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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尼玛!这白袍少女,酷似无夏的少女果然就是流云尼玛。她没有说话,泪水却淌下来,在她的面颊上划下晶莹的痕迹。

  “敦巴幸绕带着魔鬼堆恰巴离开了文部,念青唐古拉有心要让恶魔让旺荡平喇尔扎措,”人鱼说到这,转身向她身后达尔果八座山峰,“布麦,吾麻拉真,介古拉真,岗龙拉真,赤木拉真,巴威拉真,玛木拉真,还有西亚尔,看看他们,它们已经被念青唐古拉分开了。现在要保全喇尔扎措,只有去求在拉萨的赞普,只有你去拉萨。”

  流云尼玛的目光随着她的转向达尔果,原本连绵不绝神采怡然的达尔果山四分五裂,八座高峰,零乱横陈,连峰顶皑皑白雪也失去剔透晶莹的韵致,黯淡无光。凄惨落魄的景象,令流云尼玛为之失神。

  “大风雪就要到了,如果我再不能令当惹雍结冰,只怕恶魔让旺就会冲破格萨尔的封印,重现在神山脚下。”贡觉玛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又是良久的沉默,流云尼玛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纯银打造的转经桶,“贡觉玛,”她哑声道:“只要这经桶转动起来,这里,本教的圣地就成为佛教的领土了。你想清楚。”

  人鱼贡觉玛叹了口气,“我的哥哥们虽然都是本教门徒,我更是喇尔扎措的守护神,喇尔扎措是我的责任,只要能让喇尔扎措兴旺,念青唐古拉说佛本是一家,那就是一家了。”

  “可本教在神的土地上流传了八千四百年呀!”

  “流云尼玛,你身后跪着上千的信众,他们片刻间就会为让旺锁吞噬,只有你才能救他们。”

  流云尼玛心头一震,回转身,望向身后密密麻麻跪着的族人,他们手捧着哈达,在风中飘拂着,远远望去,白花花一片,反射着阳光,刺痛人的眼。

  “摇起转经桶,你就是释佛的弟子了,拉萨金城公主身边的空缺,就由你去填补。”人鱼贡觉玛继续说道:“文部诸神,敦巴幸绕的后裔,他们也会体谅的苦衷的。”

  流云尼玛不再出言,低声念着世代相传得祷文,右手一甩,转起了经桶。

  身后的族人们伏下身去,随着她念起祷文,数千个人的低声呢喃汇成一片海,伴着怪叫的狂风,充塞了空气,回荡在神山圣湖之间,回荡在天地之间。一个高歌的声音插进来,贡觉玛在唱歌,歌声引导着祷声四处回旋,直上云霄。

  流云尼玛停下来,看着族人们挥着哈达起舞,数千条哈达飞扬起来,遮天映日,反着耀眼的光,像一条条飞舞的流云。风更大,更急,它呼啸着,冲杀着,低低掠过人们的头顶,刹时间,千万条哈达脱手飞起,真的变成了千万缕流云向天边飞去。

  人们停止了祈祷,不再舞蹈,盯着飞远了的哈达,忘了该做些什么,风也嘎然而止,没了声息,突来的寂静,笼罩在每个人头顶。天地间,只余下流云尼玛寂寞的叹息。

  当惹雍湖水恢复了清澈,达尔果山的裂缝愈合了。人们静静走到流云尼玛面前,一个个,恭敬地向她行礼,致上祝福,然后静静的走开,去修补他们的毡房,寻找医治他们的牛羊。

  “流云尼玛,”贡觉玛担心的望着失神的她,“别多想了,你拯救了喇尔扎措族,你看,当惹雍湖开始结冰了。”

  流云尼玛顺着她的手向湖面看去,果然,湖上开始凝结出晶莹的冰层。

  阳光穿破云层,投射在湖面上,湖中凝起的冰层反射出五彩绚丽的霞光,映着贡觉玛鱼身的鳞片,闪耀变幻,伴着霞光直升上达尔果山顶。

  “今晚月圆之时,湖面就会被冰封了,来年的水草丰美,牛羊肥壮,喇尔扎措美丽的公主也将代表我们去向拉萨的金城公主献上圣洁的哈达,从此佛本一家。”族中的长老向贡觉玛施以五体投地大礼,衷心祈福,“美丽的贡觉玛,当惹雍女神,请赐福我们的流云尼玛。”

  贡觉玛点头,向流云尼玛招招手:“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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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点头,“原来你也知道我啊?”

  她贴近他,抬着脸望入他的眼湖深处,“我当然知道了,你是我们喇尔扎措族的英雄,是敦巴幸绕祖师的大弟子,也是念青唐古拉的执行官。贡觉玛经常给我讲你的故事,我早就熟悉你了。那天真傻,有谁会在月光下出现在当惹雍措畔,当然是贡觉玛的哥哥们了。”

  西亚尔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还有你,你忘了?那天我从贡觉玛那里出来,看见一个像玛瑙一样美丽的姑娘,披着月光,挥舞着长袖跳舞,还以为是天神的公主来到了喇尔扎措,原来就是喇尔扎措的公主。”

  流云尼玛忽然有些伤感:“我真希望我是天神的公主。”

  “为什么?”

  “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而你是却是神祗,我多希望能常常见到你,可我不是神……”

  “谁说你不是?”不等她说完,西亚尔就打断她:“你比那最美丽的女神那木措还要动人,你不是神,你是天上的仙女。”他执起她的手:“流云尼玛,我的仙女,我会恳求念青唐古拉,让你成为我的新娘。”

  流云尼玛心头流过一丝欢喜,又有些不确定,“可是……”

  “没有可是,我西亚尔说得出做得到,你将会成为我的新娘。”他忽然有些腼腆,“我生于天地间已有上万年,你是第一个让我在睡梦中也牵挂的姑娘。”

  他的话让流云尼玛心头无比甜蜜。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前,脸上掩不住幸福的笑容。

  早喻醒了,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回想起梦境,仍止不住笑意。偶一抬头,却看见无夏,背对着她,面湖而立,身影端是萧索。

  早喻笑吟吟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无夏问:“梦见什么了?笑的那么甜?”

  早喻居然红了脸,只说了三个字:“西亚尔。”

  无夏已经明白,点点头,回以两个字:“幸福。”

  早喻问:“你呢?”

  无夏望着天边的红云,一字一顿道:“背叛!”

  早喻的笑容凝在脸上,她望向早喻,等着进一步的解释。

  风越来越大,在当惹雍湖水面掀起巨浪。晚霞凝汇在达尔果山顶,颜色渐渐浓重,似一团血红,挂在天边,将两个女孩的脸也映成了不详的红色。

  无夏就在这晚霞中,向早喻复述了她的梦境,血淋淋真实的梦境。

  早喻似受了极大的震撼,半天说不出话。

  无夏又问她的梦境。

  “我……我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开心,具体,却记不得了。”不知为什么,早喻对无夏隐瞒了梦境,这是不是也是背叛?

  “在谈什么,这么投机?天黑了都不知道?你们不饿吗?”说话的是边巴。

  早喻无夏回过头,见是他,都怔了一下,早喻笑道:“你来多久了?”

  边巴一反这两日来眉头紧锁的凝重神情,看来十分的轻松悠闲,笑着问道:“你们又有什么收获了?”

  这一问,问得早喻无夏脸上都没了笑容,久久没有做答。

  边巴见她们如此神情,便不再问,只说:“索杰大师家已经备好了饭,吃点吧,今天晚上是重头。”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全黑了。一屋子人正喝着酥油茶,有族人进来,道:“月亮已经升到了达尔果山顶。”

  索杰大师站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串贡觉玛之歌,道:“吉玛睡了,这贡觉玛之歌我就拿下来了。你们要见贡觉玛,需的有这贡觉玛之歌的接引。”

  一行人来到湖边,满天的星光下,当惹雍湖一碧澄明,波光闪烁的湖水,被包绕在湖畔星星点点的火光中,那时喇尔扎措人为她们燃起的火把。

    无夏走到早喻身边,握住她的手。早喻将贡觉玛之歌递给无夏,替她带在手腕上。月光照在小小的石头上,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吸引了周围众多族人的目光。众人看了,都不由点头,那闪着诡异光彩的石头,就是传说中西亚尔的信物贡觉玛之歌?

  索杰大师指着湖面道:“贡觉玛住在四方宫殿中,制了五彩的宝石,赐给她的信徒,唯独这串贡觉玛之歌是她用自己头上的颇西化的,专门送给喇尔扎措的公主流云尼玛。别人接触了,会折福,冬日先知却只会令它大放异彩。”

  当惹雍湖澄澈如镜,达尔果雪山白色的顶峰上悬着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明月堪堪处在巨大湖面的中心点。绕着湖周围,嘛尼堆顶的牛角,在粼粼波光中,显得诡异狰狞。

  无夏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向早喻身边靠了靠。早喻拍拍她的肩,问索杰大师:“我们要怎样才能见到贡觉玛?”

  老人指了指湖边,那儿停着一只牛皮筏子,说道:“坐上去,它会送你们去的。”

  无夏怀疑的看着独自打转的筏子,“它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只怕这小筏子未行至湖边,突然泄气,两个人就此祭了贡觉玛了。

  就在此时,围观的族人中,走出四个大汉,走到她们面前,鞠了一躬,扬着头唱起歌来,唱至兴起,手舞足蹈,甩起长长的袍袖,跳起了祝福的舞。

  在愕然间,早喻催着无夏上了筏子。

  索杰大师解开系在岸边大石上的绳子。牛皮筏子慢慢的离了岸。

  仿佛又一双手,在水中推着筏子。在水中悄无声息的行进着。在无风的湖面上,牛皮筏子载着早喻和无夏向湖心驶去。早喻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暗暗称奇,或许这真是贡觉玛在使用法力。

  她们两人背靠背坐在筏子上,行至湖心,倒映在湖面上的那个月亮旁,原本无波的湖水突然泛起圈圈涟漪,撕碎了玉盘。无夏握住早喻的手,两个人都紧张不安。

  涟漪渐渐散去,水面却不复见明月,这时耳边隐隐约约响起歌声。

  “早喻,快看!”无夏低呼着将手臂伸到早喻面前。她手腕上带着的那串贡觉玛之歌,正隐隐的发出红色的光芒。

  早喻被这奇异的光迷住了,盯着它移不开目光,耳边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嘹亮。

  “早喻,早喻,你听,”她推着早喻的肩,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腕上的手链而泛着红光。随着歌声越来越高亢,贡觉玛之歌所发出的光也越来越强烈。

  “早喻,那歌声,我在梦中无数次的听过。”

  歌声已经震耳发馈了,早喻只能看见无夏不停挥舞手臂,却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她感到,她们在下沉!冰凉的湖水,浸过脚面。她平静的望着深沉的湖水,心头突然“听”见了贡觉玛的呼唤:“早喻,早喻。”

  “贡觉玛?”

  “你终于来了早喻,我要让你先看些东西,然后,你会明白的。”

  早喻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横风肆虐,天地昏暗,这就是美丽的喇尔扎措?那个如江南般秀美的喇尔扎措去了哪里?为什么天色如此黯淡?为什么当惹雍湖水翻着惨碧色的泡沫?为什么达尔果山连绵八峰断成两截?

  风咆哮着,摧枯拉朽,成千上万只牦牛倒毙在地。帐篷,围毡飞得满天都是。人呢?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这里即将被死神所统治。

  一串小小的气泡从忽地翻上水面,击碎了凝了片的绿泡沫,随之逸出的是轻柔如叹息般的歌声,贡觉玛的歌声。

  狂风中,有人念着经文,向湖边走来,在她的身后,隐隐约约有数千人跪在地上,出奇的沉默,默默的注视着她走向湖畔。

  湖水翻腾着,歌声渐响,听来似乎由远而近。然后在刹那间,一道水柱升起,托起一个端坐着的少女。她的下身是条鱼尾,她的头上用贝壳结成宝塔状,长发披泻在身后,随风飘扬。

  就在这时,原本呼喝暴虐的狂风突然离去了。漫天沙土悄悄落定,岸上的身影清晰起来。无夏白皙细致的面庞,不是无夏又是谁,只是她面上沉静坚毅的神情,淡然无畏的目光却不是无夏所拥有的。白色的藏袍,红色的腰带(那腰带,那样的眼熟),要间隙这五彩的氆氇,黑亮的头发梳成唐式的高髻。她右手握着一个转经桶,垂在身侧。左手则持着一柄拂尘。

  她们互望着,忽然间,两人的眼中都盈满了泪水,水柱上的人鱼终于打破沉默。

  “流云尼玛,念青唐古拉神发怒了,他要惩罚喇尔扎措人的固执,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喇尔扎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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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咽了一下,环视身边的族人。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熟悉,可在火焰妖异的映衬下,每一个人的脸都是那么陌生。这些族人,她为了他们的安危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他们却把行踪透露给金城公主。“你夺走了族人们爱我的心。我这一生,为了大局,为了族人们,不断的委曲求全,不断辜负西亚尔,到最后,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所剩下的,不过是西亚尔而已。你们还要逼我出卖他?不,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倒希望我知道,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一切,只追随他的脚踪。你们说,我怎么会说出他的下落?”

  金城公主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西亚尔不顾一切离去,其实是因为你。只要你呼唤,不论等着他的是刀锋剑刃还是狂风骤雨,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出来。”

    流云尼玛蓦地睁开眼,看着金城公主,无比惊讶,道:“你竟然让我出卖西亚尔?”

  金城公主噎了一下,忙道:“我这是为你好。我一向很看重你,你是知道的,我甚至答应你阿爸的请求,让你嫁给了桑杰大人,就像你祖母当年一样。我还给了你喇尔扎措族无比的荣耀,这一切都是为你好。我不忍心看你万劫不复呀。你以为念青唐古拉不知道你与西亚尔的关系吗?”流云尼玛又闭上眼,嘴角挂上冷冷的笑。

  “念青唐古拉十天前就下了命令,让我们交出你。我和赞普也是没办法,你若不帮着找出西亚尔,我们就只好对你不住了。”

  流云尼玛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她,又环视周围举着火把的族人,还有金城公主,曾经幼稚地以为她是同情她,愿意帮助她的,谁知道此刻她竟要将她交给念青唐古拉。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落寞绝望。

  金城公主见到那笑容,心头一凛,问道:“你笑什么?”

  她仰头望青天,缓缓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走到今天这一不是我咎由自取。我不会在错下去了。流云尼玛今天就在这里,那也不去,你们就把我交给念青唐古拉吧。”


  胸口一阵猛烈尖锐的剧痛,无夏惊醒,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手捂着胸口,那剧痛是那么真切,仿佛心脏也被剜了出来。她靠在柳树上,庆幸心脏仍在胸腔里跳动,血液仍在血管里奔流。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梦境中流云尼玛凄冷的处境,是真实的吗?上一次自己在梦中体会到的,正是这种背叛。这才是早喻梦中贡觉玛所说的背叛吧?

  流云尼玛,那个表面上风光的头人之女,有着显赫的家世,却悲惨的一再被出卖。被迫离开喇尔扎措,成为金城公主的侍女,是第一次;被迫嫁给桑节扎措是第二次;被族人泄漏行踪是第三次;被金城公主交给念青唐古拉是第四次。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五次,第六次?等待她的还有什么?令吉玛胆颤心寒的惩罚?将加著在她身上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想到这里,无夏心中一阵阵发冷,她开始衷心希望梦中流云尼玛那一刀,真的会结束她的生命。

  天仍然亮着,寒风在湖面掀起层层波浪;雪峰顶上的雪被风扬起,逐渐在半空布下一层淡淡的白雾。

  这真不是睡觉的好天气。无夏望向倚着老柳树熟睡的早喻,她脸上挂着满足而甜美的微笑。看来,她真的正在做一个好梦。无夏猜得不错,早喻的梦境充满了幸福喜乐。

  仍旧是在当惹雍湖畔,早喻发现自己正骑着牦牛,徜徉在青翠草原上。青草中,星星点点散落着蓝色的野花,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从达尔果山吹来的微风,送来了冰雪的沁凉。宝石蓝的天幕,轻轻搭在达尔果八座山峰的峰顶,四角垂向天地交界的地平线。

  随着清风送来的,还有一阵悠扬的笛声。她循声望去,老柳树下,立着一个带笑的少年。

  她又惊又喜:“是你,什么时候来的?”说着指挥牦牛向他走去。

  他不说话,只望着她笑。

  她跳下牦牛,连蹦带跳来到他身边,抑不住笑颜如花,扬着头望着他,“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我天天都来这里等。”

  他伸出手,帮她把贴在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眼里盈满了温柔的笑意。她傻傻看着他,傻傻的笑着,心中说不出的甜蜜。

  他问:“你就是流云尼玛?”

  流云尼玛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妹妹认识你,我向她打听,她一听就知道那个喜欢在湖边迎着月光跳舞的美丽姑娘就是喇尔扎措的流云尼玛。”

  “你妹妹?”流云尼玛有些疑惑,“我不认识住在雪山里的姑娘啊。”

  “我的妹妹就住在这里。”他忍住笑。

  “这里?她叫什么?”

  “我妹妹叫贡觉玛。”

  “啊!”她退了一步,打量他,“你是谁?赤木拉真,还是岗龙拉真?”

  “我叫西亚尔。”

  “啊!”她忍不住又一次惊叹,“你就是达尔果八兄弟里最英俊,最聪慧的那一个,贡觉玛最崇拜的哥哥西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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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知道?”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伤心,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早喻不知为什么,突然烦躁起来:“贡觉玛之歌有最神奇的功效,昨天吉玛那个样子,一戴上贡觉玛之歌立刻就平复下来。你看她现在,提起流云尼玛的惩罚,即使贡觉玛之歌也不能让她脱离恐惧,你倒说说,流云尼玛受的是什么样的惩罚。”

  无夏不再说话,整个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中。

  早喻别过头不去看任何人。她心头有说不出的压郁烦闷,无比沉重。究竟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只觉这一路追查下去,等待他们的是宿命的结局。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抛下一切,跑到这里来追寻一个远古的传说,此刻,车上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都牵在了千余年前的那个流云尼玛身上。

  从那曲到文部,并不太远,边巴一如既往地风驰电掣,却十分沉默。无夏几次想与他搭话,他都淡淡的,无夏见没趣,便也沉默下来。

  当惹雍错位于文部乡西北,放眼望去,波光粼粼,澄澈清净,倒映着湖边的达尔果雪山七座山峰,和蓝天上缕缕流云。有朝圣者行着五体投地的大礼,绕湖而行。湖畔堆放着一个个玛尼堆,经幡在风中飞扬。空气中充满了雪山凛冽的清新,达尔果七座山峰绵绵相连,肩并着肩,手牵着手,浑然一体,气韵天成。

  边巴在湖畔停下车,早喻无夏依次下车,经过无数奇幻的变故,终于来到了神秘的当惹雍湖,两人心中都有莫名的激动。

  早喻站在湖边的草原上,环顾四周,那股奇妙的熟悉感再一次袭来。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湛蓝澄明的湖水,巍峨挺立的雪山,就连湖边的枯柳也象是无数次在梦中见过。她甚至隐约听见了青稞收割时族人们的歌声,闻到了祭祀山神湖神时,青稞酒的飘香。平生中,早喻从没有这样肯定过自己是曾经属于这里的。

  无夏的感觉却与早喻不太一样。这一切对她来说也是熟悉的,可那熟悉中却又带着些生疏。除了那一汪湖水,其他的一景一物都令她莫名的不安。一路上对喇尔扎措的期盼,在这里却突然消失了。这里静谥的天空,慵懒的浮云,衰黄的草场,都似乎从她的记忆深处搜刮着什么。

  边巴来到两人身边,道:“这里就是喇尔扎措人世代定居的当惹雍了。喇尔扎措族现有人口八千余人,散居在湖畔一周,也有些人家住在达尔果山里,不过不多,不足百户。这当惹雍湖里出产一种银白色透明的小鱼,是此地特产,许多族人捕了到那曲去卖。”他用手指指当惹雍,“这湖水滋养了喇尔扎措,这里的青稞长的最好,水草也丰美,连柳树也可以长成才。所以喇尔扎措族人一致认为当惹雍女神贡觉玛是他们的保护神。”

  这时已有族人看见了他们,陆续过来,见索杰大师带着吉玛从车里出来,都露出欢喜的神色,。索杰大师指着早喻和无夏说道:“他们都有可能是冬日先知。”

  那些人一听,又惊又喜,立即就有人将洁白的哈达挂在两人的脖子上。

  他说的是喇尔扎措的土语,可早喻无夏都听明白了。无夏扬声问道:“你真的认为我们是冬日先知吗?”

  索杰大师微笑地指了指吉玛手腕上的手链,“是贡觉玛之歌引领你们回到这里,贡觉玛是最清楚的,问过贡觉玛,就知道了。”

  “贡觉玛?你能见到贡觉玛?能和贡觉玛交流?”无夏的好奇心又起。

  索杰大师笑眯眯地摇摇头:“不是我见贡觉玛,是你们见。”

  “我们?”

  “昨夜边巴对我说,他认为你们就是冬日先知。早喻是先知,无夏就是冬日,这我以前从没想过。喇尔扎措族上下一千余年,寻寻觅觅的冬日先知,竟然是两个人?可为什么不能呢?贡觉玛从没说过冬日先知就是一个人呀。那么多年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寻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次有了发现,为什么不试一试呢?至少是一线希望呀。”

  “可是要见贡觉玛,我们该怎么做?”

  “月亮每年要在达尔果山山顶停留三天,每当这个时候,贡觉玛都会在湖心接引使者。”

  “湖心?”

  索杰大师屈指算了算,奇道:“莫非真是贡觉玛的安排?这么巧,今夜就是月亮升过达尔果山的日子。”

  “今夜?”早喻突然兴奋起来,她看了看天色,“那是什么时候?”

  边巴看看表,“再过四个小时天黑。”

  无夏过来,握住早喻的手,她五指沁凉,手心有汗。早喻知道她心中紧张,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终于到了。”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无夏惊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兴奋异常。

  索杰大师过来说:“先到我的家里休息一下吧。”

  早喻忽然伸了个懒腰,“昨夜没睡好,真是倦了。阿爸,我想睡一会。”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呆呆望着她,这实在不像平日那个稳重沉着的早喻。早喻却丝毫不觉,继续道:“晚饭也不想吃了,让他们给我端一碗酥油茶来就好。”

  索杰大师不动声色:“天凉了,还是回屋睡吧。”

  “不嘛,”早喻跺跺脚,“人家就喜欢睡在这棵老柳树下。”

  无夏见她如此,又惊又怕,刚想上前去唤醒她,就被边巴拉住。

  “边巴,早喻她这是怎么了?”

  早喻听见无夏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她笑:“无夏,你也陪我在这里待会吧。让他们去说正经事。你看,这多美呀,来吧。”

  无夏挣开边巴的手,到早喻跟前,细细打量她,只见她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微眯着,扬着脸,让风吹在她脸上,将鬓角的发丝轻轻吹起。

  “无夏,你跟不跟我来?”她娇嗔着。

  无夏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边巴,边巴点点头。无夏强自镇静,道:“在这里会着凉的。”

  早喻甩甩头,“我不理。”说着,竟向不远处湖边跑去。

  无夏连唤了好几声,见她不理,无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巴想了想,道:“无夏,你就跟她一块去吧,我看这事情有蹊跷。”

  无夏追着早喻来到湖边一棵老柳树旁,看见早喻正在折一枝柳条,见到她去,笑道:“你看这柳枝,虽说看起来叶子已经全落了,枯了,可仍然有韧性,生命还在里边。”

  无夏看着她递过来的柳枝,道:“既然还有生命,为什么还要把它折下来呢?”

  早喻一怔,偏头想了半天,“为什么呢?”

  无夏上前拉住早喻:“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喻打这哈欠,说:“我好困,这里这么美,就在这睡一会吧。”

  无夏刚想劝她,却觉一阵睡意袭来,眼皮止不住的向下沉,也打了一个哈欠,道:“那就睡一会吧。”

  朦胧间,只见影影绰绰有许多人,在眼前晃。天已经黑了,人人手里都有一枝火把,将湖畔照的耀如白昼。

  有人弯下腰,火把晃着她的眼,看不清面孔。

  有人说:“小姐,主公来到文部了。”

  她一惊,“谁?”

  “右丞相桑杰扎措大人和金城公主,他们已经到喇尔扎措了。赞普迟两日,也要来。”

  她“腾”地站起来,“他们?他们怎么会来?”她诚惶诚恐,又满心疑惑:“我从桑杰扎措那里逃出来,才一个月,他们就已经知道我回了喇尔扎措?”

  那个人垂着腰,不敢出声。

  忽然间,她明白了。蓦地仰起头,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在火把的映衬下,冷峻绝望,“是老族长说的?”

  那个人喏诺道:“老族长说小姐不能体会喇尔扎措复兴的大计,他很失望。他说现在不是闹意气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应该好好商量,莫辜负了赞普与公主的厚爱才对。”

  她不怒反笑,道:“是我闹意气?”

  那人不敢接话,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流云,我知道你心中有委屈,可是为了咱们吐蕃的安宁,也不该意气用事呀。现在我替赞普给你陪个不是,咱们大家有什么话好好商量吧。”

  火把向两边移动,留出一条路来,一个盛装丽人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过来。

  她连忙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流云是有罪的人,怎么受的起您这话。只是桑杰大人和赞普要知道西亚尔的下落,别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了,西亚尔他为了我受到念青唐古拉的追杀,我也不能说。可他们拿喇尔扎措数千口人的性命逼我说,我却别无选择了。”

  “所以你就选择逃?”金城公主向前一步:“你以为逃就能逃过吗?”她指了指流云尼玛的手腕:“这魔石还在你的手上带着,你说不知道西亚尔的下落,谁能相信?”

  流云尼玛苦笑,“我倒也想知道他在哪里,我现在只希望天神赐给我一双翅膀,无论他在哪里,我都能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金城公主皱着眉,未及开口,有人插言道:“他是天神也难容的恶魔,念青唐古拉已经下了令,无论是谁,只要找出西亚尔,他就会得到高原所有神的庀佑,而知情不报者,会遭天遣!”流云尼玛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武官服饰的桑杰扎措。她一怔,扭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金城公主又温言道:“流云,你是明白人,无所谓为这么一个人神共愤的恶魔承担恶果。”

  流云尼玛闭上眼,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桑杰扎措冷笑:“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我说你与他有私,还不承认?”

  流云尼玛忽觉无限疲惫,低声对桑杰扎措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赞普和公主的厚爱。可是,事已至此,我真的无能为力。你若……还念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就别在追究。我欠你的,定当还你。”

  桑杰扎措冷笑连连,“夫妻情份?也还知道有这四个字?”

  流云尼玛脸色渐渐泛白。

  桑杰扎措继续说:“我倒是想把你当作我的妻子呢,可你有是怎样对我的?你不帮我也就算了,你却勾结外人处处跟我作对。念青唐古拉要抓西亚尔,你隐匿不说;赞普要我推行佛教,你全力阻拦。你为了一个西亚尔,不惜跟众神作对,与念青唐古拉为敌,陷我于不义。你说我不顾夫妻情份,可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有何曾顾惜一点我们的情分。”

  他越说越气,上前一步,捉住流云尼玛的双肩,切齿道:“你自己摸着良心想一想,成婚这一年来,我何时不是对你呵护倍至?你纵然再受公主宠爱,也只是一名侍女。是我娶了你,我给你富贵,给你地位,让你成为一名贵妇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流云尼玛被他握得双肩生痛,却咬牙忍住,冷冷望进他的眼睛:“你娶我是为了争取我祖父的旧部支持;全力推行佛教,是为了讨好念青唐古拉;所谓捉拿西亚尔除魔,只是为了排挤顶替他。你给我什么了?名利地位都不是我所要的,我所期望的无非是族人的平安,还有安宁平静的生活。你把这一切都夺走了,还说给了我一切?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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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是什么呢?”

  早喻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

  天亮之前,早喻终于倦极睡去。

  即使在梦中也不安稳。早喻仿佛看见有一个孤寂的身影,立在天地之间,荒原之上。那身影挺拔颀长,长发在风中飞舞,衣裾轻扬。周围是一片死寂,脚下是坚硬冰土,没有光也没有水。

  早喻心头泛过一阵酸楚。虽然他的面孔在暗淡混沌中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就是西亚尔。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在梦境中见到的西亚尔都这么沉寂阴郁?记忆深处,这身影背后,似乎总洒满阳光。她似乎曾无数次听见过他爽朗的笑声。为什么梦中得他从不笑出声?总是微微的,似有若无地笑着?

  “西亚尔。”她上前一步,轻唤。

  那身影先是微微震了一下,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早喻认识这张脸,在多巴山谷的绝壁上,她见过。甚至,在更久前的梦中就已相识。只是有些不同了。是那双眼睛,寒冷无情,闪着幽幽的,野兽般的凶光。

  早喻的心“突”地一沉,这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柔深情的西亚尔。

  “你是谁?”她问。

  他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在早喻眼中却无比的狰狞。他一步步向早喻走过来,早喻却无法控制地一步步向后退缩。

  “别过来。”她喊。

  他停住,看着她,眼睛渐渐红了,然后一滴滴液体从眼角流出。早喻看着,那液体殷红粘稠。那不是泪,是血!

  血水在脚下汇成一洼。早喻有说不出的恐惧,颤抖着,不敢动弹。

  他向早喻伸出手,说:“别怕,跟我来吧。”那嗓音低暗,并非早喻无数次听到过的那样清亮。

  早喻慌乱得摇头,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知道这是梦,她希望这场梦快些结束,可是,在这里时间好像是停止的,黑暗漫长而没有边际。

  “为什么害怕?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他说着,便伸出手想要碰触早喻。

  早喻向后躲闪,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无法躲避,只能眼看着他一步步进逼。

  他忽然停下来,看清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惧,颇为不悦,问道:“为什么要怕我?你不认识我了吗?”

  早喻只能哭泣,道:“你不是西亚尔!你是恶魔!”

  “我是西亚尔。我是等了你上千年的西亚尔。我是为你历尽磨难的西亚尔。你却不认识我了?”他眼中现出怒意,“我为你变成这副模样,你却不肯理我了?”

  早喻惊诧已极,“为我?为什么?”

  他不答,只仰天长啸,刹时间,天地一片昏暗,狂风席卷,将两人淹没。


  “不要!”早喻大喊着,从床上坐起,满额的汗。

  此时天已大亮,无夏不在房内。那声音似乎还在耳畔缭绕:“你为什么害怕?你失望了吗?流云……”

  她用力摇摇头,好像那样就可以将这恼人的问题驱走。早喻大大喘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那一天,早喻出奇的沉默。

  坐在边巴的车上,她和无夏,吉玛挤在后坐。吉玛已经醒了,仍然沉默,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了,似乎不经意间,她身上就多了一点点生气。

  索杰大师在路上向他们讲述了一个连边巴也不太清楚的古老故事。


  喇尔扎措族世代生活在当惹雍湖畔,那里曾经是本教的圣地,每年有无数的朝圣者不远万里从高原各个角落来到这里,奉献自己的贡品,祈求敦巴幸绕的赐福。喇尔扎措人也因此过着富足而受人尊敬的生活。

  流云尼玛的祖父是吐蕃右丞相,也是喇尔扎措族的族长。喇尔扎措是本教的圣地,住在当惹雍声湖边上的人,他们的山神西亚尔是本教祖师敦巴幸绕的大弟子,他们都是敦巴幸绕最忠实的信徒,世代信奉着本教,信奉着敦巴幸绕祖师。可是文成公主带来的巧手工匠,在圣成拉萨凿出了面容丰满,形态端庄的释迦牟尼像,建起了供奉佛的大昭寺。尺尊公主也从尼泊尔带来了五十头牦牛驮的佛经。

  于是松赞干布信起了佛教,下令全国建佛寺,废本教。佛教取代本教成为吐蕃的国教。可是那位来自当惹雍湖畔的右丞相,在他心中,敦巴幸绕永远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由于他拒绝信奉释迦牟尼,受到排挤,一气之下,带着她那位美丽的汉人妻子回到了文部深山圣湖的故乡。

  在族长的带领下,全体族人拒绝改信佛教,固执地供奉着本教的神。赞普松赞干布和念青唐古拉神都十分生气。念青唐古拉神惩罚了喇尔扎措人,松赞干布也不再接受从喇尔扎措来的贡品。从那以后,喇尔扎措渐渐冷清萧条下来。

  很多年以后,当惹雍湖面上的冰又开始融化了,湖畔的柳树又抽出了新芽,羊羔开始在草原上奔跑,新的一年刚展开。

  这一年,大唐又有一位公主,不远万里来到吐蕃,嫁给现任赞普尺带珠丹。为了表达对公主的敬意,尺带珠丹下令在全国位公主挑选三十名侍女,有人推荐了那位老族长与他汉人妻子的后代,美丽的流云尼玛。

  喇尔扎措人怀念往昔的辉煌,他们希望流云尼玛能为族人带来荣耀。尺带珠丹同意选流云尼玛,条件是所有族人改信佛教,族人们答应了。

  于是喇尔扎措族又兴旺起来,经过这么多年的冷落,族人似乎想通了许多事,其中之一就是他们认为敦巴幸绕就是释迦牟尼,佛教本教本是一家。只要当惹雍湖还是圣湖,达尔果山还是神山,喇尔扎措还是圣地,信奉哪个神并不重要。


  “等一等,”无夏突然打断索杰大师的叙述,“你是说,族人们为了重新得到荣耀,把流云尼玛送到拉萨去坐金城公主的侍女?”

  索杰大师点点头,“是的,他们妥协了。”

  无夏冷笑一声,道:“我明白了。背叛流云尼玛的人就是她的族人!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她。”

  索杰大师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姑娘,我的族人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我不清楚,我的祖辈没有告诉我。不过我知道,喇尔扎措族世代寻找冬日先知,等待流云尼玛归来也是这代价的一部分。”

  “冬日先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我们喇尔扎措族世代相传的秘密,两位姑娘看来都与流云尼玛又莫大的关联,我就告诉你们吧。当年我们的英雄西亚尔被念青唐古拉流放在荒原死地,受尽了各种屈辱折磨,千百年来,始终不得救赎。贡觉玛女神说,要想救西亚尔,唯有找到冬日先知。所以,年复一年,为了解救西亚尔,我们不停的寻找冬日先知。”

  “西亚尔受难是不是和流云尼玛有关?”

  “传说中,流云尼玛是为了西亚尔才被送上祭台的。”

  无夏不再问,停下来深思。索杰大师嘴里轻轻唱着歌,“冬日先知,手捧哈达,晋见圣人,找寻仙宗,在荒原上,在雪山中,长眠英雄,回归人间。”歌声古拙,音调低旋,与一般的高原民歌大异其趣。

  无夏突然一震,忙碰碰早喻:“早喻,就是这首歌,我在梦中听见的,就是这首歌。”

  早喻抬起头,问索杰大师:“桑杰扎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杰扎措?他是吐蕃的丞相。据我们族里的长老相传,流云尼玛的祖父辞官回到喇尔扎措后,桑杰扎措的父亲继任了丞相,后来,桑杰扎措又从他父亲那里承袭了官职。可他并不是靠祖荫才登上高位的,据说他曾经是吐蕃第一勇士,而且他还是念青唐古拉最欣赏的执行官。”

  “咦,”无夏忍不住打断他,“念青唐古拉的执行官不是西亚尔吗?”

  “念青唐古拉手下有许多执行官,西亚尔因为是敦巴幸绕的大弟子,有的了格萨尔王的真传,所以是执行官中领头的一个。可是他却不大遵从念青唐古拉的意旨,所以逐渐被念青唐古拉逐贬。而桑杰扎措忠心为念青唐古拉办事,很得赏识,在那之后就顶替了西亚尔的位置。而且,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身为凡人的执行官。”

  早喻轻笑:“这个桑杰扎措倒是有意思。在凡世,他继了流云尼玛祖父的官位,在神界,他夺了西亚尔的地位。和这两个人都有关的,就是流云尼玛,又是他的妻子。怎么好处全让他的了?”

  一直沉默的边巴突然道:“去了流云尼玛做妻子,恐怕未必就是好处吧。”

  早喻咬住下唇看着她,忽地一笑:“那倒也是,自己的妻子心向别人,怎么也不是一件好事。”说完,她突然转换话题,问道:“大师,您能告诉我我师傅到底和您,和喇尔扎措有什么关系吗?”

  索杰大师道:“现在不能说,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无夏感兴趣的却是吉玛:“吉玛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呢?”

  吉玛突然道:“西亚尔,惩罚。”她已太久没有说话,语调声音都显得有些怪异。

  无夏追问:“西亚尔的惩罚?”

  吉玛望着窗外,回想起往事仍有余怖:“他说,我侮辱了流云尼玛,他说,任何人,侮辱了流云尼玛,都要惩罚。”

  早喻急问:“什么样的惩罚?”

  吉玛似是仍受到多年梦寐侵扰,满脸惊怖,浑身颤抖着,血色尽褪:“流云尼玛的惩罚。”

  这些话,连索杰大师在内,也是第一次听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她的所指。无夏欲再问,却被早喻是制止:“别逼她了,她承受不了的。”

  吉玛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胸,弯着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流云尼玛的惩罚,流云尼玛的惩罚。”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去。

  无夏忍不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是西亚尔的惩罚,一会又是流云尼玛的惩罚。这梦呓一般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边巴,你怎么看?”

  边巴开着车,并不回头,只说:“你问问早喻。”

  无夏怔了一下,扭头看着早喻,“早喻,你明白吗?”

  早喻抬起眼,满是悲愤无奈,道:“这还不明白吗?西亚尔要为流云尼玛报仇,要将她所受的惩罚加诸在那些侮辱她的人身上。”

  无夏一想,也明白了。“流云尼玛所受的是什么样的惩罚?为什么吉玛阿妈怕成了这样?索杰大师,你知道吗?”

  索杰大师苦笑摇头,“不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族中的老人提起过,根本,就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无夏又问早喻:“早喻,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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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夏毫不放松,“我却觉得事情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

  早喻低头思量良久,道:“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贡觉玛之歌最先找到的人是你;你也梦见过自己是流云尼玛,而且,达宗贡桑寺壁画上的那个流云尼玛分明就是你。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有力的证据呢?”

  早喻说着,思维逐渐恢复清晰,“你还记得吗?最初我根本不相信什么转世不传世的,我根本不承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开始相信这一切,可是直到看到了那幅壁画,我才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我们今天之所以置身这里,就是因为你要回来。无夏,连我都确信了,为什么你还怀疑?你就是流云尼玛。”

  无夏心中烦乱,种种叹了口气,“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早喻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十分关键的地方我们一直想不透。看来目前只有去喇尔扎措了。说不定,索结大师真的能与贡觉玛进行交流。到时,我们也许能知道更多。”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无夏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早喻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边又一边重复着这几天发生过的事,不断的问自己,到底那关键是什么呢?

  正凝思间,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说话声如一缕细丝钻入耳内。

  “流云,流云。”那是一个轻柔的女声。

  早喻一惊:“是在叫我吗?”

  “流云,你要小心啊。”

  “什么?小心什么?你是谁?”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题,一径说道:“他们放弃你了。念青唐古拉是至高无上的神,人人都将顺从他。”

  “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那声音依旧没有回答,继续道:“别相信他们,他们将背叛你。”

  早喻坐起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谁将背叛我?”

  “流云,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要保重啊。”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流云,我会尽一切力量去保全你的。我答应过西亚尔哥哥,要帮你。但我不知道我能帮你多少,只希望事情不要太坏。”

  早喻忽然明白了,失声道:“你就是贡觉玛!”

  无夏在睡梦中被惊醒,“贡觉玛?在哪里?早喻你梦见贡觉玛了?”

  早喻摇手示意她噤声,侧头听了良久,终于颓然摇摇头,苦笑:“没了。”

  “真的是贡觉玛?”

  “我想是的。”

  “她对你说些什么了?”

  早喻有些迷茫,“她是说了些,但却不是对我说的。”

  “那是对谁说的?”

  “我想,”早喻看这无夏:“是对流云尼玛说的。”

  无夏有些糊涂:“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这一次,我不是任何人,就是我自己,十分清醒,并没有以往那些梦境中疑真疑幻的感觉。不,那些话并不是对我说的,是对流云尼玛说的。我只是偶然听到,就象是在听录音一样。”

  “你是说,这些话是当年贡觉玛曾对流云尼玛说过的,不知什么原因,被你听见了?”

  “可以这么说。”
  
    无夏问:“那么贡觉玛所说的背叛,到底是指什么呢?是指流云尼玛这次逃亡的失败吗?还是和桑杰扎措有关?”

  早喻摇头:“不象。在那个梦里流云尼玛和桑杰扎措都没有提及背叛的字眼。而且,既然是背叛,那就应该是她原本极为信任的人。”

  无夏悚然动容,“那会是谁?”

  早喻道:“现在,谁也才不透,只有等天亮,问问索杰大师。”

  “早喻,你说我们会在喇尔扎措发现些什么?”

  早喻抬起头,出了一会神,缓缓道:“我有种感觉,我们将在喇尔扎措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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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好紧张啊
扣人心弦咧
當猜忌與恐懼對着我们張揚舞爪的時候
幽嘿跟愛 將是我们最後的温柔防綫
我们都是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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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就这样交替,四季就这样更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切的生灵在岁月面前都显得那样渺小,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喇尔扎措人穷千载时光去寻找传说中的先知?早喻沉思,找不出答案。这冬日先知会不会和流云尼玛有关呢?她望着窗外,有个念头盘旋不去:无夏,早喻会不会就是冬日先知呢?

  “边巴,你为什么会把冬日先知与无夏还有我联系起来?”

  边巴想了一下,严肃说道:“原因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与你师傅也有关。”

  早喻点点头,明白边巴要找师傅,恐怕也与喇尔扎措人找冬日先知有关。此刻,她心中的拼图,又多了一块,神秘的喇尔扎措,流云尼玛的故乡,似乎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连你也不知道喇尔扎措人寻找冬日先知的原因?”

  边巴说:“这个问题,历来是他们最大的秘密。喇尔扎措人要保守一件秘密,便是格萨尔王复生,只怕也问不出来。”

  早喻没好气:“我看你也不差嘛,你要守一件秘密,我们这些当事人都没法知情。”

  边巴倒是好脾气,“没办法,我是受人之托,向至高无上的念青唐古拉山起过誓的。”

  早喻对念青唐古拉并没有好感,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一直在熟睡的无夏这时忽然大喊了一声:“我不信!不信!”

  早喻忙探头去看,指尖无夏双目合着,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出了一额的汗,显然是正在做一个极不愉快的梦。早喻有些犹豫,边巴却十分果决,“叫醒她。”

  早喻推推她,“无夏,坐噩梦了吗?”

  无夏倏地睁开眼,无神失措地注视着前方。一张俏脸煞白,神情委屈,似有说不出得愤恨遗憾。

  早喻不得不在她耳边大声叫道:“无夏,醒来无夏。”

  终于,无夏听见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

  无夏闭上眼,努力回想梦境,过了一会儿,惊讶道:“我记不清了。”

  早喻大奇:“这么快?”

  无夏道:“似乎是和流云尼玛有关的,又似乎我就是流云尼玛。在梦中,我本就十分彷徨无助,后来终于有人来关心我了,却带给我更多的伤害。”

  早喻与边巴迅速对望了一眼,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他们都谈及无夏将会受到伤害。

  “所以,你不信那是真的?”

  “我不记得了。”无夏冲她苦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写满了字的黑板,顷刻间,所有的字被擦去,一个也不剩。只有粉笔的灰告诉你那些字曾被写上去过,却一个不留的消失了。我就像一块黑板,”她指指自己的头,“许多事情出现在这里,然后又生生被人抹去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早喻点头,“我明白。这也是我早前出现过的情形。明明那种乍喜还悲的感情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事由。”

  边巴问:“你说有人关心你却带给你更大的痛苦,那是什么意思?”

  无夏惨然一笑,咬着牙,坚定地吐出两个字:“背叛。”

  边巴似乎震动了一下,脸色微变。

  早喻凝起眉,细细思量。

  “背叛”,谁被背叛?无夏?还是流云尼玛?无夏说她感觉在梦中自己是流云尼玛,如果是流云尼玛被背叛,是谁背叛了流云尼玛?那背叛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重重的迷雾,如同层层迷幛,遮住了千年前的真相。如今,不知由于什么样的机缘,他们几个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追寻“背后的故事”。这一切缘起于贡觉玛之歌,早喻看看手腕,一缕暗红的光流过,她又一次的在心中发问:“贡觉玛之歌,你究竟要引领我们到哪里去?”

  这时边巴停了车,舒一口气道:“佛祖保佑,我们居然赶到了。”

  无夏早喻抬起头,看见一座庄严古寺就立在眼前。金黄色的房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浮云游动在宝蓝的天空下,随着微风,扭动着形体,伸展翻扬,幽怨着,徘徊不去。他们下车,迎面扑过来的寒风,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味道,无夏深深吸进一口,冰凉沁入心扉,似乎连肚肠也变得水晶般剔透起来。

  边巴道:“这就是达宗贡桑寺了。”

  “达宗贡桑寺?并不大嘛。”无夏有些失望。

  “幸亏不大,不然上千年的战乱,这里早就毁了。这那曲城,可是世界上最高的城市呢。”

  只是一个小城,却繁华的很,人群熙熙攘攘,人声,叫卖声,念经声,交织着,有了世间一切城市的嘈杂。

  边巴又道:“这是藏北最后的繁华之地了。藏北,包括阿里的一切物资来自这里。如果我们继续向文部去,就再也见不到这许多的人了。”

  达宗贡桑寺虽然不大,来上香的人却多,在门口就已闻到香火呛人的味道。还有不少藏民,聚在门前小小的广场上,交流着自己一路所来的所得。

  边巴感慨,“这里虽繁华,却恒久不变,你们看见那位老妈妈了吗?”他指指一位坐在门口石阶上的老妇:“三年前我来,她就坐在那里,据说已经坐在那好些年了,别人问话也不答,也没有人认识她。这些年了,还在这里坐着。”

  高原,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虽然现在是秋季,太阳的火舌仍然伸到了头顶,晒得人头皮发烫。可眼前这位坐在石阶上的老妇,却好像十分享受这暴烈的阳光。她的脸上纹路深刻的似乎是有里向外裂开的,黝黑的皮肤,迷茫的双眼。干裂的嘴唇轻轻动着,不知在喃喃说些什么。她手里拿这一支转经桶,银制的柄被磨得发亮,吱吱转着,不知把她的思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边巴上去大声同她打招呼,她似乎没有听见,双眼一瞬不瞬望着前方,口中径自喃喃说个不停。

  无夏拉拉早喻的衣袖:“早喻,为什么我觉得这老妇有些面善?”

  “嗯?”早喻奇怪,细细打量起她,看了半天,点点头:“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无夏你见过的人多,可我守着我的店,哪里有机会见到这藏族老妇呢?”

  边巴在那边打过招呼,就道:“进去吧,流云尼玛就在里边。”

  边巴带她们走过正殿,穿过深深的天井,来到一条回廊上。

  一路上早喻留心观察,只见但凡有墙壁的地方,便绘有各式各样的壁画,有些在佛殿内的,已被烟火薰得模糊不清,有些露天的,又被风吹雨打褪了色,也有一些保存的尚完好的,颜色鲜亮,线条清晰,与早喻在青海看见的孙老的作品风格类似,无夏也笑道:“这是孙老的手笔吧?”

  早喻存疑:“这还是壁画的原貌吗?”

  边巴听早喻说过孙老的经历,道:“幸好,孙老的工作十分严谨,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们拐过一个弯,边巴说:“就是这了。”

  早喻无夏一看之下,齐齐惊呼了一声。

  当时孙老曾向早喻详细描述了壁画的情形,却没有涉及流云尼玛的面貌。在来这里的路上,她曾无数次设想,流云尼玛的模样与无夏必然十分相像,否则边巴不会如此断言无夏就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而此时,她亲眼看见了传说中的流云尼玛,开始明白为什么边巴对此事确信不疑了。

  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有一双细长微向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之际,有说不出的婉约妩媚。只是在眉宇之间,微有些怅惘忧愁,活脱脱正是无夏的模样。

  边巴说:“你们看,连眼角下一颗小小的痣也一模一样。”

  无夏显然受了极大的震动。她伸出手去,微有些发颤,抚上画中人的额头,那是无夏的额头;手指划过脸庞,那是无夏的脸庞;指尖触上她的指尖,连指甲也是一样的清秀水灵。她注视着流云尼玛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也在注视着她,她们之间,竟似乎在无声的交流着什么。

  良久,无夏抬起头,颤悠悠的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从小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根在哪里。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根。”她贴墙而站,恰恰与流云尼玛一般身高,她的额头正好可以抵上流云尼玛的额头。两个人,一个在画中,一个在画外,相互依偎着,如同双生子一般。无夏闭上眼:“原来,我是从这里出去的,原来,我的根真是在千多年前。”

  早喻望着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从心底升出。这情形,竟像是一个人看着镜子,里里外外共有两个她。这真是一千多年前的壁画吗?还是经过人的修改,演绎?到底,这样的巧合,中间时间间隔若是短点,就不会显得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边巴似看出她心中疑惑:“孙老并没有动过这幅壁画,你看,这些斑驳的地方还在,颜料也与那些修复过的不同,这是原品。”

  早喻点点头,再看无夏,她仍靠在壁画前,眼睛闭着,一颗颗的泪珠相继跌下。而画中的流云尼玛,却睁着一双妙目,注视着远方。

  早喻叹口气,走过去,对无夏说道:“不错,你的确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她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开始彻底相信关于流云尼玛的一切了。贡觉玛之歌带我们来,就是为了找回你留在这里的记忆。我想我们不应该放弃,我们应该继续,找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指着画中的流云尼玛说,“你看,她穿的是唐式的云裳,却梳着藏族姑娘的细辫,而金城公主其他的侍女,却没有这样奇特装束的。她果然是有特殊背景的。就如传说中所说,她有汉人的血统,却又是个道地的藏族姑娘。”

  无夏睁开眼,这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画中的流云尼玛,慢慢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她的嘴角漾开。“多奇怪,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这服装发式不同,我还以为是在照镜子呢。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我呢,那么久之前,我真的曾经生活在这里?真的曾经是流云尼玛吗?看,这是金城公主,这是尺带珠丹赞普,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也没有呢?”

  早喻道:“一千多年呢,谁有那么好的记性?上个月发生的事,我都差不多忘了。”

  无夏点点头,恋恋不舍,流连良久,才道:“我想去喇尔扎措,我想回家看看。”

  边巴看看天色,道:“那我们要赶快,这一次在路上,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

  早喻也同意。

  三个人出了寺门,默默不语。

  经过石阶上那老妇的时候,无夏忽然停住。她凝神看着那位老妇,全神贯注,目不转瞬。

  边巴不知就理,正要上前去催,却被早喻一把拉住,“边巴,你再看清楚些,不觉这位老妈妈面熟吗?”

  边巴茫然:“我早就见过她,并没有觉得认识她呀。”

  突然,早喻心中一道灵光闪过。她走到老妇身边,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声:“吉玛?”

  无夏蓦地抬起头,她也想起来了,这位老妇看起来面善,是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像极了孙老画中的藏族少女吉玛。

  老妇人听见早喻那一声呼唤,正在摇转经桶的右手忽然顿了顿,她抬起眼,看了看早喻,不动声色,又将目光调到远方未知的所在。

  早喻刚觉失望,却听边巴轻声道:“你是数年来,她第一个睁眼看的人。”

  早喻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她向无夏招招手,示意无夏过去试试。

  无夏轻轻走过去,立在老妇的身旁,不说,也不动。忽然一阵风起,将无夏的大衣的衣角撩起,从老妇的眼前拂过。老妇的手又停下来,她的眼顺着衣角向上,最后定在了无夏的脸上。

  那是一双混浊暗淡的眸子,就在接触到无夏眼睛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有神起来。早喻他们三个都发现,老妇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似乎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光彩。

  早喻心中一喜,蹲下来,握住老妇的手,问道:“你是吉玛吗?”她褪下手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摊开在老妇的眼前。

  “呛啷”一声,老妇手中银质的转经桶跌在地上。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接过贡觉玛之歌。早喻眼明手快,迅速收回,又问:“你是吉玛吗?”

  老妇还是不回答,却蓦然抬头与早喻对视,眼中充满了悲怆无奈的哀求,两只手直直伸出来,从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早喻看着,心中不忍,道:“我知道你就是吉玛,为什么你不承认呢?是这贡觉玛之歌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为什么还想要它呢?”

  边巴走到早喻身边:“早喻,她真的是吉玛?”

  早喻点头:“你看,她看见无夏的神情,还有看见贡觉玛之歌的神情。没错,她就是孙老所说的吉玛。”

  无夏问:“她不是疯了吗?还失踪了,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

  早喻道:“据孙老说,她是因为贡觉玛之歌才疯的,又离奇失踪。我猜想,她出现在这里,必然与贡觉玛之歌又很大关联,而且,说不定,她这些年一直就在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人和孙老都找不到她。”

  说完,早喻又去问:“老妈妈,我知道您就是吉玛,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您知道吗?那位孙画家,他找了你好些年呀。”

  吉玛仍“呜呜”地发着没有意义的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宣泄而出。

  无夏有些焦急:“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哭,样子很着急,却什么也不肯说。”

  边巴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多年来坐在达宗贡桑寺门口的老妇,竟与神秘的喇尔扎措族的传说又那么深的渊源,到此时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说:“看来,她不是不肯说,而是说不出来。”

  “这又是为什么”无夏也看出些蹊跷。

  “我想,”早喻缓缓道:“这大概还是与贡觉玛之歌有关。”

  “把贡觉玛之歌借她用用吧,”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清瘦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边巴“啊”了一声,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无夏却是又惊又疑,她不知这老者是谁,却听见他说出贡觉玛之歌来,显然对于贡觉玛之歌知之甚详。

  早喻挑起眉毛,看向那老者,那位老者也正在注视着她。早喻沉住气问:“您是说,我应该把贡觉玛之歌给吉玛吗?”

  那老人尚未回答,就见吉玛扑过来,抱住老人的腿哀哀痛哭。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吉玛的头发,仿佛她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人说:“就因为吉玛当年说错了一句话,结果很受了些苦,你们就帮帮她吧。”

  无夏狐疑:“您又是谁呢?”

  老人不答,反倒笑眯眯地望向边巴。边巴忙道:“这位就是喇尔扎措族的大先知索杰次仁大师。”

  早喻也“啊”了一声,道:“这些年来,吉玛都在喇尔扎措?”

  索杰大师赞赏地冲她笑笑,“这位姑娘,真是聪明。”

  他有着藏人典型的细缝眼,却炯炯有神,看着早喻,洞若观烛。早喻突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调开目光。

  索杰大师道:“四十年前,那是一个月亮升过达尔果山顶的夜晚,有人发现了她,倒在当惹雍湖畔。我们救醒了她,她却不说不动,就像被魔鬼夺取了魂魄。后来我请示贡觉玛,女神说只有贡觉玛之歌才能让她从新开口说话。贡觉玛之歌已经失落了很多很多年,女神说,吉玛会找到贡觉玛之歌的。”

  他看了看早喻,又看了看无夏,道:“五年前,吉玛忽然要走,我们留不住,就派人跟着。她到达宗贡桑寺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五年。我们猜,她一定是来找贡觉玛之歌的,果然,她等来了你们。”

  无夏此刻心中好奇的要死,一连串问道:“请示贡觉玛?您真的可以和贡觉玛交流吗?吉玛阿妈又怎么知道贡觉玛之歌在哪里?这些年她一直在这里坐着,是你们照顾她的生活吗?您说她因为说错了话,受了很多苦,您又怎么知道的?”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理边巴不停向她使眼色,向前跨了一步。

  之前无夏一直背光而站,索杰大师这时才正眼看清无夏。

  他一愣,不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凑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无夏。

  无夏任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好一会,半天才说:“您是看着我很像一个人吗?”

  索杰大师叹了一口气,眼眶居然有些红了,“很像,看上去简直就是那个人。你就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我们喇尔扎措族千年来的使命,看来将在我手中完成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既然你是归来的流云尼玛,为什么贡觉玛之歌却带在别人的手腕上?”

  早喻无夏听出她画中的蹊跷,齐声问道:“贡觉玛之歌不可以带在别人的手上吗?”

  索杰大师点点头:“不可以。人人都知道,这贡觉玛之歌是受过西亚尔诅咒的,除了流云尼玛,谁戴上她,都会大祸临头的。你们看吉玛,她就受到了西亚尔的惩罚。”

  早喻无夏面面相嘘,她们只知道贡觉玛之歌是流云尼玛从西亚尔处得来的,却从未听边巴提过西亚尔的诅咒。两个人齐齐向边巴瞪过去。

  边巴也是一片茫然,道:“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索杰大师道:“你们也别怪他,这本是喇尔扎措族的秘密,边巴不是喇尔扎措族人,所以不知道。只是在我们族人中,却人人都知道。”

  早喻问:“大师,您说贡觉玛之歌能帮助吉玛,我们应该怎样做?”

  索杰大师道:“很简单,请这位姑娘将贡觉玛之歌套在吉玛的手腕上。”

  早喻遵言照做。几个人一起观察,贡觉玛之歌并没有任何异状,却见原先一直不安惶恐的吉玛神色渐渐平和,也不再低声呜咽,终于,手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了,睡着了。

  索杰大师看着她,无限怜悯,说道:“在喇尔扎措三十余年,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常整夜哭泣,到早霞出来才睡。”

  无夏不以为然:“这西亚尔的诅咒怎么这么狠毒?听早喻的描述,他应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才对。”

  索杰大师闻言吃了一惊,道:“你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是西亚尔忠实的使者与奴仆,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无夏道:“人家说他是恶魔西亚尔,这难道是真的吗?吉玛做错了什么事?要受这样的惩罚?不是流云尼玛就不能戴贡觉玛之歌,这千百年来,不知还有多少人为了贡觉玛之歌而受苦。也难怪人家说贡觉玛之歌是不祥之物。”

  “无夏!”早喻就是无法忍受有人说西亚尔是恶魔,没想到连无夏也这样说,大是出乎意料。

  无夏静了一下,也觉过分,不再言语,却看向一直沉默的边巴。

  边巴却避开她的眼神,向索杰大师行了一礼,道:“尊敬的大师,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方子昆老先生已经去世了,但我找到了他的徒弟。”

  索杰大师似乎对于方子昆去世的消息并不意外,点点头转向无夏:“你师傅方子昆和我有很深的渊源,他最终不辱使命,把你送回高原了。”

  无夏早喻边巴三个人一起愣住。早喻随即明白索杰大师是误会了,道:“大师,我才是方子昆的徒弟。”

  这回轮到索杰大师意外,“你?”他看看无夏,又看看边巴,再看看早喻,问道:“方子昆是你的师傅?”

  早喻肯定地点点头:“是。”

  索杰大师又问无夏:“那你呢?”

  无夏摇头:“我只在很久之前见过方子昆老先生一面,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是早喻的朋友。”

  边巴也道:“没错,这位连早喻才是方子昆老先生的后人。”

  索杰大师彻底迷惑了,独自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找到归来的流云尼玛?那这个姑娘是谁呢?为什么她可以承受贡觉玛之歌而不受到诅咒呢?”

  早喻听了,有些大概明白,边巴就是受了索杰大师的托付去找师傅,而师傅只怕应承了帮索杰大师寻找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是看来师傅找错人了,流云尼玛的转世不是自己而是无夏。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与无夏相识,带无夏回到高原,这也算是替师傅完成了遗愿吧。早喻想到这有些宽慰。

  索杰大师这边对边巴说:“这其中有些关节我想不明白,需要请示贡觉玛,这两位姑娘能不能与我们一起会喇尔扎措?”

  早喻他们几个从拉萨一路闯关似的来到那曲,已是疲惫之极。尤其是边巴,几天来为了照顾早喻和无夏,费尽心力,熬得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嘴上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火泡。

  当下几个人与索杰大师商量后,决定先在那曲休息一夜,第二日再出发去文部。边巴有些放心不下,道:“这样的天气,只怕拖不得。”

  索杰大师摆摆手道:“贡觉玛会保佑我们的。”

  边巴见他说得肯定,便不再多言。他已是累到极点,一进旅馆房间,倒在床上便鼾声大作,睡的不省人事。

  早喻抽出空来,给骆梅打了个电话。

  那一头骆梅乍听见早喻的声音,又惊又喜,笑道:“你总算是露头了,真不容易。怎么样,寻根之旅一切可还顺利?”

  早喻张了张嘴,却怔住。这些日发生太多事情,峰回路转,出乎意料,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好了。

  骆梅竟也象是了解早喻的心情,只笑问:“一言难尽是吗?那就先放一放。我这边,你头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

  早喻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我托你的什么事?”

  “什么事?!”骆梅气苦,“我在这里替你查资料,找线索,差点跑断腿,你竟然忘了托我什么事?”

  早喻只得低声下气:“实在是对不起,只是这些天发生太多的事,我的脑袋乱成一团,真的不太记得了。”

  骆梅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忘了那个用来装贡觉玛之歌的黑玛瑙匣子?”

  早喻不由“哎呀”,拍着脑袋道:“我真是忘的一干二净。怎么样,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你还记得那些四足头上有角,有些象麒麟的动物吧?那是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的吉祥宝物。而足下有三簇火焰的图案,则是念青唐古拉山神的图腾。”

  “什么?”早喻握紧话筒,脑中一片混乱。她一直以为,那图案是某个家族的标志,没想到却是代表着念青唐古拉山神。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惊讶?早喻自己也不明白,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在那里出了差错,漏掉了些什么。那是一些及其关键的东西,不止关系到流云尼玛的故事,甚至于她和无夏息息相关,那是什么呢?早喻百思不得其解。

  躺在床上,早喻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每次一合眼,就似乎看见那双深沉明亮的眸子和噙在嘴角冷冷的笑。每次在半睡半醒之间,都会听见寂寞的叹息。还有那神秘的图腾,不停地在眼畔跳跃晃动。

  正无奈间,无夏推门进来。她说:“早喻,我睡不着。”

  早喻苦笑:“我也是,明明十分累了,可就是睡不着。”

  无夏挤到早喻床上,幽幽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怀疑我就是流云尼玛得转世,直到今天,见到了流云尼玛,却突然不确定了。”

  早喻大奇:“这怎么会?”

  无夏偏头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当我看见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时,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如幻,却并没有那种熟悉的亲切。总象是,中间有一种虚空的隔膜,虽然我们有某种联系,可好像并不亲密。我们并非一体,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早喻听着,不由又去揉眉心,“无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人的。我也没有,我没有经验。可你在达宗贡桑寺的时候,分明激动难抑呀。”

  “是,到现在我仍然激动,那是找到家的感觉。可是,家找到了,家里住的却都是陌生人。”

  早喻不语,无夏又道:“索杰大师说贡觉玛之歌只有流云尼玛的转世才能承受,可是我们两人都可以佩带而不受伤害,这是为什么?还有你说过,西亚尔对你说,是贡觉玛之歌告诉他你就是流云尼玛,因为你手上带着贡觉玛之歌;还有,苏杰大师误会我是你师傅的弟子,因为我长得像流云尼玛,那说明什么?”

  早喻耸然动容:“难道我师傅的弟子就应该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无夏点点头,道:“我开始怀疑,你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喻闻言一震,“呼”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久久作不得声。

  无夏接着说:“我想了很久,这些日子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有太多的谜团解不开。而假如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这些谜团就全都能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你总能梦倒流云尼玛的记忆而我不能;你能看到西亚尔并同他交谈而我不能;还有贡觉玛之歌总会从你身上发出异光。如今更有索杰大师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你师傅在这件事上如此神秘。他是为了找你,流云尼玛。”

  早喻举起手,阻止她说下去:“我要好好想想,无夏,这实在太……太不可思议了。”

  无夏过去,握住她的手:“现在你知道,当时边巴说我是流云尼玛转世时,我的感受了吧?”

  早喻苦笑:“我心里已乱作一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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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夏看了看早喻,只见她双目微闭,面色微微红润,神情有说不出的安详。她有些疑惑:“早喻看起来好的很呢。”

  边巴道:“那就好,早喻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为什么?”

  边巴突然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看她的名字,早喻,早喻,那是先知的意思啊。而你的名字,无夏,无夏是什么?就是冬天的意思,无夏和早喻,就是冬日先知。”

  “冬日先知又是什么?”

  “如果你去了喇尔扎措,就会知道,在喇尔扎措的传说中,冬日先知是喇尔扎措的救赎女神,是喇尔扎措人的希望。”

  无夏听着,只觉无嵇,笑道:“这就是牵强附会了,无夏也可以是秋是冬,况且我和早喻去都没去过喇尔扎措,怎么做他们的神?你看我们俩身上有一点神的样子没有?”

  边巴并不说话,只抿着嘴,把车开得飞快,在狭长的山谷中颠簸飞驰着。无夏无言,看看早喻平和的睡颜,又看看窗外天昏地暗万籁俱静的高原,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到此时她也渐渐感觉的,早喻的身份似乎无比神秘,似乎她的背后就隐藏着那个他们一直在追寻的故事。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话,他们在说,早喻在听,只是从表面看上去,她却仿佛仍在睡梦中。

  雪越下越大,气势汹汹,一团团,呼啸着砸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无论雨刷如何徒劳的扫动,也无法使边巴看清前面的路面。边巴却毫不放松,仍然紧踩油门,一路风驰电掣。无夏坐在他旁边,不由心惊胆战,忍不住小声提醒边巴:“慢点,边巴,太危险了。”

  边巴却说:“我们一定要赶到前面的多巴山谷,在那里可以避一避风雪,不然,只怕就危险了。”

  无夏望着两边山崖上方灰色的天空,风卷云涌,狂潮暗蕴,大有千钧压顶之势,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什么力量控制了她的意识,让她不能安坐在车中。她动了一动,忽然发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缓缓升起,一瞬之间,但觉所有的约束都消失了,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轻松。

  无夏心情愉快,闭着眼轻轻哼着歌,“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神的土地,我们都是你的子民,是你的羔羊。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伟大赞普的国度,带来了她的祝福,撒向她的羔羊。”后面怎么唱?记不清了,无夏转过头问边巴:“边巴,听过这首歌吗?”

  忽然间,她愣住,一股强大的恐惧攥住她,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坐在边巴的旁边,她发现自己是从半空中向下看的,就像是从灵魂里飞升,回头看着自己的肉身。

  “边巴,”她小声叫。

  边巴没有发现一丝不妥,一点反应也没有。

  “边巴,”她又叫,还是没有反应。然后,她看见一滴眼泪从自己肉身的眼角滑下,她也忍不住啜泣起来,“边巴,边巴……”

  终于,无夏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边巴!”

  边巴被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车,问:“怎么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无夏缓缓睁开眼,早已蕴在眼眶中的泪水宣泄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举到眼前,握紧,张开,再握紧,再张开。

  “我回来了,”她喃喃地说,说不出的喜悦。

  “怎么了?”边巴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好像,我好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向上指指,“就在那,向下看着。我想,我,我灵魂出窍了。”

  边巴愣了一下,摇摇头,似乎是没听清楚,又像是有什么事没想明白,喃喃道:“不应该呀。”

  无夏一听,只觉得无限委屈,眼泪更流得不止。此刻在这风雪弥漫的荒野中,诡异的事情层出不穷,自己被认定是某人的转世,早喻接连不断作怪梦,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只觉天地间除了边巴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可是边巴却不相信她刚刚经历了那么恐怖事情。她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边巴看看她,想说什么,又忍住,终于脚下踩油门,继续飞驰。

  到达多巴山谷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

  边巴用了好久,才在喧嚣肆虐的风雪中找到作为牧民补给站的小石屋。

  他抱着早喻正要进屋,无意间低头一瞥,赫然见早喻正睁着眼瞪视天空。巴掌大的雪片落在脸上,她连眼也不眨一下。

  边巴一怔,不及细想,先进屋,一边扬声唤无夏:“早喻醒了。”

  无夏一听,也顾不上赌气,忙冲进来,伏在早喻身边,低唤:“早喻,早喻,你怎么样了。”

  早喻眼睛微微颤了一下,目光转到无夏身上,似乎过了一会,才认出她来,脸上现出微笑,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我们都吓死了,早喻,你现在觉得怎样?”

  早喻微笑:“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想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么平静,真希望一直是这个样子。”

  她说得平静,无夏却听得怵然而惊,只觉此刻早喻脸上平和的微笑,满足的话语,竟充满了莫名的诡异。

  这时边巴把车上的物资都卸下来,冲早喻笑道:“早喻,睡得怎么样?你看起来好极了。”

  早喻申了个懒腰,点点头。她环视四周,上下打量石屋内部,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侧头想了想,道:“我来过这里。”

  无夏与边巴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边巴问:“你确定吗?”

  早喻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记得那个关于桑杰扎措的梦吗?流云尼玛就是被带回到这间石屋的。还有……”还有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无夏狐疑:“是这间石屋吗?会不会只是看上去差不多?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早喻也有些犹豫,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一角道:“在那里应该刻着一柄拂尘,那是流云尼玛的标志。”

  边巴照她所指示的方向过去,仔细寻找,过了良久,发出一声惊叹,“真的。”

  无夏也奔过去看。

  那石墙不知已在这里立了多少年了,表面覆着一层地衣。边巴拂了几下,扫去尘土与地衣,显出若隐若现,斑驳不清的刻痕。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经过岁月的剥蚀,若不仔细查找,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手掌一样长的拂尘柄,向上竖着,尘尾四下散开,却又不完全垂下,而是如火焰般伸展摇弋着。

  边巴道:“这正是流云尼玛的印记。在达宗贡桑寺的壁画上,流云尼玛手里擎着的,就是这样一柄拂尘。”

  无夏却道:“可早喻的梦中,并没提及这个记号呀,早喻你是怎么知道的?”

  早喻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这件事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只不过以前它都藏起来了,现在突然间又跑了出来。”

  边巴道:“至少这证明了流云尼玛曾到过这里。”

  “难道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刻上去的吗?不是牧人们都回到这里来休息吗?”

  “谁会刻这种记号呢?像火焰一样飘扬的尘尾,这么诡异。而且你看这刻痕,分明已经经历了很多年,那么久远之前,一个人好好的,谁会去刻一个妖人的印记呢?”

  无夏与早喻一听见“妖人”两个字,心中同时一颤,低下头去。

  边巴道:“流云尼玛曾来过这里,”他站起来,分析道:“早喻说流云尼玛是被桑杰扎措的人带到这儿来的,她要离开桑杰扎措,被抓回来。”

  无夏豁然开朗,不禁说道:“她是要找西亚尔!”

  早喻却摇头:“不,她是要回喇尔扎措。桑杰扎措似乎要做什么不利于她族人的事,她这才会离开桑杰扎措,为的是报讯,大概也想保卫她的族人,谁知桑杰扎措却先找到了她。”

  无夏此刻已完全为流云尼玛的故事所迷惑,问道:“那后来呢?桑杰扎措会怎么样处置她?她还能回去吗?贡觉玛怎么样了?喇尔扎措怎么样了?”

  早喻苦笑不语。边巴说:“我们都知道流云尼玛后来被送上了祭台。”

  无夏忽然泄气,“这就像是在看一本早已经知道结局的小说,无论情节怎么变幻,结局却只有一个。”

  “这倒未必。”早喻静静开口:“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或许只是故事其中的一章,结局却还没到来。”她下床,走到那柄刻在石墙上的拂尘前,细细抚着,沉思道:“流云尼玛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上这拂尘呢?她想让谁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呢?西亚尔?还是贡觉玛?或者金城公主?”她抬起头,看着边巴与无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或者,她是想让我们知道?她想给我们这些后来人一个指引?”

  无夏看着早喻发光的面庞,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经历,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早喻,”她唤,拉起早喻的手,看着她手上的石头链子,“你说这贡觉玛之歌到底在起什么样的作用?”她伸手去触那些暗光浮动的石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会不会是酒瓶的盖呢?”

  “什么意思?”早喻不解。

  “我是说,一个酒瓶,把原先的酒倒出去,灌上新的酒,再盖上盖子,就没有人知道那酒已经不是原先的酒了,对吗?”

  早喻也若有所悟地看着贡觉玛之歌,徒然间,只觉一道异光从石头的内部流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强风冲开屋门,狂风涌入,卷来大团大团的冰雪,顷刻间,人人面上就蒙上了一层霜雪。

  那仿佛是一只恶魔,尖啸着,嘶鸣着,誓要撕毁一切生灵。

  边巴挣扎到门边,风雪迷住了眼,他张口想叫无夏早喻帮忙,却被雪团呛住,出不了声。

  无夏也呆立在那,过了半晌,才发觉适才握着的早喻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她的手心。她回头,风雪中早已不见了早喻的身影。无夏一惊,忙大声呼唤,一张口已被灌了满口的风。

  边巴好不容易磨到门边,关上门,风被挡在了门外,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雪花缓缓落定。边巴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们都好吧?”

  不见有人回答,只听见无夏惊喘了一声,抬眼一看,不由怔在当场。屋里落了一地的雪,只有无夏站在那里。

  “早喻呢?”她问。

  无夏脸色苍白,失措地摇摇头。

  屋里一时极静,只有风雪在窗外呼啸。边巴突然醒转,也顾不上风雪大,拉开门就冲入满天风雪中。

  然后,他看见了早喻气流回旋,卷着雪花满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风叹息般的轻咽。

  早喻站在石屋对面,一座雪峰脚下,双目微合,风雪在她周围打着转,上下翩舞,如同春天草地上翩翩的蝴蝶,轻盈灵动,却没有一片雪花,一丝风能够触到她的身体。她双手向前伸着,似要触摸什么,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放射着柔和的粉红色光芒。那光芒笼罩着她的全身,似乎为她挡住了风雪。

    边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奇景,震动不已,久久不敢擅动一步。

  这时无夏也来到边巴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一声:“早喻,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不大,却似乎打破了天地间某种平衡。那笼罩在早喻周身的柔和光芒倏然消失,紧接着,盘旋在早喻周围的风雪为一股强大的气流挟裹,“呼”的向边巴无夏袭过来。

  无夏只觉呼吸一窒,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却瞥见边巴的身体向后直直飞了出去,重重甩在雪地之上。

  无夏忙过去扶起边巴问:“怎么样了?怎么就摔了一跤?”

  边巴雪雪呼痛,也顾不上回答,爬起来就向早喻跑去。

  早喻颓然跪坐在雪地上,似乎已用尽身上所有力气,一动不动,任风吹乱她的发,任雪打湿她的脸,宛如蛮荒时代的神女,处在永恒的苍茫中。

  边巴奔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早喻,早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喻垂着头,没有回答。却有一滴温热液体滴下,融化了周围的冰雪。

  无夏一怔,轻轻蹲在她身边问道:“早喻,你哭了?”

  边巴无声回到石屋内,取出一件棉大衣,披在早喻身上。他和无夏对望一眼,一左一右,无声陪在早喻身边。

  雪渐渐小了,风也逐渐止了。天上彤云稍霁,露出半轮秋月,将这山谷映的琼屑玉碎,剔透晶莹。

  终于,早喻抬起头,道:“他走了。”

  “谁?谁走了?”

  “就是那个声音,记得吗?我第一次做梦走进大雪山,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话。就是那个声音。”

  她仰起头,望着头上悬着的半轮明月,想起那温柔如一泓秋水的声音,心痛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直直撞了出来。


  就在风雪撞开石屋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是谁?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她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问。只是,为什么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听过的。早喻努力的想,却始终抓不住心头一略而过的一丝印迹。

  “跟我来流云,我会告诉你我是谁。”那声音道。

  早喻又想:“我不是流云尼玛。”

  “你是,你是我的流云。贡觉玛之歌告诉我你是。”

  “贡觉玛之歌?”早喻的手腕感到灼热,抬起腕来,只见一丝丝,一缕缕异光浮游着,竟似从石头中逐渐渗出,扶摇扩展,迎风而长,很快将她罩住。

  “跟我来,流云。别怕,风雪无法伤到你的。”那声音又说。

  早喻迷惑了,她只觉着一切如梦如幻,荒谬失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那声音轻叹着:“还是爱笑吗?这么多年都改变不了你吗?”

  早喻忽然发现不知如何,她已来到了一座雪峰脚下,不由惊叹,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为什么你有着神奇的能力,让我如此沉迷?”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我为你受了这些年的苦,你竟一点记忆也没有?”那声音低下去,似是十分失望。

  早喻有些着急,冲口道:“你是西亚尔吗?那红腰带,是你送我的吗?”

  轻轻的叹息又起,早喻发现她所面对的雪峰绝壁平滑如一面镜子,那上面淡淡地,映着一个人的身形,长发,在风中舞着,嘴角噙着微笑,眼睛炯然有神。这人,赫然正是不久前,她在手触到贡觉玛之歌时看见的,盘坐在荒野中的神祗。

  早喻忽然有说不出的幸酸。那影像是那样真实,那微笑亲厚如春风,那双眼盛满了无尽的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尖修长,那么近,早喻甚至能看见指上的纹路。她忍不住,也伸出手去,渴望去碰触他的指尖,去感受他的体温,哪怕只一下也好。她的手向前伸着,努力向前伸,却无论如何也触不着。她急得想哭,他却只是看着她微笑。”

  忽然,早喻明白了,“你要走了?”她又急又慌,“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嘴未动,早喻却听见他说:“去找贡觉玛,她会指引你我的所在。”话音未落,影已消逝。

  讲到那声音的离去,早喻只觉心痛如绞,眼眶发热。过了好久,情绪才稍稍平复。

  无夏听得心向往之,道:“他果然是西亚尔?早喻,真羡慕你!你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西亚尔了。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看见的,显然不是真实的他,那只是个影像。”

  边巴道:“看来,西亚尔在向你们传达信息,要指引你们去找他。”

  “我们?”无夏笑道:“不该只是早喻吗?西亚尔说,她才是流云尼玛。”

  “不,西亚尔只是说贡觉玛之歌告诉他那是流云尼玛,是贡觉玛告诉他的,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你们。而贡觉玛之歌,却对你们两个人都有感应。”

  早喻与无夏忍不住紧握住对方的手,贡觉玛之歌寻找流云尼玛,却找到她们两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夏忽然打趣早喻:“早喻,你在恋爱呢。”她生性活泼,最近总觉得事情太沉重,找到机会,想要转一下气氛。

  早喻一怔,随即苦笑。

  无夏兀自说下去:“你那神情,分明就是情人之间的伤别离嘛。”

  早喻无限惆怅道:“我情愿从相识,送花,约会,跳舞开始。这样没头没尾,没有甜蜜,只有苦涩,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伤心欲绝,谁要这样的恋爱。”

  边巴不住向无夏使眼色,她却不理,接口道:“只可惜……”

  “只可惜欲罢却是不能。”早喻叹。

  边巴忽然站起来道:“既然雪停了,我们最好赶紧上路。真正的大风雪还在后面呢。”

  早喻无夏闻言不敢怠慢,忙收拾好行装跟他上路。

  所幸,那一场雪来时虽猛,却未持久。路面虽然泥泞,却不打滑。边巴施展车技,一路风驰电掣,直奔那曲而去。

  说来也怪,自从踏上西藏,早喻一直受扰于强烈的高原反应,整个人昏昏沉沉,神思惘惘。经过那场大风雪的扰攘之后,却是所有状况尽去,神智清明,恢复了从前的明智冷静。

  她见无夏头靠在玻璃上,已经睡熟,不由微怜,道:“这些日子,也可怜无夏东奔西跑替我担足了心。她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边巴却说:“她曾经灵魂出体。”

  早喻愕然:“你不是不相信她吗?”

  “我信,可我不愿她相信。我相信,她以后还会有许多苦要受的。我说不信,只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已。”

  早喻笑了:“你倒是很体贴她嘛。”

  边巴却十分严肃:“如果可以,我情愿劝说无夏退出。这样下去,她必将受到伤害。”

  早喻无言,她知道边巴说的是真的,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无夏投入得太多,却收不到等量的回报,她似乎无法在这场追寻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时边巴已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当时昏迷呢,好像车里发生的事你全知道。”

  早喻点头:“可以这么说。连你与无夏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我还看见了无夏的灵魂离体。当时,我一点惊惧慌乱也没有,反而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那我说的关于冬日先知的事,你怎么看?”

  早喻揉了揉眉心:“边巴,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大家经历了太多怪诞荒谬的事情,可这不是说我们可把所有的传说都往身上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太过牵强了。”

  静了一会儿,边巴才说:“文部的人都知道,当惹雍湖畔的喇尔扎措族人,每隔五十年,就派出族中的一位智者,游历高原,为的是寻找传说中的冬日先知。这习俗已经流传了千余年,一代又一代,无论外面是战乱还是和平,无论族人是兴旺还是凋零,从不间断。派出去的智者,全部都老死他乡,因为找不到冬日先知,他们就没有面目回去见神山与圣湖。从外面去的人,开始都不理解,有一段时间,因为这件事,喇尔扎措族都成了整个文部的笑柄。可是数千族人不为所动,众志成城,一代又一代,不断地寻找着冬日先知。后来,大家都感动了,文部所有的牧人,对于出来寻找冬日先知的智者都非常崇敬。智者若光临谁家,那是无上的光荣,整个家族都会欢腾。”


早喻听得耸然动容:“这冬日先知到底是什么人?竟会得喇尔扎措族人这样愚公移山似的矢志不渝。”

  边巴苦笑地摇摇头:“没人知道。喇尔扎措族在文部的名声并不好。他们的脾气太执拗,认准一件事,就绝不回头。西亚尔在全西藏都是臭名昭章的恶魔,唯独是喇尔扎措人的英雄;藏传佛教甚至传到了东南亚,可他们仍独尊本教;还有流云尼玛,别人口中的妖人,他们却深以为荣。一个人,性格如此乖张,也不会讨人喜欢了。可也就是这股犟劲,却也让我们深深敬佩。”

  早喻听他如此说,禁不住悠然神往。

  东方渐白,月影淡去。天色由穹顶的藏青向四围铺展,渐次褪成天青,直至天边的蛋青色。太阳还没出来,空中看不见以往朵朵耀眼的白云,只有一丝丝,一线线的流云浮游在天地相交的边缘。昨夜的风雪染白了大地,放眼望去,有星星点点,一丛丛的黑色散布在旷野中,那是野牦牛。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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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汉见她如此,闷哼了一声,强忍住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见她手腕的那串石头,眉头又皱起来,强压怒气低声喝道:“管家,”

  管家应声来到床边。

  大汉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话全当放屁!是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夫人,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这魔石不是让你们拿去交给念青唐古拉吗?怎么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惊又怕,低声道:“老爷,这魔石是恶魔西亚尔的东西,那恶魔要收回去,谁也留不住,他要送给夫人,谁也拿不去。”

  大汉听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将管家打倒一边,吼道:“谁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格萨尔王的子民厉害!” 说着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红色的石头除下来。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抽出贴身的匕首就向大汉的手腕砍去,大汉一惊,连忙放手,已经晚了一步。匕首锋利无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他又惊又怒,喝道:“流云,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匕首刚一收回来,就抵住了自己的颈子,冷冷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汉见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声道:“流云,为了那个恶魔,你真的连我们这一年来的夫妻情份也不顾了吗?”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流云见状,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颈项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还顾着这点情分,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她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连贡觉玛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只有你的荣耀,却没有你妻子部族上万人的性命。”

  大汉冷笑一声:“你那一族人本来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们又何至于有性命之忧?现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诉我天底下有几个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总惦记着别人?”

  她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是喇尔扎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惩罚,就来找我吧。”说着,咬牙将匕首向心口猛扎过去。

  大汉飞起一脚,踢飞匕首,道:“流云,没有人要你的命,赞普只是要你供出恶魔的下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我一点再赞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面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间……我也不追究了。”

她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只是西亚尔为我出走,我已然对他不起,再嫁给你,欠他更多。我这一条命,还不起这许多的债,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还有,喇尔扎措族为我获罪,公主为我与赞普翻脸,我流云尼玛何德何能,竟连累这许多人?事情已然这样了,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有西亚尔生,就有我生,西亚尔若沦落魔道,长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着他。”

  大汉闻言怒极反笑,道:“你要陪着他?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双手一挥,冲手下道:“照顾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杀你们全家!”

  众人轰然应合。大汉一转身,带领众人鱼贯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剩下一只枯烛火光摇弋。流云尼玛缓缓褪下手腕那串红石头,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忽而温柔一笑,低声道:“西亚尔,我知道错了。当时你让我跟你走,我没有听你的,我以为牺牲了我,能换来族人更好的生活,谁知道……,他们却……。如今我改过,应该为时未晚吧?”

  突然一阵狂风卷至,蜡烛卟的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听到耳边有人呼唤,早喻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坐着无夏。不由一笑,“我怎么到这里啦?”

  无夏像是刚哭过,闷闷说道:“还说呢?好好的出门,这么不小心,不就是一个手袋吗?值得连命也搭进去吗?”

  早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原来西亚尔与流云尼玛果然是相识的。”

  无夏一怔,问道:“你又做什么梦了?”

  早喻有些茫然:“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她简略的复述了适才的梦境。

  无夏听得入神,过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还是我是。为什么你总能梦到这些东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云尼玛的转世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活佛转世。不过我倒相信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定然与流云尼玛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看看周围,问道:“边巴呢?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边巴。

  小伙子一见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早喻你醒了。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是有高原反应,又运动过度,缺氧导致昏迷,倒不会影响身体。”

  早喻问“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边巴有点忧形于色:“要动身立刻就可以,只是早喻你的身体最好再休息两天,只是……”

  无夏忍不住问:“只是什么?边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当然要在休息两天了。”

  边巴面有难色:“只是大风雪就要来了,如果不赶在大风雪来之前,赶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几个月了。”

  无夏与早喻面面相嘘。

  无夏问道:“那我们去了,不就回不来了吗?”

  边巴摊摊手,无可奈何。

  早喻沉声道:“先去了再说吧。边巴,最快要多久到达那曲?”

  边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们快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无夏笑:“边巴你汉语怎么学的?怎么连快马加鞭也用上了?”

  边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烧红。

  早喻看不过去,道:“别拿他开玩笑了。边巴,请你帮我办出院手续,咱们尽快启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早喻挥挥手:“有什么吃不消的,我不满街跑着追贼,不会出问题的。边巴,对不对?”

  边巴想了想,也劝道:“还是再等两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么好等的,等到大风雪来了,咱们就明年再说吧。你们说,你们能等吗?”

  边巴看了看无夏,见无夏不语,也就不说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出去办手续。

  早喻对无夏说:“我觉得这是注定的,我们必须现在就去那曲。或许就是这大风雪,会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无夏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么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奇怪,手袋明明被抢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是老天开眼不成?”

  无夏忍不住笑出来,“哪里来的老天。是边巴,不放心你,你前脚出门,他后脚跟出去,要不然,我们那里找得到你?那两个贼也被边巴抓住送警察局了。”

  早喻见她情绪转好,放下心来。


  直到坐上边巴那辆吉普车,早喻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要用一天时间准备。边巴几乎把五金店搬进了他的车。另外还有十个便携式氧气袋,五六箱饼干饮料,以及各种应急药品。

  无夏也禁不住骇笑:“边巴,你这些东西登喜马拉雅山也够了。”

  边巴居然掉书袋:“前路艰难。”

  早喻绝倒。

  那曲所属的阿里地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比拉萨还要高出许多。早喻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渐渐澄澈的天空,如同帐幕般底覆着大地。一群群牦牛在路边安然的游荡,它们的主人却都在忙着装车。边巴说:“大风雪就要来了,牧人们要转移了。”

  有藏族的姑娘唱着歌:“高飞的雄鹰啊,请你停在我的肩头,让我在你的足上,系上我的发丝。高飞的雄鹰啊,快快的飞吧,将你足上的发丝,捎给远方的情郎。”

  边巴的车开得飞快,所有景致都一掠而过,唯有着高亢的歌声,竟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随着早喻的心。她轻轻的哼着歌,接着下面的歌词:“高飞的雄鹰啊,快快回转,带回那英雄的音信,他可思念我?”

  无夏突然说:“咦,这歌我好像听过。”

  边巴接口:“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即使在拉萨这种地方,会的人也不是很多了。”

  早喻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无夏,无夏也变了脸色,她轻声说:“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过。”

  此时边巴已见怪不怪,点点头:“一定是前世的记忆。”

  早喻见他说的郑重,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怪事已经太多,全都无从解释,用前世来解释,虽然牵强,毕竟也算是理由吧。

  一路上,无夏又向边巴转述了早喻的梦境。

  边巴道:“那个大汉,应该就是流云尼玛的丈夫桑杰扎措了。”

  早喻和无夏点头表示同意。

  无夏又道:“从早喻所说的梦中情形看来,流云尼玛与西亚尔的关系十分亲密?”

  早喻点头:“是生死相随那种。”

  边巴一针见血:“他们是恋人。”

  早喻同意,“嫁给桑杰扎措并非她的本意。婚后她仍不能忘情于西亚尔。西亚尔不知为什么出走,似乎也是为了她,引得念青唐古拉震怒,于是尺带珠丹和桑杰扎措这干人要找出西亚尔,而流云尼玛则拼命维护他。还有,那贡觉玛之歌果然是西亚尔送给流云尼玛的,她称之为神石。”

  边巴补充道:“两派的斗争中,贡觉玛和金成公主是支持流云尼玛的。”

  无夏这是忽然笑道:“我们还风尘仆仆跑个什么劲?一切疑问在早喻的梦中都可以得到解决,不就完了吗?”

  早喻明白她是受困扰于一直没有更深入的感应,也不着恼,道:“我想边巴上次说得对,或许确实是贡觉玛之歌影响了你,你应该摘掉它试试。”

  无夏犹豫:“记得我们相识的第一天,我把贡觉玛之歌留给你,那天晚上,我还是什么也没梦见。”

  早喻微笑:“你有没有发现我是从到了高原上,才开始做这些梦的?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做的这些梦,和第一晚的并不一样,他们只是些片断的回忆,而那一晚的,却要……”早喻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却要深入得多。”

  无夏试探道:“你是说……”

  “我是说,第一晚,我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梦见的是并未发生过的事,那只是一种象征。而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却都是发生过的,是记忆的片断。”
   
    无夏若有所悟:“这么说来,自从你一踏上高原,就开始不断回忆起从前?”

  早喻想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可以这样说,只是那究竟是谁的记忆?你的?还是我的?这些应该都是流云尼玛的记忆,如果你是流云尼玛转世,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

  边巴这时插口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捉摸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无夏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是早喻不断得到这些片断。”

  早喻点头:“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出来的‘故事’了。”

  无夏褪下手链,递给早喻:“你说的有道理,我想试试。”

  早喻伸手去接,在指尖触到石头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一个清楚的意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一片旷野,寒冷死寂,凛冽的狂风肆虐,天空灰暗,日月无光。就在这冰冷死地中央,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双目微晗。他的长发随风起舞,脸庞被凌乱的发丝遮去大半,却仍看得出脸上冷凝的不屑。忽然他睁开眼,似乎看见了早喻,慢慢地,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

  早喻一惊,这人这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双明亮的眸子……

  “早喻?”无夏惊讶地看见早喻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动,脸上现出她讲述梦境时常出现的迷茫神色。

  早喻回过神来,接过手链,套在腕上,可那幻像却再也没来过。她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头靠在车窗上,不愿说也不愿动。

  渐渐地,神思模糊了,无夏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只觉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已抽离,她想抬抬眼皮,也不能够。

  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惊诧的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流云,醒醒,快醒醒。”谁?是谁在说话?那声音温柔如叹息,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痛彻心扉?

  “流云,醒来,看着我。”

  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对明亮的眸子。那样的熟悉,那是……“西亚尔!”她脱口而出。

  无夏起初只觉得早喻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早喻叫了一声,似乎是西亚尔。她急忙回头,发现早喻瘫倒在后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

  无夏忙示意边巴停车。两人过去一看,只见早喻唇色青白,呼吸急促,意识已经不清。边巴经验丰富,连忙用力掐住早喻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嘤”的一声回过气来。他探了探早喻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放下心来,吩咐无夏从后车厢中取来他早前准备的药箱,从中捡了两种,塞入早喻口中,和水吞下。又在她口鼻处套上氧气袋。见早喻呼吸逐渐平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夏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边巴皱着眉头:“这是高原反应,只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猛。所幸早喻没有发烧,不然才真要命。”

  “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回拉萨去?早喻的身体……”

  边巴摇头:“来不及了。”他指指天空,“你看。”

  无夏仰头,只见天空中彤云低且密,似已压在了头顶。云层中,隐隐见气旋汇聚,风大起来,呜呜的闷声响着,并不喧嚣,却挟着万钧之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看见了吗?大风雪已经来了。不出三个小时,所有的公路都会封闭,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赶回拉萨了。”

  “那怎么办?”无夏有些惊慌:“我们也赶不到那曲呀。”

  “只有向前走,在八十公里外的多巴山谷,有牧人的补给站。”

  无夏无奈,只得同意,望望双目紧闭的早喻,心中十分不安:“若不是我着急上路,早喻也不会这样了。我应该让她在医院休息的。”

  “别担心早喻,她不会有事的。”边巴说得十分肯定。

  无夏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边巴并不回头,专心开车,一边道:“她身上有高原的味道,我有种感觉,她是从高原走出去的,回到高原就像回到了家。你说***女儿怎么会在***怀中出事?”

  “可是,”无夏根本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来就没来过高原,这是第一次。她原本与高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她甚至不能适应高原的环境,哪里会有女儿对妈妈不适应的?”

  边巴笑了:“我知道这说不过去,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他停了一会,又道:“不过无夏,你也很特别。”

  无夏忽然脸上一热,半晌才问道:“我有什么特别的?”

  “你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到高原,却一点不是也没有,就像我们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不知为什么,无夏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她转头望向窗外。


  早喻的意识已经飘远,在黑暗中,追随着那个温柔的声音。

  “你是西亚尔?”

  忽然一双臂膀将她用力锁入一副胸膛,声音在胸腔中回荡:“流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鼻尖额角面颊所触,皆是他的温暖,不期然的,泪水就自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溢出。她攀住他的颈子,只想靠近他多一些。

  感觉到她的依恋,他更加用力的拥住她。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西亚尔微笑着叹息:“哭什么,傻瓜,谁给你气受了?”

  她微颤着说不出话,心头的委屈,悲哀,绝望,混合着乍见他的惊喜,如失控的潮水汹涌而出。

  “我是来接你的。贡觉玛告诉我,你很不快乐。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会等你,一直在羌塘等你。”

  她仰起头看他,却只看得见那双温柔的眸子,这就够了。

  “跟我走吧,流云。跟我到羌塘去,那是我们的天地,不会有别人来骚扰。”

  “我们的天地?”她跟着他轻吟,无限向往。多么诱人的未来,只有他和她,他们两人的天地。不必再苦心周旋与公主与赞普之间,不必强笑面对那个陌生的丈夫,不必为了族人,为了责任背上重重负累,只与心上人相守,直到永远。可是,她不着痕迹的退了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是不行呀,西亚尔,我必须为我的族人着想。”

  “族人?”他的目光渐渐泛上冷冽,“你还不明白吗?事情到今天的地步,都是白你的族人所赐。他们并没有珍惜你,也没有感激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为了自身的安危,反倒将你一步步推入绝境,这样的族人,你还放不下?”

  她摇头,却答得坚定:“放不下!不管他们怎样对我,始终都是神山圣湖的儿女,我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他们大难在即,你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西亚尔不舍的叹息:“你如此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不顾惜你。如今你要回去,只怕还要受他们的责难……”

  他的话被她抚上脸的手打断,冰凉纤长的手指在黑暗中逡巡他的面庞,她的声音如幽兰般在他耳边回荡:“他们不顾惜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西亚尔。我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子,我为族人所作的,是尽我的义务,我为你所作的,却是我心中所愿的。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就随你到羌塘去,与你在那里相守。”

  西亚尔注视着她,目光深沉,久久,终于温柔的一笑,点点头,声音暗哑道:“好,就这么约定吧。”他将她用力揽在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隐隐的泪光,因为他和她一样清楚,念青唐古拉,桑杰扎措这些人决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族人们,为了本族的兴旺,是不会吝于牺牲她的。她所走的,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她轻轻靠在他胸前,低声道:“现在,带我走吧,带我回喇尔扎措去。”


  早喻蓦的惊醒,心底深处泛起的痛刺得她眼眶发热,胸口积郁了重重块磊,无计可消。可是,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脑中原本有的隐约印象正逐渐淡去,刚才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就连那温柔如一泓秋水得的声音也正逐渐远离,只留下心头一阵刻骨的锐痛。“不,”早喻挣扎,想要留住些什么。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得动弹,想要睁开眼,也是不能。一道无助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边巴把车开得飞快,窗外衰黄的草色掠过,已不复见人家。公路渐渐消失,车子就在旷野中奔驰。即使隔着车窗,无夏似乎也能感受到窗外空气的沁凉。忽然一片鹅毛大小的白色从眼前飘过,轻轻盈盈飘落在车后。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边巴。”她轻唤,

  “什么?”边巴全神贯注于路面。

  “下雪了。”

  “啊。”边巴一惊,忙停下车,走到外面去探了探风向,回来时面色沉重,“风向不好,我们必须向前走,能走多少是多少。早喻的情况怎么样?”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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