看不清面前这双清湛的眼中现在是什么神情,只能感觉他猛然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夜天湛却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过来,良久看她。

  卿尘寂静的回视他,眸中深不见底。直到他终于长叹一声:“就算如此,我也认了。”玉树临风,洒然江上,夜天湛眼梢微微上挑,同样平静的说。

  卿尘只觉得四周雷声闷的人心头发慌,身子不由的晃了晃,扶住船舷:“我这一生或许注定是要欠你的。”一字一句错错落落而下,敲在人心头。

  夜天湛似乎笑了笑:“欠着好,总有还的时日。”

  已是尽心无奈,也不想再说,卿尘锁拢眉心,避开他,淡淡说道:“四面楼到了,我在这里下船,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去吧。”

  夜天湛道:“你不回相府?”

  卿尘其实本就不想回左相府去住,只说道:“我找素娘有些事,晚些时候自会回去。”

  夜天湛点点头:“我送你上去。”看来已然恢复了常态,温柔依旧,船缓缓靠上栈头。

  卿尘拦住他:“不必,雨越发大了,何必折腾。”随着的侍卫见雨越落越急,递上了伞,天边隐隐雷声,由远至近闷响着滚滚而来,天地昏暗,想必立刻便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卿尘将伞一撑,往岸上迈去,谁知脚下不稳船身晃荡,冷不防歪了下。不及心惊,有人在旁一把扶来,夜天湛已将她护在怀中稳稳立住。卿尘急忙往后退开,躲过他的手臂:“多谢你。”

  一步之遥,夜天湛反手将他握住,雨中俊眸流光清朗:“即便如此,我认定了你也绝不后悔,总有一日,你会把我当我。”

  卿尘轻轻的将手挣脱出来,避开他的目光:“七爷请回吧。”

  夜天湛眼中含了千言万语,但还是终究一笑,回身上船离去。卿尘怔怔看着被急雨笼罩的江堤,转身,突然见四面楼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那里。

  不知何时而来,夜天凌暗沉的眼中冷冷一片,注视着伞下的她,注视着这风雨中长浪拍岸的楚堰江。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37回复此发言

  140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诚知此恨人人有

  木栈两头,一段若远若近的距离,俩人静静立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风意早就失了春日的柔软,掀的卿尘手中竹伞晃动,伴着震耳闷雷,一道惊电裂开乌云,在暗空中划出灼目的长光。电闪之下,卿尘清楚的看到夜天凌眼底锋棱暗肆,怒海狂涌,终于明白为什么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会抵不过他凌厉注视而汗流浃背匍匐在地,就连肆虐的闪电都退怯了去,那摄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逼心底,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闷痛。

  卿尘稳了稳心神,举步向前走去,头顶翻滚的雷电听在耳里并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见到他的眼睛,天地间仿若只剩了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清晰如许。急雨斜斜打了满身,罗绢带着雨水紧贴着,透心的冰冷。他来了,她有多少话想同他说,现在,他来了。

  夜天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沉厉狂暗夹杂着深切的撕痛在眼中,卿尘叫道:“四哥。”

  “难怪,”夜天凌冷冷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在此等你半日了。”她居然回拒了指婚,见过端孝太后便直往四面楼而来,她却不在,如今同另一个人携手泛舟游江归来。

  卿尘低声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夜天凌眼里怒意闪过,一把将她的头抬起,低头俯视,声音喑哑:“难怪你追问褚元敬为什么我要那么做,难怪你不愿皇祖母赐婚,难怪四处找不到你,原来是他。”

  油纸伞跌落雨里翻滚着被吹入了黑暗中,卿尘感到他的手狠狠的握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抖着,挣扎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夜天凌抑声道:“你亲口拒婚,我亦亲眼看见。”

  他眼里的伤怒同这语气,像把尖刀一样刺入卿尘心头,一刀刀刺着,痛的她几欲窒息,倔强的扬头道:“是……是……你放手!”

  夜天凌猛的松手,卿尘踉跄扶住一旁栏杆,心里那痛丝毫未缓,越发翻涌起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靠在那儿喘息。夜天凌见她惨白着脸不答,一阵怒意夹杂着心痛涌上,剑眉紧蹙,像是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忽尔仰头闭目雨水激了一身一脸,转身拂袖而去。

  “四哥……”卿尘想叫他,眼前却忽然一黑,心口抽起一道剧痛。冥魇随夜天凌自宫中回来,早和谢经在楼中看着俩人情形不对,却谁也不敢上前,此时见夜天凌突然离开,雨中卿尘摇摇欲坠,双双抢出来扶住:“凤主!”

  卿尘恍惚见了他们俩个,艰难说道:“跟去……看看……莫要出……出事……”

  谢经对冥魇一示意,冥魇展开身形,沿江岸追去。谢经扶着卿尘,只见她浑身湿透,苍白面色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早已流尽了楚痛,淹没一切。

  古道街兵部衙门府前,拦门百年的两株老树桃花虬枝盎然,虽没有依水堤旁“一色锦屏三十里”的繁丽,却也热热闹闹绽了满树。雨打春庭零落了些,红粉嫩白碎锦似的铺了一地,如今风一轻,柔柔洒洒飘扬起来,倒给这兵戈肃杀的衙门口添了几分旖旎光景。

  衙门里出入的武官兵将,本就都是些豪放不羁的人,没有哪个有闲情驻足赏春,反而比平时更多了匆忙,甲胄长靴下不免践踏了落红,一晃,便碾入了尘中。自凌王同十一皇子北疆回来提了都护府的条陈,天帝尚未有所决断,南靖侯府六百里加急传报,年前南靖侯重病,四月二日薨,年七十有一。王侯封地本是世袭罔替的制度,理应由南靖侯长子继爵掌管南疆,但老侯爷长子失德无能,其他五个儿子多有不服,竟乱起灵前,一发不可收拾,直闹到朝廷来请决断。

  此正是撤藩的一道间隙,天帝召众臣议,凌王虽力主撤藩,却反对急功近利,认为尚非时机。向天帝进言分地而封,请将南靖侯封地化为六郡分封给南靖侯六个儿子,如此各有牵制,藩王的权利亦被无形中削弱。若是此时下诏撤藩,四藩历来互通声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异心乱起,朝廷尚未准备充足,海防、边陲、关陇都将陷入危中,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天帝纳了凌王之议,但为防南藩有变,军中仍是厉兵秣马,以备战事,兵部自然是紧起了弦,一刻也不得歇。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45回复此发言

  141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连着忙了几日,夜天凌同十一出了兵部衙门,一阵暖风轻盈,落花飘洒夹着微香拂面而来,丝丝点点沾上素净黑衣,他侧头避了避,眉峰紧锁,深海般的眼底一片暗沉,连这明媚春光都冷了去,近日这副神情叫整个兵部人人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出半点儿疏漏,生怕惹火上身。

  十一忧心忡忡的看着夜天凌,落后一步,对齐得低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齐得轻声道:“奴才也不知道,大雨那日,我们爷从外面回来浑身湿的精透,什么都不说就进了落远轩,奴才不放心跟去看,爷竟站在院里倾盆大雨的淋着,这一站整整一宿,天幸没闹出病来。后来连着这几日您也看见了,十一爷,快帮忙想个法子吧。”

  十一皱眉,他深知能将夜天凌惹成这样定不是小事,思量着上前道:“四哥,父皇前些日子赐下来宅子修整的差不多了,武英园连着畅音园,离你府里只一条街,我和十二将过墙打通,左右连着,两边往来方便。”

  夜天凌停了下:“倒是不错,自己开了府邸便不同往日,凡事多警醒,多少人看着。”

  “四哥说的是。”十一道:“几天不得清闲,好容易没事了,不如陪我去园子里看看?”

  夜天凌虽心里抑闷,却对这个弟弟颇为上心,出宫开府是大事,便道:“也好。”

  武英园同畅音园两处王府花园,对称而建,里面景致就如翻转了一般相近相衬,是天都中极难得的园子。天帝日前赐给了苏淑妃所生的两个儿子,降旨扩建修缮为皇子府,可谓圣恩眷隆。

  嫩柳吐翠,春池冰融,园中曲径通幽,错错落落,四下芳菲怡人。泠泠冽冽的一道清泉自地下引至石上,融融流了一带碧水,分花拂柳曲曲折折往畅音园去了。

  夜天凌负手入了园子深处,对这满眼春色视而不见,眉心始终紧着。只这一点空隙,没有军务没有政事,那种感觉便如影随形的涌了上来,无比清晰的一幕,红桃、轻柳、醉香、流泉,都如她,笑盈盈清冽冽的在自己面前,一翦秋水似的明净,一笼新月般的轻柔,从没有此刻样的清晰。那一道利痛,自心口直浸入骨髓,只脑中有一丝儿空闲,便是她,满了心怀。

  冷面下隐着能融了冰川的火,灼的五脏欲焚,他闭了闭目,唇角凌厉的锐成一刃。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沿这边过去便是十一哥的武英园,咱们看看去。”听上去是夜天漓的声音。

  似是有人应了一声,夜天漓又道:“春雨才过几日,竟桃花都开了。卿尘,自年前咱们便说下了雪饮酒赏梅,谁知被平隶疫情搅了,今日难得有空,换做饮酒桃林,不也是美事一件?”。

  卿尘似是笑了笑,说道:“难为你还记得,若能寻得‘桃夭’美酒来,才配这美景。”

  夜天漓道:“这也不难,就今日了。”夜天漓又道:“怎么好好的说病就病了呢?身子好些了便该出来走走,总闷着屋里也不行。”

  卿尘淡声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染了些风寒懒得走动,皇上都放我歇着了,你们还特地拉我来这儿。”

  这熟悉的声音叫夜天凌猛一晃神,十一笑道:“不想正遇上他们……”一扭头,见夜天凌面色清冷,眼中隐隐掠过一丝锐光,愣了愣。

  夜天凌沉声道:“十一弟,我府中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竟便转身出了武英园。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45回复此发言

  142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抽刀断水水更流

  “四哥!”十一叫了声,突然顿住,心中一下恍然。身后夜天漓已喊道:“今日真巧了,十一哥也在园中。”十一回头道:“刚从兵部出来,就顺便过来看看。”留神见卿尘目视蜿蜒消失在山石后的小径,轻眉微笼,眼中蒙蒙一片凄清,衬着月白衣衫脸色也淡淡,静的有些深暗意味。

  夜天漓道:“听说兵部最近忙的人仰马翻,宫里都见不到你,母妃今早还说呢。”

  十一道:“也就这一阵,再忙也不及四哥,都几日没正经合眼了。”却见卿尘细眉微微一蹙,转而又恢复了平淡模样。

  “四哥是越发严厉了。”夜天漓笑道:“我们才说饮酒赏花,正要差人去找你们。我这便叫人去寻四哥和七哥。”

  卿尘眸底滞了下,拦住夜天漓:“他们都忙着,人多了反乱,就我们几人也罢了。”

  “也好。”夜天漓只道她不爱喧闹,没往深处想,转身吩咐小厮去办酒,几人往桃林过去。远远就见云蒸霞蔚,绚烂无边,当真是芳菲四月,人间美景。

  十一借个机会将卿尘扯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和四哥这是怎么了?”

  卿尘凤眸低垂,淡淡说道:“没事。”

  十一一皱眉:“还说没事?一个玩命似的难为自己,一个病倒一场脸现在还惨白着,好端端会这样?”

  卿尘抬头,对他一笑,很认真的说:“真的没事,只是一点误会,过些时日自然便好。”

  十一道:“既知是误会,怎不解释清楚?”

  一抹桃色自卿尘眼中掠过,她悠悠看着那桃林:“不解释自有不解释的好处,也不必解释。”想了想又道:“像今日人多便罢了,往后你和四哥莫要单独来找我,但凡行事,谨慎收敛。”

  十一虽不知就里,但朝中形势却一清二楚,自她话中查知了几分不寻常,点头道:“你若有话,我帮你带去。”

  风过芳菲起,翩跹发间,卿尘沉吟了下道:“只帮我转告一句,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夜天漓那边招呼道:“卿尘,你们俩快些。”十一不便多言,说道:“别的不能,这句话一定带到。”

  卿尘微微点头:“多谢你。”

  桃林下轻红铺了一地,夜天漓已伸手将一小坛“桃夭”拍开,花香添了酒香,清清冽冽溢了开来,未饮人已醉。

  几人寻了一方平石,随意而坐,卿尘将那衔珠杯执起,白玉中一抹嫣然酒红,妖娆万分。抿一小口,既不烈,亦不呛人,只是一点飘忽莹彻的酒意,满是桃花缤纷的风流,偏生又化进喉舌一般,缕缕醇厚香酽。

  仰头入喉,那一股暖流自腹中直冲上来,不觉双颊已微热,方才清淡的醇绵,慢慢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涩,袅袅缠绵四肢百骸。

  这酒,浅酌豪饮都是荡气回肠。

  十一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桃夭引鹤,醉中风流。”

  卿尘抬手斟酒,举杯道:“借这灼灼桃花烈烈美酒,贺你二人开府之喜。”兄弟俩人笑受了。桃花影里落英缤纷,几巡过后,十一忽觉卿尘今日已饮了数杯,一挡她:“这酒后劲烈,莫多喝了。”

  卿尘笑推他:“任你醉中风流,不容我酒里乾坤?”斜靠着一株桃树,腮侧淡飞轻霞,星眸微熏,眼底却清凌一片,朦胧笑意似幻似真,映在那琼浆玉液中。

  她看得清楚,扬眉一笑。

  再斟满,同夜天漓饮一杯,夜天漓兴起,击节吟道:“酒醒只在花间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卿尘摇手:“你这个不好,听我的。”又灌一杯酒,将那白玉杯一丢,半醉中偏偏心底明晃晃的亮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长兴高歌,一气而成,拂袖将那桃花扬的满天,只觉胸口热辣辣的,那酒不知怎么化出了泪,沾惹落红纷纷。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50回复此发言

  143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好诗!”夜天漓方赞道,突然见卿尘落下泪来,忙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卿尘笑道:“来,再喝!”

  十一已将她杯子拿开:“卿尘!”

  卿尘见他喝阻,也不去找杯子,挥手道:“好吧,已经醉了,原来这就是醉酒,我不喝了。”靠在桃枝间,仰起头,妖艳桃红在她水蒙蒙的眸底映的清澈。脑中千头万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这酒像掀开了五脏六腑,将沉淀至深的东西一并翻腾上来,抑也抑不住。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也曾同那些朋友买酒言欢,高谈阔论,笑灯红酒绿,将年华纵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嘲弄地看了看衣间桃花,糊涂了,忘了现在她是谁呢,果然酒是会醉人的。是醉又如何?

  练功房里一片剑声清啸,隔着门都能感到种逼人凌厉,齐得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唤了声:“四爷。”

  “出去!”夜天凌冷冷的声音传来,骇的人心底一哆嗦。齐得忙道:“十一爷来了。”

  十一对齐得挥挥手,叫他暂且退下。青石地上丢着件外衣,夜天凌只着了黑色劲装,手持长剑,见他进来,道:“来的正好。”将剑斜横,正是“归离十八式”的起手式。

  十一眉梢一挑,招未动,那剑上已利利抑满了杀气,可不好对付,说道:“四哥指教!”反手将一杆银枪挑起,足下不丁不八,整个人顿时肃然,挺劲如松,抵着那逼人剑气。

  嘴角冷锐,夜天凌眼中微光精闪,手间骤然爆起一团耀目的寒光,就在此时十一银枪洞出。剑如白虹,枪似银龙,铮然清鸣伴着“叮当”数声,两道人影似是隐入了剑雨枪影之中,尽是以快打快的招数。

  剑风凌厉,砭人肌肤,似将这浓浓春日逼的无处遁形,几欲换做了萧煞寒冬,十一一杆银枪使的出神入化也颇感吃不消。两人常在一起练武,熟知对手,见招拆招直战了四百余回合,但听一声刺耳的交撞声,十一手中银枪竟被脱手震飞,他“哈哈”一声长笑,人站也站不稳的仰面躺倒,酣畅淋漓说道:“四哥,痛快!”

  夜天凌身子晃了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倒,虎口处鲜血长流:“枪法有长进。”说罢终于一松手像他样的躺在了青石地上。

  一时间屋中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汗水贴着凉地慢慢浸下来,歇了半晌,十一道:“四哥,卿尘有话让我带给你。”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缩,听十一说道:“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嘴角隐隐浮起一丝苦笑。

  十一见他不语,扭头道:“我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卿尘说是误会。”

  “我知道。”夜天凌淡淡道。

  “你知道?”十一诧异,忍不住撑起身子问:“你知道是误会?”

  夜天凌静静仰面看着高高在上雕刻精细的栋梁,问了一句:“她身子怎样了?”

  十一道:“说是好些了,但方才猛喝了些酒,我让漓刚送了她回相府。既然都知是误会,如何还能僵在这里?”

  夜天凌目中幽深:“打她回左相府的第二日,那里已有父皇的人在了,既心里都清楚,还解释什么,反枉费她一片苦心。”

  十一道:“方才在武英园见一面也好。”

  夜天凌深深吐了口气:“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有人在。”

  十一点头,皱眉思量一会儿,道:“父皇这又是为何?卿尘虽实在修仪之职,各处是个关键,但也不至如此。”

  “你莫忘了,她还是左相的女儿。储位一空,多少人都动了心思,”夜天凌眼底深深一沉:“有了南靖侯六子争位之事,父皇早已不愉,近来老七声势如日中天,再请殷皇后求娶卿尘,便已动了忌讳。卿尘身系阀门又在修仪之位,父皇如今是借她来看我们,反之任她对谁有偏近,便有助之夺嫡的嫌疑,父皇届时必不能善饶她。此事是我鲁莽,欠了周详。”

  十一吃惊道:“七哥求娶卿尘?”

  夜天凌冷冷道:“我倒不想他真有此心。那日卿尘拒了皇祖母的指婚,又同老七一起,我是气糊涂了。”

  “原来如此。你们俩这下倒扯了个平,当是天意。”十一道:“还以为你这几日是生卿尘的气呢。”

  夜天凌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默然一会儿道:“我只是恨自己护不了她周全,反要她为我受委屈。”

  “卿尘有那一句话,四哥该知道她的心。”十一道。

  这一局怎也不能输,唯有赢。夜天凌似乎在思量什么,对十一说道:“有个人,要尽快下手。”

  “谁?”十一问道。

  “九门督行使,卢统早。”夜天凌道。

  十一知他用意,点头道:“这个人是得费些功夫。”

  夜天凌这几日心中诸般情势更见通透,说道:“漓同老七一向走的亲近,难免要受牵连,你早劝劝他。还有,武英园用人之时,小心多加看察。”

  十一说道:“既左相府都有人,四哥你府中现在……”

  “也有。”夜天凌微微冷笑:“只是这一步来的晚了,如今既知道是谁,反而是好事。”

  十一放心,但仰面深深叹了口气。夜天凌闭上了眼睛,他恨天帝,身旁躺着的陪着自己的,正是这杀父仇人的儿子,亦是自小便追随自己至亲的弟弟。皱了皱眉,这债与十一无关。慢慢想起卿尘的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低声默念,心底一片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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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50回复此发言

  144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醉笑陪君三千场

  绝谷峭壁,悬崖上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似是撷取了山川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卿尘随地坐在崖边,注视着那高山峻谷,衣袂迎风,前方依稀传来激流的水声。雨水裂开冬日干枯的峡谷奔腾而过,穿越万山丛林,翠绿迤逦覆着苍山,举目望去几乎已不认得是当日夜天凌带她来的地方。

  云骋在身后不远处施施然散步吃草,四野空寂,如同此时一颗心,轻怅怅,空落落。

  莫道不销魂,相思甚处已成痴。只有在这儿,她才会肆无忌惮的想他。曾提缰立马开怀畅笑,曾渊临岳峙傲视天地,曾指点江山意气飞扬,如此清晰,清晰的触手可及,如同一湾清冽深潭,一纹一波漓漓晕漾着,不休亦不止。

  七彩碧玺在光下璀璨,玲珑剔透,映着她清丽的眸子。参不透红尘,望不穿恩怨情仇,众生苦,苦为情生。

  往来纠缠心间的一缕执念,此时只余了渺远的印记。她自知是认定了,没有征兆亦无丝毫犹豫,是他,为他,他不会离开,她也知道。

  唇角掠过一丝明淡的微笑,卿尘站起来对着山谷大喊:“四哥!”面上湿湿的,风吹来有些凉意,浸着肌肤,同那笑化在了云间。

  风驰蹄声轻快,停驻在山石错杂中,夜天凌意外的看着山茶花中飘逸的白色身影,临空摇曳,几欲乘风归去。

  那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来,一瞬涨满了心口,苦涩酸甜,恍惚间竟叫人有种不顾一切的激狂。他飞身下马,落在卿尘身后,张口欲喊,一眼见那下临绝壁的山石摇摇欲坠就在崖边半步之遥,怕惊吓了她,只轻声叫道:“卿尘!”

  卿尘浑身一颤,不能置信的回身过来,怔怔看着夜天凌站在面前,早蓄满了眼中的泪水悄然而下,一言不发。

  夜天凌往前迈了一步,卿尘突然摇头:“别过来,别过来。”抬手将泪水抹掉,躲开了他的注视。

  眼底猛的波动,夜天凌眉心骤紧,这半生征战沙场进退朝堂,从未有此时这样恐惧的感觉,转身之下便是深渊,他沉声,语出带着一丝轻哑:“卿尘,你别做傻事。”

  卿尘怔忡,突然泪水中带出一抹淡笑:“你怕我跳下去?”她侧头问。

  “是,我怕。”几乎立刻便听到夜天凌回答。

  卿尘闻言敛了笑,静静看着夜天凌:“四哥,”她笃定说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要和你执手偕老,共度此生,怎会允许自己懦弱,而用这样的方式逃避?我只是,在想你。”

  一字一句,深深敲进心湖,夜天凌眼中似是收敛了无垠明光,深邃轻柔一如星波,伸手道:“那里危险,你先过来。”

  卿尘便将手伸给他,自山石上跳下来。

  还没站稳,人已被夜天凌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着一种激狂,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她伏在夜天凌胸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气恼挥手捶他,又被他环着挣扎不得,心中那道委屈无处发泄,竟扭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

  夜天凌闷哼一声,只是搂住她。那痛锐切,反而一瞬模糊了,散在心底若有若无的,牵起层层怜惜温柔。过些时候,他才低声问道:“气消了?”

  卿尘早已松口,头抵在他肩头泪流满面,闷着不语。

  夜天凌手指沿着她温凉的秀发滑下,感觉到她的泪水缓缓渗入衣襟,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停顿了会儿,终于说了几个字:“卿尘……对不起。”

  山林四寂,眼前远空万里,浅翠轻碧云笼烟峰,迷离了双眸。

  冷傲如他,自负如他,竟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卿尘怔怔听着,普通莫过这寥寥几字,却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让人失了思绪,一步迈入了他设下的领域。想着想着,一股欣慰甜蜜自心底升起,垂眸笑了起来。

  夜天凌扶着她双肩轻轻一退,微皱了眉头:“又哭又笑,这是怎么了?”

  卿尘不语,看着他。却见夜天凌也只是这般看着自己,少有情绪的眼中此时深沉而专注,近乎执着地要望进人心湖深处,搅起一股柔和而强劲的水流,将缕缕情思缠绕在那里。他似乎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睛,但却叫人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他眼底,清秀的身影是这流动着灼灼光彩,璀璨洒碎湖畔星子眸中的唯一,牵动情思,幽幽不可胜诉。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54回复此发言

  145回复:(转载)醉玲珑(上卷)作者:十四夜

  就这么一个不慎被那两泓深潭摄去了神志,卿尘只是痴痴的望着夜天凌。突然听到一声轻叹,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一道切实的热度带着霸气的温柔激起心湖千层浪,烈烈浓浓的,那么霸道,让她无处可逃,那么轻柔,让她被包容的眷宠,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清明缜密的头脑沉沉,已是一片空白,只余下他唇吻温热,恍惚间那双温柔覆过了清冷的眸子深深刻入了心底,如同梦境般的安然。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颤抖着睁开眼睛,长长睫毛微微一动,却又羞怯低下。夜天凌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轻轻抬起她的头,修长手指将她脸上隐约残留的泪痕抹去。一刹那,卿尘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竟在惧怕什么,有什么隐在他心底不愿想起偏又挥之不去。

  “四哥。”她轻声叫道:“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远山叠嶂,简单说道:“想你。”

  卿尘微微一愣:“我不是在这里吗?”

  “嗯。”夜天凌应道,回神凝视眼前人儿,眼底已恢复了那清淡深锐。两人携手在一处岩石上坐下,卿尘侧头看了看夜天凌:“你有心事。”

  山间明净的阳光透过薄雾,映在夜天凌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举目处深峰峻谷,夜天凌的目光便凌于那云峰之上,遥遥的看了出去。卿尘微一晃神,觉得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清寂的味道,似乎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孤单而遥远,清冷而寂寞。

  那种压抑着的痛楚和忧伤,极隐约的,卿尘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到夜天凌别于往日淡漠的声音说道:“真的愿意跟着我吗?”说话的时候他依然看着远方,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卿尘没说什么,只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指尖有些微凉,夜天凌反手将她握住:“莫先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莫不平吗?卿尘问道:“哪一方面?”

  夜天凌道:“关于我。”

  “关于你,”卿尘回忆了一下:“似乎也不多,说的时候你多也在。”

  夜天凌眸底静寂,然在看向卿尘时终又有一抹苦涩流过:“莫先生是我朝奇门异术的第一人,多年之前还是皇子老师之时,曾为我占过一卦。”

  卿尘道:“是什么卦?”

  夜天凌淡淡道:“孤星蔽日。”

  卿尘微微愣神:“天乾六十四卦中,孤星蔽日?”

  “是。”夜天凌答道。

  卿尘又问:“莫先生怎解?”

  夜天凌眼睛微眯,极冷一笑:“其芒盛,天合无双,亲者去,近者离,虽日月而蔽之,孤绝独以终。”

  卿尘眼中一动,眉目淡远:“我不信卦。”

  夜天凌唇角微锐,带着抹孤傲:“我亦不信。然那日皇祖母金殿指婚,这忘了许久的卦语却在那一瞬掠入我脑中,还有唐忻,她是死在我的箭下。戎马半生,我冒过不少险,但却偏偏不敢冒这个险,拿你赌这一卦。所以那时候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便回绝了皇祖母。第二次求皇祖母赐婚前,我去找过莫先生,莫先生推算,却道天数无常推而不得,要我顺心而为。我思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却是放不下,所以终还是去求了皇祖母,谁知这竟险些害了你。你拒婚,出宫,去见老七,我几乎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觉得或者这才是对的。待这几日明白了你那么做的原因,要见你也不是不能,但我却没去,只因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卿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天凌静静的说着,卿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第一次,他那样坦白的展现在面前,清澈的如同一道山流,却又偏偏带着丝深忍的惆怅,叫人痛至心口。

  “莫先生奇术独步天下,却看不透我的命。四哥,我在这里,或者是因我不在其中。”卿尘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这便也就是我的命,在这里我比任何人都更孤独,我只有你,我也不想管其他。你若认定了我,便是孤星该散了。”

  生生世世,轮回皆缘法。既来了,便是该来了。

  夜天凌突然扬眉长笑一声,豪逸清扬:“这惧怕滋味,我竟也惑在其中了。卿尘,世上有你,得之我幸。”

  卿尘道淡定说道:“卿尘亦无悔。”

  夜天凌眼中有一抹极灿亮的光彩,将她拢住,瞬而似乎恢复了平常的他,眼神中熠熠夺目锋芒落在看似无尽遥远的紫禁城上方,将那掩映在金光中的琼楼殿宇锐透,冷冽说道:“那便看看我和老天谁更硬吧。”

  峰峦远,王图霸业,敢与天公试比高。卿尘随他一笑,笑苍天意气,红尘千百度,终不悔。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54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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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眸慧心窥先机

  暖风熏醉,御花园中染了春菲,百花热热闹闹的争相绽放,蜂蝶流舞,浓郁花香铺叠明艳,一丛丛一簇簇,绚丽的张扬了满院。翠柳细叶初展,静静的在玉瑶池的水面上照出一弯纤细倒影,微随了风一晃,荡起几丝涟漪,划开一晕平静如玉,远远的淡去了。

  金丝楠木案上,长铺着一道奏折,奏折上是一笔漂亮柔和的行书,清而有骨,放而有致,隽秀时深隐锐意,峻傲处沉而不露,沿着这明黄折子纸一路行云流水般的书下,卿尘手中的紫玉笔杆轻轻晃动,在最后微微一勾,棱角锋锐,带出了一丝琥珀松墨的清香。

  她直了直身子,轻轻笔将放于一旁溢着墨香的蕉叶纹素池端砚之上,随目浏览过去,日日历练,这字早已得心应手了,和他的像,却又不尽然。她笑了笑,待墨干便将折子收起,如今天帝身旁这道长案几乎成了她的专用。这一“病”,病了半月有余,拖到不能再拖终究回来致远殿当差。天帝处没有丝毫动静,只将更多的政务交于了她,甚至有些折子也只是看看说说,一并由她代批。这在历朝里也是少有的是,众臣言论非议,天帝一概留中不发,人人都看的明白,凤家的恩宠权势是达了鼎盛。

  卿尘心底澄明,对这日盛的隆宠不骄不躁,只在政务上用心,常是深更已过人还在灯下。逐日以来,天朝历来人政越发烂熟于胸,行事也如鱼得水般通透。然她只少言慎行,除了拟旨批奏这样的代笔之事外,于朝事不议不论,尤其是遇上各皇子经手的政务,更不着痕迹的避开,反将一腔心思放在了农工水利、历法医学之上。

  遥春阁中辟地开园,亲自研究稻谷农耕;春汛将至,上折子请修河防,维治水利;同监天司现任正卿祭司乌从昭观天象、制仪器,辅修太衍历法;亦在制药、针灸等处更精深的钻研了下去。几千年后偶尔听到看到的知识,前远的见地,如今似繁枝茂叶般铺展了开来,有教有学,尽心为用。便如夜天凌养精蓄锐着手撤藩,定边疆,清庸吏,查亏空一般,动中极静,于朝堂上波谲云诡,针锋相对过眼而不乱,似无此事。不约而同放眼于天朝之根本,之基业,整顿、修补、勾画、拓展,盛世下没着的危机便自此时已收锋遏势,在两人手中一一无声无息的扭转。

  卿尘将复好的折子整了整,如今朝堂上湛王同济王是明里的两派,九皇子亦步步为营,笼络人心。夜天溟,在这宫中常常不能避免的见到他,他那蛊惑般邪魅的笑美的惊人,却也暗到了极至。似乎已没有耐心再等,或者也更需紧住凤家,大概连天帝都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表面上置之不理而已。

  然凤家仍然八面玲珑的处在各势力之间,对济王、清王、湛王和九王都不偏不倚的应酬着,甚至连去了储君降封仁王的夜天灏也不疏离,只是同凌王始终不冷不热。反到许相失了太子的护佑,似同九王走的越发亲近,济王那里也半分半合的往一处拢。混乱中见着明朗,卿尘知道天帝心中看的一清二楚。挑了挑细眉,鸾飞身子日见沉重起来,过几日倒要偷空去看看她,在四面楼她安静的有些奇怪,想起来总有些放心不下。

  天帝虽在看着墙上那巨幅疆域图,目光却往卿尘这边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随口问了句:“卿尘可去过蓟北?”

  卿尘愣了一下,换成现代的方位,那里是去过,但却也只能道:“北方遥远,卿尘不曾去过。”

  天帝点点头:“那处的地情风貌你倒是知道不少。”

  卿尘静静答道:“书中多有记载,卿尘常常翻读,便记在了心里。”

  天帝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只是又闲话道:“朕倒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再过几个月便整二十了。”卿尘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二十了?”天帝说道:“嗯……竟都二十了,寻常女子早已出阁,为人妻母了。”

  心头猛的一跳,卿尘不敢接话,却又不得不说话,眉目淡敛,仍笼在那股平静中,说道:“卿尘这半年学了不少东西,愿随着皇上身边多历练几年。”

  天帝一笑,眼中威严缓了缓:“朕登基以来用了三个随侍的女吏,你是朕最欣赏的一个。但女子早晚要嫁人,几年青春转瞬就没了。”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59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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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尘说道:“按制卿尘是要跟皇上到二十五的。”

  天帝道:“制度上定的是修仪,朕答应了你不封修仪。”

  卿尘怔住,当日的聪明竟颇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对湛王,天帝虽不会无所顾忌,但毕竟是亲生儿子,既是皇后嫡子又贤明精干,若天帝斟酌过后有心立他为储,那么自己是逃不掉了。她赌天帝不会,但天帝的心思万千人在猜着,却谁又敢说猜得透。一抹深暗,暗到了心里,低声道:“皇上……”

  天帝看了看窗外繁盛花木,缓缓道:“朕必不会委屈你,便给你指一门婚事如何?”

  卿尘只站在那处,天帝肃沉的目光下,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拍又一拍,极沉,极静,似乎已用了全部的力气在跳动。

  天子问话,不能不答,不能不说,就在这一刹那的安寂再也不能维持时,孙仕安突然进来回禀:“皇上,监天司正卿祭司乌从昭有急事求见。”

  天帝一抬头,放过了卿尘:“宣!”

  监天司因所其掌管的监天事务,朝中颇有些超然意味。乌从昭未着朝服,一身长衫显得极潇洒,仙风道骨,说话间稳而清平:“臣参见皇上。”

  天帝抬抬手:“正卿有何急事见朕?”

  乌从昭对卿尘施了一礼:“正好郡主也在。臣前些时候同郡主研制的那个‘八方地像仪’,今日忽有异动。臣亦卜得‘大壮’之卦,青龙临坤宫,内乾金临月建旺地,而动克震木,震木受克而动,动而必震。”

  “哦?”卿尘微微惊讶,那八方地像仪是她结合了一些现代知识和乌从昭一起为测地震而制,若是有异动,则说明不久将有地震发生。立刻对天帝说道:“皇上,请允许卿尘至祁天台一看。”

  天帝脸色微沉,自古历朝都将地震等灾祸视为天象示警,乃是政有弊端,民生之哀所至。起身道:“朕亦去看看。”

  孙仕安忙安排摆驾,卿尘随驾祁天台,见八方地像仪一方水纹不住波动,推断方位对乌从昭道:“据此看似是京郊西北怀滦城附近。”

  乌从昭道:“不错,离天都甚近,只有百余里地。”

  天帝仔细看了看那八方地像仪,问道:“这便是那能测地动的仪器?有几分把握?”

  “便是此物。”乌从昭据实道:“臣等研制而成,尚未试过。”

  卿尘举目天际,只见晴朗无垠的空中遥遥出现一带黑蛇般的乌云横亘不散。秀眉紧锁,在旁沉思一会儿,对天帝道:“皇上,若依此物之测,不出三日便有一场地动,卿尘想去怀滦城看看,凡地动之前,必有先兆。如当真有异,也好使百姓迁避,免受灾祸。”

  天帝神情不愉,平隶大疫方安,再有地动是极不祥的征兆。沉声道:“妄言天灾,可是大罪。”

  卿尘眉目微凌,俯身道:“卿尘不敢妄言,是以要去怀滦才知真伪。”

  天帝负手在祁天台来回走了几步,终于道:“朕准你去,但若是危言耸听,必不轻饶。”

  “是。”卿尘淡淡应下。

  纵马急驰,官道上扬起飞尘满天,一行人赶到怀滦已是黄昏。路经荥江,遥看江水无风而自泘汹奔腾,漩涡深绕,江潮击在堤岸上,溅起波浪高涌,端得声势惊人。

  怀滦城中倒没什么异常,夕阳近晚,阡陌交错,有商者息市,农者归田,一幅安居乐业悠然自得的融融景象。怀滦地近楸江、荥江交界之处,湖湾颇多,隔段便出现大小不等的水塘,甫进此地界,卿尘便察觉颇为闷热,似是气压极低的情形。

  今日出了天都,算是暂时避过天帝那呼之欲出的旨意,但不知能避到何时。云骋不安的嘶鸣一声,卿尘收摄心神勒缰下马,快步走到近处的一湾池塘边,俯身看去。只见水面荇叶交萦,泡沫无端腾吐,若沸煎茶,塘中不时有鱼跳跃,显得极为躁动不安。连看几塘皆有此兆,湿泥之中尚见大量蚯蚓钻出,虫蚁等物更是随处可见。

  寻来几名百姓相问,知此地几日前连下倾盆大雨,接着便越来越热,往年此时还带着春寒,如今只一件单衣便过了。

  谢卫同另外三名侍卫跟在卿尘身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卿尘走了几处,直奔怀滦城府,求见郡使岳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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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岳青云本乃是一员武将,也曾带兵出征戍守边疆,却因得罪了兵部权贵被无端寻了个差错,贬至怀滦城做七品县令,但为人方正,政清令明,倒也为怀滦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闻禀来者是清平郡主,岳青云带师爷副将亲自迎了出来。卿尘开门见山免了虚礼,对岳青云道:“岳郡使,卿尘奉圣命来此看察,怀滦不日将有地动,望岳郡使速调遣安排,使百姓预防避难,以备不测。”

  岳青云显然愣了一下,一时间似乎没弄清楚卿尘话中之意,问道:“是圣上的旨意?”

  卿尘摇头:“皇上对此还将信将疑,是以没有旨意。”

  岳青云也是官场上之人,其中利害自然清楚,迁动一城数千居民本就不是易事,又是无旨行事,弄不好杀头的罪都有。他将手一摆:“郡主请里面说话,此事容再商讨。”

  卿尘俏眉微锁,就她所知的征兆,这场地震已有七成,却如何去说服岳青云。举步落座,郡使府小厮上了茶,岳青云道:“郡主远途而来,请先歇息片刻。”

  略一思索,卿尘道:“卿尘斗胆要岳郡使一同冒险了,但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怀滦数千百姓性命,还请岳郡使速速定夺。”

  岳青云端起茶盏:“郡主请。本县将有地动,有何为据?”

  卿尘一路辛劳,先饮了口茶,尚未答话,突然皱起了眉头,细看茶水。岳青云见她神情有异,一品盏中茶水,入口又苦又涩味道怪异,怒道:“谁泡的茶?!”

  那上茶的小厮不知出了何事,吓得脸色都变了,“扑通”跪下道:“是……是小的冲的。”

  “这是什么茶?”岳青云喝问。

  那小厮哆嗦道:“是老爷平素待客……待客用的首山……毛峰。”

  首山毛峰那是好茶,卿尘心中灵光一动,见岳青云不悦,拦住道:“岳郡使且莫怪他,可是水不对?”

  那小厮回道:“咱们府里用水一向是取的井水,老爷明察!”说罢不住叩头。

  卿尘问道:“你取水时井水可是混浊不堪,其中多有泥渣?”

  那小厮道:“是……是,城中几口井今日都这样,小的冲茶前沉虑了许久才用的。”

  “岳郡使。”卿尘对岳青云道:“井水翻扬污浊,这便是地动的一个前兆。天都中已有八方地像仪显示震兆,如今荥江浪潮无风而汹猛,怀滦气候异常,城中湖塘涌动不安,虫蚁出土纷乱,虽不敢说十成把握,却有个七八成。卿尘要立刻回京复命,但天灾无常,不知何时便会发动,怕等不及请旨,怀滦数千人的性命如今便握在郡使手中。”

  岳青云将信将疑,这几日的天气的确沉闷的异常,坊间亦听几个老人言“霪雨后天大热,宜防地震”,只当是民间乱传,未放在心上。此时卿尘说的认真,不由得琢磨起来。

  卿尘见他沉吟不语,知他顾虑,激将道:“岳郡使可是怕朝廷事后怪罪?若有偏误,卿尘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郡使半分。”

  岳青云抬头,见卿尘眸底神光锋锐,一股坦坦荡荡的飒远正气竟叫人一时不敢逼视。在她坚定清明的目光下心中微动,铁血方刚一股男儿豪气凛然而生,半空里同卿尘对视片刻,浓眉一扬:“好!我岳青云便陪郡主赌这一局。”

  卿尘眉目一敛,唇角勾起浅笑,深深拜下:“卿尘替怀滦百姓谢岳郡使大恩。”

  岳青云恍然出神,全折服在她那份从容的傲岸中,怎样的深邃,怎样的淡定亦压不住的清越傲岸。早听闻清平郡主是女中英杰,今日一见,为其风华所深惑,暗叹名不虚传。

  简单商议了预防之事,并告知岳青云留心地声等征兆,卿尘拜别出了怀滦府衙。人刚上马,见早已暗沉的北方天空一片奇云当空,似是姹紫嫣红却诡异万分,稍倾天边一片明亮,蓝白色的冷光照的地面发白,连人的发须都清晰可见。她心中一沉,四象皆异常,怀滦怕是难逃这场灾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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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动山摇天珠落

  承天门御门听政,监天司正卿祭司乌从昭出班奏表,言昨夜天象五星错行,卦有震木,必地动,以怀滦为最。

  天灾异动非比寻常,众臣哗然议论起来。夜天凌见卿尘没随天帝早朝,心中微觉诧异,正思量时,执事太监自外上禀,清平郡主归京复旨,殿前求见。

  “哦?”天帝忙道:“宣!”

  淡淡晨光中卿尘举步踏入帝宇宫,白衣翩飞在身后撒开飘逸弧影,浑身上下带着股风尘仆仆的飒爽之气,清利肃然。

  绕路一并看察了楸江后,连夜兼程自怀滦赶回天都,进殿面圣,卿尘一路忧虑尽数掩在凤目微微清凛之中,从容叩首禀道:“启奏皇上,卿尘奉旨去怀滦看察,楸、荥两江无端起浪,怀滦地界气候异常,湖井之水翻涌沸腾,虫蚁蛇鼠躁动不安,天际出现明显地震光,此都是地动之兆,望皇上速速颁旨,着怀滦及其邻县百姓避灾。”

  立刻便有大臣出班驳道:“启奏皇上,天灾异祸乃是政有所失,天象示警之兆,如今四海沐天圣泽,升平安乐,岂会有此警戒之灾?郡主所言,臣不能苟同。”此言一出,多数大臣赞同,自古传知地动乃是“龙王发怒,鳌龟翻身”,预兆之言纯属空穴来风,唯有乌从昭附清平郡主之议。

  夜天凌皱了皱眉,沐天圣泽,升平安乐,如今官员们就只会说此等祥瑞之言。

  卿尘静听大臣辩驳声落,继续奏道:“地动之灾乃因地中板块挤压、碰撞,岩石受力变形破裂所致,此乃自然常理,于德政民生无关。物理有常有变,率皆有法,并不足畏忌,亦可预测防范。若知而不避,讳言不救,才是失德失政,实非百姓之福。”

  天帝沉吟,不少顽固老臣坚持己见。卿尘不欲同他们纠缠,没有圣旨,即便怀滦能在岳青云的努力下勉强趋避,事后究查起来亦会牵连岳青云,更何况楸、荥两江一线岂止一个怀滦城,若确是大震,后果堪忧。想到此处,暗恨自己所知有限,预见皮毛而不能精确缜密,只决然说道:“卿尘愿以身家性命立生死状,求旨避灾!”

  夜天凌眉目不动,眼神却往褚元敬等人那处一扫,褚元敬立刻会意,出列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清平郡主所言甚是,天地行有其法,郡主曾助平隶百姓逃得瘟疫之难,已说明天灾可避,人力亦可胜天。动地之灾破坏极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褚元敬奏毕,兵部尚书何竟之、刑部侍郎张齐、上将军冯巳及其他几名朝中颇有分量的大臣皆附议。仁王夜天灏亦奏道:“儿臣看查历朝史记,有关地灾皆在之前便有异兆出现,同清平郡主所言颇为吻合,灾前时机宝贵,请父皇速做决断。”

  天帝目视卿尘,见她神情极为坚定,眼中那抹淡然隐露的自信,叫人觉得不容置疑。对一直未发话的首辅大臣道:“两位丞相可有奏议?”

  许相说道:“臣以为此事虚玄,尚待议。”凤衍目中微光一闪,说道:“臣以为,信之无害,若真有地动,反避过一灾。”两人针锋相对,是自来便如此了。

  年前平隶瘟疫,卿尘见地独特力挽狂澜,天帝对她的能力倒是颇为信任,思索片刻,沉声对殿前侍御官吩咐:“就按清平郡主所奏降旨避灾。”

  卿尘微喜,取出一道白笺:“此处有些避灾之法,请圣上随旨传发。”天帝点了点头,又道:“众卿随朕摆驾祁天台,若果真地动,朕必定论功而赏,若无……”瞥了卿尘一眼,起驾。

  卿尘落后几步跟上,见夜天凌似是无心般投过深深注视,眼中星光微掠,极柔的笼进心底。知道他担心自己,和他对视了一瞬,微微笑的清明,擦肩而过,随驾祁天台去了。

  正午已过,乌从昭看着八方地像仪对应西北方的水纹仍在不断颤抖,金铜底上透过清水映出当空艳阳,晃着明灿的七彩光芒。上方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嘴中含着颗铜珠,纹丝不动的没有一点儿声息。天珠落水,地动山摇,如今迁民避灾的圣旨应该早到了怀滦及其周郡,不知这地震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天灾地动,从未在之前便这么大张旗鼓的呈上朝堂,监天司为帝王做卦象预言,绘星图测地理,若说据此应灾趋避,总透着几分玄,谁也不敢轻言妄动。

  高阔宽平的祁天台站满了文武百官,天帝坐在华幛宝盖的黄龙伞下,眯着眼看那八方地像仪。

  气势极沉,先前尚有低声议论,如今静的有些逼人。天帝似乎是有意如此,监天司在朝中地位超然,怕不早惹眼忌讳,要是出了这纰漏,往后便艰难了。而清平郡主,朝堂上敢立生死状,不同寻常女子啊!

  想到此处,乌从昭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却见她静立远望,一袭飘逸的白衫随风拂动,模样甚是清傲,然而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定,似乎那潜静从容的气度已深到了骨子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能动其分毫。那双深邃明澈的凤眸如今淡笼着一丝忧色,放眼长空,这顾虑牵的是目光另一头遥不可见的怀滦城,而后为已忧。乌从昭暗暗点头,八方地像仪中水光一闪,遮映了眼底层层神情。

  时间久了,众臣都有些不耐。夜天凌站在济王身边,黑色衮龙朝服落了一层耀目阳光,让那身影更显几分清拔。负手而立,气定神闲看着祁天台高处用于观星制历的九天乾坤仪,众星繁复嵌在天宇,似是有看不尽的深邃奥妙,叫人心神随此伸展,遥遥融入了无尽无垠的星空。

  天帝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微敛了犀利看着几个儿子。几年过去都能独当一面了,倒是个个不负所望颇有政绩,想都是孩子时那么一点儿,光阴催人老。往后轻轻一靠,雕龙金椅硌的后背生疼,这个位子不好坐啊,真的是老了。

  日头一丝一丝的偏斜,大地安然。四方静中慢慢又扬起些波澜,百官渐有不满的,不断出言议论。

  乌从昭的嫡传首徒,监天司少卿傅千菲看着卿尘,突然不冷不热的道:“一日将尽,看来这地动一说纯属子虚乌有了。郡主不想想自己怎么交待?”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人也听到清楚,夜天凌嘴角一冷,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掠过丝森寒的锐光。

  傅千菲乃是天朝巫族一宗的弟子,向来只崇仰巫术占卜,对卿尘研究的这些早就不满。卿尘知道她心存敌意,现下是落井下石来了,望着远处的目光并未因此而收回,凤眸微微凌了下,淡淡说道:“若是子虚乌有倒叫人宽心,无非卿尘一人受罚而已,怀滦地界便少了一场祸事,不知有多少人活得性命。”温婉的声音略带了些肃沉,叫傅千菲心中一滞,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四周几员大臣听在耳中不免微微点头,若说这份气度,是学也学不来的。

  傅千菲冷哼了一声,却就像是回应她这声令人不适的冷哼般,八方地像仪中一条金龙的含珠突然“当”的落进了下面的清水中,击起水花翻扬,溅出四周。

  就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猛的一震,似乎整个祁天台都移了几分,瞬间又恢复平静,叫人几乎以为这是错觉。

  身旁侍卫慌忙护驾,天帝倒镇静,一抬手喝道:“慌什么!”只看着那八方地像仪。

  众臣目光尽聚于此,夜天凌反深深看着卿尘,心里松下,只无端的泛起一丝疼惜。

  卿尘幽澈的目光倒映在八方地像仪一波一波猛晃了几下的水纹中,面向天帝,静静俯身:“怀滦地动,请皇上怜悯灾民,速施赈济。”

  乾坤始知九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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