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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3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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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她是一个充满血性的女人。
确如胡新所言,生计问题无法回避。年底飘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我躲过金花的注意,去了胡新的公司。
此前胡新已经跟我谈好了,去他公司,算是正式聘用,考虑兄弟一场,当然不会亏待我,给我一个副经理当。
副经理。多响亮的称号?
敦敦实实的小三楼像一座碉堡,拉开了胡新与周围邻居间的距离。郊区的发展日新月异,城镇与乡村已经没有了质的区别。所谓城乡结合部,一个新型词语,已经把郊区的优势和尴尬全都包容了进去,富的更富,穷的也更显其穷。在这样的氛围中,胡新的“飞跃物资经营总汇”就熠熠生辉,独显其能。这敦实的小三楼,被一个三百平方米的院子收拢着,一楼宽展,方塔式建筑延伸出去,成一排平房,然后沿围墙的走势急转,转成笔直的九十度。数过去,仅一楼,少说也有十四五间房子。方塔式建筑是这个院子的核心,垂直而上构成了富丽堂皇的小三楼。一楼有办公室,有仓库,有车库;二楼除了胡新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健身房;三楼则是胡新住宿的地方。这儿既是胡新的家,也是胡新的公司。从三楼望下去,雪落在院子里,虽然站不住,也已经显出了足够的壮观。纷纷扬扬。
“喏,名片。”
真是不能小窥胡新,人还没到呢,连我的名片都印好了?
飞跃物资经营总汇
刘宝副经理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名片,谁不像我一样激动,像我一样的飘飘然呢﹖受宠若惊,感觉挺好。不过我的表现还算可以,至少我沉住气了。我调整情绪,气沉丹田。即便是受宠若惊,我也不想把这种二半吊子的心情置于脸上,让胡新看着舒心。我接过那盒名片,隔着透明塑料盒看里面的文字,又放下,放得既沉着又矜持。
“我还没最后答应你呢,你就先给我来个下马威,你小子?”
“我可是诚心诚意噢?”
“我知道……这事,我还要问问我老婆,征求征求她的意见。”
“二哥我佩服你,真佩服你?二哥事事老婆在先,好像现在忽然就理解生活了,比我理解得还透彻?”
“你笑话我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啊﹖我能听出来。”我及时遏止胡新的这股劲头,“你又‘二哥二哥’地叫我了。胡新我可是把话说在前面,我的拳头是不认二哥三哥的?”
“二哥你别……”
胡新的话尚未说完,我的拳头已到,一拳击在他的肩胛骨上。可以理解为开玩笑,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
不求人找到的工作,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而八经的工作。车辆厂的工作就不同。我还记得刚回来的时候,三天兴头过去了,我老婆金花说:“整整三天,够了吧﹖”我被她问得直发愣,挺难为情的。她说够了就行,够了我们就去办正事。
她指的办正事,是去求人,为我找一份工作干。
在赵厂长家,说东道西的只有赵厂长和我老婆两个人,好像没有我什么事。即便如此,我还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直埋到裤裆里。我现在这么知趣,这么识相,这么懂得自爱,说是管教干部的功劳,不如说是我老婆金花的功劳;说是金花的功劳,不如说是我儿子小喜的功劳。小喜今年九岁。确切地说,我回来的时候八岁,现在九岁。——劳驾各位,帮我算一算,我进去的时候,我儿子小喜几岁﹖还几岁呢,刚满四个月?
“现在这形势,你们都知道,正式工别想,只能干临时。不过话说回来,在哪都是吃饭,主要还是靠自己。”赵厂长推心置腹,“宝子有力气,干活我放心,就是怕……”
“赵大哥这点你尽管放心,”金花替我表态,“他这么大的人了,什么好,什么坏,也该懂了?那时候,他刚进去,还没判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叫人带话给我,叫我改嫁,我的回答还够漂亮的?”
金花又在戳我的疼处了。
判之前,我确实叫人带话给她,没别的,只提出了这一件事。她给我的回话也爽快:以十年为界,十年以下,她等;十年以上,她就带小喜改嫁。结果老天有眼,法院判了我九年。
当然我还不算是混蛋,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诚心;如果不是因为脾气火爆,减刑两年怕是不成问题的,可惜只减了一年。
“明天你去找孔主任吧,工资……少就少点吧。都蛮难的。”赵厂长无奈地摇头。
摇头的滋味不好受,看着别人摇头,滋味更不好受。所以从春天到秋天,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摇头的赵厂长。
胡新建议我去他那儿工作,并不是近期的创意,已经很长时间了。
夏天的时候,胡新约我去看看他的“四哥”安小兵。我不大高兴,我说八年都过来了,安小兵现在是什么模样,恐怕我都记不得了。胡新说这就是二哥你的不对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胡老六一碗水总要端平。一句话把我说得差点跳起来,想不对他吼叫都难:
“胡新你现在是人了,当初呢﹖?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进去﹖?安小兵会进去﹖?真正闹出事来,你就躲在后面了。进去一年,出来了,发财了,挣大钱了,混出人样来了?你别‘二哥二哥’地喊,你要改口?胡新我跟你说,我就是饿死,都不愿意吃你的饭!”
话说得痛快,说完了却不免心虚。儿子小喜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他胡新买来的﹖我在里面八年,后面的七年,他来探望的次数不比金花少;而这四五年,小喜身上穿的衣服,每年由他送来的都不少于三四套。金花一连声地说不要不要,态度即使真,也变成假的了;衣服穿在小喜身上是真的。
所以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跟他去了。
精神病医院坐落在四山环抱的幽雅环境里,夏天一派清凉,可谓避暑胜地。可惜安小兵已经没有了胜地的概念。我在里面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安小兵;每回想到他,我就会思路大开,突发奇想,与我平日颇为麻木的思维极不吻合。借助于想象中的安小兵,我会想到广袤无垠的宇宙,想到地球上的许多未解之谜,想到人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想到幸福的含义。到了“幸福”这里,我的游思停顿了,或者说钻牛角尖,往纵深发展了。——幸福到底是什么呢﹖什么才是幸福的标准呢﹖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幸福与否,是不能由别人来评判的。别人分析你的幸福,和你自己体验、理解的幸福,其实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最好的解释就是精神病人。你用你个人的感知去同情他们,可怜他们,殊不知,他们活得比你充实,比你认真,比你更有滋味。他们已经抛却了烦恼,进入了某种常人难以进入的境界。
带着这种乱糟糟的思绪,我见到了安小兵。很大的房间里,一道铁栅栏把安小兵和我们分割开,这使我想到了另一个地方,我呆了八年的地方。格局基本一致。不同的是衣着。安小兵穿的是条状的病员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辜的病人。当然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病人。
(续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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