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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章 双色绝毒 上 2

下一刻,我朝着唐梦魂去的方向,一步步的捱去,这是军营的方向。此时此刻不可否认我多少会想起鄂震的伤势,而这种心情与一个时辰之前已是全然不同。
??
??我踏着脚步开始轻快,呼吸的节奏也开始悠远。不过是行了一里来地,体内真气竟隐有流转之象,我心中惊异不止,越发不忍将这连着鞘的碎月刀放入怀中了。
??
??雾虽散去,夜却依然墨一般的黑。天上地下的光、火只有明灭流转的星月,还有那远方军营中的一片灯火通明。大概只有如此之下,夜淡淡,心亦淡淡——唐梦魂立在营寨的远处,白衣胜雪召唤着我的目光。白马闲在一侧,安静无声,我看着这白衣这白马还有眼前的这一幕,只是远远的看着却没有进前。
??
??她,冷如冰花的她,青衣似夜阑之幽静,身影如冬雪之飘零。我心跳,心跳不已。每次见到她时,都告诉自己杀手一心本该了无牵挂;每次见到她后,都告诉自己往昔一梦醒过无痕。
??
??是无悲也无喜,该无畏亦无惧,这是我一贯保持的心态。可这一刻如塌陷堤灌一泻千里思海,却无疑在告诫我这以往心绪克制得如何勉强。
??
??我本无心?杀手无情?多么的荒谬可笑。难道这一切的变化只为追心?
??
??我躲在暗处,无光无色。
??
??唐梦魂与她便是如我般静静的站着,目光似在对视有像在别望。唐梦魂的策马离去,大概是由于她出现的缘故吧。
??
??突然想起了她在林中说的话:“唐梦魂,这么多年,你跟又不来,我走你又不去……”,“跟又不来,我走你又不去。”心中默念,当时这没有咀嚼出味道的话,我看着此刻的他们却多少有些懂了。
??
??篝火阑珊的树林、颖昌军营的左近、甚至唐梦魂口中承认当年东方未明之役他都曾经出现过。而无一例外的长江客舟、颖昌赌坊以及北国风雪都有她的足迹。几乎可以等同于认为,她出现过的地方,往往就有唐梦魂的出现。
??
??东方未明时他出手是为了她吧,可雪中树旁那靡乱诡异的一幕也落入了他的目中?她究竟?我已不愿再想,害怕那最后的真相会深深伤了我。
??
??我也不想知道他与她之间事情,更不想去参与。可不知幸运还是不幸,我又几次三番的牵涉其中。
??
??灰白的发丝斜斜飘荡,寂寥的双眸映衬那一张俊秀的脸,我从来都分辨不出他的年龄,正如我分辨不出他的武学一般。或许这就是他没说完的故事,我说不清。
??
??耳中传来的是他的声音:“梦芸,放手吧。”梦芸?君东流言道姓沈的姑娘。沈梦芸,一个听起来美如云烟的名字,我暗暗叹息着。
??
??“放手?你不是已经看到,该做的我已做了。没想到他重伤是真,床上昏迷却是假装,不过我还是伤了他。”她冷冷笑道,在夜中声音听来却觉得清美如烟。
??
??他急急叫道:“给我解药,鄂震不能死。”唐梦魂话一出口,我反倒一楞,鄂震?解药?难道她也是来刺杀鄂震?
??
??在画眉赌坊遇到她时,我还曾思量其展转千里来此的目的。却万没有没想到她也是来刺杀鄂震的。一明一暗,相比之下我这把刀未免有些钝了。可从她说的意思中,难道鄂震帐中昏迷竟是假装的,那我在他床前的一举一动岂非也在他的把握里。
??
??突然发现最笨的人原来就是我。
??
??她的话依然清冷:“没有人不能死。别以为你跟着我,就能阻止什么。唐梦魂你给我记住了,要么你就带我远走高飞,要么你就杀了我。否则我说的还如当年一般,欠下的债就一定要还,谁都不能例外。”
??
??“梦芸……我。”唐梦魂的话没有说完。
??
??“别再跟来了,你跟来也没有用,你不是男人,真的不是。”她的话说得平淡并不激烈,可词中的意思却其冷如冰。
??
??然后她走了,走的没有一丝犹豫,走的是背向唐梦魂的方向。我心一颤,是她身影的轻微颤动。我不解,不解是出现的这样局面。
??
??我心竟又不由自住牵动起来,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
??
??或者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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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章 双色绝毒 上 1

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感觉,脑中嗡鸣耳畔却死寂一片;眼前没有了光亮,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还几时天才会亮呢?
??
??冥冥天地中似有一根青灰的线,从漫无边际的虚空引来,从茫然无畏的幽泉引来。然后,这根线穿越了一切,贯穿了我。连着我的心,系紧我的肺,无形无力死死束住了我。
??
??唐风澜——这个唐梦魂口中的追心扬名的缔造者,我爹。
??
??从四肢到百脉全身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烤烈焰,走火入魔的征兆不过如此吧。我想喘气却什么也吸不出来,想要大喊却空无声息。
??
??天,这是怎样的一种命运,怎样的一种悲哀?
??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可笑,当你以为破茧而出尽握玄机的一刻,等来的却是更大的一种迷惑。追心,唐风澜,还有娘。
??
??雾浓终需散。
??
??雾如化开的水,薄似蝉翼,扑天盖地的做着最后的席卷。然后,清风吹荡,尘归尘土归土,一切苍茫成云烟。
??
??强忍巨痛咬牙站了起来,就是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已让我汗透重衫。时辰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不适却使我的脑海清醒异常。
??
??唐风澜,我娘口中这辈子最爱的男人。纵使心中厌恶,也无法否认那种深入骨髓的联系。他让娘保管的是一本画册,他给娘留下的却是不尽的回忆。娘所爱的,必是那恩泽百代的山;娘所惜的,必是那至清若善的水;娘所怜的,必是那悯人悲天的心。
??
??正是这娘之所爱,我反倒从刚才的颠倒沉溺中浮了上来。
??
??唐老太太那一辈的人物、唐梦魂、“他”、唐风澜。四个人,四条线索,就有四个可能。他们又与娘有什么关联呢?
??
??娘很少提她的往事,甚至没有说过外公,这也不难想象,唐风澜这个她最爱的男人也不过跟我提了一次而已。娘的绣艺出众,这些年来我也甚少见得能及娘的,当然这也只是温淑贤惠的女红之术,娘与武林无关。
??
??变化突然少了几分,我豁然明了,娘与武林的关联不正是因为唐风澜吗。从怀中的纸包中取去了那本画册,我慢慢翻着它,想起的是娘临去那晚与我说的话。
??
??一幕幕的往事流淌心间——娘去时是那么的平静,家中从未出现翻乱的痕迹。而娘去后,也没有什么江湖人出没在附近,否则以当时的我根本无从应对,一切都与我想的不同。
??
??这图册承载的究竟什么样的秘密,不知多少次的将它水浸火烤,却不能让其有分毫的变化,甚至在那质地不明的页面间想寻出个夹层也是不能。如果说这只是简单一个图册,那唐风澜又怎会如此在意的让娘保管它,我越发觉得其中藏有玄机……
??
??或许我见到不过是冰山一角,有太多的未知隐于黑幕之后。为了这一角,我所失去已然无法找回,唯一能做的,便是快步如飞的前行——天涯海角也定要绕至正面,看到这冰山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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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命换追心,换的不过是追心的秘密,追心已知,这百命还有意义吗?然后,我想起了鄂震——想起了与军营我对答时流露迷惑的鄂震,想起了颖昌城中谈笑自若的鄂震,想起了战阵上高岗屹立的鄂震。
??
??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想杀他,唐梦魂的要求已不再成为问题。
??
??碎月刀入手冰凉,我知道凉的是它的鞘。这所谓的北海寒梨木镇邪功效未必可见,但宁神静心倒半点不假。握它在手丝丝凉气直传心脉,虽然未使真气充盈,凉沁的感觉却舒服至极,尤其是那心中之锁成出巨痛余的味被,这静心之凉抹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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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章 追心之秘 下

在我的意识中,对朋友这两字的概念一向是比较缺失的。
??
??如果朋友的定义,正像我曾看过一个姓古的书生,笔下所言道的一般——朋友是不分贫贱富贵、尊卑高低的,朋友就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想起来心中含有一丝丝暖意的人;朋友就像一杯醇酒一样,能令人醉,能令人迷糊,也会令人错。有一点不可否认的,能令你伤心、痛苦、后悔的,通常都是朋友。
??
??那么的话,痛中的回忆或许也有幸福。
??
??我不知道他说的正确与否,我也没有去评论他的资格,但我只知道:这个书生一生都有很多的朋友,这个书生一生也非常的寂寞。
??
??如果按照他的标准,在我身边,大概很难找到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吧。在印象中,我没有给过任何人,让我伤心、痛苦、后悔的机会。一次也没有过……?
??
??或许于小楼能算是一个朋友吧,他对的我是不离不弃,我对他也曾有过担心思虑,以及对他的承诺。其实严格讲的起来,一直我们都是伙伴的味道远大于朋友的意义。
??
??如果同进同退,生死相随这些简单的附加,都冠以一个称谓的话,那这段时日里我所派生出的朋友,倒还真是泛滥了得紧了。我摇摇头,一人是很难抹去过往经历,在意识中留有的痕迹的,杀手也不行。
??
??军中的李潜、叶云飞呢?我想不出吃喝玩笑的交往又该算做是什么,但我想至少他们是诚心待我的吧。这是朋友吗?
??
??何谓参照,何谓界线,每个人心中都该有自己的朋友定义。悲哀的是,我却没有。
??
??我不知道唐梦魂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他与鄂震之间的故事也并非是我所能知晓的。但他的眼神、语气以及身行外散而出气息,一切就已无需言明。我淡然言道:“你的理由对我来说远远不够,鄂震是你的朋友却并非我的。”说话时我的目光不散,便这么盯看着他,他神色不改,也如此回看着我。
??
??唐梦魂略点点头,然后又若有深意的言道:“你的刀有这把刀鞘相配也不吃亏,你迟早回明白。”
??
??“哦?”我疑惑的道。
??
??“有了寒梨木刀鞘的碎月刀,它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神兵,而且更远非是你所认知中的锋利而已。”他道。
??
??对于碎月刀的疑惑我原就不愿去问他,可现在他仿佛故意说至此处一般,让我很自然的接道:“你如何知晓的?”
??
??他笑了,笑的很有些意思:“因为,这把刀原来便是我的。”我心中一惊,虽然之前我也曾因碎月刀的种种奇异想过各种可能,但我却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
??他话锋一转:“况且你可以试着与他成为朋友,想做到这一点,对很多人来说都并不难。”
??
??我也笑了,尽管此刻心里所能想的并不是笑,但我还是笑了,而且大概看上去应该还能算做自在随意的那种笑。不知道光辉灿烂是否也可以形容我这个时候的笑:“杀手不需要朋友,与杀手讲什么朋友道义岂非可笑?杀手有的是杀手的准则,一把刀鞘想收买我?”
??
??唐梦魂的眉角明显一动,一层煞气才露又止。便如一颗石子投入一片湖中,起的不过是微许涟漪,也仅仅如此而已。然后,他那落寞的神情,又迅速占据了他面容的全部,因此落寞下的那点洒脱,才显得更加令人难忘。
??
??他声音低沉:“一个人远行在冰川荒漠,一堆火一滴水的偶遇,那不会是寂寞;一群人聚在一起,饮于闹市,放浪形骸,你身在其中,那也会寂寞。所以,寂寞来自于本心,而非是人生。由微知著,你心中能有如此见地,原是性情中人。为何却行,于“道”相左之事。枉负了一身才情,岂不可惜?”唐梦魂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却不能接答,甚至一时间也不知话该从何接起,或许只有沉默才是此时最佳的良策略。
??
??
??然而,“真正的思维”却永远都不能等同于“真正的行为”,意识深处那么一点与生俱来个性,让我的心几乎未经思考便已做了决定。于是我冷冷言道:“为善易,为恶难,这原是唐兄的话。你心中自有定见,所想所念却又何必强加他人。需知古人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杀人也好,做恶也罢,与君何忧。还是那句话,除非我死——”
??
??“杀手,好一个杀手,又一个杀手。”他的神色一时重如山峦,一时又沉似密云,似在说我,又不似说我。一切不在肯定,惟有那目光却越来越冷:“看来是我错了,我唐梦魂一错再错。话已至此,鄂震康复之前你若有所举动,我真会杀了你。不要逼我。”收敛的气势在那最后四字时徒然散出。
??
??夜中的马蹄不急不缓,声音已清晰可闻,一下一下的敲击仿佛撞心之针,惊魂之鼓。
??
??我暗暗呼一口气,顶住怒海狂涛般的气势后来临的是安静。半分不让的盯着他的目光,心中无惊无惧。我感觉得出,他的话看上去是威胁,实际却又隐有玄机——一个念头飘忽、跳动,突然升起却又强烈异常:“你到底是什么人?”
??
??他的语气平常,不再有丝毫的波动:“唐梦魂。”
??
??低着头看着地,我便如自问着己心:“那年,北国之行你可是在场?”
??
??说着没头没尾的话,道着无缘无故的事。我没有看他,却感到地上的影子没来由的一动。
??
??雾渐淡却未散,星无光月不见。地上又哪来的影子,那动的是清风、是微尘、亦或什么都不是,只是我的心。
??
??唐梦魂的声音飘来绕去,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如自言自语,也如慨然而叹,偏偏却不是答我的问题:“就与你说一个故事吧。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孩,出生在于名门望族之中。记事起奴仆丫鬟、锦衣玉食从未断缺。仿佛一种定见,事物的本身远不如外表看起来华美。”唐梦魂顿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感。
??
??“在他未懂事起,眼中看到的、耳里听到的,便都是权利的争夺、恩怨的厮杀。他的爹心事重重,娘也并不开心,所以他天生也就没有开心过。维系庞大家族运转的,依靠的并非是亲情信任,命令权威甚至生死才是左右一切的一切。每一张看上去也还算是笑容和蔼的脸面后边,掩藏的只有欲望与恐慌。所以,他不想长大,也不想承当,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也必将是贪婪的侵蚀和欲望的纠缠。”他笑,我觉得那是真正的苦笑。
??
??“或许听上去是玩笑,不懂是非的孩子又能去明白什么,但是有些事是并不用去懂的。所有一切的不过是出于人心的感觉与天生的厌恶,仅仅是这些对一个孩子来说,便已经足够了。”他讲着故事,虽然一时我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却知道定有所指。
??
??“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该来迟早会来。终于有一天,男孩到了五岁,按照族中故老的传统,开始修习家门的武艺。谁也不曾不料到,学武对他意味着什么。在武学当中,他似乎有一种超常的明锐,在武术中他忘记了烦恼,忘记爹的心事,忘记了娘的忧愁。甚至在修炼武功时,他更看到长辈们对晚辈赞赏时久违了的笑。所以,他全情的投入其中。”
??
??“没有人想到,只用了五年,在他十岁年,便将家门所传的武艺一一学会。”
??
??我心突然一跳,几乎下意识的追问道:“然后呢。”
??
??“十三岁他自创了自己的武功,十六岁时便被公认为家中的第一高手。有了这等武艺,便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爹似乎开始变得爽朗起来,只有娘却永远都那么忧伤。”
??唐梦魂的话中没有半点修饰,只是平平凡凡的言词。但听在我的耳中,却有如阵阵巨鼓轰天而来:“十八岁那年,家族正式派他行走江湖。自成功的完成了第一个南疆取药的家族任务,各式各样的事情一个接一个的接踵而至。从漠北塞外到孤崖海岛,从桂粤僻壤到甘陕陇上。很快,他的足迹就踏遍了名城小镇、山泽大川。无论是看上去繁琐细碎的、还是做起来阻力重重的,最终他都能顺利达成每一个任务的目标。说来奇怪,这复杂漫长的过程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伤过一人,无论过程如何他都能一一克服,全情的投入其中。因为,只有在这些完成任务的时日里,他才会忘了烦恼,忘了责任,忘了家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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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是他选择的生活。当然世上并非只有他自己,种种关系不是他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人都说:前十年看父敬子,后十年看子敬父,这是一点不假。随着他武功能力的日益提高,再加上每次任务的顺利完成,这些足已使他爹在家中的地位愈加显得重要。终于有一天——”
??
??他深吸了一口气。
??
??风清雾淡,九天之上若有浅影初现。随后,幽珲的星色露出,似应着周遭的惊寂,万籁之中惟有唐梦魂的声音,和我的心跳,才是我能听见的声息。
??
??当然还有马蹄的声音,我却能很自然的将这种声音排斥在耳鼓之外。
??
??从刚才直如狮吼的马鸣中,可以肯定这马该是唐梦魂的马,只是不知为何,以它的脚力过了许久还未露面。
??
??唐梦魂依然在讲着故事,从他放缓的语调以及拉长的声音中,我可以轻易判断得出,故事的内容已到了紧关节要的地方。
??
??我的心狂跳不已,片刻也静不下来;我的耳中无声,分毫也听不进去。几经坚忍,却无法再忍,一个念头如柔肠百转,不结不休。终于我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言道:“你说的家族便是唐门,你讲的男孩便是你吧?”其实这点并不难猜,任谁听了都能感觉得道,我这么说只是寻得一个开场而已。
??
??“我知道你迟早都能听出来,故事里的男孩正是我。我——”唐梦魂似乎要接着说他的故事,我的耐心却已到了极限,一刻也等不了。
??
??“你说你十岁便学遍了唐门所有的功夫。十三岁便自创了武功。”我的话慢慢说着,心脏的跳动得似要蹦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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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事没有讲完,此刻却没有了听下去的必要。唐梦魂的点头就等于告诉了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不错,家老曾经说我是武学奇才,十岁我学就会所有的唐门功夫。不过仔细想来当时也算不得完全学会,那时我对情逝还理解不了。”他的话平淡得不带任何的语气,就如同在诉说别人一般。
??
??两次被打断的他,没有继续着他说的故事。
??
??空气静了下来,却越来越重,马蹄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似乎马上就要来到且近。他的头微转向那边看去,只有灰白的发髻飘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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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下了个决定,突然说道:“唐梦魂,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我就不去杀鄂震了。”
??
??唐梦魂收回目光,再次向我看来,寂寥落寞中突然有了一点别的东西,我分不清。他淡淡的道:“你问吧。”
??
??“追心是唐门的功夫吧?”我看着他,目光聚拢在他的眼神里,想捕捉到哪怕是一点信息。
??
??“追心?”他显然一怔,随即而道:“不错,追心确是唐门的功夫。”
??
??我仍盯着他,声音低沉道:“这个功夫很难练成?”
??
??他又再次顿了顿,道:“也算不上难练,不过确实也称不上容易。”
??“传闻中的追心,乃是唐门不传之秘,据说练成之后此招后威力无穷无人能敌;更有传闻说中追心者死前仿佛身入极乐、满心愉悦,而死后尸体更坚硬不腐,纵使百年亦容颜不改;不过我还听一个认识的唐门朋友告诉我,说:与其将追心的功夫传得神乎其神,倒不如说是一种难练无用的武功更实在些。告诉我,这追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功夫?”
??
??这次他并没有犹豫,点头道:“你这位唐门的朋友说得不假,追心威力远不及夺魂镖,子母双针这些暗器的威力,不过是空起个好听的名字罢了。说穿了是逆运唐门的冰魄心法化水为冰,以九箭追日的心法以弓射出。”
??
??“追心是用弓射出?”我惊道。
??
??“不错,追心原是箭,本名追心箭。”唐梦魂笑了笑:“追心箭是将冰滴攻入人体,以逆运冰魄真气直攻心脉,所以这才有追心之名。这追心之法难就难在寒气的凝练上,诸多变化火候各有不同,攻出时才能无形无色,巧妙无声。我学过却从未有用过,你说的有些我还是头次听闻。”
??
??眉角一跳,我沉声道:“你真得没有用过追心?”
??
??“没用过。”唐梦魂的眼中有了一层疑惑,但却没有说。“你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回答你,只要你不再去刺杀鄂震。
??
??我没有答他。脑海里升起的却是卿卿——那次,在我问她追心之时,她却要了我的碎月刀。目光流散若有所思中,她想的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吗?曾经的碎月刀是唐梦魂的刀,这一点说明着什么?唐门中到底藏着多少秘密,追心原是箭——哪又是谁杀了我娘?
??
??唐梦魂便会追心,他却说他没用过追心。我并不是相信他的话,但我却想不出他骗我的理由,更何况他有他的故事:五岁学武,十岁练成,十三岁自创武功,十八岁行走江湖。完成任务却没有伤过一人。
??
??刻意的篡改故事,只为了讲给一个不相甘的人,这是爱慕虚荣的做法,我以为虚荣这个词与他没有半点关联。娘的死与他无关?
??
??下一刻,我变得迷惑又清醒,清醒却不清晰。脑海不停的回忆着唐卿颖、唐梦魂的一言一行,想从中找出其问题的关键。蓦然惊觉,唐卿颖提及会追心的有三人,如果唐梦魂是其中之一的话,另外的便应是前辈做古之人。可她的话真就那么准确吗?
??
??还有,“他”也是会追心之人。“他”又在不在这三人之中呢?青纱蒙面后的脸究竟是谁呢?如果他不在这三人之中,那会追心的便是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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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变得复杂而又直接,杀尽百命力经八载难道得来就是这四人的结果。唐梦魂,“他”还有两位古人。如果杀娘的是前两人我没有任何机会,拼命也不行;如果是后两人更是此生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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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
??娘。
??
??我的娘,爱的随我无所不在,美的伴我三世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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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如何?生人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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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否则便尸山骨林,我化为血雾亦要寻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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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开口言道:“据说唐门中有三人学过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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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他了停了停道:“我练过追心算是一个,老太太那一辈儿中的事我不清楚,不过上代远房中倒真出了一个精通追心之人,据说他手中追心能用处自己的变化。而唐门追心的名声,似乎也是因他才在江湖上传扬开来的。”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很肯定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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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动,我追问道:“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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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马嘶从耳边响彻,白影终于从淡雾行来。唐梦魂的马,照夜玉狮子,还如初见时一般趾高气扬,神骏异常。它的出场使气氛立生变化,唐梦魂用手抚着它的头,任由它的脸咴咴的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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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着抚着,不知为何唐梦魂神色一变,也未说话。忽然飞身上马,破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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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突如其来的举措,让我愕然一惊,甚至还来不及思虑他何故如此,他消散在了清雾之中我急声大喝道:“告诉我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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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风——澜——”唐梦魂的声音不高不低,随风而来。
??
??余音已止,却如千均巨石,掷入心海,我千般寻来的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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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隐忍的巨痛突然迸发,嘴角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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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追心之秘分为上中下三章,其中下有01、02两节,一共一万五千字,定价是4。按字数上来说照理是比较便宜的。
??
??这几天更新不是很快,往往写一千字都要经过反复的思考。主要是因为这一章,叙述的刺客故事的一个文眼,信息含量自然比较多。
??
??如果用旁白道来简单得多,难就难在是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却写,所以我安排了一个对话场景。如果按照配角给主人公服务的宗旨,唐梦魂就该对唐经风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
??可显然文章不能这样去写,人物说话要尽量符合性格、符合作者前后文中设定。话不能说得直白,不能说得牵强,一句一句的衔接颇费心力。其实最后的处理我不是很满意,但奈何一时又没有想到其他办法。
??
??唐梦魂讲的故事没有讲完,这种电影里长用的处理手法,我不得不再用上一次,惟如此才使后面情节发展得更为合理。至于唐经风分析的种种情况确实比较复杂,追心之秘看似是点破了端倪,其实上是罩上了更大的一层烟雾。
??
??刺客写到这里已经布下了许多伏笔。
??
??从秦剑名、雇主到军营内所见等等,还有鄂震的神秘之处,大小不一。我不可能在这里一一道来,不过简单的说所有使读者出现的迷惑我都会在文中合理的解释。
??
??鄂震与张大人的耳语,唐梦魂没说完的故事,碎月刀的秘密,还有于小亭的去向,都无一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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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章 追心之秘 中

夜很静,悄然中没有半点声息。如果不是帅帐周围的亲兵,脚步站立久后轻微移动发出的声响,我几以为身在梦境之中。其实纵使是在梦中,又如何能够时时安详无碍呢?至少我也为是吧。
??
??静中有的,也不只是自在和安详,更有彻夜难寐中,那无边的寂寞与噬骨的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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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冷星辰有意为之,内帐依然无灯,只有黑暗一片。我手中拿着刀,久久的凝视,黑暗也不能有片刻阻住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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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外间,内帐的一切显得朴素简单。除去一套靠椅茶几外,大概只有墙边放置的兵器架以及架上排满的枪戟刀棒,才算得上是帐中的一点装饰吧。我的目光没有停留,穿越视线中的景物,径直落在了床榻之上。
??
??鄂震躺得安详无声,根根银针刺在周身大穴,空气中还透着淡淡的药味。以针送药,这正是冷辰星惯用的手段。脚向榻前行去,走得不急不缓,我知道此刻的鄂震不会有任何反映。与他的床头已经很近,近得甚至隐约间可以感觉到他气息的微弱起伏。看着近了又近距离渐渐的消失,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感觉——这是我第一次掌握了,能轻易左右他生死的机会。
??
??从临安辗转千里直至颖昌,军营中停留已有些时日,所经一切都已与最初的设法有了很大的偏差。都说入营为军身不由己,可月黑风高孤夜难眠的日子渐渐远去后,换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朝夕不变,同进同退生死与共生活。这些或许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麻烦束缚的军令法纪,于我却难得有了一种安然若得的感觉。为了杀人的任务,我在适应周围的同时,周围的一切也毫不保留的改变着我,李潜、叶云飞、孟翔冲,甚至还有鄂震其本人,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而亭亭姑娘的那一纸书信,更让我沉寂的心凭填了一点歉然。虽然时时提醒着自己所来目的,刻刻告诫自己杀手的信条准则,但不得不否认体内那根杀人的神经正在逐渐麻木淡漠。
??
??总以为杀手可以特立独行,本心率性而为,视礼法信义如无度。总以为杀手可以心冷如冰,不受人间恩情,过万千凡尘而无碍。总以为自己徘徊于善恶之间的苦楚,要待万缘皆灭方得解脱。可惜总以为的事情,却并非是人生的全部。
??
??碎月刀身已冷,我的心却仍未寒。
??
??即使能够简单的将人划为善恶两类,我也分不清自己曾经杀过的人,当中的善恶多寡。可我知道,这只不过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时间的百态千情又岂是简单的善恶之别能够轻易分开的。况且分开了又能如何。有一点我能肯定,若拿鄂震与这其中最善者相比,似乎尚还有几许差距。便是再善十倍于他之人,挥刀而落,也不过是等闲之事。
??
??斗室无光,黑暗中我却能看到刀身上颤动的青芒。持刀的手很稳,不稳的是体内催动至刀身上的真气。一刀斩下,便可万事皆休——可我却斩不下。
??
??杀人不问是非、莫问出处,这是杀手起码的准则。如果不是由于一个意外的出现,我依然能固守住这个准则。若杀为追心,不杀亦可得,我又如何下手?唐卿颖予我的是希望,也是乱心因头。
??
??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借口,杀与不杀之间,万难抉择中的随便一个借口。如果可以,我愿意屏弃所有意识,让这借口来左右我的行为。
??
??唐经风你是为杀人而杀吗?一个声音暗暗叫道,这是一个不杀的借口。事情就是这样有正有反,每当你以为得到了必胜之道时,却总会生出些别的细节。
??
??现在看来这个不杀的借口,是远远不够了。因为——我又看到了娘。其实我也常看到娘,只是这一次明显不同,我听到是娘的呼吸,却听不到她的话语;我看到是娘的容颜,却看不到娘的笑脸。娘去时样子在我脑海深处模糊,心中一疼,意识真得空白一片,我已不愿等,哪怕分毫片刻,碎月刀电斩而下。
??手中的刀剧烈的颤动起来,如火烧般的刺痛由手入心。一股无匹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在我尚处于烧灼痛楚的纠缠之时,这气势已急速压缩,倏的不见。
??
??然后碎月刀,突然嗡鸣不止,泛起隐隐红芒。手如遭电击,不自住的将其松开。一道艳红,碎月刀直向帐壁射去。气劲旋击,皮布制成的帐篷被生生的绞出了个洞来。
??
??帐后,雾如浓墨,灯火照不及的死角,更是不辨景物,便是目胜常人内力通玄之辈,也是难以及远。可我此刻,满眼满目却从远方绽开了无数的白影。白衣胜雪,一人在夜色中踏雾而来。
??
??莫可匹敌的气势从鄂震的帐外根根传来,象无数的细线无一余漏的系紧了我。然后视觉中呈现的景象,让我的脑海徒然升出了一种错觉——他微抬脚步,动作轻缓有秩显得自然异常。每一分、每一毫在空中踏出的轨迹,都似可以独立停顿在那一点上;然后,这一个又一个瞬间停顿,开始接连重叠贯穿,忽的交织成为了一个整体,不见半点滞塞。于是但见,他向前轻出一步,便跨过了所有的障碍阻隔,在我尚未明了之时,已立身鄂震的内帐之中。
??
??碎月刀在他的手中晃动,耀眼的银华其上生出。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刀气似从无中生出,森然的寒意直刺我心海深处,几下意识的骇然惊退。与鄂震之间那原本锁定的气机,竟被他这随手的一刀、无形之气,切断化去。前一刻与鄂震哪怕还是近在咫尺,此一时却有如远在天涯。
??
??他白衣起舞,如风如影。手再一挥,狂涌的刀浪当头罩来,我手中无刃,所以我无法可挡;欲旋步侧身,可其刀势所及,竟将六合八方身前之地都裹在其中,所以我也无法可避。挡不能挡便不挡,避无可避便不避,所以我惟有退,也不得不退。
??
??帐外,苍茫无色雾浓如山;帐中,他面色寥落,无悲无喜的目光冷冷的向我看来。看着他的眼神,我蓦然醒悟,他,唐梦魂,竟是用无尚的功力、无匹的刀芒造成的强大威压,生生将我从洞口处逼至帐外。心念电转间,暗提一道真气,虚扣在左手中的五枚金钱镖,已弹射击出。镖风呼啸大起大作,而右手藏着的一把飞刀则悄然敛音,随后袭去。
??
??浓雾是最好的屏障,呼啸是最好的掩藏。唐梦魂单手一引,接了这五枚镖,却没有看到浓雾中的飞刀。
??
??“铮——”空音脆响,在夜中分外清致悠远。
??
??银光一线间,飞刀激射而至,这飞刀是唐梦魂的飞刀,这飞刀袭至的是我的眼前。而我放的那把飞刀,却在途中被他的飞刀击得断为两截。
??
??飞刀已至,是我的碎月刀;刀华闪耀,却不是我认识中的碎月刀。
??
??刀在空中发生着变化,飞到半途,光芒斗然湛开,竟幻化为一串彩虹,发出极之夺目绚烂的七色光辉,又似乎一连串的残月在天空闪现。这让我一瞬间,迷眩在那一串月色当中,看到的仿佛是千年的轮回,百世的迷梦,种种幻象令我如痴如醉不愿醒来。
??
??可是月碎了。一块飞蝗石正中我的臂骨之上,所有的幻象在这股巨痛当中,被击了个粉碎。刀华迷离我却不再迷惑。右手一划,碎月刀已抄在手中。如此轻易的接住,反倒让我的心,不由得一诧。
??
??此刀飞来之初,于途中断我飞刃,光华盛亮下又一时无两。单就一处便已知此招的不凡。原本计算的是右手一划布气旋阻挡来势,左手探出直取飞刀,内息凝于步下撤身旋跨已备变数。这正是在我见识过他施放暗器的手法后,给自己定下的一个,较为稳妥的应对策略。可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准备都成了多余之举,我劈手轻易的接下了碎月刀。
??
??月碎了,天上果然明月不在。风渐起,吹得帐篷扑扑声响。守营的军兵被夜中的两刃交击的清音吸引而至,“什么人——敢夜闯大营。”呼喝之声已阵阵传来。
??
??我看着碎月刀,又看了看飘身至我眼前的唐梦魂,心思百转。我知道此刻若是过不了他这关,待得众多军士赶到之时,刺杀鄂震之事便算彻底完结。我不能停,哪怕身前之人是那座无法撼动的高山,手擎巨刃我亦要砍上一砍。
??从交手之初直至现在——先是碎月刀莫名其妙的松手,再被他无形气势他迫出帅帐,可以这么说,我功法武技已完全被其压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而刚才他那直如残月迷雾、夺人神智的一刀,若非一颗飞蝗石的击醒,怕我已横尸当场了。可便是这颗石子,竟似乎也是唐梦魂所发。
??
??我的暗器、内功对于他仿佛全如儿戏一般。在他随意而为下,被控于股掌之间。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的,是唐梦魂白衣飘扬,以一人之力,斩杀完颜明于万军之前的形象。一时无力之感充斥心间,灵魂深处似有声音轻轻呼道:“孩儿,娘只希望你能快乐的活着。”
??
??然后,我看到了娘的笑。体内经脉催动下真气暴行,由一丝一缕的游息,束成了一股股气流,又刹那间汇聚成了气海。
??
??情逝——这是我的最后一招,此刀一出,胜负立判,生死由天。刀锋从心底升起,游走在身体之间,微微的刺痛这一刻变得无比凌厉,我惟有咬牙死死挺住。
??
??眼前是白衣飘舞,心中是刀光激荡。我忘了天,忘了地,忘了生死,心中只有刀,眼前也是刀。舍刀之外,再无他物,我想亦不过如是。手挟风雷之刀劲慢慢抬起,无匹的刀意从经脉涌到臂膀,运于刀上。我甚至能感应到刀身,似在发出低低的呜咽。
??
??突然,心口炸出一股穿骨断肢剧痛,让我青筋根根绷起。什么千刀万刮,什么穿肠破肚大理寺的刑具加身亦不过如此而已。情逝功下,那忘断生死的念头却引来了,我体内这要命的心锁,与以往出奇的相似,这一次我也没有避过。刀光既起,刀劲已发,惯性使然下纵使断折亦不可回。此时此刻我已难撤招,巨痛刺激下忍不出狂喝一声,碎月刀电斩而下。
??
??这一刀,如九幽妖媚的鸣叫,飘忽哀婉;这一刀,如沙海蒙蔽的楼兰,蜃境万千。这一刀,如江南烟雨的雾气,繁华尽染;这一刀,如佛堂妙言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
??光华亮闪,刀路奇绝,伴随着一蓬血雾,直向唐梦魂斩去。
??
??“情逝——”这是他今夜的第一句话。
??
??黑雾象一团化不开的寒冰,阻断着一切的生气。我看见我的刀,带着我喷出的血,转瞬融在这茫茫的浓雾之中。一道乌光,比雾水还浓,挡住了我的刀锋,电光火石之后一切又都归于黑暗消于无形。
??
??只此一击体内的真气几消耗怠尽,心锁痛患、情逝的反噬力道,却都齐齐而至。碎月刀刀锋归鞘,或者说唐梦魂手中那墨如浓雾的刀鞘,尺寸正好的套在了碎月刀上。在我怔然无觉间,他没有丝毫的停顿,身子一滞穴道已被其拿住。
??
??胜利的喜悦,与鄂震受伤,使本就难眠宋军,在一连串的声响中,迅速做出反应,向帅帐围拢过来。唐梦魂负我在肩,身法如行云流水向外飘去,于黑影暗处中几个纵跃起伏,便出了营盘大寨。
??
??暗夜无光,今夜宋营又有多少人会因此无眠。
??
??旷野无人,天地孤寂,雾中他的白衣更显得出尘无染。我跌坐在他的对面,前一刻还纷乱的心,现在已静如止水。他放开了的我穴道,但我依然站立不起。心里明白他只是想阻我刺杀鄂震,却并未打算伤我。
??
??遍数我所识高手,唐梦魂无疑是在绝顶之列,接下情逝此招的手段姑且不论,单是他能一眼认出此招,几可断定其为唐门中人。况且他那匪夷所思的暗器修为,以及每次他出现之时碎月刀发生的种种奇事,都难免让人产生联想。还有一点则更加让人疑惑,他也姓唐,唐门的唐。
??此刻回想,唐梦魂身上有太多的谜,原以为他不过是我在行旅中偶遇的一个游者,却没想到他却充当整个过程的重要角色。我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他也看着我,寂寥落寞的神色让我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得到,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传递过来。
??
??气氛如死水般的沉寂,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道:“你是唐门的?”
??
??他目光一变,瞳孔收缩,在雾中本看不清这微小的变化,可他的目光实在太过专注,只是一个变化给别人却是天差地别的感觉:“曾经是过,现在不是了。”
??
??这个回答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接着我的话说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情逝使得最好的一个,可笑的是你却并非来自唐门。”
??
??我冷冷的回敬道:“一会做感物伤怀文人之态;一会又冲杀战阵武人之举。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演技最好的一个,可笑的是你却太过虚伪。”
??
??他点点头语气低沉:“是我说错了,不是唐门也并没有什么让人笑话的。其实我更羡慕你,我宁可从来都未在那里呆过。”
??
??然后他手将一物抛至我身前,我费力的探身拾起。木制而成的刀鞘通体漆黑入手冰凉,碎月刀正裹在其中。将刀半抽寒光立现,再合上刀身尽末,刀身与木鞘长短一分不差。严丝合缝下仿佛这木鞘,正是为碎月刀的存在而存在着。我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
??
??雾开始淡了,目光所及范围稍远。
??
??他灰白的发丝斜斜垂下,淡淡的言道:“此鞘为北海寒梨木所制,终日冰凉,据说还可镇邪宁神也不知是否可信。不过我看这鞘与你这刀倒似是一对,我留着无用,索性送你吧。”
??
??我对他的举动依旧无法揣测:“为何送我?”
??
??他看着我,目光却又似看着空旷的远方:“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
??“什么事?”我静静的问道。
??
??“唏溜溜溜。”一声长嘶,这一次我清楚听见的是马鸣的声音。然后我听见他如此说道:“不要再去刺杀鄂震?”
??
??内息的缺失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只是心口的痛疼,却丝毫不减。我咬牙一次一顿道:“不可能,除非你现在杀了我。”
??
??唐梦魂目光似要将我看个通透:“为什么?”
??
??“什么为什么?”我也紧紧的盯着他。
??
??“你为何一定要杀他?”
??
??“你又为何一定不让我杀他?”
??
??“因为,鄂震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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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四章 追心之秘 上

天外,最后的一点浮云,也终于镀上了一层赤红。落日的余辉,无可匹敌的散发着吞斥一切的威压。明艳不可方物中,地面遗落着的片片残红,逐渐连接在了一起,不遗余力的映衬着天上的晚霞。暗红与赤红之间的界限本就是模糊不清的,在慢慢延伸的趋势下,似乎随时都有贯穿起来的可能。
??
??有盈当有亏,有圆则有方;有这辉煌极至的一刻,自也有阴暗灰败的一时。冥冥中似有一手,无始无终又无力无形,却在不急不缓中维持着万物的荣枯存灭。
??
??地上的血是暗红,天上的云是赤红,当这两种近似的色彩,融合得只差一线之际。高坡上,那站立的一人,光芒闪耀下有如神魔附体、下世的仙人。此情此景已足够定格成为一幅夺目动人的画卷。然后这画卷当中,依然站立的那人竟似活了一般,在余辉最灿烂的刹那——轰然倒下。
??
??天地之间,惟有静寂,以及那不知不觉中已悄然来临的暮色。
??
??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完全是一种针对人们趋同心理下设计的手段。这个手段说难不难,甚至是到了人人皆懂的地步。这个手段看上去平淡无奇,并无特异之处,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效果。
??
??想是一样,做又是一般。也许只有真到了关键紧要之时,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知易行难”。事情往往便是这此,想法与实际之间,永远都比看上去远得多。即便如我,对于阵前搏杀完颜明的决定,也终究力有未逮。
??
??可唐梦魂的出现,则完全不同,整个战局在他来后的瞬间发生了质的变化。光华闪耀一击碎尽乌刀,完颜明毙命落,就是这一个短暂的停顿,宣告了金人必将败亡的命运。自上而下已勿需多言,几乎所有的宋军将校,在此时都可轻易的感应出即将到来胜利。而金人的士兵,则依然迷惑于无法相信的错愕中。
??
??无数锐利枪锋刺透了他们的身体,仿佛在用一个事实告诉金人,休战的时间已经过去。宋军重新排列的阵式,有如这根根刺矛般向金人直插了过去。尽管在我看来,此时这支刺矛的锋尖,已然算不上锐利,但刺入沙土之中与凿入岩石其内本来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定义。所以一抹至柄,也不过只是呼吸间的事情而已。
??
??配合守护、互助而战的策略,等若已与金兵告别远行。马兵变成人马分离,步军开始各自为战。然后是一个、两个、三个,三三两两中零星的士兵开始向后撤走。没有人约束、也没有喝止,一切成为了随意。当这种零星随意的撤走变成了一种趋势的时候,这种就无可避免的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然后,撤退也就从全部意义上演化成为了,一场溃败。正是这群四散而逃军兵们,用他们胯下的战马,用他们的一双足,共同的验证了一句古话——兵败如山倒。
??
??与此同时金人的溃败,没有任何可能招至出宋军的丝毫怜惜,队伍掩杀而上,没有半分犹豫。之所以称为溃败,便是一种漫无目的的逃窜,人群疯的向后奔跑,脑海里完全没有身后队列的概念。所以,完颜明主帅的本阵的方队,在一个人浪的翻滚下,就几乎被自己人残卷得行列不存。
??
??马刀齐斩,弓箭攒射,成片的金军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下,这时的亲卫营才勉强守住阵式。然而,此时此刻的督战队除了能勉强督住自己以外,根本已是无战可督。让过头脑稍显清明向两旁绕行的残兵之后,金军主帅的亲卫阵营,则成为战场上最后一支抵挡的力量。战旗高举中,他们似要捍卫,武人那比生命还要珍贵的骄傲。
??
??身在局中的我,看着这一幕一幕更迭,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慨。眼前的景象不过凡尘中一层真实的表象,掩盖其上的杀戮挣扎也不过是一时得失的手段。胜利失败只是上位者的欢腾与忧伤,下位者能够得到只有无尽的悲哀。对我来说,这一切并没有过多意义,甚至远没有那道闪耀的光华来得清晰实在。
??唐梦魂射出的那一道流金异彩的光华,无数次的在我心底出现,恍惚中那道光亮得让我睁不开双眼。闭上双眼,心海中的光影清晰异常,划动的轨迹胜似直见。渐渐的,竟与我当年莫名其妙在东方未明,手中侥幸得时活的一幕重合在一起——东方未明无可匹敌的劲道袭来,气流压迫我的双眼难见其他,脑海嗡鸣几近空白,自忖必死之时,那劲道却霎然止住。电光火石中发生的一切,都远非是我肉眼可以亲见的,只有气机交感下,方隐有所觉。
??
??对于那时发生之事,一直以来我的印象总是模糊不清,难已尽明,而对于她的所为我更是一头雾水。阵前唐梦魂所射出的这道光华,疾若惊雷,在我心中却留下了重重的一笔。这感觉是如此熟悉,让我摸到触须又一时间寻不到根本。
??
??而他清音长啸时,碎月刀如附神力,刀法精奇,玄妙绝伦。此等状况在我林中力斗梵真之时,亦曾出现。那次恰好是我初识唐梦魂,难道竟也是他暗中出手?不可想象这是何等的武功,难道竟是隔空控物的神仙术法?
??
??杀敌当在万人前——千百个男儿梦中豪情,被他做到了,是魂入梦中,还是梦中魂出呢?唐梦魂,很别致的一个人,他沧桑落寞雍懒自得正是他身上最吸引人的特征。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可以在无形中影响别人的人。
??
??我想寻到他,也说不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这个念头却无比强烈。然而就在思绪这个片刻的犹疑,唐梦魂的白影已在乱军中不见踪迹。
??
??从天明之始直至午后,宋军已是鏊战多时水米未进。莫说凡躯肉身,便是修仙练道之士如此折腾下也好不到哪去。可似乎是在胜利这种媒介的刺激下,宋军却人人奋勇各个争先,手脚的动作的速度,相比金人不见有丝毫的缓慢之相。而当退走金兵前方的地面,凭空多出了一支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万精骑时,战阵仿佛一瞬又回归到了此战之前即定的方案上——追袭金人北返,断其元气。鄂震的策略正一步步的实现。
??
??虎翼两军,人马待击。一声呐喊,冲击而出。宋军四面合围,以席卷杀伐之势,顷力而为。
??
??归路已断,天莫奈何……
??
??战阵在日暮之时,划上了终结的一笔。晚霞初上,风中但闻得胜鼓响,归营乐鸣。经历了一场战争的人们,满面皆是欣喜异常。天边云朵红透,金光万道射出。极尽辉煌与繁耀,和着众人的欢叫。
??
??只有高坡上,那自始至终,巍然而立的三军统帅鄂震,却在这一刻仰天倒下。
??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军营帅帐,长灯高悬。冷辰星已入内一个时辰,里边依然声息皆无。门口来回徘徊的将领中,除了刚刚归来虎翼左右两军的指挥使外,几乎是以我的军阶最高,甚至连孟翔冲这个新任不久的步军度指挥使也在此处。看着他们一个个变幻的神情。我的心,却静如止水。
??
??鄂震虽在那场火雷爆裂之中幸得不死,却无可避免的受了严重内伤。战事瞬息万变,急转直下,他不得不强压伤势,运起周身气尽,以无匹的声势感染全体宋军。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际却几乎倾尽了其所有生机。
??
??我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鄂震依然是胜利者。
??
??众人将鄂震抬下山时,他已人世不知,甚至有人称鄂震早在高坡喊话之后便已昏厥,能屹立不倒则是依靠他那把银枪的支持。这种如神话般的演绎,没有人去辩驳,便让他流传开来又如何呢?近得身前,略一搭脉,除了能感觉到他脉象微弱的跳动,除此是生机尽绝。以我从冷星辰学来的医理皮毛,全然发挥不了半点作用。
??夜,起了一层雾气,远远向外望去一片苍茫,这时视线所及的范围,甚至比昨夜雨水中所见还近。
??
??焦急、担忧、不安,凡此种种的负面情绪,在我周围一一上演着,没有断歇。看着他们这些表情,我的心中难免升起几分异样。鄂震无疑是一位绝佳统帅:论其智,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论其勇,则枪法盖世武艺绝伦。
??
??文武双全的将领,本就容易在普通兵士的心中塑造成一个无可匹敌的形象。而他常予人那种谈笑自若的神情,言语平易的表现,更为其凭添了一股与生俱来感染力。所以,对他们来说,鄂震存在的意义,远比一个简单的活着要重要得多。
??
??可我与他们不同,鄂震对我来说,至多不过是一个要刺杀目标,一个只不过是拖延的久一些的任务,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如果说鄂震与以往斩杀的目标还有一丝区别的话,那这个区别便是,此刻的他恐怕等不我的出手便会魂归西去了。
??
??或许冷星辰的医术能够救活他;或许不久的之后,我仍有会亲手击杀他的机会。只要鄂震不死,我的任务就不算失败。所以此刻,在我的脸上,能看到的神情惟有平静,也只能是平静。如是而已,如是而已,我努力的自语道。
??
??在众人视而不见的目光中,李潜命手下送来的饭菜,不知已反复热了几趟。我想纵使是绝佳的手艺,怕也会是打上几分折扣吧,况且我以为这饭菜也未必就是李潜亲自下厨,此刻他身份已特殊的很了。
??
??两餐未食,除非是修到了神仙化境的辟谷之法,否则的话,便是任谁也不能安然自在、全无不适。我不是他们,也没有丝毫去做孝子贤孙的心情。饥饿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实在,所以我不去拒绝,坐在兵士取来的军椅上,一手端着食盒,一手将盒盖慢慢打开,任由浓香气味四溢开来。
??
??四样精致的菜色,荤素搭配,看上去不见有任何反复烧蒸的迹象。送入口中时舌尖只感清淡透腻,滑而不粘,我几可断定是李潜亲手所烧。
??
??看着李潜手下冲我手指连摇,我不由疑惑一下,终于从食盒底部找了一张便签:“于老弟,不炊饼蘸菜汁的味道极佳,不妨试试。另,给你饭菜这名军兵,手提的四个盒子是我刚烧出的,其他全是别人做出又回锅几趟的,还想吃就早下手,嘿嘿。”看后我笑笑,然后对着炊饼打量了起来。
??
??四个白面炊饼,烘的也甚是到位,松软白嫩,按照李潜所说蘸上菜的汤汁,咬在嘴中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片刻之间,我已吃了三个。想了想,冲军兵点头又要了一个食盒,转而递到了孟翔冲手中。他先是一怔,但见我如此,也只是稍有犹豫,便接了过去。
??
??“大帅武艺高超,冷大夫又医术高明,我看定然不会有事。”一人说道,喉结处分明吞咽了一下,缓了口气又道:“如此候着,恐怕也非是一时半晌能得结果,若是大帅痊愈出来,见至我等先已饿倒,岂非是大大的罪过。”有了这么一番话做铺垫,他则顺理成章的接过第三个食盒,大快朵颐起来。
??
??余下的将官们在他一言一行的感召下,当即分成了两类:一类开始接过晚餐,一边做摇头晃脑哀愁状,一边吃食不忌的狼吞虎咽着,颇有在此常耗不等出个结果势不罢休的气势;另一类则继续沉默无言,来回走动。前者似乎受了大义昭昭力度的感染,成为了人心所向。在经过一番挣扎较量后,后者的人数明显在逐渐减少。
??大概是因为众人突然转变的态度,使的司务有些措手不及,临时做的数量少了几份。这才成为了最后余下的三两个人坚持的真正理由。不过看着他们面目的神情,分明在疑惑开始几盒味道的不同。
??
??此战过后,宋军之中已没有了统一的军令,也没有了将官的约束,一营军兵完全置于了一种无序当中,唯一制约他们大概就是长期以来保持的习惯。而将所有能勉强称得起“将官”的人,集中在一起,也不过是帅帐门外这三十几人。更为可笑的诺大军营当中,军阶最高的并非是虎翼两军的指挥使,而是刚刚为我做了食盒的掌管司务官——李潜。
??
??若非几乎全歼了金军兵力,现在的宋军的战力恐怕也有限的紧。颖昌的此刻会是个什么情形呢?
??
??初更时分,雾更浓了。即便近在咫尺的众人,目光互视间也望不出彼此的心思。
??
??墨一样夜色,只有营内的高悬灯火才能发出光亮。如果仰头牢牢盯看,能感觉的出灯罩内的火焰跳脱不定。人们的眼神在灯下,显得飘忽迷离、不可捉摸;亦或他们心中本就没有什么,一切只是我的一种错觉。
??
??其实即便是在青天白日里,人们彼此藏着的心机又有谁能真正的看出?
??
??我告戒自己,之所以仍等在这里,并非是因为与鄂震的几番接触后,结下了某种尘世中所谓的牵连。我留在这里的目的,简单而又直接。想第一时间得知,鄂震存殁。如果他死了,那我的任务便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如果他活下来了,我则要随时去兑现与他之间的约定;当然,还有第三个可能,鄂震没有死,但却已距死不远——“若事不可为,我必取鄂帅性命,从此一了白了,省得你回京遭难。”一个我的声音,从心底悄悄的生出。若他黄泉之路将行不远,何不先予我方便。
??
??一丝凉意突然泛起,星无光,月无色,天地一片黑幕永远看不到尽头。只有四周明灭不定的灯火,映照着周围景象,让我此刻的心海,忽起忽落。
??
??“冷大夫。”三字一出,众人几乎同时站起,凑上近前。“大帅如何?”
??
??我也下意识的站起来,向帐门望去。
??
??黑雾中,光线惨淡黯然。冷辰星的神色看得并不分切,一个直觉告诉我情况并不容乐观。
??
??冷辰星没有立刻开口,而引着众人走出了几步,然后才声音冷冷的道:“大帅经脉受损,内耗颇巨,经我一番调理,应该无碍了。现在大帅需静心修养,切忌打扰,你们也散了吧。”
??
??“冷军医……”一人低声说道,其他人也要接言。
??
??却被冷辰星“大帅的情况也是刚有起色,不能见人。”“你等殷切之心,大帅已然尽知。”“你等突然进帐只能加重病情。”诸如此类的几句话,给生生截住。大夫的话往往便是金科玉律,在这个时候候不容得有半点辩驳。
??
??看着众人离去后,冷星辰也去药园的方向。我从暗处悄然闪出,冷辰星语焉不详中给了我很大的疑惑。
??
??曾经岗哨森严的帅帐,现在被我轻易潜入,帅帐外间空无一人,内侧才是我从未到过的所在。
??
??我吸一口气,抬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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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章 一人之力

马鸣人啸,清音流转。
??
??唐梦魂奔袭声势之盛,几近天人。
??
??无法想象,以一人之力造成的气势魄力,能可至斯。鄂震、唐梦魂两个人用不同方法验证着一个人在如此宏大战阵中,发挥出的作用,到底能有几何。
??
??玉狮子,白如玉,照夜马,行如飞。纵使不是黑夜照行,其白影亦已深植人心,不愧是数代传扬的千里名驹。瞬息间,其人其马已奔袭至完颜明本阵外,相隔三箭之地。
??
??我的突袭早已让完颜明,惊惧莫名;此刻唐梦魂奔袭之速如光如影,更让金兵之众如何不惊,如何不惧。纷乱中,督战队一改锋芒所向,抽弓搭箭间,畜势以待,完颜明更是把马匹向后扯动。
??
??我心思略动,步法连变。唐梦魂的出现,让死命围住我的金兵分神了不少,此时的他们对我的后撤突围,拦挡得已不如何卖力。只是我欲欺身而进,伺机而动却也是万万不能。
??
??唐梦魂,身行低伏,又进了数丈之遥,金人抗拒的羽箭终于全力射击出。突然间,他肩头一耸,长身从马上弹射而出。一声长啸在他口中响起,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我又后撤了几步,脱离众金兵,目光丝毫不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
??照夜玉狮子,在这长啸之中,马步对折而返,四蹄飞奔,直向一边道旁荒野奔去。唐梦魂则在一顿间,步下发力,依然是完颜明本阵的方位。
??
??或许在他的意识中,与白马远非是单纯的坐骑关系,更多的是将其看成了伙伴。那白马,也本通灵性,知晓主人不欲其身受伤之意,先行奔至了安全所在。如此默契,着实让人羡慕感慨。可我却难免在想,他一人一马尚可信任至此,可却为何一人,天地孤影漂泊山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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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为善,升为天堂善使;一念为恶,堕为地狱恶鬼,唐梦魂啊唐梦魂,你欲为恶,奈何,为善易,为恶难啊。”唐梦魂的话,从心底漂起,神思竟有些飞到战场之外。
??
??下得马来,他步点飞射间,速度也只是略有下降,其迅捷并不输与一般的战马。随着距离的拉近,漫天的羽箭如雨点般的射来,我自问亦不能完全挡下,不知他将欲如何。
??
??他的随意安然,甚至庸懒的样子,都很难让人涌起对他的担忧。他必有应对之法。甚至我已开始幻想着他白衣飞舞,罗袖卷动遮挡的景象。
??
??然而,我却看到了他的手,单独的一支手。
??
??他的左手向前拂出,由掌变抓,由抓变指,由指变啄。然后左手虚晃胸前,啄如千鸟寻粟;扬而再变,指如空竹净心;穿挡面门,抓如天鹰擒禽;回击肩臂,掌如石岩万均。其变化之精妙,纯凭感觉,只单手便将千万箭雨拒在身外,挡了个风雨不透。这直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
??顷刻,唐梦魂的左手之中,已密密的攥了一把的箭。袍袖一卷,左手如幻影穿插,便如无数个动作串连而成,轻重快慢均匀无分,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上一个动作的完美重复,却最终幻化为一个整体。
??
??一支、两支,漫天的羽箭,脱手射出,飞得甚至比来时还快还急。我竟分辨不出他是单个投射,还是一蓬齐出。金兵一瞬之间倒下了二十几人,不多不少,每人咽喉均中一箭。同样是漫天花雨的手法,他竟可用得如此错落分层,精准异常,让我如何能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唐梦魂,高明至斯,江湖中却默默无名,直如迷雾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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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兵层层拦截,盾牌长枪几近铁桶一般。唐梦魂却晃若未见,步下不停不止,跨跃间已冲进金人阵中。
??
??但见举手抬足,银光曼妙飞舞,千万流彩,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暗器,又是唐门的暗器手法,甚至很多手法我亦可以轻易用出。只是如此随意,如此轻松的将诸多手法贯连,单是内吸的控制转化,我便万万无法企及。而且明明金兵的盾牌已经排上,短刀已呼啸斩来,却不能阻挡唐梦魂分毫。
??
??完颜明的从容自若早被我的一箭,击到天外。比起鄂震来气度,他是天差地远。此刻他已在亲卫的守护下,行至阵中。
??
??烟尘的纷乱中,宋金争斗的大战局,并没有比我眼前的场面更惊绝急迫。
??铁卫亲兵执盾往来,队列翻滚奔腾,努力的封住每一个角度。他们想利用盾牌之间的空隙伸出的长矛,将唐梦魂刺杀。然,便是这细微至极的空隙,也会流失数个生命,他的身影如在云海之中踏浪而行,轻松随意却又无断无绝。
??
??白衣点点,飘然若仙,他身上不见丝毫的血迹,一切的死亡都拒在数步之遥。金人惟有闪出空间,才能勉强稳住混乱的阵型,慢慢向他合围。
??
??唐梦魂抬头四顾,突然一改前番暗器的杀法,劈手夺过了两把铁矛,身前身后舞出团团光影,纵身向完颜明方位的投去。
??
??阻拦的兵士,一个个或死或伤;几名为官的将领,也难架难挡。直如一把锐利的尖刺,硬是插进了金人盾阵之中。
??
??完颜明的怒骂呼喝间,金人的尊严、豪气顿时再次被激发出来。四员盔甲鲜亮的金军上将,手持利刃驰马冲了上去。
??
??围着的军兵呼嚎呐喊,为将官助威。我实在不理解这等马上将官冲击的战法,如何可伤到纵跃进退的江湖高手。这四人高头大马,彪悍如兽,吼声如雷,催马直行。他们头上的乌金盔胄、赤铜精环在马匹的行进中起伏不定。
??
??“嗨……”当先一人,举起手中长刀,迎风斩落。
??
??唐梦魂并未如我所想象一般,闪身避开。他的身形骤然而起,跃至来将头顶,右手长矛直击下落,这一招完全不按着武器的常理而发。金将刀头下落,顺势刀杆一横。
??
??“啪”一声闷响,直敲在心底,让我听上去难过异常。
??
??赤铜头环被震得歪扭松动,而这金将手中长刀的刀杆竟与唐梦魂的矛杆双双折断。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唐梦魂已经飘然落下,翻身而动正骑在这名金将的战马之上,右手断杆的矛头同时跟进,矛尖透胸而出,金将立时毙命。
??
??余下那三人不过在一息之外,自然看的分明,急切间双枪齐至,压向白唐梦魂左手的矛头。而另一名金将的蛇矛,则向他小腹急刺过来。
??
??这等情况若换作是我,只需奋力一震,同时身子倒跌下马,其危自解。步足之下,暗器兵刃还不是驾轻就熟。
??
??可他不是我,我也左右不了他。
??
??我常以为只有鄂震这样的人,才既精通江湖功夫,又精通马战之道。而唐梦魂似乎是在照夜玉狮上养成了某种懒散习惯,竟果然没有弃马闪避。
??
??他没有弃马,所以他惟有弃枪。
??
??唐梦魂长矛撒手,身子右斜,避过那穿腹的一矛,跟着左腕急速翻转,金将的蛇矛枪头已被他紧紧攥住。这金人自持勇力绝伦,竟欲振臂回夺。
??
??他右手一提,将身前马上的那名金将尸身,向前猛然一掷,轻易的阻住了那两名压空矛头的金人将领。
??
??与此同时,唐梦魂,突然断喝一声,宛如在晴天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那金军之将又怎禁得住他那清音漫天的通玄功力,没有半点的停顿,没有片刻的撕扯,铁枪已脱手易主,其人亦被带下马来,随后一支飞刀,恰好钉在了这人的咽喉之上。
??
??唐梦魂左手铁矛也不见倒转,随即枪杆就势一送。
??
??“当”一声轻响,若非是我全神贯注,这声响的细微处几不可闻。
??
??乌金盔胄的金军上将被矛杆直撞胸口,纵使他身披重重护胸铁甲,枪杆之钝不足以刺入其体内,但给唐梦魂的内力一击,除了狂喷鲜血,倒跌下马,损身殒命之外,再无他途。
??
??余下的一名金将见同伴三人瞬间丧命,前一刻的呼喝怒嚎,种种勇气,似乎都与他无关了,竟驳马欲转身而走。唐梦魂右手飞扬,一道金光如电飞至,直贯金将后脑。下一时,此人已经坠身于地,只有战马四蹄奔行,哀鸣不已。
??
??唐梦魂刹那之间连毙四名金军上将,看得人人胆寒,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与之争锋。战场之上最重气势,唐梦魂以一人之力,完全震摄住了完颜明的亲卫营。
??
??双腿操纵着强抢而来的战马,探身取来地上兵器,信手挥舞,并不依常法,然却威力无穷,神鬼莫测。
??
??他虚提马头,坐下之骑竟腾空而起,盾牌之阵被瞬息踏过。这一突袭,当真迅雷不及掩耳,金兵人数虽众,但他奔马飞越,抢入其间,余下的阻碍已难挡其威,摧枯拉朽般被其破坚杀入。
??
??完颜明已在眼前。众亲兵舍命上前抵挡,执戟甲士横冲直撞遮拦格挡,主将身前硬是填起一道人墙。人墙之后,完颜明的目光闪烁,脸上带足了惊惶之色,功败垂成就是眼前。
??
??唐梦魂双足踏上马鞍,弓腿弯身用力一点,已和身跃起,白影激射而前。身在空中,双手挽如穿花飞舞,连连扬起,青光银影透过人墙,直袭完颜明。
??“雷斩救我——”其呼未止,完颜明浑身已粘满了暗器。
??
??十余名亲兵将校,急向上方挺枪立刺。
??
??唐梦魂在空中,明显顿了一下,诡异难名,竟然飘身翻转过去。
??
??乌黑晦晕的盔甲着实难看异常,但难看却并不一定不实用,满身的暗器依然没有伤到完颜明分毫。
??
??唐梦魂的身影显然一怔,此时身旁一朵红云激射而至。唐梦魂这次没有接,而是旋身避开。
??
??“轰。”烟尘四散,那朵红云直落在地,炸起一堆积土。这等暗器我倒是首次得见,竟似是江南雷家不传之秘,霹雳弹。
??
??雷斩——天恩教尊使之称,竟是雷家之人?江南雷家已不甘寂寞,将手伸到了江湖之外?那么说:此役中惊心动魄的火雷,杀戮弑天的威力,难道竟是雷家的火器手段?
??
??此时的唐梦魂与完颜明相距不过三步之遥。那红衣胜火的雷斩,正在挡在他身前之地,面罩红巾将那副诡异至极的模样严严挡住,只有那双如秋雾中的露水般清澈静心的眼眸,依然明亮深邃。
??
??我的刀已伤了他,非常自信的讲,自若无碍这个词已与他牵扯不上半点关系。
??
??若非是完颜明的急声呼喊,他未必会射出霹雳火弹,若非是完颜明的急声呼喊,他也不能挡唐梦魂的身前。
??
??所以,他没有动手,静静的站着。
??
??所以,唐梦魂也没有动,略向他点了点头。
??
??两人对视未变,金兵逐渐聚拢。
??
??两人的僵持也不过是弹指的瞬间,却给人的错觉仿佛是时间已在此驻立。其实这停顿的节奏要远比金兵聚拢的时间短得多。
??
??然后,雷斩动了。因为他抵挡不了唐梦魂的威压,左手呈空心之状,陡然向前。
??
??又是一红云,散而不聚,直向唐梦魂飘来。
??
??唐梦魂笑了。其实我也并没有看到他的笑意,只是突然心动生出这种感觉,无法解释清楚,却又那么实在。他身行旋转,随手一引,红云倒飘而回。
??
??这等匪夷所思的手法,直看得我眼前一花,雷斩欲避,唐梦魂在旋转之中,踏出一足,三步的距离,一蹴而就。
??
??唐梦魂并没有取他的性命,甚至那片红云也没有爆裂开散。只有雷斩怔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瞬息已被制住。
??
??远处胶着无分的宋金战阵,已经沦为了这幕大戏的第二看点。
??
??白衣胜雪,灰发飘扬,才是真正的主调。
??
??身后是金兵的千军万马,身前正是完颜明,升迁不久的金军主将。
??
??天地间惟有两人,如果还有大概只有高坡上的鄂震还勉强能够被人记得,余者都不过是沙尘颗粒不足道来。
??
??这一刻甚至战场之后,所有的目光都忘记了交战,即便有一两个欲称机偷袭之人,也立时被同伴的目光死死压住。两军似有默契一般,一个不甚明了的界限,悄然划出了。
??
??万目齐注。完颜明神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这微妙的变化看在我眼中,我的心不由得一紧。
??
??如果说天地间还有人能阻住唐梦魂,那个人便是完颜明,还有他自己手中的刀。
??
??乌光可鉴,完颜明大喝一声,手上那把色泽奇丑的怪刀,裹着呼啸直劈下来,刀劲威猛,他竟也是个不世的高手。前面的怯懦无比,呼喝连声,甚至身上的两次中招也不过是在假装做作,隐藏实力。
??
??如此一刀,简单至极,却决然不悔、霸烈无双。其气势罩尽了世间的千般身法,万种变化。除了硬撼之道,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对策。
??
??唐梦魂双手一幻,拇指分扣食指之上,左手之处数道清光,已在刀身及体前直刺完颜明的面门要害。
??
??完颜明依然不闪不避,只是将刀势催到极至,电斩而下。
??“嗡——”余音不绝,唐梦魂的右手两指弹动,挡住了这必杀一刀。乌黑的薄雾在刀面上激散,唐梦魂的发带竟被冲击生生气息绞断,一时间灰白的发绺,随风起舞。
??
??而再看那几道清光,却被完颜明的乌黑甲胄呼纳至护心镜之处,此等铠甲正是暗器的克星。无数把长矛,从背后击来,无数个盾牌,从两旁撞来。甚至战阵上的金军也有回身护卫的迹象。时机稍纵即逝,难道竟真要功败垂成。
??
??然后我看到这样一幕景象,这景象让我惊骇欲绝,这景象仿佛让我看到了天地至道。这景象竟召唤出了我记忆中的盲点。
??
??唐梦魂突然仰天长啸,纵身而起,没有一面盾牌可以挡住,没有一支长矛可以刺到。这个角度所见,依然是他与完颜明两人。这长啸催魂动魄,纵使身入长空也无断无歇,没有终止。
??
??身如万点银光闪烁不定,迅疾的飞速旋转,由高向低的坠落却是缓缓而动,这打破传统物性的身法,看上去显得诡异至极。
??
??啸音突得转为清亮悦耳,如起初之时的清音再现,却更多了几分厚重高亢。
??
??一道银华从万点银光中剥落飞出,光华清淡曼妙,有如荧火之辉。可就是这短短一小段距离,电光石火间,这荧火之辉,竟越来越亮,越来越盛。从一道一束幻化为一团夺目的银光。完颜明,立时感到不妙,乌黑长刀立在面门之前。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直击耳鼓。
??
??唐梦魂飘身落地,步下竟也有些许晃动。完颜明,坐于马上,手中长刀碎裂,咽喉处血流如注,已然毙命。
??
??可他目光中露出的,分明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恐怕他至死也不会明白。
??
??可是我明白。
??
??其时已日上中天,天外的浮云遮挡不了太阳的神彩。我还能回忆起那流光一道,光华夺目的美丽,甚至天上的太阳也能其被割裂。
??
??而这道光华,正如在当年东方未明之役,那个意外之前似乎也曾经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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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二章 碎月刀法

断去金人归路的是鄂震派出的那一万精骑。而他们所剩下的粮草,也不过是从颖昌带出的战利品,金人的孤注一掷,已然不给自己留下半分退路。
??
??此时此刻,金方督战的鼓声如爆豆敲起,斗大的金色旗号从远方的平地升出。我调运真气,目光射出,直望见旗门正中一人,身躯高挺,四平八稳的坐于红鬃战马上,倒生得气度不凡。
??
??罩身的盔甲,乌黑晦晕,不带丝毫的彩晕,可其上却仿佛镀上一层莫名的薄雾,远远的看去显得污垢诡异。这等的甲胄我尚是首次见到,单从摸样上看去显得晦涩难看,可我却感觉其定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
??完颜明,只一眼我便将其认出。颖昌城内;宋营之外两次见面,他给人的总是一种事事了然于胸的样子,当然事后证明,最终了然于胸却并不是他,这也不可不说为,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
??可此役,其借火雷之力,使宋军伤亡之大已超过几战总和。虽则是鄂震在大战略上胜出,可这等利器造出的霸烈杀局,也不可单单以其是小战场为由,就轻易忽略不计。而完颜明,这不引军北归,却反身欲绝地一击的手段,定然也不会轻易的善罢。
??
??完颜明的督战鼓下,喊了几句不明所以的女真话。一队弓箭兵士从众而出,于金人后方,开始不时放箭,从阵中败退下的几名金兵便被生生射杀。
??
??就是这个举措,战场就似发生一个质的转变,金兵发狂了一般的死战不休。一个盾牌手倒下了,便马上有人抗牌填上;一名骑兵从马上被挑落下来,就立即会有人牵马爬上。临死的士兵,用身体卡住对手的兵刃,用四肢抱出敌人,这样就会下一个金兵冲上来出手替他报仇杀人,如此反复不止。这种战力人员的生耗下,金兵成片的倒下了,宋人也不可避免的增加了伤亡。
??
??坚持仿佛成了一种惯性,死亡也不过是场游戏。
??
??金兵完全依靠人数上的优势,不计代价的拼斗着,彪悍野蛮终于代替宋军的理性与规则,慢慢占到了上风。这不计死伤的狂攻猛打,将宋人的阵型不断的限制压缩。枪尖刺断刺出的是断掉的枪杆,长刀砍卷了砍落是钝卷的钢刃。
??
??纵使被动,纵使死亡,宋人也会收割更多的敌人上路,在野兽的怒嚎没有一人会退惧畏缩。他们有做为大宋男儿的骄傲,他们有作为华夏子孙的血性,他们心中有一个不灭的希望,因为不远处,那高坡上,鄂震不正在战立着吗。
??
??只要他站在这里,宋军就不可以败;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是金人的不灭的梦魇。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为何而颤,刚才看向他时气机下意识的试探里,感应到他的气势是锋芒全露,不留余地。
??
??鄂震非是不懂,持久之道。那倾力之威,正是他的一种坚持。因为他心中知道,只要他站在这里,仗就没有败,宋人也不会败。承受火雷之力下的凡躯,惟有如此才可屹然如山般的挺立。
??
??狂风四起,迷尘四溅。我的眼,突然被这沙尘吹得涩然难受。
??
??于是下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毅然决然,甚至还未来得及想这个决定下的结果可能与得失成败。随手拉过一匹马,人已附身在马腹之下。右拳轻敲得战马吃疼,惊蹄飞起,高速的向金人的本阵靠近。
??
??上了战场的杀手,也许这是最好的策略。
??
??马下的视线并不舒服,起伏的地面倒能观察的细致入微。记忆中从“他”给我讲起的江湖史料中,曾提起过一北国辽人英雄,曾于万人之中射杀了叛军亲王,而他的所为似乎正是从马腹之下开始的第一步。
??
??背上的双叠弓,马鞍旁挂着的一壶箭,还有远处旗下的完颜明,我默默的计算着。
??
??孤零零的一匹马,绕着战场的外围撒缰而去,根本没有会去注意,这个前人的办法的确有效,我轻易的来到金军主帅亲卫阵前百步之地。即使从这个角度,我也可轻易看见其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神色冷漠得仿佛战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就象在注视一场廉价的表演一般。
??
??也只有此时如许近的距离,我才注意他的身旁,还立着一名劲装的人物,无论从装束上,还是从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气度上,都与一般的武将不同。身披火缎一般红色豪氅,面带的斗笠笼住了样貌,看不分切。浑身上下仿佛如腾烧的火焰,看得久了让人的眼睛都会发疼。只是这腾腾的火焰之中,却似乎燃着一支奇异妖艳的花朵。正如我盯着他一般,他的目光似乎也盯上了我这匹马,以及马下的我。
??“明帅小心。”他突然张口言道,一股浓浓的江南口音,配上男子本不算细致的音调,怎么听来也与他的那身火红之色相距甚远。
??
??就是这一个刹那,在众多金人守卫尚不明了“明帅小心”四声究竟为何物之时。我,手擎劲弓,单手抽箭,从马腹其下腾身跃起。前把一躬,后把一伸,这把双层劲弓已如满月贯开,一支穿心利箭搭在其上,务求一击致命。
??
??我暗提真气,十二重楼直透箭矢,淡淡的青芒若隐若现。
??
??“绷”弦音忧在,箭如电光流华,直取完颜明的咽喉所在。
??
??金军亲卫立时反应过来,在我身形下落之际,已围过数人。甩目再看,心中不由骤然一惊,我射出的那支羽箭,尖锐正牢牢的粘在完颜明的乌甲上,惟有他略见苍白的面色才能见证刚才瞬间的惊险。他抽刀在手,高高举起,自若之态荡然无存,呼喝了几声。
??
??我依然听不懂,不过对于他是否说汉话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为何会有刚才的奇事发生,他的盔是什么盔,他的甲是什么甲。而他手中的刀,也如身上盔甲一般,乌黑晦晕,照着一层薄雾。
??
??完颜明亲卫的功夫比一般的军兵强胜了太多,而最可怕还是众人间彼此的配合。完颜明下了死令,围上的人也越来越众,每一刻身前背后都是无数兵器击来,我只能更快更狠的出招,方保不失,真气在急速的运转。
??
??身后是宋金交战的沙场,而我却陷入了另一个战场之中。灵动的身法,机巧的暗器是我省力的法门,然而越来越小的运转空间,却甚为不利。手中的长刀是从金人手中夺来,刃下的亡魂已不知添了多少。“当当当。”我只一个格挡,便有三刀齐落,而这时手中刀,却断为了几截。
??
??“叮叮叮”急切中,灵蛇剑随手划出,身前三人兵刃分割两边,三颗冲天而起的人头,警示着后边的金人。血雾弥散在周围,这一把灵蛇剑竟锋利至斯,纵使剑法非我所长,然拒眼前之敌却也刚好。这倒我竟生出一个奇异想法,若是碎月刀能更长一些便好了。
??
??血雾中灵蛇吐信,曲转软柔,蓝光湛芒,铁骑亲卫也逐渐收不住口子。眼见脱身有望,我足下一转,剑光到处,无人敢进身前寸地。
??
??忽然,后心处至热无比,一团红光火影飞溅袭来,我剑芒点去,只觉浑身一阵,直如烈焰燃身一般。
??
??红氅斗笠之人,手中一把断却的刚刀,不丁不八的步子恰将我拦在当场。胸口喘息起伏不止,刚才的拼斗耗去了不少了真力,加之经脉受损在前,只刚才对碰的一击。红袍人的阳火真气便直迫入了我的体内。
??
??“灵蛇剑?”他依然操着那口吴侬软语,手却示意旁边的金兵暂缓攻来。
??
??“灵蛇剑。”我不咸不淡的答到,这股阳力虽然并非很强,却往返搅动,所经之处更是烧灼难言,一时间让我难受至极。胸口处的真气不断流动旋转,力图抗拒袭入的烧灼阳力,阴阳相承的盘绕,在一外力的激发下,越来越急。
??
??真气已近暴走的边缘,上一次军营中冷辰星予我治伤时那种要命的感觉,让我心有余悸。可正是在这生死顷刻的战阵,这要命的感觉,偏偏又再一次的闯来。我惟有暗暗叫苦不迭。
??
??他出口而道:“大尊的剑如何在你手中?”
??
??“大尊?那是何人?”看着他衣袍上绣淌着的那朵跳动的妖异奇花。蓦的想起,死在君东流剑下那紫衣男子,袍上的不也正是此花吗。天恩教,心念一动,我开口言道:“大尊便是东方未明吧?”
??
??“不是。”他将我的话音打断。
??
??“雷尊使,何必与他多言。”完颜明的话声,从后方传来。
??
??“剑拿来,我留你全尸。”声音阴柔、飘忽极至,江南清媚的乡语与其言中所及之意,两相比较下。任谁如何听去都感到别扭至极。
??
??我淡淡笑道:“你若能把话说得更像太监一些,将剑给你也未尝不可。”
??
??他怒吼一声,凄寒凌厉。手中断刃,翻转袭来,烈焰之灼随气流呼啸而来。
??“当——”铁刃交击,脆音久久未绝,我耳中一片鸣音,身行已倒退了数步。瞬间勉力提剑,封住了攻来的线路,但其附着的至阳真气却再次侵入体内。真气的旋涡尚在急速的化解前道阳力,这一击便已再无可挡。
??
??火,点点如星,长驱直入,在一团高旋气息中,却犹如一股开天辟地的巨力,一种危险的平衡无异被立击散了。
??
??这不过是我生出的一种直觉,以及生生实在的异常痛楚:因为,任谁如何高明绝伦、神威盖世,也断不可能真正的看到体内的颠倒变化,一切不过是在脑海的反应下,一种假生而出的描述而已。然而这经脉真如炸开一般,刀矬狂绞的巨痛下,血从嘴角、鼻口、耳朵缓缓的流了出来。
??
??红衣人手中断刀向我掷出,没有丝毫停顿,身子同时跟进,右拳的线路直击我的心口。在这生死边缘,体内痛彻至极的经脉,反运过汩汩的劲道。我右步后移,左肩微转,闪身让过飞刃,灵蛇剑更在我一动之间,已被束入腰侧。
??
??刀光耀目,碎月刀随手划过。
??
??丝丝火劲,我已无惧无畏,转眼间劲力硬撼了几下。
??
??刀在我手中得心应手,刀在手中威芒无方,真气顺畅的流转在刀上,除了体内微微的疼痛,再无半分阻碍。
??
??光华四耀,轻盈灵动,若非顾及周围完颜明铁卫亲兵的合围绞杀,我数度有机会,可重伤红衣人。
??
??红衣人手中的也是刀,通体赤红的刀,这刀舞得刚烈霸道,如片片红云吹过。
??
??由空入刀,由妄入刀,我将生命已完全融入刀中,游刃在众人之间。
??
??刀光斩落,他的红芒架住了刀,却挡不住光,也阻不住那一团刀气。
??
??“嗖。”斗笠应声裂开,一头发髻遮散开来。
??
??“啊。”我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看到了这样的一张脸。
??
??处子般的容颜白皙清秀,眼眸如秋雾中的露水清澈静心,樱桃红唇生得邪韵诱惑,完全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摸样。唯一的在其嘴角之上,微微耸动着一蓬浓浓的胡须。这景象让人看去只觉得寒毛倒生,诡异至极。
??
??“他亦或她”疯了一般,红云四散而走,依然是至热如火的罡气,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却多了一层阴冷。疯的是他的人,却并不是他的刀。
??
??周围的金人也怔了一瞬,似乎想笑,却被他的杀气,激得静若寒蝉。完颜明远处又是一声断喝,于是金人放弃了前一刻,主要任由红衣人与我单斗的意思。
??
??红云漫天,在众闪寒芒之中,飘忽灵至,寻找着我每一避、每一挡之间的空隙死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武功招术,而是得当的战位策略。而我心中最担忧的战法终于出现了……
??
??我冲不出金人的围困,也脱不开他的纠缠,腿后肩侧已被出现三处伤患。血水在我急速的行动中发生着作用,虽然慢却一刻都未止息。
??
??感觉刀法已开始变得散乱,步伐已算不上灵活,浑身的力气随着血气的流失而逐渐的衰落。
??
??一时间,形势危险万分,欲脱离困境,竟似万难做到。
??
??天边山外,亘古悠远。
??
??尘世间的争斗、杀戮不过是转瞬既陌。佛家说万事俱空,心外无物,繁华过往不过是臭皮囊入得尘世的俗缘罢了。
??
??可这一个个倒下的敌手,甚至下一个即是倒下的我,如何能心外无物,如何能视刀枪加身如繁华尘景,不一而动呢。
??
??天边山外依然,亘古悠远贯穿。
??
??一声清音,从云端飘来。
??
??声音不高、不急,却似直敲击至灵魂深处。突然间,涌动着这样一种感觉,千万种声响,都会被这一声盖过;千万道光芒,都将因这一音奏鸣。
??
??天地之间,目光难及之所,仿佛有一人一马披雾而来,突然里又有如流光一道,阳光的恢弘,闪耀都被这一人一马穿在全身。
??
??奔马所指正是完颜明的亲卫阵营,呼吸间,光芒再闪,其人其马几近身前。
??一袭白衣,头发有些灰白,束于脑后,面目清俊,嘴角俊逸挺秀,满脸萧索寂寞。
??
??眼神中的那丝随意,那点惆怅并不需半分的忧郁,便如洪流一般淹没了我眼光。
??
??飞马如龙,白衣胜雪,在风中,飘散飞扬。清音未绝,是他口中吹动的声响。马蹄下尘土飞溅,他却显得一尘不染。
??
??白衣白马的景象刺激我的记忆的深处,林中的篝火,落寞俊寥的男子——唐梦魂。一时间,我的心中不由惊异万分。
??
??从初见照夜玉狮子的一幕,便惊奇过唐梦魂其人丝毫不谙武技,却万万没有想过他竟能发出如斯威势的无上清音。上次一瞥之时,他竟完全收敛了气息,让我丝毫感觉不出。
??
??战场上的宋军、金军双方交错穿插,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场面的变化而出现任何改变。
??
??然而,这缕清音,对我却仿若神魔之声。手中的碎月刀,竟不停止歇的跳动起来,一股热力难已驾驭。
??
??刀,寒光利闪,呈柳芽新月状。这怪异至极的力道,竟几让手中之刀,脱手而去。这等奇景并非首次出现,难道这一切竟是因为这缕清音。
??
??我勉力,控制着手中的刀,任由刀身自行的轨迹游走。这路线轻灵飘忽,怪异奇巧。
??
??红衣人身行迅捷游斗,周身燃烧起发红彤的光芒,火烧灼热之感,比起我手中之刀,早已变的微不可言了。
??
??可能只是我的一种错觉,却又那么实在,他的身法虽迅疾,却躲不开碎月刀的线路;他的气劲虽然至热,却没有碎月刀的凝重。
??
??刀,寒光利闪,呈柳芽新月状,刀名碎月。
??
??血顺着刀峰滑落,这并不是金人的血,红衣人已被我击伤。他奇诡的样子,终于在他转身而去的一刻被我排出脑海。
??
??清音已止,刀锋尚温,纵使突然间碎月刀失去了怪异,但余下的亲卫,却并不足已将我困住。而我,将主要心思,逐渐锁定在了唐梦魂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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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章 天雷地火

大地突然一晃,起伏摇动,然后便是云锦断裂,春雷卷天。
??
??惊天彻地的声响,仿佛亘古的恒存,无始无终,不绝不断。于九宵之外,从沉渊之底突然生成,交织汇聚成了一股极强的力量。如果光足够强,可以耀穿人的双眸;如果声足够响,可以刺透人的耳鼓。然后一切的声响,不再能被人听到,只有眼前的一切,才验证着每一生命绽放、死亡。
??
??这已非是人力所能到达的极限,这也远不是人间应该看到的景象。鄂震与我自颖昌归来之机,宋军的追袭的部队早已待戈而击。兵士人人噤言,马匹布革裹足,无声的利刃,欲在金人北返之际捅上最致命的一刀。从来没有想过鄂震,会有如此坚毅决绝的一面,甚至在其言词凿凿之际、挥剑斩杀莫奇修于殿堂之上的一刻,我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豪气如山,快意生死,江湖过客的种种神采在其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明白,在这场诡异莫测、残酷异常的政治斗争的道路上,他没有留下半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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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走了一夜,也走不出鄂震的算计。无论是大道通途,还是小路快捷,在他的指挥中一切了然于胸,衔尾而来一毫不差,在战局之初便已是一面倒的景象。然而金人在溃败死伤的部队中,却留下一支悍不畏死的孤军。他们人并不很多,他们的骑术也并不精湛,他们甚至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完整的垫后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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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他们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绝望的拼斗,也不是漠视生死的放弃,那是一种虽百死而无悔的坚持。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会有其甘弃一切却仍要把持的原则操守,仅管这原则未必正义,操守未必崇高,可单就这种坚持,便称得上是可贵的一面。这一点,金人同样也不例外。
??
??正是这种坚持的品质,让一群悍不畏死的人,用身体、用血肉生生抗住了宋人的军队片刻。当然仅仅是坚持与勇气还远远不够,在鄂震的中军主力挥刃如风、倾泻而过之际,这最后孤守的意识已如海浪中泛起的一点浪花,在巨浪滔天的海水中,在怒马狂散长风中,逐渐散成泡沫,消逝无形了。
??
??然而正是这最后的一点泡沫,却突然汇聚到浪中,翻起了新的一股巨流,那直如九天之外的催命魔音正是由这一点一处轰然奏起。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金人竟牺牲掉了整整一队人马,在这预先埋好的火雷之地做阻击之态,而爆炸的时机恰好正是鄂震的中军杀至之时。
??
??长风吹过,浪花中的泡沫便如一现的昙花,绚美灿烂完成了它所存在的短暂使命,大概化为一捧齑粉正是它追求的最终形态吧。沙土、岩石、钢矛铁盾都被炸得四分五裂。长风再过,迷漫在天的尘雾,临风而起,遮盖了这转瞬之间出现的一幕景象。
??
??我只感觉一股莫可匹敌的力道将我连人带马生生击倒,超绝的威势无可抵挡便即透体而过。然后,我深吸了口气,想理顺一番被冲荡得混乱异常的经脉,却感到身内一阵阵翻腾不息,不见分毫效果。
??
??我强咬牙关,腰下用力双腿一弹间翻身跃起。倒在身旁的战马口中不停吞吐着血沫,抽搐不止,污浊的泪迹仿若在告之他已永远战立不起。阵阵眩晕之感直冲头顶,刚才立身跃起的动作虽然简单,却已超过了我此刻身体负荷的极限。
??
??武人常讲宁立亡勿倒生,除去少数地趟的之术外,站身而起,原不过是长期习惯的正常反应,还不及思虑其他。
??
??一抹腥红,滴溅在手背之上。血,从鼻孔中流了下来。
??
??从颖昌归来之时,马挨马背中我与鄂震多谈了几层。但行军策马驱驰之际,上下之别自然搁开,慢慢的行入了队伍当中,我已与中军主力拉开了一段距离。
??
??身边所从之部多数都是翟俊的嫡系人马,我即曾领他的副将之职,理所当然的马行在这边,而翟俊看我过来,他的速度更慢了一点,逐渐靠拢向鄂震中军的前沿。
??
??这火雷之威几近天劫地难,单凭血肉之躯岂能相抗。如我这般修习内息武道,抗力应算得远胜常人,况且其时我不过身处这雷火之力的边缘角落,却也被这惊天动地之力波及至此。那处在雷火核心中的人呢?恐怕留存全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金人手中怎会有如斯威力的武器,这威力已远远超越了传统观念中战争的范畴。枪刺刀断、弓弩箭矢,比之这雷鸣电震、天地崩裂中的一切,显然看上去幼稚得多了。
??
??飞扬的尘土渐落,目光及处,惨烈至极。血肉在尘沙中飘散,肢体在凌乱中遗失。我擦了一下鼻角的血迹,茫然四顾间:尸山血海中,天地一片狼籍。
??
??鄂震呢?难道他已化身入了血海之中,成了齑粉,进了虚无?难道这三军之帅,名震边陲的赫赫人物,便在如此一声之间,死去了。
??
??“事先讲明,此次颖昌之行,凶险异常,鄂某亦不敢言能全身而退。然金人即将北归,不断其元气必有后患,战事瞬息之变已间不容发。唐兄既执意随我同去,我也不敢自轻,唐兄从此不必再提还剑之事,你我间的约定,此行之后立时有效。”鄂震的话音依然在耳,可说话的人呢?
??
??数日来,杀人的念头断而未断,绝又未绝,要杀人已经不在,我还有什么留恋的意义。没有人能在这惊天动地的威力中存有生望,便是天下无敌的东方未明怕也不行。
??
??一股无形的失落感充斥着心间,我深深吸了口气,硬吞下了上涌的血气。
??
??时间从来没有一刻的静止,一切就也不可能如此的停下。火雷之力波及甚远,宋军随后跟进的部队也有伤亡。然而未至的后军,已超过的前面的中军迅速聚拢,更多的不是迅速,而是疯了一般的抢了上来。入目的这种惨象,对此刻的很多人来说——恐怕纵使是一生也无法有片刻的遗忘。
??
??当然,这是在他们还可以继续的,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前提之下,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是那么幸运,至少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了。没有高低贵贱,不分骑兵马军,金军宋人都是同样一般。
??
??这一瞬,天地之间,满眼望去。有的,只是死寂一片。
??
??突然,一声隐约的声响“大帅,大帅——,大——帅——”然后是两声、三声,呼喝之音此起彼伏,逐渐的交织成一片。什么朝阙队型,什么云翼站列,什么星宿星位,早在这火雷震天,呼喊连片之际,自行变成纷繁交错,乱成一团。
??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置身其外的强烈感觉无比强劲。他们那种仿佛失去了生命中至亲至爱的情绪,让我轻易的察觉出了与他们之间的反差。甚至对鄂震的一丝担忧也更多是缘于我对失去任务的目标的遗憾,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杀手的本能还在,我的血已冷,至于火雷响彻,片刻的震撼之后,似乎总还该有些别的东西。这种想法没由来的升起,却又无法轻易消退,一时间的念头强烈至极。恐怕还是火雷带给我的震撼,仍未散去吧,但直觉已告诉我,应该尽快离去。
??
??果然,数息后,视线之下,鼓号齐响。刚才还溃散死伤,奔逃远去的金人军队,在这火雷响彻之后,重新集结鼓舞着士气,吹起了反攻的号角。
??
??从南至北,由北向南,宋军前进的尘土与金人回身带来沙砾碰撞着,烟尘飘动中两股力道撕扯相抗,交汇凝聚中又将一团一片打得碎散零落。
??
??一声深幽巨响,直敲心底,不单我有感觉,大概每个人都是如此吧。也许正在这一声之中,金人终于恢复了他们往昔的野性,一改这些时日中对阵的斯文。打破汴梁,劫掠宋廷的荣耀不时的感染他们。就在这一个刹那,他们甚至忘记了粮草尽绝的现实,忘记了归路已被截断的情况。
??
??反观宋军这方,依然在战场突变的那一刻里徘徊,依然在眼前死亡的愁云中惊骇。此种局势的发展,几乎与印证着我瞬间之前的想法。
??
??人就是这样,在事未临头之前,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担惊受怕,可真等到躲不开、避不了的时候,多数的人往往反倒不怕了。此刻的我,也正是这样,心里默默的度算着种种形势。
??
??体内经脉的损伤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调吸一阵之后,我起码有自信能够全身退走,只是身前身后的这些大宋官兵们,等待他们命运的又将会是什么?
??
??翟俊、宫大人、陆大人等七品指挥使以上的将领,绝大多数都于刚才这主力中军之地的一炸里,存亡莫名了。只余一些低阶军官侥幸得活,显然也远远控制不了这混乱至极的局面。
??
??金人的战刀已高高举起,锋利森然中通身雪亮,这些许的光芒中竟映照出刺目的寒光。下一刻最先斩落的将是谁的头?一人之力竟是如此渺小,任你费尽心力,拼去性命,所得来的却有限得很。更多的则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改变不了。
??“大宋的儿郎们,杀敌报国,驱逐胡虏,又更待何时?”一个声音从无到有,高亢激荡,从一个点迅速的延展到天地四周,甚至压下其他一切的声响。呐喊声,马蹄声,惊呼声都突然变的细微柔弱,这是怎样的一种音调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执著,直敲进每个人的心底,我的心一疼,无形之锁随着这声调突然动了一下。
??
??这声音在四周飘泊,却不凝聚,山之头、云之巅无所不在,一时让人无从确定其具体的源头所在。茫然四顾间,沙尘云雾之地,未曾彻底消散之时,高坡其上。有一人,在长身静立。
??
??“鄂震”,我惊而呼道。正如火雷的威力带给我的震撼一般,理解的范畴再一次被眼前的所见打破。那立于高坡之人正是鄂震。
??
??黑袍一袭,随风四展。盔甲战裙,气概之盛,三军辟易。只见其人步下一转,山河随之转动;再见其人劈手一抬,天地为之失色。丈余银枪立地在握,全身征袍染尽鲜血。如此之距,我亦能感应到从其身上散出的层层杀气。火雷下,劫难余生,几近奇迹;长风中,威风凛凛,状如天神。
??
??“啊,大帅。”
??
??“大帅——不必怕,大帅还在。”
??
??“金狗冲过来了,我们上啊。”
??
??雷鸣欢腾,信奉神袛般的嘶喊着。前一刻,沉闷的叹息,低声的抽泣此一时都被击到九宵云外,片缕无存了。
??
??这时我才看清,鄂震所处的坡角下,还勉强“站立”着几个人,更严格一点说,他们应该算是在互相扶持着。当然,也唯有这样才能立得稳、站得直。
??
??然而,坡上的鄂震,一如山川大地,屹然而立。长枪一挥,散动不安的宋军,整齐划一的迅速集结起来,以一股千积洪流,向金人掩杀过去。
??
??有宋以来,步兵为主,马军次之。素以弓弩箭矢等远距离射伤武器来对敌北方的胡虏骑兵。朝廷重视器械武器的制造,军中常用的黄桦弓、黑漆弓、白桦弓、麻背弓皆是精选之材,各种弓类别射程不一,彼此可交错配合,威力自增;再加之木弩、挑镫弩其上“望山”技术的应用,可通过刻度瞄准箭镞然后向目标发射,大大提高了弩机的准绳。在此等以弓为主的大形势下,骑兵中也多有射袭能手。宋军的弓弩可谓是,箭利弓强,一时无两。
??
??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宋人在单纯的依赖箭的矢同时,近战冲锋等环节却逐渐成了薄弱的地方。而弓矢之术在宋人的手中,也多是用在了对城池和要塞的防卫上。在自太祖以下,历代军队仿佛都受了战法的限制,于燕云之地再难有寸进。
??
??金人崛起,横扫北国。宋人羸弱之时,天下间却出了个岳飞。一改弓矢箭阵的战法,野战冲锋频繁运用。竟以短枪厉斧,硬是砍断了金人无敌四海的连环铁马;更用五百精骑,生生冲垮十万金军联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威名流传天下,谁人能不侧目。
??
??鄂震的军队似乎以阵法生息演变,各类兵种套杀配合为主;投枪,弓箭率先出手,而空出间隙也会盾牌护住,枪兵的刺击,不同种类效用站位的往复变化是对敌中的攻击武器,而骑兵冲锋则更多被利用在切割、追袭之际。至于他谋略诡变之道,却是处处玄奇,往往在我才方知晓时,其距真正揭开谜底之机亦不远矣。
??
??“是下令冲锋,还是持弓待敌?是步军列枪阵在前,还是弓箭在前?”一刻前还充斥在每个人脑海中的疑问,此时却已不复存在了。安然面对,谈笑而言,这种情绪悄然的在场中弥漫。兵士们早已习惯了对于主帅掌控一切的信赖,听命于此,无惧无悔。看着这番景象,一个感觉强烈至极,甚至我对自己刚才所思的想法,都产生了彻底的怀疑,我不禁喃喃自问道:以一人之力,在这万人之前,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吗?
??
??一切思虑疑惑突然都变得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双方的士兵已经接头,彼此迅速交错在一起,是骨对骨,是肉对肉,是一场惨烈至极的生死较量。
??
??没有细密有序、缓急变幻的鼓声;没有四方旌旗、摇摆起伏的号令。鄂震只是站在高处,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下方,不必再下任何的命令,然而这已经够了。没有半点后退,没有半点疑惑,宋军自行将阵法衍生到了极至。一排投枪标出,倒下一片金人,一队飞斧砍去,传来一阵惊嚎。宋军更在雷动的呼和中,挟着声威余势在战斗。
??
??在这等战局之下,我即使想冲上插手,发挥的作用也不过是多砍倒几人而已。战阵似乎永远就不是杀手的舞台。
??
??夏季,红日升起,没有丝毫吝惜自己的热量。如果有一把摇椅、一蒲羽扇,再配上冷辰星的清茶,或许也能算做是一种享受。可眼前的人,流下的汗已不被理会,即便是血也不过是一抹之间。
??
??“精忠报国,永远都是一个梦想,没有人能够真正作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国与君,天下与民之间的天平发生了的变化,精忠报国才会被人真正的实现。此刻,我做不到。唐经风,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
??
??望着高坡上的鄂震,想着他的每句话。杀手的岁月中,从没有一刻让我如此接近,了解一个我所要刺杀的目标。的确他是一个特殊的人。
??
??坡上的他,威压迫人,气势之盛超乎常理,可不知怎地,我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颤。
??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易经中的一句话,突然被我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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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二章 精忠报国

似乎是因为夜色中的雨水。这趟街一路行来,只有身后跟着的一整队士兵,以及前面开路的侍卫,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的行人百姓。但路上微微可见的细碎足印,以及店铺摊贩遗落的点点杂物,仿佛在重新演绎着片刻之前忙乱收工的一幕。
??
??十字长街,宽整而又平坦。莫奇修上次搭建的高台不单没有撤除,反倒漆上着了颜色,颇显得气派。说来也巧,上次离开这高台之时不也是在雨水之中吗。
??
??鄂震面色肃穆,丝丝杀气若隐若现,只是在这个钦差张大人的转身一刹,才又会将这层气息收敛无行。便如此,或有一言、或无一语的众人,终于到了城守府前。
??
??府衙前显示出的气氛倒不在我预料之中。
??
??积水在台阶上的坑凹中漾满了一层水泽,两旁齐齐的整列颖昌士兵,脸上呈现出少有的严肃和庄重。更有一人立于这水泽之中,任其沾湿鞋屡亦不避讳。即使在雨中,苍白的面色里仍是硬挤出了一丝红晕,雕花绣玉的官袍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看着顺眼的地方。不再是武人装束的莫奇修,如此看上去甚至都没有那五位公公的模样可爱。
??
??“鄂帅至此,下官未曾远迎,恕罪恕罪。”他略欠身道。莫奇修虽为颖昌之首,但再如何讲也身挂着边陲大营的监军之名,在他制肘鄂震的同时,名义上也终究还是鄂震的下属。即便这个事实也许不久就不复存在,但起码这一刻莫奇修笑意堆面的神情中,看不出分毫怠慢的痕迹。
??
??下马入府,不过是如此一个的简单环节,三名军兵过来的牵马缀蹬,倒让我警惕暗生。本欲不从,却又难免显得小气,索性作罢,一切惟有静观其变。鄂震的亲随明显也是个精明干练之人,他倒先留上意,目光一直随着马匹牵走的方向变化。在将至大厅之前,他终于寻了个借口溜了过去,仿佛他这个人无足轻重一般,周围并没人太过在意。
??
??跨步大厅,看上去摆设甚少,站在其中颇有一种空荡无物的感觉。这比起我夜探监军府时,清减了许多。那些古玩玉器,字画屏风怕已是成为了,完颜明研习汉学文化的参考了吧。
??
??香案焚烧,比起鄂震帐中的味道略显幽淡,我知道这是燃烧上等麝香时,所散发而出的。但可能是心存定见,此时嗅来反觉不如鄂震燃烧的香烛之物。
??
??厅门关闭。感应有几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并不很真切。“房中藏有数名高手,一会若事不可为,唐兄不必理会脱身自去。”耳鼓之内突然传来鄂震的声音。
??
??我没有看他,但却能感到自己嘴角略多出了一层笑意,传声言道:“若事不可为,我必取鄂帅性命,从此一了白了,省得你回京遭难。”
??
??“哈哈哈哈”鄂震突然扬声笑道。这一笑酣畅淋漓,直笑得张大人、莫奇修诸人一时间莫名奇妙。
??
??然后,不待众人明了,鄂震高声言道:“前敌战事颇紧,鄂某不得擅离过久,张大人莫再延误时辰,宣旨吧。”
??
??这个钦差大人被鄂震一声,喝得一怔,停顿了片刻,似要回忆一番皇帝朝上的威严,然后才朗声言道:“开香案,设万岁龙牌,诸人下拜。”
??
??众人自鄂震其下均皆拜倒,纵使百般不屑,我也不得不再次伏于高宗皇帝的字条之下。
??“诏曰:颖昌事来,祸端弥大,朕昼不能安,夜不能寐。想朕自战起之始,告戒诸卿,务以四海兴达,百姓安乐为念。然自鄂震其下,将令逆行,百般挑衅无端。切征伐一地,以彰爵禄;求功名之显,全废国事。然普天之下,皆为朕臣,彼藏之心,岂若是也,盖由朕训不明?
??
??昔太祖作法,仁信为先,有善必赏,有恶必罚,四海之内,具闻朕旨。今颖昌之失,必责其罪。然,念卿多年事边,素有功德,自折公卿,天下谓朕何也?朕今特差武功大夫张俊。奉诏书,亲至军前,宣朕之义。即日责鄂震返京聆听上训,莫奇修复地有功,暂统颖昌之军。故兹诏旨,想宜悉知。”这个诏书中所提及的武功大夫张俊,将圣旨倒念的高亢异常。
??
??“自折公卿,天下谓朕何也。”我心中冷笑不止,若真如讲的一般动听,恐怕历朝历代之中,也没有被斩之臣了。而岳飞这个名传天下的无敌统帅,也断不会有那夜临风波亭的一幕。
??
??“臣遵旨,万死不辞。”莫奇修高声答道。这一声,脸面朝下,音如弦动,直吹尘屑。然其意之切,其念之诚,瞬间将我以往对他中气不足的种种看法,统统打破。
??
??他还没有起来,因为他仍需等着鄂震的回话。然而鄂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起来。厅内的气氛,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至,静寂之中,等着随时的反弹。
??
??轻易感觉出的异样,并没有让我将心念放在鄂震之上。真气暗提间,玄而又玄的思感全面展开。一呼一吸,一吸一呼,若有若无,在我耳中却清晰可闻。厅堂中暗藏的四人,正在沉寂如夜的气氛中,默默的提升着气势。
??
??“鄂震还不接旨,更待何时。”张俊大声断喝道。
??
??鄂震挺身抬头,半身而跪,声色淡然道:“张大人乃是朝中宿将,在下想请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言出自何处?”
??
??张俊几乎没有思虑脱口言道:“此语乃孙子十三篇中,始计第一中开首所述。”
??
??“那‘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是何人所言。”鄂震出口再言道。
??
??“此亦是出自孙子兵法,乃是第五篇,兵势总所论。鄂大人何必言及其他,接旨便是。”张俊在此催道。此刻我眼光中留意到,鄂震之旁的莫奇修,手却悄悄的向怀中伸去。
??
??鄂震不理张俊,又出言道:“那‘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又是哪篇?”
??
??“孙武军争篇。”张俊半分不让接言道,但面色却变了数变,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此刻只有我不明鄂震所指。
??
??“张大人果然兵书详络,鄂某佩服,那大人想必也听过,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合。泛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说话间,鄂震已慢慢立身而起。
??
??气势外散,直涨厅堂之间,浑身劲力似从口中传来。一字一句铿锵的顿道。“大人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原来鄂震言中之意,竟在于此。
??
??鄂震高涨的气势中,张俊面色微变,不过看上去也并未太过惊异,冷冷言道:“鄂大人,你欲抗旨?”
??
??鄂震依然平静道:“张大人乃知军之人,阵前交战已至关键之时,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臣不敢因陛下一旨,而偏废国事。”
??“大胆。”莫奇修豁然站起,厉声言道。他这一站,众人跟着站起,我也更没有必要迟疑。
??
??张俊看上去显得颇为古怪,似乎心中经历了一番纠缠,终于沉声而道:“我虽与鄂君同殿,然痴长岁数几近父叔辈份。不忍看栋梁之才毁于一旦,今好意相劝,鄂大人需知抗旨之责,其罪非小,不可轻易意气用事。”
??
??鄂震扬眉道:“在下只知精忠报国,岂可自惜己身。”然后他的目光牢牢盯在了张俊身上。
??
??此言一出,这钦差大人终于再次色变,眼角连续的跳了几下。
??
??莫奇修抢言道:“鄂震,抗旨不遵乃不赦之罪。你不知悔改,尤自强行狡辩。”
??
??鄂震轻蔑言道:“我与钦差大人讲话,还轮不到你来插言。”
??
??“鄂震莫以为自己武艺高超,便无视国家法度,此处乃是颖昌府衙,不是你的屯兵大寨。”莫奇修高声而道。随着这声,我明显听到厅堂外边的脚步走动,以及……忽的,那四道若有若无的呼吸突然不见。
??
??一团银光,直落地面。莫奇修手上一只白玉环佩掷于地面之上。
??
??与此同时,耳房门户大开,四道人影闪身而出。
??
??鄂震目光一转间,盯上了莫奇修,与看张俊时不同,那目光中不带一丝的感情,其冷如冰。这监军大人不自觉的连退数步。“唐兄,帮我看住身后。”鄂震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
??
??“通敌卖关、屡放金兵入境。虚报奏章上蒙圣听;乱言惑众下欺民意。莫奇修你所为之事,虽百死难辞其疚。今日我若不斩你,军威何存,大宋之颜面何存。”此时,鄂震后背空门大露,对于他身后四人暴散的气劲全然不理,踏步上前中,腰间长剑已弹鞘而出。
??
??这一刹那,气旋激荡,我目光微笼。
??
??房内突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局势,鄂震气机高涨,手中之剑挟惊人气势,紧紧罩住了莫奇修的身前左近。而那突然现身的四道人影,脚动身颤凝聚出的丝丝真气,所指之处正是鄂震的背心。如果以我武学修为的眼光看去,正常局面的演化下,鄂震斩下莫奇修头的一刻,其自身也难逃被后面四人击中的局面。至于此四人的功力到底能至何等境界,我想也只有待鄂震用背心验证之后,才可知晓。
??
??正常出现的结果必是如此。然而天下间例外的出现,就从来不曾例外过,我的出手则恰是促成这次例外的一个例外。这个例外的出现,倒并不是因为鄂震传音的一言,只是我不能眼看着我的目标,殁于别人的手中向前轻落一步,四人与鄂震之间的联系被我瞬即切断。我这突如其来位置的转换,身前的压力狂涌而来。只是一个顿挫间的变化,感觉身后鄂震的剑啸之厉已涨到顶峰。
??
??莫奇修呼道:“甲士何在?捉拿叛贼。”声音急切而又凄厉。
??
??鄂震的剑风已急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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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的门大开,准备好的军兵早已立此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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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剑就如他马上枪一般神妙无双,风雷声中隐隐蕴涵着天地的至理,感觉他的剑中惟有莫奇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这些官兵的出现,救不了莫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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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此时,左手一抖,真气暴旋中,数点紫芒分袭身前四人。尽管他们其中一人,身行一顿间,双手连扬,丁冬声响将我的暗器击落,但是他们却也抢不过这身前之位,所以他们也救不了莫奇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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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奇修一介文人,纵使已至城守之职,领监军之位,但他终究还是个文人。在鄂震的剑气之中,还能发出人来的呼喝,这大概已经是他所能作到的极至,又何谈在鄂震的剑下保有生望呢。所以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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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救得了莫奇修,所以等待的死亡,这似乎已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紫影针?你是什么人?”击下我暗器之人断喝道。即是这一声断喝,将我对身后发生一切的掌握,全部干扰,我不得不凝聚全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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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身后一声闷响,如击败履,又将我刚刚凝聚回来的心思,再次牵引。临敌神动,本就是武人的大忌,何况我这个以杀人为业的杀手。也许身后的声响太过匪夷所思,也许是我太想亲眼看到鄂震的剑法,然而这一切,都不是临敌时心思牵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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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中一捧银华眩目夺魄,瞬间已射至身前。然后伴随着这银华接踵而来的,是一道紫芒、一团青气、一缕金光。四色光华如雾水一般,连接交织,亮泽闪映,美丽绚烂,但若是在这绚丽中有片刻迟疑迷惑,必定会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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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而终这其后而至的三道色彩都不曾有些须分离,而那银华也不过是抢先一线。但在我心中却深深知道,连接一线的彩雾中,藏着的是无限的锋芒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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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心钉、紫影针、苍尘砂、金钱镖。”这是四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暗器,这是四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法。简单而又直接、直接而又奏效,四样暗器电闪之间奔袭射来;唐门的暗器,唐门的手法,唐门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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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问可以轻易接下这其中暗器的任何一种,但却无法同时接住这四件。所以,我不得不避……身后之地正是鄂震——刚才那“砰”的一声,分明是贯注内劲的倾力一击,情况不明下,我若一避,势必会闪出身前的空挡,将鄂震的背门完全交于对手面前。所以此刻,我又不能避——危急间,脑海中竟升出一片空明,“他”授于我的暗器之法如电光现来——暗器之道,在于速,在于准,在于巧,运用手法力度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对催动暗器的内息控制。在我看来,天下兵器皆可练成至道,为何用刀剑者多,而其他者寡,无非是众人对其他兵器的理解远远不及对刀剑的深刻。暗器也同样如此,它与你的碎月刀其本身并没有强弱的分别,而最终显现出的结果只是在于你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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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银华突然不再模糊,彩雾也不再耀眼,一切细微的变化均被捕捉,清晰得可见暗器的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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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右指凌空一搅,气海凝成的阴阳之力,霎时激出一股旋劲,数十根钉,凭空立止,转而向下坠去。我也不喘歇,体内气流瞬间催动几近极至,双手如飞瀑激流,或弹或点。那数十根穿心钉在我的弹点之中,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或旋动盘绕,或激荡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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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叮……”无数脆声细密交接,珠盘落玉之音悦耳动听。脆声中但见紫影针,针针断刺;苍尘砂,砂砂成尘。只有那数十枚金钱镖被我抄手收入怀中,对于金钱镖我总有一种特殊的眷顾,有时它功效不单单是暗器,同时更是一杯茶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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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们的身上中了穿心针,唐门自己的暗器。他们接了一部分暗器,或许伤得都不重,所以他们都还能依靠自己离开,只是临走的前看着我的目光阴冷恶毒。毕竟四个人发出的暗器却输在了一个人手中,并且运用的手法又同出一源,这之间的差距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尽管我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并没有看见如此巨大,但这一刻,他们定不会如此认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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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足扫倒了两名冲进的军兵,大门外却有更多的人涌入。我闪身倒退几步,努力平复了刚才暗器较量中强催真气下翻腾的气血。转身看去,于是,我看到抖动的莫奇修,于是,我看到了鄂震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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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鄂震的枪法,是以缠丝之劲,以柔破刚;那么他的剑法则是至罡至阳,以力破巧。剑光清冽,却带无上之威,霸烈无回。其实从动手之初至现在,不过弹指之间,然而鄂震的剑却快过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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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住这剑光的不是莫奇修的运气,而是一双手。
蓝雀云翅冠,青花鱼吞袍,一身文官朝服在身,奉旨钦差大人武功大夫——张俊,正是他的人,他的手,挡住了鄂震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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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与鄂震兵法反复的对答中,我已清晰感觉得出,他当是个用兵知兵之人。但想来武人的称呼怕是与他毫无关系了,我甚至估算其被鄂震尊为本朝宿将的这个名号,最多也不过是对他统兵领将、过往经历的一句褒赞之词。宋朝有将号之称儒臣比比皆是,他自应不是一个例外,武功大夫的这种名头,不过是官阶的一种点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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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若果然如此,便少了许多的悬念,所以当以为必定将是如何的刹那,再次的例外往往就会悄然而至。我万没有料到,这个武功大夫张大人,却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功大夫。不单单如此,更令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位武功大夫的武功,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达到可以抵挡鄂震那绝烈霸道剑光的程度,之前我甚至感应不出他有任何的真气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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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拳,是堂党正正的少林罗汉拳;他的掌,是平平简简的武当八卦掌。他的劲风激荡,挥散出的力道却不凝聚;他的招数纯熟,攻击出的变化却不灵动。拳一击是黑虎攒心,掌一劈是仙猿摘灵。功夫是武林中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功夫,拳掌互用的连接也非是什么到反璞归真化界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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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将这位钦差张大人的武功放到江湖之中,说得客气些大概勉强可以归到准二流高手略下的行列;但若是说得不客气的话,他除了拳劲掌风挥打而出的虎虎声响,还可以一观外,怕是真动起手来甚至都不一定比得上,叶云飞这般只习过马上战阵功夫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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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他这么一身并不如何高明的身手,尽管狼狈、尽管勉强,居然竟挡下了鄂震的剑光。鄂震长剑一立,光韵凝缩,单指轻弹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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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清音长鸣,圆润悦耳,如钟磬之律。光华旋即再次爆射,手只一颤,也不多看张俊一眼,至烈的剑芒直奔莫奇修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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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想象的奇事再次发生,钦差大人右拳一截,左掌助力,再次阻向了鄂震的剑。依然狼狈,依然勉强,却依然不可思议的被他给挡住了。这等匪夷所思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然而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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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剑光仿佛瞬间升到极至,真气的流淌如渡着一层迷雾,剑身逐渐透体发亮。剑气凛冽中,大堂上无风自动,他的袍袖也随风而舞。突然我竟生出一种错觉,玄而肃穆的那种气度,在这衣袖的起舞间,化了跳脱凡俗的洒然,白衣无尘竟也是鄂震的模样。然后他在笑,笑得淡然自若,仿佛一切的度算已尽于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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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的笑不同,此时的莫奇修则面色铁青嘴角紧闭,只是团团的缩在墙角之处,大宋的文臣若都如他一般,天下尚能留有一半倒也真是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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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虽然能挡住鄂震的剑,却无法阻住鄂震那剑气开阖中,丝丝流散,冥冥中流散的剑气,似被一支无形的手牢牢抓住,逐渐束成一片。而莫奇修正是被罩在这剑气锁定的范围中,所以此时,即使他想跑也跑不了。剑风中,张俊的手被割出道道血痕,他的衣角片片零落,面容异样,却不知为何犹自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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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剑直如中了魔咒一般,竟不响无出。一剑划来,真气鼓动,声音在空中绽出,这一音刺厉难当——我只觉心中翻腾一下,旋即被内息压下。然后张俊拳掌又动了,更严格的说,鄂震的第三剑毫无花巧般的,一头撞了过去,张大人只是一个随手的遮挡便又接下了这一击。鄂震的剑招难道已尽被他摸透?
??手持短斧长刀的甲士,在鄂震这漫天飘散的剑光中,迟疑不决;在他素来威名卓著的震撼下,怯而不前。但可能是莫奇修此时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大概是所谓主忧奴死的信念下,终于触动了某根掌握着这些军兵们上护官长念头的筋络。大厅内挤进的这些人,彼此互视一下,也不交谈,然后竟似达成默契一般齐齐向我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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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我苦笑不止,从鄂震至罡至阳的剑招中起码我看出了一个好处,风雷漫天剑气中自然而然的会少去很多的麻烦。我后撤半步,怀中一把金钱镖已抄在手中,一枚枚的金钱磨得薄如蝉翼,右掌轻握四指轮弹,于无声无息间旋转而去。转眼,十余人眉心处都中了我的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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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会暗器,盾牌、盾牌呢?”一人高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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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的大门终于被生生冲毁,一人之力甚为有限,众人之力散不可惧,然而当这些力汇聚成了一股,那无匹的巨力,却是我万万无法硬抗的。步下一移,人已至大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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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声尖锐异常的声响,于无声时徒然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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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中尘土亦从无中生来,四散时直遮人眼。然而可怕不是这遮眼的雾,却是那透耳而入异常尖响。军兵纷纷丢去了手中的兵刃,双掌死力的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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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仿佛凭空而来,不带半分前兆,从四周的平面迅速压缩至一个点,凝在厅堂之内拢聚不分。然后这个点又突然融入耳中,绽放开来,无匹的威压股股涌起,直贯脑海。惊骇中体内的真气丝丝上顶,将耳鼓护住,口微张间一股热流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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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切归于相对的平静,只有余音的回绕始终停在耳中。这一声来得突然,又收的迅疾,却有如佛家无上的真言,当头棒喝。只刹那间,便似将所有的执著生生打破,将所有的妄念统统喝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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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暗惊,这是何等功法,竟在剑击之时以音攻人。忍不住转眼看去,见他正长身立于大厅正中。白衣下摆自然而垂,尘土与它无关,甚至被雨水浇过的痕迹也丝毫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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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入鞘中之际,惊人的威压、霸烈的气势随即悄然内敛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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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目光直视,不带丝毫的情绪缓缓言道,“张大人,罢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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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迹滴染着血迹涂红了张俊半边的脸颊,目光凌厉中直欲冒出火来。鄂震的话似乎已不再是他思考的范畴,拳掌一错间,合身上前竟欲舍命再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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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嘴角露着淡淡笑意,右腕一抖,剑未出鞘已随手挥去。仿佛无声无息,轻描淡写中,张大人身行已倒跌而去,不留一点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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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还势均力敌,此一时却如天差之别。众军士久久才从那尖锐厉突的声中惊醒,却再次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监军府的大厅,短短瞬息却种种变化奇诡莫测,任谁也不能轻易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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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心中早有定见,但对于此等结果我依然还是有些惊讶。按照武学的一般标准来看,力道也不算强劲,速度也不算迅捷,角度更不算奇诡,唯一尚保持着高手风范便是出手的时机。剑鞘的末端,精准无比的击在了张俊挺身而前、拳掌交错的空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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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击也不过是仅仅对时机把握的精妙而已,如果张俊连如此简单的一下都无法拦挡——那么,又让人如何去理解,之前那清洌霸道剑光中的发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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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剑,气势之盛,劲道之强并非是寻常高手可以相提并论的,纵使是我,在那刚才的剑光之下,亦会做出退避闪让的决定。可他这个功夫并见得如何了得的大人,居然三番两次实实在在的硬挡了下来,我想不通悟不明。
??他的笑意在心中突然闪出,然后慢慢定格。难道鄂震前番种种竟在作伪?
??
??看着跌在地上的张俊,满面尘弊,甚显委顿。目光再没有了凌厉,代替的同样也是复杂难明,怔怔的盯着墙角之处,然后面如死灰。
??
??“啊——”军兵中生出一片惊呼:“城守大人……。”甲胄响动,几人奔去的方向也是墙角之地。
??
??我顺着看去,莫奇修头冠歪戴,软软靠在墙边,惨白面目中透着的一层青灰,看起来显得诡异至极,呆滞的目光中见不到一丝生气。既然见不到生气,那他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必要,所以莫奇修已经死了,静静的死在了这个角落。
??
??死生之外,再无其他,正是天地至理亘古留存,而以杀手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百态,也恰好如此。至于是万世景仰的高风亮节,还是千年祸害的遗臭四方,在我看来终究是黄土一捧,并未有太多的差别。
??
??娘的一切自然除外。
??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心态;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的这种说法,正是支撑着大宋国朝文臣武将心中那种叫做——“士”情结的根源。可莫奇修又是为谁所“士”呢?
??
??所以在他们来看一个人的死有很多可能,千差万种中自有天地之渊高下之别:有战死于阵仗之中,有暴卒于床塌之上,有溺毙于春色之间。然而凡此之类,均死得其所,死有其终。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正是位于此类种种的上层顶峰吧。
??
??大宋国朝边陲大营监军,权领颖昌知府——莫奇修,便如此倒在了自己府中的厅堂之上。占地广大,气派非凡的监军府,最后留给他只是一个角落。富贵贫贱,贩夫走卒在终结的一点,倒出奇的相似。死生之外,再无其他。
??
??他死了,却并非死在鄂震剑下,而是活活死在自己的恐惧之中——吓死了。这并不算得上是如何光彩的死亡,不知能划到死得其所诸多种类中的,第几位第几层。莫奇修仿佛与众人开了一个天大般的玩笑,一时间让这群军兵不知所措,而张俊也一言不发。
??
??便是在这个心理焦灼、摇摆不定的刹那,惟有鄂震,也只有鄂震神色如常,坦坦言道:“你等还不罢手更待何时,莫奇修私通敌国,置颖昌满城军民性命于不顾。此恶不诛,身为边关之帅有何颜面上见皇上,纵使背负抗旨之名,我鄂震亦无惧无悔。现此贼已毙于殿堂之上,首恶既亡,余者不究。难道尚不醒悟吗?”
??
??剑光再亮,鄂震身行略动,又瞬即归至原位。整个动作迅疾灵动,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踏下的步伐。只有墙角处莫奇修的身子,见证着这一切,他的头已然不见。
??
??深夜中的雨,终究下到了尽头。颖昌城外天上微见的星光,淡淡的润色着未干的水滴,只有这一刻,我才从鄂震的表情再次看到了那种惆怅。
??
??整个事情的前后经过,此刻我已了然于胸。鄂震的剑光表面看上去,是声势惊人霸烈异常,实际上却是内力紧敛,毫无力道。与其说是张俊的拳掌挡下了鄂震的剑光,倒不如说是鄂震的剑光主动找上了张俊的拳掌。真正的杀招并不在其剑中,而是在弹剑一鸣,那刹那鸣出的尖锐声响。
??
??按照我的理解,既然鄂震最后终是决定用剑割了莫奇修的头,前面便无需费劲苦心拿张俊来作戏。演出的这幕声音震胆,惶恐而亡的戏份,其实并无太多用途。对于莫奇修的死,恐怕惟有咬死其通敌之实,拿出军令斩杀的借口,方能幸免。
??
??至于此等原由能否被认可,其实是说难不难,不难也难,完全凭借着皇帝一时的心情好恶,以及周围权臣的口舌之锋。此还不论,单是鄂震那抗旨之罪,便已是万难逃脱。
??
??天马行空,我行我素,这两句话正验证了杀手的特点。眼前众多军兵的随时激变,却不是独来独往的杀手准则可以应付得来的。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佩服鄂震的手段,不过短短几言,寥寥数语,便把素日来积攒的威压尽展无余。在他取了莫奇修人头的一刹那,所有反抗的声音顷刻间都化成了一片虚无。
??整体想来,唯一令我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个钦差大臣张俊的态度。也不知鄂震附身下去,在他耳边讲了句什么。他静默了半晌,心中似挣扎片刻之后,却做了一个让众人无法想象的决定。他居然答应鄂震的要求,暂代莫奇修接管颖昌的一切防务,至于皇王的圣旨也就此不提,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
??他对于莫奇修或许不存着兔死狐悲之意,对于鄂震的剑下的戏谑也不存着记恨,可对于高宗皇帝的亲传圣旨也抛于脑后,这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从起始鄂震看着张俊的目光就带着一种异常的神情,那是一种在他眼中并不常见的模样,但其中的意思却值得玩味。
??
??他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才产生了如此的效果呢?
??
??鄂震的亲随牵马而来时,几乎全身浴血丢去性命,可他手中拉着的马匹,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鄂震看在眼中却只是点点头,一句也没有称赞,但我知道在那亲兵的心中,这一点头的意义有多么的重要。
??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理想,李潜的理想是食吃遍下名菜;冷辰星的理想是种得茶树满园;那名亲兵的理想大概是随在鄂震鞍前马后吧;而我,则没有理想。也不尽然,或许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娘的一切才是我的生之所在,余下的种种念头就让它如海水中的泡沫,来来去去不断不绝,却转瞬不留半点痕迹。
??
??那鄂震的理想是什么呢?
??
??“精忠报国,永远都是一个梦想,没有人能够真正作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国与君,天下与民之间的天平发生了的变化,精忠报国才会被人真正的实现。此刻,我做不到。唐经风,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鄂震的话轻轻的流转在我的心里。
??
??我声音低低的道:“大帅何不梦醒缘散?”
??
??鄂震没有答我,仰头看天,慢慢的言道:“天上的星已出来了,明天是否会晴呢?梦醒缘散,梦醒缘散。”
??
??然后朗声笑出,转而高声哦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的这首《短歌行》,说的倒是深得我心。唐兄——”
??
??他看向我,似有深意的道:“梦醒缘散说起来固然潇洒,可事到临头又谈何容易。唐兄取命夺金往昔的一切,难道只图心中一快吗?”
??
??我心一颤,鄂震这无心的之语,却道破我的心中的真意。
??
??微风淡淡。鄂震早已收起了那点少见的情怀,神色自若现在眉目之间。颖昌之事,其后的诸多麻烦,就留给张俊去收拾吧。现在更多的心思是需要放在前敌之上了。
??
??点点星光的配合下,残月终于破雾而出。此时在翟俊率领下,几万将士该已起更备饭了吧,不知金军是否真如鄂震所料想的一般,全军已撤。
??
??“驾。”缰绳一带,纵马狂奔,我能感觉风的流速在顷刻变快,狂贯耳海。
??
??“唐兄似欲知晓我对张俊之言,你我交手之日,必将告之。”鄂震之言悄悄传来。
??
??马在风中急行,一刻也未曾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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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一章 钦差大人

黄沙淡影,终究胜过微弱的日光。从南吹动的风,带来了闷热的气息,眼前不时闪过蚊蝇,仿佛在预示着风雨即来的前兆。
??
??五匹马五个人自颖昌的方向,在这夏雨未至之前,踏着沙尘而来。大宋国朝高宗皇帝,终于传来了他的第二道圣旨,而传旨的钦差此时此刻正身在颖昌城内,这五个人则是钦差大人的传令使官。
??
??大宋的官军在鄂震的长枪一挥中,气势如虹的全军掩杀上,战鼓从鄂震与敌将斗枪之初,便响彻不绝。完颜明的计谋正在是于枪中的水箭,可这等必杀之招,在鄂震超绝的实力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
??正如我所预料的一般,宋军挟这一战之威,一个冲锋便将金人的先头方阵打散。神飞枪,银光亮,红缨舞,铁钩藏。鄂震一马当先,抢入敌阵。所谓枪怕摇头棍怕点,千团枪影,万朵枪花,金军之内竟无人能挡一合。
??
??投石机才及发出一枚石块,就被宋军的短刀利斧斩成碎片。完颜明纵使显示出冷酷的一面,也无法阻挡这溃败之势,金人只能在且战且退中勉强约束着部众。
??
??而在宋寨之中,营门之处,待机的精骑正在捕捉致敌死命的瞬间。
??
??没有人理会这身姿摇曳,屁股在马上扭摆晃动的四个人。他们一个个面下无须,白白胖胖,周周正正的容貌中却写着一脸的不屑,阵阵鄙夷的目光中,他们的啧啧之声已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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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何在?怎不速速拜见天朝上使。”当中最胖一人尖声言道。
??
??有人出声道:“大帅在阵前交战正酣,不能立回。”
??
??五人之中显得最为清瘦的人说道,当然他的清是比油清,他的瘦是比猪瘦“你等见了朝廷上使,为何不立刻拜见。”众人默然无声,目光注视的是战场的方向。
??
??一人急急催促道:“鸣金收兵,鸣金收兵,召鄂震速返。”
??
??翟俊将头一回,沉声言道:“举目可见,此刻正乃战阵之时,军令如山,军情胜火,纵然圣上亲临亦要稍待片刻。”
??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嘲讽今上。”其中算得第二胖之人高声又道,声音锐利,带着回音,飘飘荡荡。突然发现,他们音调的高低、身形的宽窄,似乎彼此之间竟有着某种莫名的关联。
??
??霎时,近万道目光同转而至,这等声势恐怕朝中为官为将的人亦不得轻见,更何况他们这等白胖周正,面下无须的尖嗓之徒。
??
??最胖之人言道:“莫奇大人说的果然不假,鄂震治下均是桀骜不逊之徒,我等回颖昌复命,自有钦差大臣的圣旨候着。”我倒真有些佩服他,此人不畏众怒,言此犯众之语,若非是入宫为宦,怕是大宋御史台当有他一席之地。只不过这等军中非议主帅之举,却非是智者所为。
??
??他还待要言,一支燕尾镖不偏不倚的正剪在,这个最白最胖之人的帽带上。
??
??出镖的人是我,但却没有人看见。
??
??翟俊见了他头上突然多出的镖,显然怔了下,然后狠声道:“若是再敢多言,贻误了战机,我先宰了你。”此时,他腰中刀,已然抽出了一半。
??
??五人聒噪之音立时而止。
??
??翟俊应该猜得到是我所为。我所以出手,倒不是对这五人存着何等回护之情。只是感应到了翟俊的杀气,先他一步的做出警告。毕竟率领皇皇之阵、堂堂之兵的将军不应亡于小人的祸端之上,这是我在军营中领悟的起码认识。
??翟俊目光不错的盯着战场,数度压下了请令的呼声。与言词行止不同,战场上小心谨慎是他行军打仗的不二法门,直至金方隐在暗处的骑兵不得不被鄂震迫到明处之时,翟俊的两万精骑才踏响了进攻步伐。
??
??只是望着他们背影的那数道阴冷的目光,却似乎永远不在众人的考虑范畴之内。我没有出战,马匹,长枪非我所长,自己能发挥的不过弓箭一途,况且此时形势一目可见。
??
??相比之下,我对这五名白胖子倒有了几分兴致,总觉得他们的存在与周围戎装一身的兵士,是一种强烈的反差,他们的白白胖胖是用来讨好上听王令的吃饭本钱。军中的苦寒会让其,本就少了阳刚之气的缺失,体现得更为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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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天子向来有委派宦官到军前指手画脚的习惯。在皇帝的眼里,面下无须,脸皮周正的胖子们,看上去要远比风霜磨砺,容颜萧索的大兵们忠诚得多、可爱得多了。而且,最起码来说,威胁也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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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谁将消息传到了内营,李潜这个司务官到来之后,气氛明显的发生了转变。产生这种变化效用的倒不是李潜本人,而是一个精致食盒,以及里边装着的那几道飘香四逸的菜肴。这种香气的杀伤力是毋庸质疑的,我以为甚至可比皇城内院的御厨房。唯一感到好奇的是李潜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加工出此等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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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公公的面色变得友善得多,在李潜“此中小菜不过是略爽口味,帐中更有酒席相待”的盛情下,更是喜上眉梢,不知所以。这倒不难理解,酒色财气,人生四乐已失其一,对余下的几物看的难免会更重些。
??
??看着李潜临去之前对我,流露的得意眼神,我几忍不住笑了出来。
??
??有人带来麻烦,有人就能解决麻烦,李潜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可他却比很多领兵打仗的人更有策略。想着他那黑胖黑胖的样子,难免与白胖子们比照了几下,不由得我又笑了。
??
??金军终于撤出了战场,只是去时比来时狼狈得多。鄂震驽马横枪,不着片甲的样子,当得上英雄盖世这四个字;与他并马同行的翟俊,刀锋滴血,也颇显英武不凡。原来得胜归来的景象是如此动人,不知道上次别人看我之时,又做何想。
??
??天近旁晚,似乎验证着风雨欲来的一刻,天开始阴了。
??
??营帐之中的气氛像帐外的云一般,让人感到烦闷异常。
??
??我没有离开军营,这倒并非是因为这个突出其来的圣旨,而是因为此次的战役到了一个决胜的关键,鄂震要等的终于来了。
??
??他并没有要我留下,像上次一样,留的原因我已说不清楚。
??
??前次俘获金军六千人之役,鄂震并不只是设计了粮草被烧一计。在派兵之初,原来是虎翼左军、虎翼右军骑兵各五千人作为迂回敌人身后的部队。可到了交战之时,真杀实砍的一刻,本该出现的左右两军一万骑兵,却换成了鄂震亲率的中军部队。
??
??这一万骑兵从此动向不明。
??
??现在回头想这粮草之计,通过减粮减灶等诸多手段疑惑金人,在影响他们判断拖延战机的同时,更多的是隐藏了这一万骑兵消失的事实。莫说是金兵,便宋军之内,除了少出将领能察觉这一万人不在营内的,也少之又少。至于他们的行踪去向,更是无人可知。
??
??而此一刻,鄂震却亲口讲出了此处。
??
??北方重镇——丰原城,大金国南路的粮仓所在,在一夜之间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南来的粮路也被斩断。加之前番夜袭金营的夺粮举措,一步一步都是针对着粮草而发。此招并不稀奇,甚至人人会讲,可能将整个套路运用到鄂震之境,确实称得起令金人畏惧的兵法大家。
??
??最令我不可思意的便是他对消息的掌握,似乎他有一整套收罗消息的办法,每一个事情尽在他的算计之中。百里之外,千里之遥几乎不在话下。
??“金人粮草已尽,必难久持。斗枪暗藏的杀机被破之后,又增新败。我料定其今夜必撤。金人北返,不可不追。”
??
??能站在鄂震的帅帐之中,无一不是智谋深湛,思虑详熟之辈。每个人都明白鄂震话中的含义,战事的平衡已经被悄悄打破,而打破这一环节最重的一个筹码也已经出现。这无疑是一个天赐的战机,然而把握这战机的人,却不得不面临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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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公公在酒足饭饱后,又索去了李潜的半瓶自制调料。而在鄂震的好言劝慰,金银相赠之下,什么世交的情谊,三生的缘分之语都争相而出。最白最胖的那位更称着醉酒,透露一丝圣旨的内幕,不知朝廷从何渠道获得的奏折,竟在颖昌未失之时已得颖昌已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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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奇修的夺城之举被大肆宣扬,鄂震的自作主张,引来了金人的报复。高宗皇帝本就是未料胜先料败的主,何况因你鄂震一人,竟丢了整城一座。于是莫奇修的夺城之役成了天大的功劳,而这招致祸患之起的魁首自是其罪难容。钦差之所以选在颖昌宣旨,其意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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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公公所提的不过些许痕迹,余下的诸多环节,则是众人推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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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若颖昌接旨而去,奉旨还朝,软解回京怕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去,抗旨之罪,则祸及众人。去,还是不去,成为了众将讨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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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情激愤中,惟有鄂震神色不变的坐在帅案之后。只有他不曾换下的白衣,才能在这帅帐之中显出一分淡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既为天子之臣,享皇家之俸,天子既诏,焉有不至之理。然金人即将北归,不断其元气必有后患,战事瞬息之变已间不容发。翟俊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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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在。”鄂震的容颜一肃间,翟俊军旅中练就的严谨立时显露无余。身行微屈,双手迅捷而又有力的抱于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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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目光凝聚,直视众人:“我命你,晚餐之后引兵休息,今夜二更起身,三更用饭。然后弓上其弦,马备其鞍,待我从颖昌返还,正是追敌出兵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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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俊并未立刻领命,而是与周围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我安然自若的站着,冷眼的看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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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决意入颖昌领旨,能否安然而返,已在未知之间。若换我与他,什么天朝圣命,不过一纸空文,如何能约我行藏,可惜他终究是他,我仍是我,所以他走不出皇命这道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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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接军令?”鄂震声音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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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俊折身下跪道:“属下斗胆肯请大人,带我入城同领圣旨。整兵待敌之事还望委派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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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颢炎也出言道:“属下愿随大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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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数人自也无人落后,纷纷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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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摇摇头:“纵使万人同往,领旨却不过是我一人。你等作好备战,万事等我回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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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待再讲,鄂震的一句:“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终将所有的拖沓斩断。鄂震说的没错,既然决定前往领旨,去几人都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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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灯高悬寨门,雨雾中远远看去,昏黄沉寂。只有吸进口中的空气,才能略微感到有些清爽。我孤身一人,离身出寨,取的并非是还剑之路,站的却是颖昌道中。
??鄂震一行不过三人,这两名亲卫的效果无非是把只身独自的味道更渲染了几分而已。纵使是雨水中,他依然是白衣在身,看来固化的某种情怀不单单需要心思的投入,更也要用形式来体现,对于娘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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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黑马,在我身前数丈,立然而止。可能是鄂震两次单独见我的缘故,亲卫对于我的横道中间,并没有过多的疑问。见鄂震的马开始又缓缓向前,他们并没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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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笑了笑:“唐兄离营,我以为是还剑而去,却没到会在这里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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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下了一阵,衣裳上罩了一层水珠,我略掸了掸,道:“大帅的行程好慢,我在此足等了你半个时辰。鄂帅以为此去颖昌真能全身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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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轻踏,在同一个点,落得更深了一层,鄂震终于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声音低得只有我才可听见:“总有些事是你不愿去面对却又无论如何也躲避不掉的。记得我你跟说的吗,起初我便知道,这一场政治的较量。无路可退中,也惟有前进一途。精忠报国,精忠报国……嘿嘿,唐经风,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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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飘在我的耳中,我只是低着头慢慢的思量,他马蹄下深深印出的痕迹竟让我看的目光迷离。一个豆大雨点打在脸上,我长长吸了一口气:“不过这样吧,让我与大帅同去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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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的很平常,笑的很自然。然后很有深意的言道:“唐兄此言可是一时意气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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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鄂帅激将之法,难免小视我了。”我淡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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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马,鄂震随从的马,而那个人则只有步行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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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近青,雨水清淌,三匹马三个人,不着蓑衣,不着斗笠,便这样在雨中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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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贯耳,雨丝滴面,鄂震的话却凝成一线,阵阵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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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讲明,此次颖昌之行,凶险异常,鄂某亦不敢言能全身而退。唐兄既执意随我同去,我也不敢自轻,唐兄从此不必再提还剑之事,你我间的约定,此行之后立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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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昌的城门,严严的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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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的守军将领紧张的,望着我们三人身后的方位。鄂震的到来,纵使是宿酒难醒,温香满怀之时,也无人敢有丝毫的怠慢。毕竟昔日的城主,气盖三军的主帅这些名号都足已让任何守卫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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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在我的随同下,这碗闭门羹却端了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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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就这么一直下着,越来越大,城头军兵笑得也越发的不自然,甚至鄂震的那名亲卫,已数度欲怒斥出声。只有鄂震与我这个关联不大的外人,静静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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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既然该来的终究会来,又何必现出焦灼,让人空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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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的人影终于动了,虽然显得有些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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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铁链慢慢搅动的声响,吊桥缓缓落下。马行其上,看着污浊如墨的护城河水,突然想起了上次舍死的城头一跃。只是如今看来,也不知值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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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之内,两旁立着盔甲鲜明的兵士;手中持着的铜戈铁戟,在雨中闪着幽光,映着他目中丝丝的敬畏。我知道这敬畏并非来自于我这个颇有名气的杀手,而是来自我身前的这个黑马白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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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道上并没有莫奇修的身行,只有一人头带蓝雀云翅冠,身穿青花鱼吞袍,文官打扮:“鄂大人,京城一别,数载不见,没想到风采更胜当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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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感到身前鄂震,仿佛从内而外透出一丝气息,有如实质,强烈异常。我甚至感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才朗声笑道:“张大人,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传旨钦差是你,早知道,定要讨你去大营痛饮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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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震的话说的笑意吟吟,颇有亲切深厚的味道,可我却总觉得他的话中,透着一丝很奇特的情绪,这是我于他身上从来不曾见过的,张大人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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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我等到城守府衙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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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停,风渐起,颖昌的夜色永远雾一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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