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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我们请求,确切地说,是经胡新的请求,护士小姐打开了那道铁栅栏门,让我们进去了。里面有几个沙发,已经很旧了。胡新说:“四哥你坐,你坐,坐下谈。”他的意图很明显,是想叫安小兵一个人坐着,我们站着跟他谈话。这种谈话方式,可以把我们的同情与关爱毫无保留地倾泄给面前的“四哥”。但是安小兵不领情,根本就不看我们,只拿眼偷看护士,偷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好像故意要拿这样的眼神来表现自己非同常人的聪明。他在表演聪明的时候,嘴角边的口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一路往下去。这样,我就看清了他嘴下边原先的涎痕。新的口水将旧的痕迹滋润,黏虫在它的旧迹上放肆大胆地再走一遭。
  我们就这么站着,四亮大敞的。胡新试图正经地跟安小兵说说话,他语调深沉地说:“四哥,二哥特意来看你了。缺吃少喝的事,我来;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你跟二哥说。”
  但是安小兵不予配合,似乎金口难开。只是拿眼偷看护士小姐,只是一边耍小聪明一边流口水。胡新反复开导,竟不起任何作用。
  直到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安小兵才突然金口开启了。他说:“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他是对护士小姐说的,显然是想在我们走之前,最后表现一下他的聪明。护士小姐一脸潮红,忍不住地捂嘴笑。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不好,不讲一句话。
  胡新坐在出租车的前排座位上,见我沉默如此,也知趣得很,不言。
  直到我们下车,胡新付钱的时候,才说:“二哥到我公司来干吧。二哥在车辆厂,拿三四百块钱,那么苦,有什么意思﹖到我公司来干吧。”
  话说得很突兀。
  “你什么鸟公司?”我冲冲地说。
  “二哥你别瞧不起我,”胡新冷哼一声,“过来吧,我正缺人呢。一个月一撇半。”
  一撇是一千,一撇半就是一千五。我心抖了一下。那一下抖得很厉害,就像是被石头击中一样。
  
  我在飞跃物资经营总汇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如在车辆厂。如果说车辆厂的那些日子,是一地难以捡拾起来的玻璃碴,那么在飞跃物资经营总汇,我的日子差不多就是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大大小小,白花花的,还没落地就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了。
  我背着金花,到胡新的家里去上班。每天按时去,按时回。不是比照胡新的时间,是比照车辆厂的上下班时间。我对经营一窍不通,所以我对飞跃物资经营总汇的性质也不想过问。营业执照在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卫生包干区的牌子在院墙外面钉着,那是真的。
  “方塔”外的第三间平房是我的办公室,装潢很讲究。最值得骄傲的是两米长的老板桌和桌子后面的活动转椅。但是我坐在上面,效果一点都不好,主要是我的自信心不强。没有自信心的人是与这样的桌椅不配套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坐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你该给我一点事情干干,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啦﹖都有点像……残废人了。”这是我在皮转椅上一连坐了两天,对胡新提出的要求。
  “急什么﹖到我这儿来,还怕没事干﹖想干活,天天有活干?”
  来了一辆卡车,卸下一整车的货,是食用油。车子一走,公司里的两个伙计小沈和小林就忙开了,忙着将货物搬进库房,归位。
  瞧这两个搬运工小伙子,大冬天的,穿那么单薄的一件棉毛衫,脊背都被汗水浸湿了。我有点不忍,当然主要是闲得无聊,过去帮着搬了几箱。不巧得很,被刚进院门的胡新看见了。
  “打住打住,二哥你打住?还用得着你动手吗﹖这边有事?”胡新说话快捷,似有几分仓皇,拉住我,把我拉进办公室。
  这才看清,七八个男人跟在胡新后面走进了院子,都一语不发,不苟言笑。虽然显得土气,但眼里全都发着凶光,虎视眈眈的样子。因为人多,所以拥进办公室门的时候,给人留下黑鸦鸦一大片的感觉。
  胡新两手抱拳,故作镇静,连声说:“弟兄们坐,坐,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忙着从桌上拿烟,撕开香烟的外包装,谦卑地给人递烟。
  没有人坐,也没人接烟。
  (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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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她是一个充满血性的女人。

  确如胡新所言,生计问题无法回避。年底飘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我躲过金花的注意,去了胡新的公司。
  此前胡新已经跟我谈好了,去他公司,算是正式聘用,考虑兄弟一场,当然不会亏待我,给我一个副经理当。
  副经理。多响亮的称号?
  敦敦实实的小三楼像一座碉堡,拉开了胡新与周围邻居间的距离。郊区的发展日新月异,城镇与乡村已经没有了质的区别。所谓城乡结合部,一个新型词语,已经把郊区的优势和尴尬全都包容了进去,富的更富,穷的也更显其穷。在这样的氛围中,胡新的“飞跃物资经营总汇”就熠熠生辉,独显其能。这敦实的小三楼,被一个三百平方米的院子收拢着,一楼宽展,方塔式建筑延伸出去,成一排平房,然后沿围墙的走势急转,转成笔直的九十度。数过去,仅一楼,少说也有十四五间房子。方塔式建筑是这个院子的核心,垂直而上构成了富丽堂皇的小三楼。一楼有办公室,有仓库,有车库;二楼除了胡新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健身房;三楼则是胡新住宿的地方。这儿既是胡新的家,也是胡新的公司。从三楼望下去,雪落在院子里,虽然站不住,也已经显出了足够的壮观。纷纷扬扬。
  “喏,名片。”
  真是不能小窥胡新,人还没到呢,连我的名片都印好了?
  飞跃物资经营总汇
  刘宝副经理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名片,谁不像我一样激动,像我一样的飘飘然呢﹖受宠若惊,感觉挺好。不过我的表现还算可以,至少我沉住气了。我调整情绪,气沉丹田。即便是受宠若惊,我也不想把这种二半吊子的心情置于脸上,让胡新看着舒心。我接过那盒名片,隔着透明塑料盒看里面的文字,又放下,放得既沉着又矜持。
  “我还没最后答应你呢,你就先给我来个下马威,你小子?”
  “我可是诚心诚意噢?”
  “我知道……这事,我还要问问我老婆,征求征求她的意见。”
  “二哥我佩服你,真佩服你?二哥事事老婆在先,好像现在忽然就理解生活了,比我理解得还透彻?”
  “你笑话我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啊﹖我能听出来。”我及时遏止胡新的这股劲头,“你又‘二哥二哥’地叫我了。胡新我可是把话说在前面,我的拳头是不认二哥三哥的?”
  “二哥你别……”
  胡新的话尚未说完,我的拳头已到,一拳击在他的肩胛骨上。可以理解为开玩笑,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

  不求人找到的工作,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而八经的工作。车辆厂的工作就不同。我还记得刚回来的时候,三天兴头过去了,我老婆金花说:“整整三天,够了吧﹖”我被她问得直发愣,挺难为情的。她说够了就行,够了我们就去办正事。
  她指的办正事,是去求人,为我找一份工作干。
  在赵厂长家,说东道西的只有赵厂长和我老婆两个人,好像没有我什么事。即便如此,我还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直埋到裤裆里。我现在这么知趣,这么识相,这么懂得自爱,说是管教干部的功劳,不如说是我老婆金花的功劳;说是金花的功劳,不如说是我儿子小喜的功劳。小喜今年九岁。确切地说,我回来的时候八岁,现在九岁。——劳驾各位,帮我算一算,我进去的时候,我儿子小喜几岁﹖还几岁呢,刚满四个月?
  “现在这形势,你们都知道,正式工别想,只能干临时。不过话说回来,在哪都是吃饭,主要还是靠自己。”赵厂长推心置腹,“宝子有力气,干活我放心,就是怕……”
  “赵大哥这点你尽管放心,”金花替我表态,“他这么大的人了,什么好,什么坏,也该懂了?那时候,他刚进去,还没判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叫人带话给我,叫我改嫁,我的回答还够漂亮的?”
  金花又在戳我的疼处了。
  判之前,我确实叫人带话给她,没别的,只提出了这一件事。她给我的回话也爽快:以十年为界,十年以下,她等;十年以上,她就带小喜改嫁。结果老天有眼,法院判了我九年。
  当然我还不算是混蛋,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诚心;如果不是因为脾气火爆,减刑两年怕是不成问题的,可惜只减了一年。
  “明天你去找孔主任吧,工资……少就少点吧。都蛮难的。”赵厂长无奈地摇头。
  摇头的滋味不好受,看着别人摇头,滋味更不好受。所以从春天到秋天,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摇头的赵厂长。
  
  胡新建议我去他那儿工作,并不是近期的创意,已经很长时间了。
  夏天的时候,胡新约我去看看他的“四哥”安小兵。我不大高兴,我说八年都过来了,安小兵现在是什么模样,恐怕我都记不得了。胡新说这就是二哥你的不对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胡老六一碗水总要端平。一句话把我说得差点跳起来,想不对他吼叫都难:
  “胡新你现在是人了,当初呢﹖?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进去﹖?安小兵会进去﹖?真正闹出事来,你就躲在后面了。进去一年,出来了,发财了,挣大钱了,混出人样来了?你别‘二哥二哥’地喊,你要改口?胡新我跟你说,我就是饿死,都不愿意吃你的饭!”
  话说得痛快,说完了却不免心虚。儿子小喜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他胡新买来的﹖我在里面八年,后面的七年,他来探望的次数不比金花少;而这四五年,小喜身上穿的衣服,每年由他送来的都不少于三四套。金花一连声地说不要不要,态度即使真,也变成假的了;衣服穿在小喜身上是真的。
  所以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跟他去了。
  精神病医院坐落在四山环抱的幽雅环境里,夏天一派清凉,可谓避暑胜地。可惜安小兵已经没有了胜地的概念。我在里面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安小兵;每回想到他,我就会思路大开,突发奇想,与我平日颇为麻木的思维极不吻合。借助于想象中的安小兵,我会想到广袤无垠的宇宙,想到地球上的许多未解之谜,想到人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想到幸福的含义。到了“幸福”这里,我的游思停顿了,或者说钻牛角尖,往纵深发展了。——幸福到底是什么呢﹖什么才是幸福的标准呢﹖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幸福与否,是不能由别人来评判的。别人分析你的幸福,和你自己体验、理解的幸福,其实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最好的解释就是精神病人。你用你个人的感知去同情他们,可怜他们,殊不知,他们活得比你充实,比你认真,比你更有滋味。他们已经抛却了烦恼,进入了某种常人难以进入的境界。
  带着这种乱糟糟的思绪,我见到了安小兵。很大的房间里,一道铁栅栏把安小兵和我们分割开,这使我想到了另一个地方,我呆了八年的地方。格局基本一致。不同的是衣着。安小兵穿的是条状的病员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辜的病人。当然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病人。

(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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