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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号!\"专家的助手从诊室探出头来,叫号,\"宋建平!……宋建平!!\"

  林小枫这才被从沉思中叫醒,慌慌张张答应一声\"来了\",起身向诊室里去,引得所有前来就诊的人们一齐向她看去:怎么回事?

  助手也是满脸疑惑,拦住林小枫问:\"你是宋建平吗?\"


  林小枫先说\"是\",又说\"不是\",镇定下来后如此这般解释一番,方才被放了进去。

  专家六十多岁的样子,鹤发童颜,看着就给人一种经络畅通、血脉旺盛之感——来之前,林小枫曾翻阅了不少有关\"ED\"的中医书籍,对中医原理已然略知一二——当下林小枫决定,下次带宋建平来,就挂他的号。专家看了林小枫呈上来的西医检查报告,尔后道,不见病人他不能下药。林小枫问能不能治,专家的回答仍是,不见病人说不好。绝不敷衍塞责,绝不大包大揽,一副严谨科学的大家风范,令林小枫肃然起敬。尽管费了大半天工夫得到的只是这么两句内容相同的回答,但林小枫已经满意了。这正是她要的结果。倘若那专家当即就给她开方抓药,林小枫肯定会否定了他。

  林小枫开车回家,心情异常轻松,是那种突然发现与所爱的人的所有矛盾,都是自己的责任之后而产生的一种轻松。她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车厢里,立刻响起了雅尼的《夜莺》,优美得令林小枫热泪盈眶。在竹笛与小提琴奏出的仿佛天籁般的奇特旋律中,林小枫觉得她该知足了,该珍惜了,不能再由着性子\"作\"了。

  回首自己这一阵子的表现,林小枫竟有了不忍卒想之感。自己何时为何成了这个样子?变态一般,疯了一般,纠缠不休,喋喋不休,甚至有一次,明知他第二天有手术,就是不让他睡,就是要让他陪着自己不睡,怀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恶意快感,为了什么?为了他的步步高升,为了他与她的距离越拉越大,为了她内心深处由此而产生的危机感和恐惧?望夫成龙、望夫成龙,为什么\"夫\"一旦成了龙,女人就会忘掉自己的初衷?没钱的时候,想有钱;有了钱没人的时候,又想有人,要求太多了,太贪了,太自私了!

  在竹笛的清脆空灵与小提琴低婉柔转的交织声中,林小枫毫不留情地检省了自己,解剖了自己,同时,提醒自己:林小枫,当初,这可都是你的选择,当生活轨道已按照你的愿望、设计实现了的时候,你不能因为自己当初的考虑不周,就迁怒对方、殃及对方。比比周围你所接触的其他有钱男人,刘东北也好,肖莉的前夫也好,宋建平已然是太好了。

  思维曾在\"考虑不周\"这个词上顿了一顿,但是未及深想,就滑了过去。也许不是\"未及\"深想,是\"不想\"深想。离开学校,离开她喜爱的学生、喜爱的职业,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消弭的一个痛。她本能地要躲开它。想而无用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想。

  在林小枫的耐心说服下,宋建平跟着她去看了中医,抓了药。从那后不久,宋家开始洋溢起中草药的药香。那药香是如此浓郁淳厚,经由宋家的窗缝门缝飘出,经久不散……

  这天上午,腹外一下子做了两个大手术,两例肝移植。原本准备的是做一例,因只有一个肝源;不料手术前两天,突然又接到四川成都某关系户的通知,有了一个新的肝源。于是马上派人去取肝,结果,两个肝同时来到,同时到就得同时做。一般来说,如能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肝脏的异体移植,成功率就会比较高。

  两个手术宋建平都得亲自参与,出了这个手术室进那个手术室,关键时刻,亲自上台,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晚上九点。十二个小时滴水未进粒米未进,倒也没觉着渴没觉着饿,精神高度紧张亢奋。肝源来之不易,生命岌岌可危。两个病人有一个才三十九岁,是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旗下资产上亿,因工作需要喝酒过多导致了肝硬化,后转成肝癌。应当说这是一条硬汉,创业过程中几上几下都没有放弃,他能成功是他性格上的一个必然。但就是这样的一条硬汉,得知死之将至时,哭了。哭着,他对宋建平说,救救我;又说,现在如果能选,是做一个健康的普通平民还是做一个目前的我,我不做我。

  两例手术都很顺利、很漂亮。

  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儿子当当早就睡了。妻子小枫在等他。夜宵已经做好,鸡汤小馄饨,撒了香菜末和胡椒粉,宋建平一气吃了三大碗。一天未吃,这种连汤带水的食物最合适。既能饱其肚腹,又不致撑着。吃完了,洗个热水澡,从里到外的舒服。大屋的房顶灯已熄了,台灯柔柔,宋建平穿着浴衣往床边走,全身筋骨酥松,只想一头倒下,睡一个好觉。明天肯定轻松不了,明天是那两个术后病人的关键,需严密观察,及时处理可能出现的问题。外科医生光手术漂亮不行,光手术漂亮那只是个开刀匠,如同鞋匠、木匠、缝衣匠。人体是一个大化学体,术后的观察处理非常重要。手术成功才只是一半的成功。

  这时,他看到了在床头柜上等着他的那碗棕褐色的中药。

  早一碗,晚一碗,雷打不动。

  那中草药累计起来,得有一麻袋了。

  若在平时,他就忍了。明知没用,让喝就喝,可是今天,他不想喝。首先是刚刚吃下三大碗馄饨,肚子没空;再者,每晚睡前喝下去这么一大碗液体,夜里就得起来撒一次尿。他睡眠本来就不太好,一起夜,半天睡不着,这一阵子就为睡不好觉他已然憔悴了不少。跟林小枫商量是否不喝,或停一段再喝,林小枫不答应。说是要抓主要矛盾,又说治病贵在坚持,还说她这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他,ED只是一个症状,反映的是整个机体的问题。应该说,她说得都有道理,可是今天他太累了,太想好好睡一觉了,加上还有肚胀,于是假装没看见那药,脱浴衣,换睡衣,上床,钻被窝,就想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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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轻医生相当冷漠。宋建平一眼就看出来,那冷漠是装出来的。他冷漠是因为他不自信,宋建平也曾经这样年轻过。这是宋建平自工作以来,头一回,从一个纯粹病人的角度去观察他的同行。换句话说,他是头一回,以一个纯粹病人的身份坐在他的同行面前。

  林小枫亲自开车把他送进了这所医院,送进了男科。幸而男科不方便女士入内,否则,她会亲自陪他就诊。


  这医院里肯定也有他的熟人,即使没有直接的,曲里拐弯的也能找到。但是,他没有机会。事先,不知道来这里;一路上,林小枫始终与他在一起;进男科前,又把他的手机缴了去,说是替他拿着,万一他做检查需脱衣服什么的。

  年轻医生低着头,手在病历上刷刷地写,嘴上问:\"你们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了。\"

  \"多长!……半年?一年?\"

  \"……得有一年多了。\"

  \"你是根本不想呢,还是,想而不能?\"

  宋建平沉吟,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对自己更有利。他必须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在内:医学的,人事的——谁知这人是不是林小枫的熟人?

  年轻医生抬起头来,\"嗯?\"惜字如金。

  \"我感觉是,后者。\"

  \"想而不能?\"

  \"想而不能!\"

  \"这一年多来,除你妻子之外,你对别的女人,没有过冲动?\"

  \"没有!\"这次他倒是回答得很快——过于快了,引得医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他身上不由一阵潮热,出汗了。

  年轻医生进一步解释——很像是一种诱供:\"不是说你怎么样了,而是说你有没有过这样的幻想,性幻想。\"

  \"没有。\"宋建平死死咬定。

  医生再也没问什么,拖过一本化验单,又在那上面一阵刷刷刷,尔后,哧啦撕下来,给宋建平,\"去验个血。\"

  宋建平看化验单,化验激素水平。他拿着单子向外走时,护士已叫了下一个病人进来。

  \"下一个病人\"是一个形容萎黄的中年男子,一对八字眉毛更使他看上去满面愁容,显然是这里的老病号了,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进门还没落座就开始嚷嚷,神情声音充满了焦灼,\"大夫不行啊,药都吃完了,按点儿吃的,可这激素水平它咋怎么就是上不去了呢它?\"

  \"还没化验怎么就知道没上去?\"年轻医生颇不以为然。

  \"我有感觉!不行!怎么试怎么不行!……\"

  宋建平禁不住回头看那男子一眼,心情复杂,说不清是同情还是羡慕。

  化验结果出来了。

  林小枫看不懂化验单子上的那些符号,让他解释。他告诉她:正常。

  不瞒她。首先是,不能瞒,基于那可能存在的\"人事关系\";其次是,不必瞒,激素水平低,肯定ED,但是不等于不低就不ED,如同瞎子是残疾人,不瞎不一定不是残疾人一样。按照逻辑学的说法,这是个大概念小概念的问题,二者不是对等关系,是一个涵盖与被涵盖的关系,因而仅一个激素水平的化验结果,不足为凭。

  宋建平拿着化验单进了诊室,林小枫在外面等。过一会儿宋建平出来了,将病历呈报给林小枫。林小枫阅:结论,ED(功能性)。

  站在诊室门口,林小枫对着那病历看了许久,不声不响,不知在想些什么,令宋建平不安。之所以不安大概因为ED后面括号里的那三个字:功能性。

  后来,有一次,刘东北问他的检查结果,他如实说了。刘东北马上敏锐地把这个问题给拎了出来:功能性——还有什么性?宋建平:器质性。刘东北:有什么区别吗?宋建平:器质性就是说你的身体有问题……话未说完刘东北就大笑着打断了他:明白了——功能性就是你的思想有问题。

  话糙理不糙。

  宋建平担心的,正是林小枫会就\"功能性\"提出质疑。他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她问,他如何答。功能性ED也是ED,一如心理问题也是问题,精神病也是病的一种,甚至比一般疾病更严重待遇更高,杀了人法律上都不予计较!……这样想着就激动了起来,心身充满了一种临战前的亢奋。他严阵以待。对方就是不吭气。

  宋建平终于沉不住气了,

  \"小枫?……小枫,我对不起你……\"

  她终于说话了:\"不!建平,是我对不起你!\"

  她抬起头来,满眼是泪。原来,她久久低头不吭是因为了这个。

  宋建平顿时感到内疚歉意,甚至觉着自己有一些无耻,为掩饰,他一把搂住妻子的肩膀,温和地说:\"走吧。\"

  林小枫泪汪汪道:\"没说怎么治吗?\"

  \"这种病……西医……\"宋建平摇了摇头,\"主要还是在调养吧。\"

  这天,林小枫去了中医研究院,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挂得了一个十四块钱的专家号。候诊的走廊里坐满了人,大部分是男人,少部分是陪男人来的女人,只有林小枫一个女人是独自前来。她今天来,是来探路。宋建平时间宝贵,她得把一切都调查好了,确定好了,再让他动。到这儿一看,来就诊的男人几乎是一水的、与宋建平差不多岁数的中年人,更证明了当初宋建平对林小枫的解释不是托辞,不是她认为的\"另有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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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建平听得目不转睛,深叹自愧弗如。刘东北缓了缓口气,话锋一转,\"哥,看你整天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活得那个累,为什么就不能换个思路考虑这个问题?\"

  \"换个思路——换什么思路?\"

  \"离婚。\"


  宋建平一下子沉默了。刘东北看他,\"为了孩子?\"

  \"不仅是。她为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她现在,只剩下我了。\"

  刘东北明白了。明白了就没有办法了。宋建平的处境超乎他的经验。最后,他郑重建议他去医院开证明,性无能的证明。是下下策,但是,除此下下策,就宋建平而言,没有他策。

  开一个有病证明是容易的,尤其对医生来说。不好意思在现单位开,就去原单位开;在原单位开怕万一有人传话,就去不相干的医院开。这点关系宋建平有,有的是,完全不在话下,对此他信心十足。他找了他一大学同班同学,同学是男科的副主任。副主任二话不说,拖过一沓单子,按宋建平的要求开证明,边写边笑了起来,笑着问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没等他回答又笑着说别说了别说了,一脸的意味深长、不容置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气得宋建平拿了证明就走,谢谢也不谢谢!

  他把这个证明呈报林小枫。林小枫阅:结论,ED。

  \"ED是什么?\"

  \"男性勃起障碍的英文缩写。\"

  \"原因是什么?\"

  \"原因很多。具体到我,可能就是年龄、工作压力等等各方面综合因素造成的……\"

  \"怎么治?\"

  \"这个年龄嘛,\"沉吟一下,\"就这个年龄了……\"

  \"人家毕加索七十岁还能生孩子呢!\"

  \"个体差异……\"

  \"那也不能差了一半去!\"

  \"工作压力……\"

  林小枫哼了一声,指示道:\"明天,你请个假。\"

  \"干吗?\"

  \"跟我上医院。\"

  \"上医院?上哪个医院?\"

  \"你别管。跟我走就是。\"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宋建平一下子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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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刘东北理智相当清醒,不仅感觉到了宋建平的感觉,也感觉到了自己在整个游泳馆造成的影响。但是此刻,理智已然退居二线,存在是存在,却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他心里头也为止不住这笑着急。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起身,跑到游泳池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再上来的时候,刘东北终于可以做到不笑了。在宋建平身边坐下,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对宋建平说: \"这事都得怪娟子,我已经批评过她了:怎么能给林小枫出这种馊主意  
呢?你这不是给我哥找麻烦吗?……不过你们家那位居然还真的会照着娟子的话去做我也没想到,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能听一个小丫头的话?什么\'三朵花\',三、朵、花……\"话到这里猛然止住,不然的话,他又得笑。

  宋建平沉着脸一言不发。

  刘东北这才真正、打心眼里严肃起来,

  \"哥,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真不行啊,还是因为烦她?\"

  宋建平斜他一眼,\"有什么区别吗?\"

  \"本质的区别。这么着——你看那个女孩儿!\"

  泳池对面,一个刚刚上岸的年轻女孩儿正向她对面的躺椅那走,后背上下几乎全裸,包括臀,那饱满得略嫌丰厚的臀中间,只象征性勒了一道细细的线。

  岸这边,两个男人的视线随着她走。看着看着,宋建平悄悄把手边的一条浴巾扯到了前边,以便把那个失了控的部位遮住。再\"悄悄\"也瞒不过刘东北的眼睛,实话说,他就是为这个才叫宋建平看的。答案既出,笑意即从他的眼中闪过。

  这时,那女孩儿已走到了躺椅那里——令人失望的是她没有坐下,没给对面这两个男人瞻仰她正面的机会——她拿起了搭在躺椅上的浴巾,向外走。不过能侧面看看也好,更好,侧面看,那身材有着中世纪欧洲美女的标准曲线,绝不现代,绝不骨感,如同新鲜的奶油饱满的水果,令人垂涎。

  女孩儿消失了。刘东北向宋建平扭过脸来,\"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哥?\"

  宋建平已重新在躺椅上躺下,懒洋洋道:\"你就无聊吧你。\"

  刘东北毫不放松,\"回答问题!\"

  \"你呢?\"

  \"现在说的是你。我又没有问题。\"

  \"我也没有问题。\"

  刘东北悄然一笑:\"还是有感觉的,是吧?还是有反应的,是吧?这就是区别。……你完了,哥!\"宋建平不明白,刘东北继续说,\"既然你没有问题,你在你老婆那里就交不了差。\"

  宋建平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可我跟她在一起真的是不行,但凡能行我也\"顿了顿,\"——以求和平!\"说到这儿,又停了停,下决心道,\"干脆都跟你说了吧:自从那天以后,她是夜夜纠缠,我不行就说我对她没有感情,又哭又闹,没完没了地盘问追查,疯了似的……\"

  \"她这就是装傻了,她不会这么不了解男人。这种事情,有感情更好,没感情也成,就说嫖客妓女,那能有什么感情?只要不反感不厌恶,足矣。\"

  宋建平连连摆手,\"千万别把这话说给娟子听,她们俩现在好成了一个头,你这话要是让娟子传给林小枫——\"

  刘东北断然道:\"她已经知道了。她感觉到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一个落水的人,那事就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死也要把它抓住。\"宋建平默然。他显然不是不明白这点。刘东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你还真是有必要去医院开一个证明。要不然不是你被她折磨死,就是她被你折磨疯……\"

  宋建平沿着自己的思路说,说自己担心的事。由于他跟林小枫不行,林小枫就一口咬定他另有渠道;固然,他没有,但也不是白璧无瑕。娟子现在就如一侠女,动辄指责他和他的\"肖莉\",替好朋友林小枫打抱不平。宋建平实事求是地跟她解释过他跟肖莉没有什么,但是事先因为有了刘东北的那番话——其实是玩笑话——垫底,娟子根本就不信他。现在宋建平担心的就是万一哪天娟子把这事跟林小枫说了,那他真的是死路一条了。非常后悔事过之后没有及时向林小枫汇报,以致错过了最佳时机,让那事演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刘东北对他的后悔却不以为然, \"No! No! No! 这种事,你要么不做,做了就不能说。\"

  \"那要是娟子说了呢?\"

  \"她说跟你说的结果完全一样。哥,不要企望着坦白从宽,坦白从宽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的游戏规则,不适合男人和女人。\"

  \"其实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我问心无愧,我无可指责!这事就是拿到妇联去让专家出面裁决,都说不出我什么。不错,我是有妇之夫,我是有妇之夫我没有再爱别人的权利,但是不爱你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吧?谁规定只要是夫妻我就必须爱你,谁规定了?啊,谁规定了?\"说着就激动起来,愤怒起来,唾沫星子四溅,完全没有了学者的儒雅风范。

  刘东北看宋建平的目光锐利,\"那你怕什么?\"

  宋建平愣住,这个问题他倒是还真的没有想过。

  刘东北一针见血,\"因为你已然背叛了她!男女间的背叛可分为三种:身体的背叛,心的背叛,身心的背叛。通常人们在意的是第一种和第三种,对第二种基本上是忽略不计。但要我说,心的背叛的严重程度远在身体的背叛之上—— 一夜之欢算得了什么?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一时冲动偶尔走火的时候?心的背叛就不一样了,它的性质与身心的背叛完全相同。而以我的价值观来说,还不如第三种,因为了它的伪道德,它的不人性:你心都不和她在一起了身体还要和她在一起,不仅对你不公,对对方也是一种欺骗,一种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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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东北一拍脑门,叫:\"Oh!天啊!\"

  宋建平沐浴完毕,擦着头发进了大屋。一抬头,看到妻子站在床边等他,见他进来,一言不发,徐徐蜕去了身上的那件丝制睡裙,露出了里面的\"三朵花\"。宋建平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假装擦头发。感觉林小枫向他走了过来,果然是,片刻后,一双穿着拖鞋的脚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同时,听她说道:\"来,我帮你擦!\"


  宋建平一下子转过身子,\"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擦完了头,就势背对着她上了床,钻进被窝。

  林小枫也上了床,关了灯,犹豫一下,钻进了宋建平的被窝,从背后搂住了他,同时嘴里呢喃有声。宋建平这边完全无此想法,毫无欲望,身为男人,又不能直接拒绝,强忍着撑了一会儿,说:\"睡吧,时间不早了。\"

  \"我不!我要!\"

  手下继续动作,一如从前宋建平对她。不同的只是,这一次,男女倒置了。

  宋建平却不能像当初的林小枫那样粗暴拒绝,他只能婉拒。摸一摸对方的头发,拍一拍她的面颊,后方道:\"小枫,我今天做了两个手术,整整站了一天,有点累了。我们是不是……\"

  林小枫强迫自己继续撒娇,\"不!我就要现在!\"

  宋建平口气里便有了一点点的坚决,\"现在真的不行,我实在是累了。\"

  这时候林小枫尚还能保持冷静,继续进攻,\"明天周末,我们可以晚一点起嘛!\"

  由于这进攻和坚持不是出于欲望,是出于心理和情感的需要,因而格外的顽强。于是宋建平口气里的坚决比刚才又进了一步,\"这跟明天早起晚起没关系,我现在很累,我做不到!\"

  林小枫口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我看你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吧?\"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现在就是不行。\"

  \"你不是现在不行,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不行\',碰都不肯碰我一下了。\"

  \"小枫,你我都清楚,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感情不是太好,而这种事情——\"

  \"而据我所知,你们男的就是没有感情也得有\'这种事情\'!除非——除非他另有渠道!\"

  话题又转到了老地方,宋建平一下子烦了,\"又来了!\"

  转过身去,背对林小枫,不再理她。林小枫穿着\"三朵花\"腾地从床上跳起,转到宋建平的面前。

  \"又来了?又来什么了?\"

  \"你不是已找娟子调查过了吗,有什么结果吗?\"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这样?一夜夜的,理都不理,毫无兴趣……\"

  \"小枫,我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那是指你们女人!\"

  \"男女都一样!\"

  \"你懂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去,买本书去,学习学习,这种书哪个书店里都有。……在这里我可以先给你上一课,你听着:在这种事上,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的旺盛期在十八岁——十、八、岁!我已经两个十八岁都多了!\"

  \"我说,你是不是性无能了啊?\"

  不料宋建平对此说法甚感兴趣,或说正中下怀,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如同从前的林小枫。\"可能。你别说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最近看很多资料都说,现代男子在快节奏的工作生活的巨大压力下,很容易就——\"

  林小枫冷冷地打断了他:\"拿证明来。\"

  宋建平眨巴着眼睛,\"什么证明?\"

  \"医生的证明。证明你性无能。\"

  \"哈哈哈哈哈……\"刘东北在白色横条的躺椅上仰天大笑,笑得完全无法自制。这是一个室内游泳池,此刻他们正在游泳池边的歇憩处,\"他们\"是他和宋建平。是宋建平约刘东北到这里来的。说是约他来游泳,实际上是想跟他说一说自己的那事儿。他为此苦恼,非常苦恼,又不好随便逮着个人就说。一般来讲,让一个男人跟人说自己在床上的骁勇,是容易的,不让说倒不容易,实事求是都不容易,有\"一\"他往往得说成是\"十\"。反过来,对于自己的无能,就会缄默;缄默的结果是在心里头加倍嘀咕,越嘀咕越难受,越难受越嘀咕,最后就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成了一种自我折磨。

  刘东北因事来得晚了一些,来时宋建平已游了一会儿游累了正在躺椅上歇着,等他。约人来游泳不好不让人游,还是让他下水游了两个来回,尔后,就把他拽了上来,跟他说自己的心事,从那天夜里林小枫的\"三朵花\"开始说起。不料刚说了个开头,刘东北就笑得不可收拾,令宋建平恼怒。开始他还能忍住恼怒,态度上也还算平和,\"别笑了。\"

  刘东北就不笑了,直起身子,目视前方,做好继续倾听的姿态后,把脸转向宋建平。不料目光刚一触到宋建平的脸,脑子便禁不住浮想联翩,且人物场景均栩栩如生,令他无法忍受。他再次暴笑,笑得泪流满面肠胃痉挛,捂着肚子哎哟个不停,却还是无法止住。

  宋建平大怒:\"别笑了!\"

  总算喝住了那笑。刘东北咳一声,坐好,同时堆出满脸严肃,表示这一次真的、决不再笑了,尔后,把脸郑重转向宋建平——大笑却再次爆发!胜过了前面几次,几乎引得全游泳馆的人瞩目。有一人是在出水换气之际听到了这笑,一分神,被水呛得连连咳嗽。那笑现在就是出了膛的炮弹,你只能眼睁睁看它爆裂、扩散、自行消失,别无他法。宋建平看着刘东北笑,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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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到这儿把书一合,\"咱也甭念它了,中心意思明白就行了,一句话,要永远保持你的魅力,换句话,保持对他的吸引力。\"这时娟子话锋一转,\"你们多长时间一次?\"

  林小枫愣了一下才明白娟子所指,\"嗨,我们老夫老妻的……\"

  娟子严肃地摇头,\"千万不能这么认为!……这么着说吧,这种事情是夫妻感情好坏的分  
水岭,试金石!\"

  林小枫怔住。其实,这事梗在她的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建平已经好久对她没有要求了。从前,都是他求她;现在,是她求他。她求他他都不干,比如上次。这事她早就想找个人说说了,张不开口,对父母都张不开口。事实上,这是她对他始终心存疑惑无法完全释然的重要原因。今天既然娟子主动说到这儿了,她就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慢慢地她说道:\"你别说还真是的啊,最近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这种要求了。\"

  \"你呢?\"

  \"从前一般都是他主动……\"

  \"不行不行!\"娟子严肃摇头,\"你这样子下去真的是不行。你这种观念太老旧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就这个问题,娟子开始开导林小枫。开导的结果是,林小枫同意明天跟娟子上街,按照娟子的指点,为改革\"老旧\"做一些必要的物质准备。

  次日,林小枫和娟子去了一家大型商场,来到了女宾内衣的专柜。柜台是敞开式的,一排排不锈钢衣架上,挂满了生动、性感、除了这种场合而不可示人的女性用品。每排衣架的前方,都立着一个坦然、骄傲、身材好得不得了的模特;每个模特的身上都是三点式。三点式和三点式又有不同:粉的娇嫩,白的清纯,紫的妖冶,黑的高贵……

  娟子带着林小枫在一个模特面前站住。那位模特的三点式与众不同,每一个\"点\"的中心部位都缀着一朵花,三点三朵花。

  娟子行家一般眯细了眼睛远远近近地打量,\"行!就它了!\"

  林小枫却觉着过于那个了,不适合自己,又不敢直说,怕人说\"老旧\",只好委婉道:\"娟子,我觉着这花不好,滴里当啷的。还是简洁一点的好,你说呢?\"

  娟子连连摇头,\"哎!要的就是这三朵花,没它咱还不要了呢!你看啊。\"她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售货员,附在林小枫耳边小声说,\"三个关键部位,三朵花,似是遮蔽,实是突出,强调;似有若无,若隐若现。小枫姐,切切记住,男人不是机器,啪,一按开关接上电源他就开了,啪,再一按开关他就关了。NO!——他是动物,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感觉,需要我们运用各种手段去调动起他们的热情和积极性……\"

  林小枫扑哧笑出了声:\"还\'调动\'——干脆说勾引不就完了吗?\"

  娟子双手一拍,\"哎,小枫姐,我发现你这人特有悟性哎!\"

  林小枫哭笑不得。

  这天,她们俩一人买了一套\"三朵花\"。娟子买的是粉色的,按照她的建议,林小枫应买紫色的,这次林小枫没有同意,态度坚决地买了黑色的。也可以了,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改革不能操之过急——娟子想。

  这天晚饭前,宋建平被一个急诊手术召到了医院里,林小枫正好趁这工夫,按照娟子的指导,细细地做准备。洗澡,洗头,吹头,敷上一层淡妆,最后,拿出了那套\"三朵花\"穿上,外面,再套上一件真丝的睡袍……

  宋建平到家的时候,家里灯都熄了,只有大屋里床头柜上透出柔和的灯光。他换鞋的时候,妻子闻声迎了出来,穿着件他从没见过的丝制睡衣,飘飘洒洒地来到了他面前,比之她平时穿的那些棉布的睡衣睡裤,倒是多了一些罕见的风韵,引得宋建平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立刻就感觉到了,格外地温柔起来。抢在他的前面替他拿拖鞋,让宋建平大感意外,连道\"谢谢\"。

  林小枫斜他一眼,嗔道:\"这么客气!……也是怪我,从前服务不周,以后多多注意。\"说着,边走边说了一句,\"我去给你调一下洗澡水。\"

  宋建平不由得一阵紧张,不明白这反常的温柔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什么的前兆?不明白她又要耍什么花样。换好了拖鞋后,一时间,兀自站在原处怔忡不安。

  林小枫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好了!来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搓搓背?\"

  宋建平眼睛看着林小枫,脚下机械地向里挪着步子,嘴里同样机械地连声说道:\"不用不用!谢谢谢谢!\"

  林小枫又那样娇嗔地斜他一眼,说了句:\"德行!\"

  飘飘洒洒而去。

  宋建平进卫生间,关了门,想想不放心,又插上了门的插销。心里头适才的紧张,竟变成了隐隐的恐惧。

  与此同时,娟子在她的家里也把她的\"三朵花\"穿上了,饱满的胸,紧致的臀,纤细的腰,颀长的腿,亭亭玉立风情万种娇嫩无比,站在刘东北的面前,令刘东北情欲勃发不能自禁,将两臂舒展成一个大大的一字,召唤娟子入怀。

  \"喜欢吗?\"娟子却没有立即过去,站在原地,这样问。

  \"Oh!\"刘东北这样回答,回答不出别的。

  娟子像是在想着什么,片刻后神秘一笑,问刘东北:\"你说老宋会不会喜欢?\"

  刘东北完全不能明白了,因而也无法回答,只是看娟子。娟子得意地说了:\"我动员他太太林小枫也买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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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必要你让我自己判断。\"

  \"好吧。比方说,我们公司有一人生了个双胞胎,一个是男孩儿,另一个也是男孩儿——我告诉你干吗?有意思吗?\"

  \"不要\'比方说\',就说那事儿!\"


  \"我说过了,那是个误会,我保证老宋没事。\"

  \"没事儿?又是抱又是啃的,没事儿?这要是算\'没事儿\',什么才叫有事儿?\"

  说不通,刘东北只好不说,他困得眼睛都黏糊了。本来是想敷衍两句让娟子早点安静,没想到越说她越来劲了。心下纳闷,就算老宋真有什么事,又碍她什么事了,用得着她深更半夜的,如此这般。难不成和那林小枫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就成了至爱亲朋莫逆之交?本能地觉着有问题,但想不出问题在哪里,刚被从深睡中强迫醒来,脑子根本就转悠不动。

  这个时候,娟子说了:\"刘东北,你这么替老宋辩护,是不是你外面也有一个\'肖莉\'啊?\"

  这就对了。刘东北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就好办了。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往自己身上扯?\"

  \"兔死狐悲,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刘东北,将来,如果你也想有一个\'肖莉\',请一定明着跟我说,请一定不要让我当傻瓜!\"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刘东北刚要开口,娟子又道,\"千万别跟我说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不,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女孩儿,她是生动的,内容丰富的,变化无穷的,可以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的。在这样的女孩儿面前,任何男人都将别无所求。娟儿,你就是这样的女孩儿。\"

  娟子的神情和心情同时豁然开朗,扑过去搂住刘东北的脖子,于是,充满弹性的年轻身体就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令刘东北于骤然间感到了饱胀的亢奋,睡意顿无……

  二人同时达到了高潮,在两人一年多的性史里,这样的状态,也只是第二次。

  得感谢老宋,无意中成全了他们——事毕之后,刘东北的脸久久埋在娟子潮湿粉红的身体上。想,想着,就想笑;怕笑出来,就开始胡说八道。

  \"娟子。\"他神色凝重地叫了一声。

  \"什么?\"娟子仍未能从刚才的激情中撤出,表情声音都有些朦胧。

  \"那事你就不要跟老宋说了。我曾跟他保证过的,保证不跟你说。\"

  \"你怎么跟他保证的?\"娟子好奇也好笑。

  \"我说:放心,老宋,朋友如手足,妻子如——\"不说了。

  \"妻子如什么?如什么?如衣服,是不是?\"

  \"——如老虎。\"

  娟子大叫一声翻身上马,\"哇——竟敢说我是老虎!你见过世界上有这么温柔的老虎吗?\"

  于是乎,被骑在下面的刘东北,生命力再一次由于那具赤裸的美丽躯体的挤压而激活,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甜蜜……

  这件事的另一个意外后果是,娟子和林小枫成为了朋友。也不能算意外了,丈夫和丈夫是朋友,妻子和妻子成为朋友也是顺理成章的。加上娟子年轻精力旺盛,林小枫不上班,时间过剩,也具备了能够频繁交往的客观条件。频繁就密切,密切就容易无话不说。家里的事,丈夫的事,从前的事,眼下的事,是事就说。

  \"肖莉\"的事,娟子没说。这点儿事她懂。但同时又觉不说对不起朋友,时间越长心越不安。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了不说,无异于老宋他们的同盟、帮凶,这不合娟子的为人、性格。娟子决定说。用一种积极的方式。换言之,不说老宋另有所爱,只说林小枫应当怎样去赢得丈夫的爱。

  这天晚上,刘东北加班,娟子一人在家,就把林小枫请到了家中。

  家中居室的一个角落,被布置成了日式,或说是韩式。没有沙发没有椅子,只有一张矮矮的木茶几,人只能席地而坐。木茶几上放着一瓶鲜榨的橙汁儿,几碟咸甜小吃,另外备有茶水,茶水旁边,是一本打开倒扣着的书。

  为这次交谈娟子做了充分准备。无论如何,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一轮还多的中年女人,受过高等教育,在自己心中没底的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事先她专门去书店买了不少相关的书,进行了专门的学习。《夫妇冲突》《女人的力量》《性心理学》……学下来后,受益匪浅。这才发现,以前在这方面,她的理论知识几乎就等于零。只知道跟着感觉走,一点理论指导都没有,盲目地走,想想都有些后怕。经过了一番学习之后颇有心得,并有了与人交流的强烈愿望——都不单是为别人了。

  那本倒扣的书是有意放在那里的,林小枫看到了自然会问,\"看什么书哪\",那么,她就可以就这个话题,开始说了。

  两个女人在茶几两边相对坐下,林小枫果然拿起了那本书——毕竟是做老师的——但是她没有问\"看什么书哪\",而且径自念出了那书的名字:\"《女人的力量》……\"

  按照事先的设计,娟子从林小枫手里拿过那本书,读,读她认为跟林小枫有关的章节。

  \"这本书不错。你听啊:\'婚前婚后双方对对方的不同认识,是由于婚前双方比较注意对缺点的掩饰,结了婚后,认为进入了婚姻的保险箱,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女的放任自己做蓬头垢面的黄脸婆,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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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比较起来,娟子是个单纯简单的女孩儿;再单纯简单,在这件事上,也懂得轻重利害。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能说。不该说的,就是老宋带到她婚礼上、充当他太太的那个女人,那件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啊。

  娟子跟在林小枫后头向餐厅里走,胸腔如同一口沸腾的锅,心在锅里上下翻滚,各种情绪就是各种调料,甜酸苦辣涩,百味杂陈。


  首先是愤怒。一旦明确了林小枫是宋夫人,娟子立刻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的她——康西草原!于是,当时,刘东北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立刻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再往前追溯,婚礼上,刘东北看着宋建平和肖莉时的坏笑,时而消失不见的鬼鬼祟祟,不用说,也都是因为了这个。 就是说,刘东北是知情人,知情却不对娟子、对自己的妻子说,什么事!如此推理,这件事他瞒,别的事他就也能够瞒。说不定——说不定他跟宋建平一样,外面也有着一个他的\"肖莉\"!仅这么一想娟子就禁不住想哭,再看一眼走在前面、浑然不知的林小枫,心头不禁一阵兔死狐悲的凄然。

  再就是吃惊。想不到老宋那样的人也会有情人。而他看上去是多么的……正派啊!原以为他就是一个只会做学问的书生。时代不同了,书生也疯狂。

  还有兴奋。突然间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此刻,她正只身同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当事人一起。她要安慰她,安抚她,她要为他人力挽狂澜平息风波。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在娟子的胸中鼓胀。

  相较之下,走在前面的林小枫心情就要单纯得多,单纯到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恨。对宋建平的,也是对身后这个女孩儿的。那女孩儿年轻漂亮使她难过而且绝望。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任心中波涛汹涌,面上,点滴不漏。她不能因小失大。

  在各要了一份套餐之后,林小枫为两人付了款。一份套餐不值多少钱,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格外宝贵。它显示出的是一个人的大度胸怀和教养。只此一招,就使娟子对林小枫顿生好感。二人端着托盘在一个两人的餐桌旁坐下。

  两人相互打量。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小枫突然发现她是认识这个女孩儿的。第一眼看到时就觉着有点面熟,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了,她就是她在康西草原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如是,她就是刘东北的妻子。她要是刘东北的妻子,就不会与宋建平有什么瓜葛——也难说!但要是那样的话,这件事情可就太龌龊了。

  正在林小枫胡思乱想的时候,娟子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声。是娟子的大学同学兼好友、一个因相貌平平却又自视颇高因而至今撂着单的女孩儿发来的。这短信来得别提多么是时候了,内容也棒。娟子看后禁不住在心里头叫好。她正不知道怎么跟林小枫开口,那种事单凭解释很难解释得通,搞不好,就会是一个越描越黑的结果。她马上把短信拿给林小枫看。

  ——\"知道吗?我在想你,每天只想你一次,每次都是从早到晚。\"

  \"谁呀?\"

  \"您按照后面的号码打过去。\"

  林小枫就按照后面的号码打过去。刚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清脆柔美,听声音那人比娟子还年轻还漂亮。

  \"娟子你干吗呢?\"那声音道。

  林小枫忙把电话递给娟子,娟子在电话里同女友嘻嘻哈哈一通,收了电话。尔后,由此谈起。跟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妇女说她们平时如何发短信玩,如何看到一段好玩的话——这种话网上随时可见——就\"群发\"出去。有的还故意搞恶作剧,故意说一些暧昧深长的话,就像刚才的她那个女友。为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娟子还把存在手机里没删的短信调出给林小枫看。一看之下,果然是乱七八糟无奇不有。也绝不会是为了解释事先做的安排——那些短信发来的日期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大多数在前天之前。

  林小枫把手机还给了娟子,一下子释然。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是精力过盛。\"

  \"好玩呗!给平淡的生活找点乐子呗!\"

  那天晚上,林小枫和娟子直坐到餐厅关门,到离开的时候,二人俨然成了一对忘年好友。

  林小枫到家的时候宋建平还没有睡,睡不着,提心吊胆,不知回来后的林小枫是晴是阴;阴,会有多阴?

  是晴。宋建平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已非常困了。林小枫却不让他睡,一只手从后面搂着他,叽叽哝哝跟他说了半天。主要是道歉,叫宋建平心里着实纳闷。后来,在林小枫的叽叽哝哝声中宋建平睡着了,令林小枫好不失望。娟子的意外出现曾使她对他们的婚姻一度绝望,因而现在,便有了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身心油然涌起了彻底融和的渴望,他却完全没有领会,竟就睡了。也罢,以后再说。他们还有的是\"以后\"。于是,她一手搭在丈夫的肋间,头抵丈夫的后肩窝,睡得安静,深沉。

  比起宋建平来,刘东北就没这么幸运了。娟子到家的时候,刘东北早已睡了,生生被娟子给提溜了起来,一定要他马上回答,那事为什么要瞒她。

  \"因为跟你无关。\"

  \"无关你瞒我干吗?\"

  \"不是瞒你,是因为跟你无关,所以没告诉你,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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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枫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


  林小枫冷笑一声,再不说话,转身走了。

  宋建平也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也转身走了。

  夫妻俩于厚重的暮色中背道而驰……

  那天晚上,宋建平没有回家,在科里睡的,找了一个没有病人的病房。他怕林小枫跟他吵架。已经近一天一夜没睡了,他需要休息,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至于那个短信那个她,终会水落石出;既然终会水落石出,让林小枫多误会一会儿也没有什么,总而言之,今天夜里,他没有精力再跟她纠缠。

  宋建平的夜不归宿之于林小枫,如同火上浇油。夜里,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调出宋建平手机里的那个短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心里头一遍遍地想:丈夫另外有了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那女人表示,他对于妻子的不爱。

  如果让妻子做一个\"二者必选其一\"的选择:丈夫跟别的女人睡觉,爱的仍是妻子;丈夫没跟别的女人睡觉,却不再爱妻子。所有妻子——即使不无痛苦——也会选择前者。心的背叛比身体的背叛更为严重,不是一个量级。

  同时,电话里的女声也不断在耳边回响:\"嗨,怎么样?谈谈学习体会!\"

  铁证如山。

  林小枫把这个电话号码和机主姓名存进了自己的手机,当时并无明确目的,是在迷迷糊糊睡着了后,又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一个主意突然蹦了出来:给这个发短信的女孩儿打电话,约她,见面。

  林小枫电话打来的时候娟子已从宋建平那里知道了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厉害女人是宋建平的太太。因而当林小枫电话打来时,她一下子竟没能听出是谁来。电话里的声音柔和热情,与昨晚电话中那阴郁冰冷的声音完全是两个人。

  \"是娟子吗?\"

  \"是啊。你哪位?\"

  \"我是宋建平的太太。\"

  娟子大吃一惊,随即兴奋地说:\"您好您好!\"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见面?\"电话里林小枫说。

  \"可以可以!\"

  \"你什么时间有空?\"

  \"早九点之前晚五点之后,随时有空!\"

  于是林小枫说了时间地点。时间是今天晚上七点,地点是长安商场旁边的那家麦当劳餐厅。考虑到双方不认识,她进一步说,她将站在餐厅门口那个麦当劳大叔的身后。电话中女孩儿一一满口答应。

  晚上下班后,娟子赴约。怀着助人为乐的美好心情。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助人为乐:帮助了别人,自己也快乐。

  麦当劳大叔坐在麦当劳餐厅的外面,林小枫却没有按照电话里的约定,站在该大叔的后面,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她要在对方没看到自己的时候先看到对方。这个点儿正是麦当劳人最多的点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林小枫站在麦当劳大叔的右后方,一双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搜索,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女孩儿,尤其是漂亮女孩儿。女孩儿过去了无数,漂亮的也有,却都不是。已经七点多了!林小枫心中突然起了怀疑:她会不会临阵逃脱?或者,跟宋建平商量过,宋建平不让她来?正想打电话问,前方又过来一个,高挑身材,丰胸翘臀,黑外套里的彩条吊带小背心低到了不能再低,总之,十分的打眼。女孩儿直直地向这边走来。

  林小枫禁不住一阵心跳,手心出汗,嗓子发干,是了,是她了。这时,女孩儿站了一站,向这边看,林小枫不由得向麦当劳大叔身后跨了一步,同时用目光去接那女孩儿的目光。女孩儿开始走近,当近到五官在林小枫面前清晰的时候,林小枫立刻知道,这一个肯定不是:宋建平再怎么喜新厌旧,也不至于把标准降低到这个地步——只要是新,就行。那女孩儿太难看了。平淡的五官局促在脸的上部,几乎没有额头,下巴因而就格外的长,占到整个脸的三分之一,属整容都整无可整的那种。长成这样的女孩儿根本就不该打扮,就该朴朴素素尽量低调,尽量不要引人注目,打扮的结果只能是突出强调、让人注意到她的弱点、她的丑陋——因为失望和受到了欺骗,使林小枫禁不住刻薄。

  无辜女孩儿进了餐厅。林小枫决定打电话。

  娟子就是这时候到的。她来晚了,路上堵车。下了车一路小跑,上台阶时一步两蹬。边跑边向上面张望,不是没看到站在麦当劳大叔后面的林小枫,也觉出这女人有一点面熟,但她完全不往心里头去:她心中宋夫人的形象清清楚楚,是肖莉的形象。

  娟子没找到肖莉,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迟到人家等不及,进餐厅了。想进去找,又不敢离开,怕走岔了,于是就站在麦当劳大叔身后,也就是林小枫的身边,扭头向餐厅里张望。

  林小枫拨通了娟子的电话。片刻后,娟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娟子眼睛看着餐厅里面接电话,\"喂?\"

  \"是娟子吗?\"

  声音近在身边,娟子猛然扭过脸去。二人总算是找到、并确认了彼此。那一瞬娟子心里的震惊无以言喻。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宋建平的太太,那么,那个女人、那个她婚礼上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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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在工作。\"

  \"一天一夜,一刻不停地工作?……想彻底闹翻了是吗宋建平?说话,是不是?\" 这时响起手机来短信的提示声,宋建平的。他赶紧掏手机,心里头一阵感激。这短信来的是时候  
,至少使他暂时可以不必理睬林小枫,堂而皇之的。要是这短信很重要就好了,最好是工作上的要务,然后他就可以出示给林小枫看,然后就可以抽身而去——期盼的同时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工作要务不会发短信,直接就打电话来了。

  宋建平掏出手机,打开,还没来得及看,被林小枫一把夺了过去。实事求是说,林小枫夺手机不是为窥探,是出于对他这种无所谓态度的愤怒:她被门卫拦在外面,整整一天;门卫说他不在,她感觉他在,果然,他在。那么,门卫说他不在就是他的安排。仅一想这个就愤怒,更不要说那一天守候的艰辛了。他呢,一句问候没有,一点歉意的意思没有,居然还能够掏手机,看短信,理所当然,若无其事。

  \"手机给我。\"

  宋建平说。声音不高,透出一种不可以侵犯的凛然。之所以能做出这种姿态,也是基于对林小枫基本素质的信任。说到底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至于像一般家庭妇女,不知深浅不知轻重。

  林小枫没有还他。她有她的思路。这时若乖乖将手机还他,一天辛苦守候换来的主动将付诸东流。夫妻相争,争的就是一个主动。但同时也怕万一有什么重要事情耽误了,他是医生。最后,她采取的措施是,她替他看。

  短信是院长助理娟子发来的。但是短信内容,与\"院长助理\"无关。

  当时娟子在家里,陪刘东北看足球赛,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随手抓起了一本漫画,台湾朱德庸的《醋溜族》。她拥有朱先生的全套漫画,看了足有一百遍不止。之所以能做到\"百看不厌\",得归功于那漫画旁边的文字。

  有尖锐辛辣的:

  比如,\"单身男子的幻想是,拥有很多很多个女人;单身女郎的幻想是,只拥有一个男人。\"再如,\"男人要的是花样翻新,种类繁多。女人要的是营养够,分量够,而且来源稳定。\"还有,\"女人只要装得傻傻的伫立一旁,就会不乏男人追求。\"……

  有浪漫忧郁的:

  比如,\"如果星星掉下来很慢很慢,我会把它接住/如果爱情走过来很晚很晚,我会把它拦截/如果美丽和哀愁永远在一起,我会两种都要/在一段段美丽的邂逅之后,默默走完一步再一步的哀愁。\"……

  有深刻睿智的:

  \"新潮女郎和保守女郎都会喜欢的一种服饰——白色婚纱。\"……

  娟子发给宋建平的是其中的这样一段: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女人,监视着这个男人面前出现的女人。所谓过敏,就是当你发七年之痒时,你老婆神经上出的一种疹子。\"

  动机单纯:闲来无事,解闷。发短信大多是出于这个原因。否则,干脆打电话了。这有点儿像嗑瓜子,直接吃瓜子仁儿就不如一颗一颗嗑出来有味儿。

  之所以选中这段,是觉着对老宋有针对性——针对宋夫人对于宋主任的监管力度。

  林小枫看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这段文字起码证明了两点:宋建平不再爱她,宋建平对人诉说了他的这种不爱。现在的问题只是,那人是谁。

  林小枫再看短信。前无\"前言\",后无\"后记\"。唯一线索是非留下不可的那个手机号码。

  在林小枫不言不语翻看短信的时候,宋建平的反应大致是这样一个顺序:冷眼旁观——好奇——不安——担忧。林小枫的脸越来越阴,到了后来,便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个楼。

  宋建平终于沉不住气了,

  \"什么事儿?……谁来的?\"

  林小枫没有回答。但是宋建平的问话倒提醒了她。她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清脆柔美,透着兴奋快乐,大约是因为没想到短信这么快就有了回应的缘故。

  \"嗨,怎么样?谈谈学习体会!\"那声音上来就说。

  \"你是谁?\"林小枫说。

  那边,毫无思想准备的娟子吓了一跳,烫着了似的下意识把电话往沙发上一扔,电话里林小枫的声音连连传出:\"你是谁?说话,你是谁?\"

  正看足球的刘东北都被惊动了,奇怪地拾起电话,被娟子一把抢过去,关了。

  \"谁啊?\"刘东北问。

  娟子只是连连地拍胸口,连连地哈气,说不出话。能接宋建平手机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就是他的情人——倘若他有情人的话——而不管她是谁,这短信以及娟子的声音,对老宋都是有害无利。但是也顾不得老宋了,情急之下,先顾自己,关了手机——电话里传出的那个声音阴得?人。

  林小枫没有得到回答,再次把电话拨过去,得到的回答是 \"已关机\"。林小枫收起电话,问宋建平:\"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

  \"一个女的!二十来岁!\"

  \"女的,二十来岁——她说什么?\"

  \"你们平时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谁们?她是谁?\"宋建平真好奇了,伸手要手机,\"给我,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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