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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晚上陈深对小叶说:“咱们要一个孩子吧。”这本来是小叶在县城时的心愿,现在她听到却流起泪来,陈深说:“我欠了父母一个儿子,我想,还个孙子给他们。”小叶把头埋进陈深怀里哭起来,她说:“我也欠了我父母一个女儿,却再也还不了了。”陈深摸着她的头发,眼睛木木地瞪视天花板,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做爸爸的那一天,如果我撑不到,你就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陈深想要成为一个父亲,只是一时冲动想要偿还一些父母恩情,在县城的时候他曾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在认识到挣扎只是徒劳以后,他更明白这个想法的不切实际。就算小叶生了孩子,在以后又怎么生活下去?他自己和小叶,已经注定了有一天会分开,只是因为舍不得,才一天天捱着相依为命。小叶虽然已经不能回津门,但她还能嫁个好男人好好生活下去,自己又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去拖累她。何况,还个孙子给父母或许能弥补到一些什么,却又亏欠了自己孩子更多。

       但小叶却不这么想,她也象陈深一样想过以后,但却没能象陈深一样清楚地看到以后的毁灭,就算看到了小叶也不愿意去认为那样的事会发生。小叶早就下定了决心跟着陈深,嫁个好男人象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是她从未想过的。跟过了陈深,小叶再也不会爱上别的人了。她觉得陈深为她付出了许多,而她却什么也没为陈深做过,或者,为他生个孩子,是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重返宝庆,做过了见父母,会朋友这些事,甚至连怀念的那些卤菜,牛肉粉也都一一吃过,陈深和周宇感到了极度空虚。他们像见不得光的耗子,只能躲在小敏哥安排的住处深居简出。耗子每天还要为了食物奔波,陈深周宇却全无寄托,每一次出门都如临大敌。不但不敢见警察,就连见到熟人也要避开。陈深和周宇很烦闷,这简直不象是在活着。但他们又舍不得离开,一离开也许再也回不来了。留在这里,好歹会有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可以会会,偶尔还能偷偷见见父母,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眷念这些,因为知道,这些平常的东西在他们而言已经很珍贵了。

       小叶象个家庭主妇一样每天上街买菜做饭。她开始掌管起陈深和周宇的经济。在以前陈深周宇都是有多少花多少,从来不去担心没钱了怎么办。今非昔比,他们的经济来源全在于兄弟们的江湖救急。虽然这是兄弟们的道义,但老是花别人的钱不好意思大手大脚。如何花钱在陈深周宇是一笔糊涂帐。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小叶身上。何况他们三个人也只有小叶方便抛头露面。但小叶也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俗话说坐吃山空。陈深和周宇又不愿意老是接受小敏哥娄麻子等兄弟的周济。他们唯一弄钱的方法,似乎只能是干上一票。

       这个念头被小敏哥否决了许多次,理由很简单‘干得好还行,出一点漏子,就死无葬身之地。’陈深和周宇已经经受不起失败了,一失手就万劫不复。小敏哥否决了他们的想法后就会很体贴地送来笔钱,让他们安心地避风。到后来陈深和周宇觉得再和小敏哥提这事就等于是委婉地要钱了,他们只好向小敏哥以防身为由要来了两把枪,打算稳上一段时间再出其不意地捞一票。

       不久后小叶竟然怀上了孩子!安全措施一向是小叶吃药。自从有了给陈深生个孩子的想法后她就偷偷把药停了。陈深知道后她坚决不肯拿掉孩子。她在陈深面前一向温顺,现在坚决起来陈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给她大堆大堆地说此路不通,她就是不听。陈深发起火来她就一言不发地做家务,那副乖巧的样子又让陈深的心软化了。陈深说要是将来我不在了孩子怎么办。小叶坚决地说不会。陈深说万一呢。小叶说那就把孩子交给你父母,我和你一起死。陈深看她坚毅的表情明白没办法劝退她,只能收声。何况他自己的心里也隐隐想要个孩子。周宇知道后哈哈大笑说他就要做干爹了。在这个问题上他坚决地站在了小叶一边。有一夜他真诚地和陈深说他已经不可能有孩子了,陈深的孩子也就等于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了。陈深听后只好彻底罢休。

       小叶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她身形苗条,显怀早。即将出生的孩子给他们带来了许多喜庆和安慰。但问题接踵而来。迎接这个孩子需要大笔的花销。陈深和周宇不打算接受朋友们的资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拖累别人够多了。这笔钱的来源只能是那个曾经搁浅的计划。关于怎么捞一票陈深和周宇早就想好了。他们打算洗劫地下赌场。陈深周宇曾经经手过这个,知道油水大,干上一票抵得上其他几十票。何况这种黑吃黑的勾当比较不会惊动警方。至于得罪黑道人物他们并不在乎。干这事唯一的难处是消息来源要准确。陈深和周宇在宝庆的关系网让他们轻松突破了这个难点。

       即将遭殃的赌场远在宝庆的另一角落,做这个选择是因为陈深周宇遵循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明训。邻近地区这些场子的护场人大多与他们有点瓜葛。而且这一带熟人太多,一旦认出了他们俩势必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来,以他们的处境而言这极为不利。洗劫地下赌场是不得已而为之,完全不同于当年那种冲冲杀杀地博名声。

       陈深周宇一袭轻骑,拎着个密码箱。俨然一副携资而来的赌客模样,密码箱是带来准备装钱的。现在它里面装的是一支上好了膛的五连发折叠式猎枪。宝庆的护场人火力强大,那是因为看场的主业还是放债。装备精良是为了应付输红了眼狗急跳墙的借贷人。宝庆还没有过赌场遭受洗劫的先例,所以虽然装备精良,但未必戒备森严。陈深和周宇虽然没有过打劫的经验,但信心高涨。人只要豁出去了就无所畏惧,信心也随之而来。何况赌场的运作方式他们又了如指掌。在知己知彼又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没理由不一击即中。

       赌场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院落,外面的大铁门紧闭着。周宇把摩托车停在门外,悠悠按了几声喇叭,屋里有人出来打量了他们一会,问:“找谁?”陈深轻松地回答:“找李胖子玩两手。”李胖子是赌场的庄头,找他玩两手自然是切磋赌艺,铁门打开了,两人悠哉游哉地进了屋。

       屋子里烟雾缭绕,赌法很简单,开大小。骰子被庄家从高处抛进一个倾斜的玻璃筒里斜滚而下,落进底部的玻璃箱里。这种赌法绝无作弊嫌疑,输赢全凭天命。庄家限注五千,但豪客们可以对赌,宝庆的赌场曾经有一把对赌三十万的光辉事迹。庄家抽成百分之五。陈深和周宇进门时正值骰子啷啷响着从高处落下,赌客们屏声静气,紧张地盯着骰子在玻璃斜面上做跳跃运动。骰子还没落定屋子里就炸锅似地响起呼喝声来,似乎虔诚的喊声能感动上苍注定乾坤,但呼大喝小的声音混杂着很难分辨出谁更响亮,上苍也难以偏爱哪一边,只好听天由命,这一把开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深和周宇静静地看了几把,基本摸清了屋里的形势,两人对望了一眼,周宇退到了屋门边,陈深则走到赌台前,把密码箱往‘大’字上一放,微笑着说:“这一把开大,我买一百万。”一百万三个字掷地有声,砸得所有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陈深开箱执枪在手,脸上仍是挂着那个笑容,道:“我钱不够,各位江湖救急帮我一把。”赌客们起先看到猎枪还以为是来闹场的,听完这句话才明白意图,就有人往门口奔想要搬兵,但周宇双手执枪把门把得铁死,他喝道:“回去蹲下!”陈深也一刹那变得杀气腾腾。他跳上赌台,喝道:“把钱都放进箱子里去!”那把五连发猎枪此刻极具威慑作用。这家伙一发开出去铺天盖地的一片,一家伙就能撂倒一片。但众人的目光只随着它的枪口转,并没人响应陈深的号召。陈深并不急噪,看着周宇把几个看场的逼到了一边,飞起一脚踹在一个攥着钱发愣的家伙的面门,枪口指住他的额头,喝道:“还看什么,找死!”这个死字吓得那家伙一激灵,乖乖地把钱放进箱子里,陈深一枪把砸在他脑袋上,道:“身上还有,桌子上的也收进去。”

      有人当了领路羊,接下来就自然有人跟进,箱子里很快就放满了各版本花花绿绿的钞票。陈深跳下来抽一叠给挨打的家伙,说:“拿去养伤。”提了箱子往门边退,临出屋门他一个作势开枪的姿势,吓得众人纷纷往地上缩,周宇一把反扣了门。等到屋子里的人拿了家伙追出来时,两个人早跳上摩托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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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三个人潜回宝庆时已经是深夜,事隔经年。宝庆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一时间让陈深和周宇错觉还置身在数年前那个逃离的夜里。车驶过熟悉的街道时,一种情绪让两人热泪盈眶。离开时两手空空,经过了这么多事,虽然现在还是两手空空,但总算还是回来了。

       陈深在窗外低声呼唤小敏哥的时候,小敏哥已经睡了。被唤醒的时候,他并不应声,警觉地从枕头下摸出防身的枪,从窗户里往外窥看。街灯下的三个人中有两个他熟悉的身影。在倚着灯柱抽烟,小敏哥哗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宝庆的夜宵摊通宵营业。虽然已是凌晨三点,但生意并不冷清。几年过去了,这些还没改变。只是比起从前的简陋现在要改进许多了。陈深和周宇点了一大桌在外面时很馋的家乡卤菜,下筷时却并不积极。只是看着感觉亲切。小叶吃不惯这种辛辣的口味,夹了菜要在汤里涮过了才入嘴。但她连声称赞好吃,惹得周宇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

       在陈深和周宇他们逃离津门后不久。有段时间陈深和周宇在宝庆的旧识们被警方狠狠地搅了一通,但没得到任何线索。警察们得出了陈深和周宇已经隐姓埋名不知道躲藏在哪个角落的正确结论,也就把这事搁了起来。经过这么一搅,陈深和周宇成为了江湖上的传说。很长时间内在人们和外地人士讨论哪个地方的人最狠的时候被推崇为代表人物。陈深刀劈仇寇的那一幕流传回来至少有了十七八种版本。夜宵摊老板在上菜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谈论‘陈深和周宇’时也插嘴说:“我们宝庆的人,在全国都出了名的狠。”他没注意到那个脸容消瘦,满腮胡茬,笑起来有些酸楚,喝起酒来一口一杯的汉子就是用一生做代价为宝庆博来了‘出了名的狠’之赫赫威名的人物。

       宝庆的江湖还是那样的江湖,只是人物已经一代新人换旧人。满哥还在蹲他的苦窑,四拐哥已经娶妻生子,小敏哥也渐渐淡出江湖。北门七龙所代表的这一领导北门地区的派系,实际上已成为一盘散沙。只剩下一个独臂的娄麻子在独撑大局。但再也无复当年那种一声号令,数百人赴汤蹈火的凝聚力。大祥街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固如金汤的铜墙铁壁。老一辈们如云烟散去,新一辈们又各成团伙。只是冲着大祥街人才辈出的历史,大祥街出身的人在江湖上仍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毕竟是打小与满哥,陈深,周宇,娄麻子诸人为伍的人,走出去谁也不敢轻视。冲街这种事迹也成为老一辈的回忆,新一辈的传述,后一辈的神往。江湖上的团伙不再以地域为标志。要成名立万吃得开混得广才是关键。而交朋结友拉帮结派要用钱来做为后盾。义气成了浮在表面上的东西,似乎,江湖已经在没落。或者,是在改变,谁也摸不清它最后的归宿。

       陈深和周宇在第二天带小叶回了一趟大祥街,但只是坐在出租车里,把变色玻璃的车窗摇得紧紧的缓缓驶过。陈深看到自己的父亲蹲在庭院里抽烟,神态衰老。他捏紧了车门把手冲动得想扑出去,只是苦苦克制着。周宇未必比他沉稳多少,狠命掐着腿上的肉提醒自己的处境。只有小叶感觉复杂地看着这条养育了她身边这两个人的街道。车开到拐角处时小叶下了车,她把一些补品塞到陈深父亲的怀里,说:“老伯,麻烦帮我拿一下。”就在陈深父亲的愕然中匆匆上了车。 大祥街之行并没给陈深和周宇带来多大的抚慰,他们是如此渴望重新融入那里的一草一木,现在却只能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触。有时候愿望是一系列的,满足了其中一个,就连珠炮似的引发出一大串来。大祥街一行并没能使陈深和周宇平静下来,反而使他们更加躁动不安。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近在咫尺却无法哪怕只是轻轻地叫一句爸,那个游子倦归的场面只能隔着车窗玻璃在心里挣扎着呼唤出来。这样的无可奈何让陈深的胸口象风湿一样痛楚着。痛楚中又有个愿望象猫抓挠着似的生生不息。陈深想方设法怎样走进久违的家门。他甚至想到扮做一个邮差假装送一封信走进去。但大祥街邻里之间的透明度让陈深打消了这些念头。大祥街的老太太们热心打听各家各户的举动。来了什么客人,吃了什么菜都有本帐似的一清二楚。尤其是陈深和周宇这样高度敏感的家庭。街面上这种‘亲如一家’的气氛曾经让陈深感觉亲切。现在却为此苦恼不已。

      所幸联络一些故友旧交倒还方便,娄麻子意外地见到陈深周宇时,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像是见到不共戴天的宿敌一样猛扑了上去。用他的独臂大力拍打着陈深和周宇,语无伦次地说:“想不到咱们还能见面。”这一会恍如隔世。娄麻子像是当年那个和他们亲密无间的小混混。不再是这几年领袖一方沉着冷静的大哥。他大口喝酒,大声说笑,像是丝毫没感觉到那种人事全非的惨淡。

       娄麻子这几年宛如弹指,过得很是得意。这得益于老一辈的大力扶植。老一辈们渐渐淡出江湖,但昔年结怨四方。想要安心地过下半辈子,就得继续在江湖上有自己的支援力量。‘英雄不可自剪羽翼’,好在这一点有一个靠得住的接班人就能解决。昔年陈深的迅速上位也不无这种因素。现在人物凋零,只有一个娄麻子可堪造就。比起陈深当年的根基尚未全稳,娄麻子更是叱咤。陈深听娄麻子述说他这几年的风光事迹,却觉得娄麻子越陷越深。他担心娄麻子恐怕还没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条不归路。打断了他得意洋洋的叙述。陈深连敬三大杯封住了娄麻子的嘴,真诚地说:“趁还有机会收手的时候收手吧,不要落到像我们一样有家不能归。”娄麻子的酒量有所长进,但限于天赋没能像陈深周宇那样量大,他豪爽地干掉这三杯后酒劲上涌,俯身欲呕,但终于压抑住了,他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晃动自己空荡荡的衣袖,说:“收手?我这个样子还能收手吗?我手都没有了。”他接过周宇敬来的一杯酒一口灌下去,道:“我知道这样下去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被砍死在街头,但是我现在如果收手,也许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砍死在街头,我有得选择吗?”陈深想不出话来说,只能抓起酒瓶咕咚咚地灌自己。

       娄麻子这天醉了以后嚎啕大哭,他跪在地上一句一句地向天喊话,三四个大汉也搀扶不了他,一放松他就往地上溜,向老天历数他对不起谁谁谁。又说到什么事他不想干却偏偏要干。到后来他破口大骂狗日的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折磨他和他的兄弟们。娄麻子尽情痛苦,涕泪横流。想劝阻他的人都被他挥胳膊甩开,他完全没顾忌这会出丑弄乖。只想尽情发泄一回。有几个想看热闹的人被他杯碗瓢盆地砸过去吓得滚走,只剩他膝行在地,呼天抢地,陈深很想劝劝他,全身却软软地使不出丝毫气力来。

       娄麻子的真情剖白让陈深更深入地想到了一些东西,他以前把切都归咎于命运,现在他看到自己,周宇,满哥,伟哥,娄麻子甚至倒在他们刀下的锋哥都是这样走上了一条路就没法回头,才觉得有些事不是全凭命运来决定的,或者说命运不全是他以前所以为的单纯的是天意。这条路走得如此坎坷,是因为他们这一类人不为世所容。而不为世所容,最根本的是社会不需要他们。陈深像个哲学家一样体会到很多事物之所以出现,存在和壮大是因为当时社会的需要。杜月笙曾经把自己这一类人比喻为‘夜壶’。被需要的时候捧起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撂在一边。杜月笙幸运地撞上了一个‘夜壶时代’。在陈深他们这个完全不需要夜壶的时代里,他们的命运注定要遭遇无情。陈深所体会的命运,就是这种天意和人事的结合,认清楚了这一点后,陈深已经无力挣扎。他只想在最终毁灭以前,来尽自己的一些人事。几天以后,几个警察打扮的人走进了陈深和周宇的家门,告知他们的父母去办理某些手续, 陈深和周宇的父母怀着对自己孩子命运的忧惧随着他们前行,来人并没告诉他们陈深和周宇已经被抓获。他们却不由自主地往这方面担心。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即管这样痛切地恨铁不成钢。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爱早包容了那些给他们带来了不幸和苦恼的恨。

       陈深见到了白发苍苍的父母时,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撕裂开一道口子来,但陈深不知道如何宣泄。他轻轻地叫:“爸,妈。”陈深的父亲一脸严峻,抽着烟一言不发,他母亲才唤了头声就已经带出了哭腔,泪如雨下。陈深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噗嗵’一声,他直挺挺地跪下,小叶见状急忙跟着他跪下。陈深小时候老是因为反错被父母罚着跪下教训他。他跪着任凭打骂却毫不服气,倔强地不认错服输。

     现在陈深第一次主动跪下时,却已经犯下了无法补救的弥天大错。陈深无力痛悔,这一跪也无法偿还父母恩情。他只能直直地跪在母亲怀里,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陈深的母亲抱着他越哭越伤心,几乎到了痛切绝声。陈深父亲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脸上木无表情。抽到后来他大声咳嗽起来。陈深在他的咳嗽声中抬头。他知道这是父亲由于抽烟多年落下的老毛病。而自己又让父亲在多少个难眠夜里靠抽烟熬过去。这是他的罪孽。陈深垂着头说:“爸,以后还是少抽些烟,要注意身体。”陈深父亲停止了咳嗽,把小叶扶起来,端详了她一会,叹道:“那天你给我送东西,我就猜到了一些,你是个好女孩子,莫被他害了。”小叶提出来一袋东西:“这是他买来孝敬你们的,爸爸妈妈要注意保重自己。”陈深父亲摇了摇头:“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他看陈深一眼,向小叶说:“你不要跟着他叫我们爸爸妈妈,我们已经没有这个儿子了。”陈深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他的伤心欲绝,却只是跪着,不能分辩一句。

      陈深的父亲自始至终没直接和他说一句话,母亲也是流泪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这一见并没有多少安慰,反而似乎让双方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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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但世事往往如此,许多美好愿望终归只是美好愿望,陈深和周宇虽然不知道‘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这句话。但多年的经历早让他们明白到事情往往不象所希望的那样来临,只是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无可奈何。

       虽然结识这一伙‘兄弟’让陈深他们有些无奈,但多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平静无事。小叶完全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她和陈深说,想要给他生个孩子,陈深抽着烟,沉默不语。

       陈深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同龄人中,确实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有了下一代了,但陈深不敢去想自己的下一代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这样一个在逃的统计犯。是没有资格做父亲的。陈深从这一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爸和妈一定很伤心,若是能有一个孙子,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开心。这种机会本来是有的,但随着陈深在台球厅毅然决绝的那一刀,一切机会都化为乌有,陈深现在想给父母做一个尽孝的好儿子,想给小叶做一个尽责的好丈夫,他甚至想做一个好父亲,但他已经不能回头,他只能见步迈步,去蒙混他的下半辈子。陈深有一次见到‘天伦之乐’这个词语,呆呆的想了许久,一声长叹。

        一个没有通宵场的夜晚,陈深关了门和周宇下棋,从来到县城后,陈深和周宇的娱乐方式已经换做了下棋。在大祥街的时候,两人就是一对棋友,只是陈深的棋力要高,并没有棋逢对手的快乐。两个人静静地坐着落子,想到大祥街的那些往事,真是恍如隔世。棋下到中盘,周宇败势已成,只苦苦支撑着。小叶近来也被熏陶得懂了一些门道,笑吟吟地端着杯茶在旁边观局。周宇的相被破掉了一个,他瞪了一会,向小叶说:“倒杯茶来喝喝。”小叶笑说:“赢了才有茶喝。”周宇指着陈深道:“他是冠军,那我就是亚军,没别的奖品,安慰奖总有吧。”小叶把杯递在他面前:“安慰奖就是喝我剩下的。”周宇说:“这可是头奖。”陈深微笑着看周宇就着小叶手中的茶杯喝水,正要说:“拿了奖就要继续走棋了。”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传来,两人相对而视,面色一变。
                
       门一打开,近日结识的一个‘兄弟’鼻青脸肿,如同见到救命菩萨一般叫了一句:“救我。”就跌跌撞撞地闪进来,瘫坐在坐椅上一声不吭。陈深沉声问:“什么事?”但这位‘兄弟’象是缓不过气来,只是一脸天塌了似的表情巴巴地坐着,周宇心头火起,‘啪’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这记热辣辣的耳光总算把人打醒了过来,报告说:“我们和人干架了。”周宇骂道:“原来就这么一点破事,亏你还是道上混的,干一架有什么大不了的。”混混辩解道:“可那边是张土匪的人。”

       张土匪这个名字,陈深和周宇在混混们的谈论中也曾听过,此人以心狠手辣闻名于县城。传说他是一个土匪头领的后裔,凭借其祖隐藏起来的遗产找兵买马,得以称霸于一方江湖。这样的人物,混混们原本是不敢招惹的,他们错在有眼不识泰山,在舞厅里和张土匪的弟弟干了起来,殴伤了人才知道捅了马蜂窝,还没出得舞厅的门就被一路追杀。这个混混死命才得以挣脱,他聪明地想到了放映厅这块避风的宝地。

       陈深和周宇听完后相视苦笑,换在以前,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今非昔比,陈深和周宇已经没有了叱咤江湖的筹码,落魄江湖的陈深和周宇遇到了这样的事后虽然说不上措手无策。但和混混们的交情还够不上让他们两肋插刀。可是人家投靠上门,出于江湖救急的道义,陈深和周宇又不能不管。

       探听回来的消息是除掉这个侥幸逃脱者,其他人全军覆没。这时候不知道被押在什么所在大吃苦头。张土匪的弟弟伤势并不严重,但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要把漏网之鱼找出来,混混听到消息后惊慌不已,说什么也不肯踏出放映厅半步,陈深和周宇见他落难至此,自然也不会轰他出放映厅,只好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地躲着,希望风声早点过去。

       但落网的混混们并不能做到如同党员一样坚贞不屈,放映厅做为被怀疑的目标之一终于迎来了它的不速之客。事情发生在夜幕才降临的时候,陈深见到几个来人的架势就知道事情终于来了,这几日他终日守侯着,希望事情不要发生,但天违人愿,陈深心如乱麻地想到县城也许再不是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来人大摇大摆地打开了放映厅所有的灯,看客们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得怨声四起,但看出来者们不善的架势,也仅在嗓子眼里嘟哝了几句。陈深迎上去发烟,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对方冷哼:‘找人’。走动着四处搜寻起来。陈深只好表现为一个识趣的老板退下。

       混混以一个看客的模样紧盯着放映屏。本来在舞厅里匆匆几个照面,不至于化成灰都认识,但混混表现得太过专注于光照下模糊不清屏幕,似曾相识者的手还没拍到他的肩膀,混混就敏捷地弹跳起来在座椅上连滚带爬地开始逃窜,但他跨越障碍的本事实在有限,拖泥带水地扑倒了几个沙发就栽倒在地轻易被擒。来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一脚踩在他背上,喝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出去!”

       陈深和周宇做为相干的人留了下来,但他们尽量表现了事不关己的态度。放映厅倒了一大片沙发,混混就在这中间摸爬滚打,像条狗一样被追打着。陈深和周宇曾经寄之以生活厚望的放映厅被混混的身体捣得七零八落,来人毫不理会混混请求饶命的哀求声,下力气把他往死里揍。没多久混混就呼吸微弱地躺倒在一片狼籍中。从鼻子和嘴角开始淌血。陈深说:“再打下去,就打死人了。”

       陈深和周宇有把握收拾这几个人,但他们只能忍着。快意恩仇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出手只会使事情闹大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愧对混混,陈深和周宇只能自我辩解道他们一开始就没把挨打的家伙当朋友,只是为了某些需要敷衍地称呼一句‘兄弟’而已。让他躲了这么些天,已经仁至义尽了。陈深和周宇这样骗着自己。但心里并不好受。这实在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退一步讲混混称不上是他们的朋友,但对方在他们的场子里这么撒野,却只能讲一句‘再打下去,就打死人了’。

       陈深这句话制止了对方不肯善罢甘休的拳打脚踢。但他一转身就找上了陈深:“我们要找的人你给藏起来,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陈深淡淡地回应:“我这里卖票不查身份证,就算要查也不知道他是你们要找的人。”“你还嘴硬!”对方眼神凌厉:“我能找到这里可不是撞来的。”陈深在对方凌厉眼神的瞪视下并没如他所想地表现出慌张退缩来,他道:“我的场子也被你砸了,还要怎么样?”对方冷哼:“你是不服气?”“不服气也没用,惹不起你们。”陈深这话吐出来带着几分火药味。对方上火道:“你跪下来送我们出去,这事就这么算了。”陈深傲然而立,道:“别欺人太甚!”“欺你又怎么样,砸!”他一个同伴抡起一张椅子,就向放射头砸去。放射头是放映厅吃饭的家伙,没了它也就称不上放映厅了。周宇飞身上去阻止,但终于迟了一步,而听着一声响,放射头四分五裂。周宇一声大吼,毫不停顿,一膝盖撞中那家伙的小腹。这一抡腿放得那家伙面色顿时惨白。捂着小腹在地上呻吟翻滚。周宇跳上旁边一张椅子,凌空下落,狠狠一脚踩在那家伙脑袋上,踩得他立刻晕了过去。陈深也在同时暴起,舞着一把折叠椅冲向和他对话的家伙。那家伙的注意力正被周宇的身手吸引过去,见陈深来袭,慌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但已经挡不了陈深抡起来的影子。陈深积蓄已久的怒火全在这一抡之中,一声巨响,椅子在那家伙头上四分五裂开来。陈深趁他未倒之际,一脚踹得他跌进旁边一堆倒着的沙发里。那家伙的腰在沙发边沿狠狠一折,再也没办法爬起来。剩下的两个人已经抽出了刀,但看陈深和周宇杀红了眼不要命的打法,早已吓软了手脚。手里的刀还没砍出去,就被陈深周宇赤手空拳地放倒。

       陈深和周宇相对而视,脸色沉重。赢了这场战并没能使他们心境开朗,反而越发沉重起来,多日以来渴望的新生活经过这么短短的一会儿 就毁于一旦。陈深和周宇木立在放映厅里。这里曾经给他们带来生活的希望,现在它乱七八糟,将陈深和周宇的生活搅成一个废墟。

       花费了这许多心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依然一无所有,陈深和周宇欲哭无泪。周宇举起一张椅子来,满腔仇恨地瞪视倒在地上毁了他希望的人。那家伙恐惧却无力逃避,哀求地看周宇。但周宇手中的椅子砸下去的时候转了向,‘砰’地在一个完好的包厢上开了花。陈深一言不发地走进机房,把放映机捧出来,高举过头,狠砸在地上。倒在地上的人恐惧地看这两个人疯子一样在自己的放映厅里大肆破坏。不明白他们何以如此。直到能砸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才停了手。周宇气喘吁吁地喊:“真他妈地痛快!”陈深和他相对大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小叶回来后,陈深和周宇已经收拾停当。大部分的积蓄都押在了放映厅上,这些自然都已经付诸流水。四个家伙连同混混被五花大绑起来,嘴里塞着周宇不带走的袜子。至于他们的死活,已经无须陈深周宇理会了。小叶在明白了一切后哭着问陈深:“又要走,这次我们走到哪里?”陈深的眼中还有一丝希望,他说:“回宝庆,恐怕只有回去,才有我们的活路。”命运是一只不断摆弄陈深和周宇的手,在他们从未想过要离开宝庆的时候,将他们驱赶到远方。辗转流离,等到以为根已经被扯断,再也回不去了的时候,却又一下子把他们拨弄了回去。对陈深和周宇来说,回宝庆实在不是一个好决定。那片故土或许已经成了一个布满刀的陷阱,步步凶险。但陈深和周宇却只能做这个选择。在津门博来的那些钱大多断送在放映厅里。而三个人要东躲西藏地过下日子去。花销不是一个小数目。更重要的是,历尽劫难。陈深和周宇在外面生活的信心饱受打击。宝庆虽然是个险地,但总算有那么多故友旧交照应着。何况那份血浓于水割舍不断的感情,也让他们在无路可走的境况里一下子想到了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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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三个人安顿好以后开始大眼瞪小眼,那种举目无相识的空虚压了过来。习惯了灯红酒绿的三个人感觉到了极度的无聊。懒懒地看了会电视,周宇首先按捺不住,一翻身爬起来提议道:“上街走走吧。”陈深同意说:“也好,反正呆在这里也不止十天半月,出去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干。”

       夜幕已经降临,小县城开始用灯光俗艳地打扮自己。在陈深们的眼里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县城里最豪华的一个灯柱下人头汹涌。三个人挤进去看,原来只是几个人拉着二胡在咿咿呀呀地唱小曲。

       这个发现让三人大失所望。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听小曲的。县城的确不大,三人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走了个大致。消遣的去处除了几家电游厅就只有一家舞厅。这让陈深他们担忧往后的日子怎么打发。来之前三个人只希望往后的日子能够平平静静地度过,现在却想平静的生活中也需要一些点缀。但踏遍了县城也没寻觅到点缀在哪里。陈深们的初探宝境以沮丧告终。

       回到旅店三个人又开始看电视,但看着荧屏在闪却不知道电视里说些什么。周宇开始念叨:“找点什么事做。”于是小叶说:“打牌。”打牌是唯一的选择,但三个人早就习惯了打牌的目的是为了赌钱。而输赢对这三个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来说毫无意义,显然不能以钱来做为彩物。三人竞赛了一会刮鼻子,陈深率先打了一个呵欠。跟着就传染了周宇和小叶。于是扔了牌看电视。十七寸彩电里那个不知所云的国产连续剧仍然在喋喋不休,周宇轮换了几遍有限的频道,喃喃道:“没有好来坞大片来个港片也行啊。”陈深正斜躺在小叶身边玩她的一缕头发,听到这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我们可以开个放映厅。”这句话一出口象是扔出一枚兴奋剂。周宇和小叶兴趣浓厚。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构想起未来生活的蓝图来。

       陈深和周宇在少年时期是放映厅的常客,那些流行的英雄片甚至在某些方面影响了两个人的成长。做男人就要做英雄豪杰如发哥,华仔辈曾经是陈深他们这一代许多人的信条。直到成长以后分道扬镳,有的人要做李嘉诚,有的人渴望成为比尔,盖茨。陈深和周宇曾经想过要做放映厅老板,这样就可以把那些百看不厌的好片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现在重拾久违的理想并没使两人激动,在时过境迁后重拾这样的理想更多显出来的是无奈。

       成为一个放映厅老板并不是件容易事,好在他们还有点钱。不过三人被办证,审批,选场地,买器材等一系列事累得够戗。但总算告别了无所事事的时光。这一段时间里,陈深们是充实而快乐的。两个半月后,‘大祥放映厅’这样以五元一张的票价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生意是称得上红火的,县城里也有几家放映厅,但都是木凳竹椅搭两部二十一寸彩电。比较之下,陈深他们借鉴而来的大屏幕立体投影以及包厢式沙发显得鹤立鸡群。这种‘豪华气派’引得县城里无可消遣的人们宾至如云,每晚的点钞项目让陈深们尝到了创业的成就感。

       陈深他们终于过上了渴望已久的平静生活,过往的那些江湖岁月在酒酣耳热的谈资中依然汹涌澎湃。大祥街,满哥,娄麻子,伟哥等毕竟都是生命中打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迹。回想起这些让人酸楚莫名,但毕竟都已经过去,陈深们希望这些只永远成为回忆。

       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还没享受到第四个月,陈深和周宇命里那个不让他们安生的魔星又追踪而至。陈深这天拿着个手电筒坐在入门处收票,每一张票都要妥善收好以备晚上清理帐目。陈深一边等待收票一边看幕布里上演着的悲欢离合。他听到外面传来几句争吵声,正要去看,眼前一亮,入口处的门帘被人掀起,陈深开了手电一照,一个人粗声大气地用当地土话喊:“照么子脑壳,老板呢?”陈深借着手电的一亮看到有五个混混模样的人堵住了门口,他一眼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这种收保护费的营生他和周宇也干过,而且所做的生意远比这些敲放映厅竹杆的人大。陈深只是想不到这偏僻的地方也能碰上同道中人。陈深迎了上去:“兄弟,外面说话。”陈深并没学会当地口音,这一点使对方的气焰又高了一些:“就在这里讲蛮好。”陈深冷静地道:“一切好商量,我们到外面说。”

        外面的光亮使陈深眯缝起了眼睛,他看清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疙瘩的矮壮汉子,放映厅聘来卖票的小姑娘见陈深出来,叫了一句:“老板。”被陈深一挥手将底下的话挡了回去。他掏出烟来发,等对方老实不客气地点上,这才明知故问:“兄弟,有什么事?”矮壮汉子深吸了一口烟,把烟雾全喷在陈深脸上,开口说:“你现在是在我们的地头赚钱吧。”陈深干脆地说:“我知道规矩,每个月交多少?”陈深的爽快出人意料,对方本来以为还要磨磨嘴皮子或者武力威吓一番,现在省去了这些手脚倒一时不知下一步如何。想了一想才继续:“你每个月交五百块来,我包你平安无事。”陈深摇头,又摸出烟来发:“我每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不如交个朋友,我给三百。”陈深不在乎每个月都出两百块,只是不愿意显得像个软柿子随便让人捏,对方显然预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做出一副考虑的样子来,陈深趁热打铁地摸出三百块递过去:“大哥,我们也不容易,就当交个朋友,有空出来喝两杯。”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已经被陈深的主动左右了。他接过钱拍陈深的肩膀:“够爽快。”

       晚上陈深把这事告诉周宇,周宇一笑说:“强盗祖宗碰上贼。”

       有些东西会随着环境的转变而改变,陈深和周宇已经不看重人在江湖时需要强撑起来的面子了。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已经付出过太大的代价,要是熟识陈深和周宇的人听说他们居然被几个混混踩上头来收保护费,恐怕谁都不会相信,陈深和周宇这么别扭的改变自己,不仅仅是因为人在屋檐下的不得不低头。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逃离那个牵扯得他们几乎遭受灭顶之灾的漩涡。

       江湖上原本也有收保护费的规矩,但那只限于夜总会,赌场一类原本手脚就不怎么干净确实需要保护的场所,一般商家是用不着劳动打手的。那几个混混找上门来纯粹是出于一种试图敲诈的心理。陈深明白这一点,他的妥协是希望少一些是非以免牵扯出更大的是非来。从己心度人,陈深相信盗亦有道,他不指望这几个混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至少不来搅和他们现在的生活。陈深这么做暴露了他在县城的全无根基。而混混们要讨生活指望的就是这种全无根基的人。

       几天后一个夜晚的通宵场里,这几个家伙又大摇大摆而至。陈深原也没打算要他们买票。略打一个招呼让他们进去了。陈深知道来者不善,他只希望能够将这场危机化解过去。通宵场原本是为一些无处可去的人提供睡觉的地方,所以常常会播一些比较次的电影让看客们昏昏欲睡,这时候老板也就趁机可以休息。为了这几个家伙的到来,陈深特地改变了放映计划,他希望这几个家伙能沉浸在影片的清节里以对付过去。但很明显陈深这只是一个美好愿望,影片才出现开头字幕,他们就大叫起来:“换片换片。”陈深忍住气去换片,有人叫道:“老板,来个刺激的。”放映厅里一片暧昧的附和声,陈深不予理会,换了部枪战片。一开头的火爆场面吸引了许多人,使得要求看刺激片的骚动平息下来。观众们大多老实巴交,老板给看什么就看什么,混混们意识到再起哄未必有什么成效。一时觉得冰凉无味。有个混混开始站起来四处走动,情侣包厢里有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身上盖了一张薄毯。混混很想一探毯子下的究竟,伸手就去掀毯子。那男的惊起迅速捂实了毯子,惊恐地问:“干什么?”混混理直气壮地说:“老子抓卖淫嫖娼的。”伸了手又去掀。陈深适时赶上一把扣住了他手腕,道:“兄弟,这不是在砸我的场吗?”混混从腕上的力道觉察出陈深的恼火,笑笑说:“无聊得很,找点事干。”陈深咬了咬牙:“那跟我来,我陪你聊。”

       临时摆起的酒桌上陈深一脸肃杀,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气,周宇光着膀子,仅穿一条短裤。周宇的小腹上纹了一只鹰,此刻那鹰隐藏在他的短裤里,却努力伸展出一双翅膀来,周宇肌肉贲起,上身到处可见以往的战绩,与锋哥那一战带下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痕迹触目惊心,像极一条大蜈蚣在蠕蠕而动,周宇冷冷地倚在门边,一言不发。桌面上没菜,却摆了七瓶白酒。陈深倒满七个大杯,向混混们示意:“这么晚了没什么菜,我们喝酒。”他端起一杯来一仰口全倒下去,冷声道:“请。”五个混混见了这气势心里有点发毛,端了杯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像陈深那样仰口便干。周宇走过来端杯:“我们有什么对不起兄弟们的地方,借酒赔罪了。”也是杯到口干。为首的混混壮起胆喝了一大口,道:“赔什么罪,兄弟之间怎么说这话。”陈深又倒满一杯在他的杯上一碰,一口干下,说:“既然是兄弟,为什么还来闹我的场。”混混看见自己的一杯酒换了三杯,实在不好意思推托,硬起头皮喝了,解释说:“没闹场的意思,只是来玩玩。”“没这意思就好,我们喝酒。”陈深往空了的杯子里倒酒。连干两大杯酒,陈深的手仍然很稳当,眼见得一杯酒就要注满,混混急忙用手去拦:“够了够了,这么多喝不了。”陈深眼也不抬:“都是刀子堆里混出来的人,一点酒怕什么。”坚持着把一杯酒倒得将要溢出来。陈深按住了杯不喝,缓缓开腔:“兄弟,我们不想惹事,可也不怕事!”陈深一脸肃杀地把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透出极大的信心来。这一瞬间陈深觉得以前那个自己又回来了,但他随即悲哀自己终究做不了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混混惶恐道:“兄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周宇在鼻子里冷哼一声,陈深道:“我们可是按足了规矩,自问对得起大家。”“那当然,那当然,”混混点头;“我们只是来玩玩,真的只是来玩玩。”“好,”陈深端杯:“那就喝酒。”

       陈深和周宇以酒退敌,表明了自己的强硬立场,这一战可谓打得漂亮,高明处在于化敌为友。这在陈深和周宇以前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但真的化敌为友了也让陈深他们头疼不已,几个混混在目睹了他们喝酒的气势和周宇的纹身伤疤后,明白了这是两个人物,而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凯子。虽然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几条地头蛇见到了两条过江的猛龙,自然想要结识。陈深和周宇头疼的就是这一点,他们并不想和这几个混混成为朋友,但出身道上,明白江湖上忌讳的是不给面子,因此表面上不得不敷衍得好好的。但陈深和周宇久历江湖,这一番敷衍也有浓重的江湖气息,何况他们本来就流淌着江湖血液。于是两个人又无可奈何地渐陷渐深。小叶看到他们整天和这么一伙人物称兄道弟,很是担心。但陈深和周宇只能苦笑,他们只有尽量不卷入对方的恩怨是非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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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北京是两个人向往已久的地方,但这次来的原因实在让人无法兴高采烈,小叶因为要留下打听伟哥的消息以及用钱打点使他少吃点皮肉之苦没有跟来。陈深和周宇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好装做兴致勃勃地每天在各个景点游览。两个人在天安门看升旗仪式时实在没有身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伟哥的事使他们进一步明白了自己是那种给迎风飘扬的红旗抹黑的中国人。红旗映着朝阳飘扬是属于阳光灿烂的范围,而陈深和周宇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风光得意,也只能是在阴暗的世界里。

       两人看完了升旗搭车去颐和园,在昆明湖旁的一个小庭院里发现很多人往一个大水缸里放硬币,据说硬币浮了起来就会有好运气,但缸底已经是白花花一层硬币,陈深和周宇不相信浮一个硬币就会带来好运这种无稽的事。但闲极无聊,只好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来打发时光,两个人身上都找不出硬币来,就跑去兑换处换,陈深先换了钱往回走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兴奋地嚷:“你看你看,浮起来了。”听到这声音陈深的心里一动,他觅声看去,果然是谢浅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在兴致勃勃地继续放硬币。陈深一时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多看了一眼,谢浅长发披肩,脸颊上因为高兴呈现着他熟悉的那抹红晕,陈深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扯住了随后走来的周宇,拉着疑惑的他渐行渐远,上到了‘十七孔桥’,陈深这才俯视着湖面,往里面一枚一枚地投着硬币,郁郁地说:“我遇到了谢浅。”周宇会意地哦了一声,然后陪着他往湖里一枚一枚地投硬币。

       半个月后,小叶来消息说伟哥被判了枪决,立即执行。陈深明知道是这结果,但还是有股热泪往眼睛里冲,他强忍着说:“给他送点好吃的去,还有,买套好西装给他火化之前穿上,记得胸前的枪眼要用棉花塞住,去的时候好歹也算个全尸。”陈深放下电话后只觉得全身发软,他回想起初见时那个生龙活虎的伟哥,他在大街上敞开裤子撒尿,然后把手坚定地一指,说:“去唱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一个月后,伟哥被枪决那天,陈深和周宇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一瓶酒,点燃了三支烟遥祭他,然后两个人相对喝了个大醉,周宇含糊不清地喊:“死有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陈深搂着他直想哭,他孩时看电视见到死囚在长街上嚷这句话时只觉得英雄豪杰当如是,后来在戏里见得多了就觉得可笑,可现在听到周宇念这句几乎淡忘的台词,却觉得很悲惨。

       对伟歌组织的严厉打击随着伟哥逝去声势渐弱,陈深和周宇在出走了三个月后又回到了津门,小叶一见到陈深就扑上来紧紧搂着他泪如雨下,三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一路上彼此无言。陈深和周宇到家后得知伟哥在囚禁期间毒瘾发作,自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公安利用这一点套出了不少口供,但他至死也没捎上陈深和周宇半句,陈深在得知这事后更是悲痛莫名,恨不得也用粉来麻醉自己一番。

       晚上睡觉时小叶离开陈深远远的,陈深本来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想搂着小叶心理上求一点安慰,小叶的回避使陈深心中起疑。他拉亮灯掀开被子一看,小叶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痕。陈深再三追问小叶坚不吐实,只是拼命摇头说:“你别问了。”眼泪断线一般掉下来,陈深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隐隐猜到了是谁,他语气平静地问:“是不是那人渣?”人渣是他和小叶之间特指的对象,小叶听到后扑上来搂住陈深,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要再生事了,我怕你出事。“陈深摸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

       伟哥被捕后,人渣探听到了消息觉得复仇的机会到了,然而陈深和周宇这两个正主儿不知去向,这腔怨气就发泄到了小叶身上,他被陈深和周宇折磨了三个小时,反过来就折磨了小叶三天,小叶肌肤上斑斑点点的全是烟头烫下的痕迹,那些紫青的淤肿过了这么久还没消退,陈深从这些可以推断出小叶在那三天中受过了何等苦楚,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他应有的愤怒来,但这种平静使小叶觉得害怕,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心里已经燃起了一股火,这股火似乎要毁灭一切,这天晚上小叶把陈深搂得很紧,似乎想把陈深固定在她怀里,稍一松就会失去他。

       接下来的几天陈深若无其事地处理各项事务,陈深在做出了重大决定后往往会显得平静。伟哥死了,小叶被这样欺辱,谢浅似乎早已经把他忘了,而自己和周宇却惶惶然地东躲西藏。念及这些使陈深有种‘天下人负我’的悲怆。陈深积蓄已久的悲痛无可宣泄,这使得陈深力图平静的防线终于崩溃。

       小叶无力阻止陈深即将要做的一切,她明白这个男人是拉不住的,拉他只会使他更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小叶已经决定了把自己的命运同陈深系在一起,无论将来会怎样,她都无怨无悔。

       陈深在办好了为他要做的事所做的一切准备后揣上一把刀出了门。天色阴晦,风很大,街道上落叶狂舞,像极了宝庆那惨烈一役前的情景。陈深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他自己都不知道穿这个是因为少年时看多了港产片的缘故,某些英雄情节在陈深遗忘以后悄然埋伏在他的心里,陈深在街上买一了串山查冰糖葫芦边吃边看街上的情景,山查葫芦上裹着的那层红荧荧的糖衣使山查入口极酸,陈深想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它极酸的本质因为裹上了一层糖衣而滋味难明。人留恋那有限的甜,却不知道这种甜使得酸楚的滋味愈加酸楚,这条街道上有许多烤羊肉串的摊儿,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腥膻味,陈深皱眉抽了抽鼻子,把没吃完的葫芦塞进垃圾箱,跟着人渣走进一家台球厅。

       人渣没有觉察到他命里的煞星已经悄悄地缀在了他身后,大仇得报使他心境开朗,伟哥的组织虽然还没到灰飞烟灭的地步,但也已经七零八落不成气候,他不认为陈深和周宇还有奈何他的实力。他得意于把小叶折磨得遍体鳞伤娇吟哀求,还想找到那两个小子要把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他茫然无知这一切都将终结,就像他没有机会再击出那一杆以为必中的球。

       陈深在人渣俯身台上瞄球的时候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看到那家伙全神贯注地研究如何把一只球击落底袋,他的脖颈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具诱惑力。陈深悄无声息地欺近,疾若闪电地一刀就砍在了那个地方,然后抽身就走。直到陈深消失以后,整个台球厅的人还惊呆着没有恢复过来。任凭那家伙一动不动地趴在台球桌上,汩汩而流的鲜血把墨绿色的台球桌面迅速染成了黑色。

       周宇和小叶见到陈深时他面色有一点苍白,陈深淡淡地说:“我把那家伙做了。”

       陈深在火车开了一段时间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在睡眠中紧紧握住了小叶的手,小叶被他捏得很痛却不忍心叫醒他,她看着这个男人铁青的下巴很想哭,但火车上人声鼎沸,小叶把脸埋在了陈深怀里默默地流泪。周宇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陈深在梦中又回到了大祥街,他身子轻快得想要飞翔,陈深站在自己家二楼的门口试图一蹬脚向天空飞去,但他怎么也飞不起来,陈深焦急得要命但又无计可施。后来他孤注一掷地跳了出去,这一跳飘得很高,但陈深还是掉了下来,他象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掉落在地,陈深听到自己的父亲在叫他,他回过头去,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发斑斑。

       陈深因为梦中袭来的那一阵巨大的悲伤醒过来,他睁开眼很快就弄明白自己是在火车上,但梦中那阵悲伤怎么也挥之不去,郁郁沉沉地笼罩着他,陈深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会梦中的情景,他想大祥街他是真的回不去了,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略略抚摸那些熟悉而亲切的东西。

       这次的目的地是湘西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选择这么个地方只因为陈深在一位去过那里的朋友的谈论中听到过它。陈深明白这次也许到处正张着天罗地网等待着他,所以绝不能去投亲靠友。哪怕是再隐秘的朋友。陈深不希望再一次的投靠又陷入一个吸引力巨大的漩涡里,选择去一个他不认得谁,谁也不认得他的地方让陈深觉得安心,他们身上有足够过一段时间的钱,证件也已经办好。陈深想也许能安安静静地过起另一种生活了。

       下了火车又换乘长途汽车,但这是一辆老病的汽车,走了不多久就要停下来喘一段时间的气,坐得人烦躁难安,好不容易快捱到目的地,它却撒赖瘫痪在路上,司机检查了一番表示无能为力,要等公司派车来修,估计需要四,五个小时。有耐心的乘客就在车上蒙头大睡起来,赶时间的旅客就骂骂咧咧地去换乘当地搭客的小四轮。

       陈深他们和一辆小四轮的司机谈价钱,司机说每人收十块。陈深觉得这个价钱可以接受,等他们三个人坐好后随后而来的乘客和司机讨价还价到了每人五块,三个人有上当的感觉,但什么也没说。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开起车来很快,乘客们看着窗外陡峭的山路惊心动魄。但小伙子自信地说这条路他很熟,不会出问题。车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司机一个急刹车,开了车门跳下去往旁边的山上跑。乘客们一时不解。有眼尖的乘客说:“山上起火了。”众人去看果然山上一片浓烟。陈深和周宇开了车门要下去帮忙,有个中年乘客说:“关你们什么事。”但被周宇瞪了一眼就噤声了。

        火势称不上猛烈,但附近的男女老少好象都来了救火,几个小脸被熏得乌黑的孩子挥舞着树枝奋力扑救。陈深和周宇也捡了别人丢下的树枝加入救火的行列。那司机看到他们,冲他们笑了一笑,又赶到山顶去了。陈深和周宇只扑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在火半个小时左右就被扑灭了。出了一身汗的陈深和周宇感到心里很痛快。回到车上小叶为陈深擦汗,周宇在一旁挤眉弄眼:“怎么我就没人疼?”小叶嫣然一笑伸手去给他擦,说:“阿姨疼你。”

       下车付钱时司机只肯收陈深十块钱,但陈深很坚持地给了他三十,说:“讲好了多少就是多少。”陈深喜欢这个半路停车去救火的小伙子。

        车站上有很多水果摊,小叶在经过一个摊时不小心碰落了两个菠萝,她连说:“对不起”。赶紧把菠萝捡起来。但卖水果的老大妈说菠萝摔伤了就会变黑,这样就卖不掉了。陈深会意地问多少钱一斤。老大妈说:“一块三。”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也同时冲口而出:“九毛。”陈深三人相视而笑,老大妈不好意思地说:“记错了,是九毛。”

        路上发生的事使三人开始觉得这地方很可爱,虽然它小而偏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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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陈深有一次和周宇小叶去海里游泳,他和周宇仗着水性精熟往浪里硬闯,但每一次冲击都被浪冲得往后退。直到精疲力尽,他和周宇也没能跃上浪头,身不由己就是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你没能向你想要的方向游。

       陈深在不久后接受了伟哥吸毒这个事实,甚至有几次他目睹伟哥捏紧拳头把针往血管里扎,然后在拳头的一松一放之间脸上露出满足而神秘的笑容,陈深得悉伟哥这个秘密后接手了伟哥更多的事务,这是因为伟哥实在懒得去理会这些事务了。只是粉这东西陈深绝对不沾,他还在坚守着最后一些原则。

       在别人看来,陈深这么青云直上应该是极得意的,伟哥的不理事务像是把事业拱手相让,在这一点上,陈深总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角色,但如果生命重来一次,陈深希望会有另一条路可供选择。就算依然是这条路,陈深也宁愿是以前那个相对来说无忧无虑的小混混。他和周宇说起这些时周宇完全理解,但周宇又加了一句‘这山望着那山好,到得那山又悔了’。陈深笑笑说周宇越来越有学问了。

       伟哥的事业包括放高利贷,帮人追债,看护几个场子以及地下赌场的抽头,其中最来钱的当然是放高利贷和帮人追斋。放高利贷这生意心狠手辣倒是次要的,首先还是要情况熟,眼光准。在这方面伟哥早有得力人选。陈深只需要过问一下帐目,有时候拍板决定对一些‘关系户’网开一面就行了。帮人追债这事能碰上的少,但如果做成一笔,就可以说是飞来横财。有时候有些事主收不回来的烂债,追债的人可以和债主五五分成。遇到大数额,到手就是好几十万。有时候一些企业追债无方,也会找江湖人物出马,但这种肥肉是各路人马哄抢的对象,拼抢者不仅仅限于黑道,各有各的神通手段。是以可遇不可求。终陈深一生,也只碰上过一次。
      
       这是一笔六十万的货款,已经被拖欠了好几年。债权方打赢了官司却还是要不回钱,无奈来请伟哥帮忙。伟哥一开口就要一半,双方讨价还价说到三成,那可是硬邦邦的二十万。陈深和周宇在宝庆也执行过这种任务,但那都是五万以下的小数目。现在数目这么大,陈深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心里紧张起来。他觉得钱还是其次,这事要是办砸了,就等于砸了陈深这个字号。对于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字,陈深还是在意的。

       第二天早上一辆面包车开往了欠债厂家的所在地。陈深行动迅速,花了点钱摸清了对方厂长的行踪。当天晚上,面包车就载着厂长凯旋而归。厂长被绑得麻花似的丢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忍冻挨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陈深才进来给他松绑。厂长手足完全麻木了,但心里明镜似的,索性一言不发地等对方开口。陈深坐着抽烟,也是一言不发,烟抽完了丢掉烟屁股就走。到了下午厂长实在扛不住了,开口哀求给点水喝。陈深这才放话说要喝水可以,叫人把六十万汇来。厂长一脸愁云惨雾,哀告说实在没钱。陈深又是一言不发地抽烟。直到厂长磕头如捣蒜。他才说:“我们请你来是为了混碗饭吃,你要是不给吃,把你做了拍屁股走人也只有屁大点事,你要是给饭吃呢,我们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你拿三万怎么样?”

       陈深将这一手‘以静制动’玩得刚柔并济。取得成功似乎是必然的。事成后伟哥慷慨地分了他四万。这一手妙在让厂长的皮肉之苦得到了三万的补偿。因此没留下任何后遗症。比较起其他的讨债事务来显得尤其漂亮。而一手策划的陈深自然是第一功臣。

       四万块是厚厚的四大叠,把厚厚的钞票捏在手里是极有充实感的。钱这个东西就这么奇怪,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比它更能改变人。陈深把那厚厚的一叠揣在怀里,和周宇小叶上街疯狂购物。大包小包的东西已经买得不知道怎么去提了,拍拍胸口那厚实的感觉还在,似乎钞票丝毫也没见减少。三个人终于买得累了,陈深说:“去吃冰淇淋。”说完这话他和周宇相视而笑。小的时候陈深曾经捡到过一百六十块,他花的头一笔就是和周宇去吃了好几个平时看着眼馋的冰淇淋。吃完后意犹未尽,两个人在街上买着各式各样的冰棍吃着回家,结果才到大祥街肚子就疼了起来。陈深和周宇现在自然是想起这件事来了,小叶不知道这个典故,但同样欢欣鼓舞道:“好啊,去吃火烧冰淇淋。”

       这一顿冰淇淋陈深和周宇吃得极为尽兴,平时倒不是象小时候那样没钱吃,只是觉得老大不小的人了去吃这种孩子玩意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两个人却没了这顾虑,吃得很是高兴,三个人谈笑着出了门,在门口见到一辆警车呜呜地从面前开了过去,出于敏感陈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他僵住了,车后面坐着的人,是伟哥。

       伟哥是因为贩毒被抓起来的,他平时建立起来的关系网遮盖不了这个漏子。陈深早就知道这个东西会把伟哥害了,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突然,伟哥这一去看来是有去无回了。随后不久就开始了对伟哥组织的严厉打击。陈深和周宇虽然没有沾粉这东西,但他们也不是良善百姓,何况又负案在逃,陈深和周宇只有去北京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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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陈深和周宇这次雷霆霹雳般的行动让伟哥和许多知晓内情的人赞叹不已。就凭两个人两把刀的力量,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一击即中,并且从容不迫。新江湖没有这么老辣熟练,老江湖不敢这么放手而为。这种事稍有差错就是两个人有去无回的局面,但陈深和周宇将这件事办得游刃有余,这不得不让人叹服。他们不知道这一战比起陈深初出江湖勇挑大胖子那一役来实在逊色不少,恐怕陈深是天生的江湖人,他的勇气和智慧在面对这些的时候总是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仿佛是历史在重复,陈深在津门又因为一战成功而威名远扬。他接手伟哥的事务时并无多少威信,现在却让人心悦诚服,然而对这些陈深并没感到由衷的高兴,他是大起大落过的人,落的时候固然缅怀起时的风光得意,但起的时候也不会得意忘形。

       小叶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她命中曾经遇上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小叶的心随着他一块下葬了,现在陈深让这颗心又跳了起来,小叶有时候在夜里回忆她和陈深初相识的时候,想起陈深醉态可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以后就把身边的陈深抱得很紧,陈深被她弄醒了以后说:“拜托,给点氧气。”然后两个人搂得象是要把对方憋死。

       靠着‘晖哥’的面子,小叶在夜总会里坐上了领班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妈咪’,跟了陈深后,小叶自然不会再继续她的迎送生涯,但她也不愿意由陈深说的那样由他来养她。在这一点上,小叶倒是一直认为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不管她有多爱陈深。

       小叶的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才开始,这使得陈深和周宇租住的房子里经常有大批她的姐妹,总是靠莺声燕语地打麻将来消磨时光,对这一点陈深很是头疼,周宇却很享受,他常常这个后面坐坐那个后面蹲蹲指点江山,有时候指点错了招来嗔骂,他反而呵呵地笑。周宇的英俊潇洒使他在小姐们中很受欢迎,他有时候用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来的话说陈深‘为了一颗星星放弃了整个天空’。陈深听了后淡淡地笑,说他很有学问。宝庆那边传来消息说姜鹏并没有死,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出院后誓报此仇,北门地区一度被搅得鸡飞狗跳。小敏哥捎话来说让陈深和周宇耐心避避风头,事情终究会告一段落,陈深和周宇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欣慰,宝庆毕竟是和他们血脉相连的一方热土,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他们倒不怕姜鹏的报复,只是为了应付这报复势必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这是没有必要的,正象小敏哥说的那样,事情终究是会过去的。

       没多久津门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并且一下起来就铺天盖地无休无止,宝庆也下雪,但没有这般声势浩大。陈深和周宇有时候看到屋檐下挂起的冰柱子总要多给两眼,对他们来说这已经多年没见了,想起小时候两个人在大祥街折下半尺来长的冰柱子当宝剑耍,或者找些比较细小的在口里咯吱咬着当冰棍吃,现在见到这些阔别已久的冰柱,似乎在津门才遇到久违的冬天,沉浸到往事中使两人不自觉地微笑,但见到街上嬉闹着玩雪的孩子们,又无比怀念起大祥街来。

       两个人在街上踩着雪走了一圈回去。小叶才开门,陈深就用手捂住了她脸,冰得她直叫唤,陈深松开手呵呵地笑,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在抹泪,周宇坐了过去问:“为什么哭啊?”女孩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哭啼啼。陈深用眼神问小叶,小叶恨恨地说:“我姐妹小红,她那个王八蛋男朋友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跑了,现在找到她头上来了。”陈深一听就明白了小红的来意,眉头拧了起来,周宇问:“多少钱?”“五万”小红暂时止住了哭,怀着希望看周宇,但周宇开始沉默。小红知道没了希望,又开始抽泣起来,小叶问陈深:“有什么办法帮帮她?”陈深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没办法,要么交钱,要么交人。”“我哪有那么多钱。”小红的哭声渐大。小叶问:“找伟哥出面呢?”陈深瞪了她一眼:“这是规矩。”小叶不说话了,小红的哭声却大了起来。“别哭了!”周宇一句吼得小红止了哭:“没钱还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你去为他们卖,要么就把那个王八蛋找出来。”陈深温和地问小红:“他家是不是在这边?”小红摇头:“他就有个姐姐,嫁在这边。”“一定躲起来了,”小叶说:“要过年了他能跑哪里去。”“哦?”陈深有些意外:“要过年了吗?”

       当天晚上陈深带着几个兄弟闯进了小红男友的姐姐家,他姐和姐夫看到这么一帮人知道来者不善,有些惊惧。但陈深很客气:“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只是想找你弟弟有些事。”对方很客气地请他们坐下喝茶,说:“他十天半月难得来一次,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哦?”陈深慢慢喝了口茶:“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对方姐姐勉强笑了笑:“是真的不知道,我何必骗你呢。”“我倒觉得你很有必要。”陈深猛地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周宇一脚就把对方姐夫踹在了地上,他姐夫坐在地上闷头闷脑地问:“怎么打起我来了?”陈深微笑:“你是男人,代你老婆挨两下打算什么,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打你。”他脸色一变,喝道:“把他给我扒光了塞雪地里凉快凉快。”“不要!”对方姐夫高喊:“我知道他在哪里。”

       小红的男友在热被窝里被扯了出来,他看到他姐夫畏畏缩缩地夹在面前这群人中,义愤填膺地质问;“你把我给卖了!”他姐夫回答:“你自己欠下人家钱,却要我来挨打,天底下有这种事吗,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陈深冲他姐夫笑:“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周宇跳上床,又从床上跳下来一脚踩在地上跪着的小红男友背上,踩得他半饷起不来,恨恨地说:“你玩了人家还让女人替你背帐,你***还是不是男人。害得老子冒着这么大的雪深更半夜在外面跑。”陈深狠狠地踩了他几脚,喝道:“穿上衣服跟我们走!”小红男友像是被踩得缓不过气来,趴在地上不动,陈深一脚踢在他肋上:“你不穿衣服也行,就这样给拖出去!”

       这件事情的解决可算圆满,但陈深并不觉得舒服。其实陈深不愿意用这些手段去解决问题,陈深在为人处事上倾向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被累及的无辜者,他感觉抱歉,但对他来说,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这让陈深无可奈何。陈深从这件事想到了自己和周宇的出逃。这仓促一走不知道把他们的父母连累成怎样。虽然有大祥街老小和四拐哥,小敏哥等人的照应不至于有什么事,但父母不知道会有多担心伤心。他们两家今年的这个年过得一定很不舒心。平生第一次,陈深觉得亏欠了父母太多东西,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准备着过年的人们,想起父母以前也是这般采办年货。现在头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白发,陈深的心中一阵酸楚。

       年终于在纷纷大雪中到来了,陈深以前挺烦过年的,无非是一帮子人吃吃喝喝打牌赌钱,年复一年地这么过让陈深厌烦透顶,现在却想这么过而不可得了。陈深他们这一顿年饭还是热闹的,伟哥带来了两个兄弟,小叶也聚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姐妹,但一开始谁的情绪都不太高,后来周宇和小叶的几个姐妹斗起酒来,几个男的一哄而上把女的灌得东倒西歪,然后自己内部火拼起来,一直喝到夜深才散。

       陈深在第二天清晨被鞭炮吵醒,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爬起来喝水,回来路过周宇房门时突然想起今天是年初一,就把周宇的房门踢得山响,嘴里嚷:“拜年了!”周宇昨晚和小叶的一个姐妹睡在一起,在里面连声答应却并不来开门,声音把小叶给吵醒了,在房里叫陈深去一下,陈深笑嘻嘻地进去说恭喜发财,但小叶脸色凝重地把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他看,说:“这是伟哥昨天掉下的。”陈深看清了那是一包白色粉末,头脑里响了一声后就一片混乱。

       伟哥看着陈深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包东西沉默了很久,陈深也坐着不说话,气氛就僵在这一片沉默中。一直到陈深烟抽完了,伟哥递了支烟给他,他接过点燃后伟哥这才说话:“现在,做这个很来钱。”“可这个东西会害死很多人。”陈深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我知道。”伟哥苦笑道:“我就被它给害了。”他看陈深不说话,继续说;“我们混江湖哪一样不害人?放帐,赌档,追债,带小姐,看场子,不害人我们去哪里混饭吃?”陈深依然沉默。伟哥感慨道:“我也知道这个东西一沾上了就很难甩掉,就像混江湖一样,到了你我这个程度,就很难甩掉了。”“你会把自己害死的。”陈深很诚挚地看伟哥。“太晚了。”伟哥给陈深看手臂上的针眼;“我打针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血已经变成黑色了。”

       伟哥沾上这东西后一个半月就上了瘾,一开始用粉管倒一点在锡纸上用打火机去烧,烧出来的烟雾滚滚的像一条龙,一鼻子全吸下去后再抽一口烟压住。这有个名堂叫‘追龙’。伟哥追龙了一段时间后发觉自己小便很困难,他明白这是肌肉不受控制的现象,但已经欲罢不能,他不需要象一般粉友那样去四处张罗,到手的货也不会掺假,所以陷起来很快,伟哥这些年的继续便水一样地流了出去,到后来他就打起了卖这东西的主意,道上有许多粉友都这样,一开始也就是吸吸,到后来扛不住了,有门路的就以贩养吸了,以伟哥的处境和织就的关系网,做起这个来是得心应手,他瞒着陈深只是不想拖他下水,伟哥明白有些事做了就回不了头,他当陈深是兄弟,在这种事上,兄弟是不能有难同当的。

       同样,陈深也当伟哥是兄弟,看着自己的兄弟这样子往死路上走却无法伸手拉他,这让陈深心痛如绞。陈深明白自己这样的生命具备一种无可奈何的残酷,对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残酷就是这种生命存在的象征意义,步入江湖这么久,陈深才明白以前所以为的那些慷慨豪迈,快意恩仇只是表面上的东西,骨子里却是对自身命运茫然无知,无法掌握的悲哀。

       陈深明白到这些以后有时候会想,满哥当初的慷慨赴义里是不是也包含一些厌倦?经过这么多事,陈深觉得笼统包括起来也就是那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前做混混时大家喜欢把这八个字挂在嘴边,似乎说起来很酷。等到真正到了这八个字的境界,已经是泥足深陷,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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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小叶跟了陈深,这也许只是因为陈深需要一个女人,而她需要一个靠山,对陈深而言,在接受小叶的时候也觉到了一些悲哀,他想起了谢浅,这个已经遥远得成为似乎愈合的暗伤的女孩。陈深在揽着小叶的时候想他是配不上谢浅的。他和小叶才是一个层次的,这一点是陈深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的,现在在他的想象中谢浅那个世界是阳光灿烂的一面,而他却在阴暗的世界里存活着,所以陈深对小叶的接受也象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

       小叶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但这颗曾经的掌上明珠让她父母痛心不已,小叶从初中开始就跟了一个类似于陈深当初的那种混混,在父母的管教下索性离家出走,跟着混混小打小闹了几年,她的初恋情人对她不错,小叶也确实幸福了几年,但她的情人在一次抢劫中把人捅成了重伤,所以也就没能活着。他临刑前把小叶托付给他道上的一位兄弟,但过了没多久,这位兄弟就爬上了小叶的床,再过了没多久,小叶就在拳打脚踢下开始了她的迎送生涯。

       小叶在诉说她身世的时候蜷在陈深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陈深在抚慰她的同时也下定了教训那家伙的决心。一方面是出于对小叶的怜惜,陈深感觉怀中这个泣不成声的柔弱女子是如此需要他的保护,另一方面是对那生来欠扁的小子这样出卖朋友的义愤。或者说,陈深生来的侠义心肠使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件,而制造这事件的人居然还意气风发的活着。

       小叶在陈深的询问中意味出了他想做的事,陈深本来不愿意告诉小叶什么,他无须在小叶面前充当强者,他本身就是。身为强者使陈深没有必要做出一副拍胸脯的姿态来,小叶在看出这一点后庆幸跟对了人,她一直封存在心里的那个影子似乎又回来了。

       但陈深在向伟哥提出这一点要求后遭到了反对,陈深毕竟初来乍到,没有伟哥的支持他很难成事。伟哥的意思是为了一个女人没必要大动干戈,对方并不是可以捏来捏去的橡皮泥,要动他得有充分的理由,但如果为了一个卖笑的女人也太不值得。陈深不再坚持,他想起了宝庆,同样是这个位置,换做是满哥和他坐着的时候是一定会出手的。对他们而言,那个人出卖的不是女人这么简单,而是‘兄弟’这两个字。不再坚持不代表陈深已经放弃,他身边还有周宇,这就够了。

       陈深和周宇在一家歌厅门口堵住那人渣时是晚上八点多,对方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过来时陈深和周宇正很悠闲地站着抽烟,两人互望了一眼,冷静若水。经过这么多事,陈深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时把一柄管杀冰凉的刃捂得火热的陈深了。他和周宇看上去就象是在等待姗姗来迟的女友。对方在靠近时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是两个煞星。陈深疾若闪电地抽刀,刀光匹练般地正袭中脑门。虽然陈深用的是刀背,但这一下打击非同小可,对方只发出了半声惨叫的时候周宇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腰眼,看上去梢一使劲就能毫不留情地直捅进去。两个人干净利落的出手使对方的其他人不知道如何应变,陈深在这时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台阶,他冷冷地说:“私人恩怨,不相干的人别插手。”两个人就轻易地在众目睽睽下挟持着人质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轻易告捷使陈深和周宇胸怀大畅,对方捂着被刀背击中的痛处,小心翼翼又胆怯地问:“两位大哥是不是找错了人?”陈深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怕,只是找你去谈点事,很快就放你回来。”这个安慰果然使对方安定下来,很合作地跟着他们走。

       陈深和周宇把人带到了一所废弃的仓库,陈深微笑着用手轻拍对方的面颊,说:“你很乖。”人渣刚刚被恐怖的关门声提起来的惊惧的心又稍微放松一些,他松弛了一下面部的肌肉,想做出一个笑容来。但‘啪’的一声,陈深手中的刀已经平抽在他脸上,这和耳光不可同日而语,面颊上很快淤肿起一条状物来。被刀刃带破的血槽开始渗出少许血来,人渣哎哟了一声,很惊恐地问:“哥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陈深微笑的面孔已经转换成凶神恶煞的样子:“用手打你怕脏了我的手!”周宇在一旁冷冷地开口:“这么多废话干嘛,废了他不就行了。”人渣一听便两眼恐惧地睁大:“哥们,我们无怨无仇,要钱好说话,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陈深在仓库里挑了一根粗壮的木棒,抡起来一棒打在他肩上,打得人惨叫一声踉跄几步。陈深满意地看这一棒的效果:“做你的哥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卖了。”

        周宇也找来一根木棒助兴,他打的是另一边肩,打得那只捂住痛处的手忙不迭地闪了回来,打完了他问:“知道错了么?”人渣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错了,大哥。”陈深又抡一棒提点他:“大哥是你叫的吗,叫叔叔!”。“是,叔叔。”周宇紧跟着一棒:“见到叔叔还不跪下。”两个人一唱一和,难得的是这家伙相当配合,‘扑通’就长跪在地。陈深掂起一块玻璃在他面前摔得粉碎,玻璃的碎裂声让他恐惧地抖了几抖,陈深冷冷道:“跪错地方了。”这人看着一地的玻璃碴有些犹疑,周宇从背后一棒扫得他往前趴,两只手掌全撑在了玻璃碴上,他惨叫一声提手,但陈深一棒带着风声扫在了他手背上,这一棒显然又提点了他,赶紧挪动双膝小心翼翼地跪在了玻璃碴上。陈深和周宇满意下来,拄着棍开始抽烟。周宇抽两口烟后去纠正他的跪姿:“双手平举,腿分开一点,对了,这样才好看,唱支歌来听听。”对方嗫嚅道:“不会唱。”周宇啪地就是一个耳光:“不会唱歌还去歌厅混什么。国歌会不会唱?”“不会”。周宇把烟头从他脖子处塞进去,欣赏他手掌乱舞在身上乱摁的样子:“真他妈地不爱国。”“到底会不会?”陈深用力吸了一口烟,那烟头残酷地发出通红的光,人渣恐惧地看了一眼后开唱:“起来。。。。”。“真他妈地没出息。”周宇又是一棒:“跪着唱起来,怎么不起来啊。”陈深紧跟着一棒:“就这种水平还敢上卡拉OK?我们不收拾你都会有人收拾你。”“叔叔说得对不对?”“对,我就是欠揍。”“这不就是了,叔叔们收拾你是为了你好。”地上的玻璃碴已经是一片血迹斑斑,但陈深和周宇意犹未尽,这点伤痛比起小叶被毁的一生实在算不了什么。陈深换了根比较短的木棒,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试棒,然后象个节目主持人一样开腔:“现在开始智力问答。”对方心惊胆战不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样。陈深一棒宣布了节目开始:“用心点,日本好还是美国好?”对方实在难以接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稍一迟疑就被监堂的周宇敲了一棒,连忙答道:“美国好。”“典型的崇洋媚外向往资本主义!”陈深狠狠地给了他一棒:“到底是日本好还是美国好?”“日本好。”“汉奸,忘了小日本怎么欺负我们的。”周宇也是当头一棒:“到底是哪里好?”“你们说哪里好就是哪里好。”“真是不开窍,当然是中国好,”做为答案的代价,两人一人给了他一棒。“第二个问题,叔叔们帮助教育完你以后,你妈还认不认识你?”“应该。。。。。认识。”怎么答他心里实在没底,果然两棒子狠狠地敲了下来:“叔叔们教育完你以后,你还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是是是,我重新做人了。”但这样讨欢心的回答并没有使敲击的力度减轻:“真是忘本啊,叔叔又没教育你连妈都不要。”

       陈深和周宇将这个游戏进行得兴致颇浓,这一番折磨将近三个小时,眼见得人已经快撑不住了这才罢手,陈深和周宇离开时躲在仓库里看精彩表演的小叶紧紧抱住了陈深,想对他对些什么,眼圈却先红了,她的头埋进了陈深怀里,陈深扳起她的面孔时她已经泪流满面。陈深紧紧地抱住了小叶,这个女孩在他怀里哭了两次,第一次是为她自己,这一次是为了他,陈深实在不想再让她哭了,但陈深问自己:“我能做到么?”

       事情最终的解决远比陈深和周宇想象的容易,对方在出院后开始了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物的探查,这一查自然查到了伟哥的身上,伟哥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只好请动靠山来和伟哥谈。伟哥在维护自己兄弟方便态度强硬,对方的靠山也实在不齿他的做为,最后伟哥打发叫花子似的甩了他两百块做医药费,并且明确地指出多一分钱他都不配,这两百块的意义不是赔偿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侮辱,但侮辱他的对象是伟哥他也只好忍了,陈深和周宇对他进行的教育并未造成他零部件的损失,但一身的内伤着实不轻,这以后他碰到陈深和周宇就绕道走,有一回碰见小叶,小叶吐了他一脸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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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候车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清秀的女孩,被两个巧舌如簧的津门混混纠缠着,那学生模样的女孩面对这种死乞白赖的纠缠不知所措。只是一脸矜持地摇头,这种消极的抵抗只能暴露出软弱可欺来,这女孩甩开了一只得寸进尺搭上她手臂的手,坐到了陈深的身边来。

       陈深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他脸色严峻地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个嘴角含煞的周宇,这多少能给那女孩一些安全感。换在两天以前,陈深和周宇早就仗义执言了,但时过境迁,他们最应该的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做人。陈深和周宇沉默地不回应那女孩送过来的眼神。

       两个津门混混对这两个外乡人完全无所畏惧,他们深知人在旅途不愿意惹事上身,虽然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并不是好惹的角色,但凌晨的候车室里碰到单身的漂亮妹妹,这机会千载难逢,又岂能轻易放弃。两个人嬉笑着凑上来,其中一个含情脉脉地叫一句小姐,手掌就顺势往女孩的肩头搭来。

       陈深的眉头一拧,这举动虽然算不上公然挑衅,但大有没把他和周宇放在眼里的意味了。陈深咽不下这口气。他抬手一格,跟着霍然起立。周宇随之而起,一只手很自然地塞进了衣服里。

       双方的对峙不超过半分钟,陈深和周宇显出了在宝庆江湖磨砌而出的杀气。这气势震住了两个混混。他们互望一眼退缩了。陈深在鼻子里冷哼一声,和周宇相视会意。这一幕遭遇多少让他掂出了津门混混的一些分量。这事放在宝庆,至少也有几句‘你等着’之类的场面话交代,现在他们没能收获几句这样的忠告,这说明了津门的民风在好勇斗狠方面要比宝庆纯朴善良许多。

       津门的上一代也有许多英雄豪杰,但他们比斗的方式是谁比谁对自己狠。在身上划拉几刀或者割下一块鲜活的肉来。再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洒点盐,谁能忍住肌肉的抽搐面不改色那就是爷们儿。无论如何势单力孤,别人都要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声佩服,现在这种剽悍遗风不存,却让陈深和周宇这两个初到贵地者小看了津门的爷们。

       女孩鼓足了勇气才对他们说了句谢谢,怯生生的神情让陈深想到了谢浅。他本来以为这个人已经被他忘记了,但不经意间,那些刻意或不刻意忘掉的事还是会被某些极细微的东西撩拔起来,“只是这一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陈深想,刚刚被助人为乐驱散少许的阴郁心情又沉沉地笼罩了过来。

       伟哥盛情的招待让陈深和周宇始料未及,信任小敏哥的推荐原本让他们预料到一些伟哥的真诚相待,但没想到会受到贵宾式的招待,毕竟这是在逃亡,陈深和周宇所做好的心理准备更倾向于亡命天涯,虽然和伟哥素未谋面,但酒过三巡,彼此就成了兄弟,这和应酬场上的称兄道弟不同,江湖人血脉中的认定并不流于表面,他们因为一起走到一起和外人因为利益走在一起有着本质的区别。

       伟哥的酒量甚宏,陈深和周宇这几年来也锻炼出了一副好酒量,三个人推杯换盏不需要说上一大堆废话,只要有一人端杯,其余两个人就很自然地端杯陪他干了,这种默契使这场酒喝得很是尽兴。陈深本来想借此机会向伟哥说点什么,确实在这种气氛下什么话都可以说,但陈深实在不愿意打搅这难得的气氛,只是和伟哥杯到口干。三个人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唱着不知什么歌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店。伟哥快走几步,站在马路边就拉开拉链开始撒尿,一边大声地歌唱,陈深和周宇就一左一右搭着他的肩膀陪着他唱,伟哥方便完毕,将身子抖了几抖,舌头不大灵活地说:“这么高兴,我们就去-----。”他将手臂很坚定地往前一指,肯定地说:“唱歌”。

       KTV包厢的沙发宽大舒适,陈深一陷进去就觉得倦意和着酒劲涌上来,朦朦胧胧地他觉得有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挨到了他身边,陈深象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枕头,一把抱住就埋头睡了起来,耳边还依稀听到周宇在大声吼叫着一首什么歌,陈深将要睡沉的时候,一只滑腻的手掌在脸颊上轻轻将他拍醒,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起来喝酒了。”陈深一骨碌爬起来,接过酒杯说:“干杯。”一口全倒下去,然后又把头埋进那个柔软的枕头里睡觉。陈深在马路上的时候极有唱歌的兴致,到了KTV却一首歌也没唱,他只是搂着‘枕头’睡觉,被人叫醒了就说:“干杯。”把酒一口倒进喉咙。到后来他明白了那枕头是一个女人的怀里,但他懒得去看枕头长什么模样。

       陈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挨着他睡得鼻息浓浓,他依稀记得昨晚的事,努力回想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烟来抽,陈深点燃烟的时候发现那女孩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陈深向她笑了一笑,那女孩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向他要烟,陈深把抽着的烟递她,自己又点了一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女孩抽完了烟,突然笑起来,陈深不解地看她,她看着陈深笑:“你昨晚的样子好可爱。”“可爱?”陈深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嗯,”女孩坐起来学他的样子:“干杯”。陈深呵呵笑起来,问:“那后来呢?”女孩的脸红了一红,偏过头来笑意盈盈:“后来你睡得很沉,好不容易把你扶进来。”“我喝多了点。”陈深笑:“这么说我什么也没干?”他的眼神很暧昧,女孩的脸又红起来:“我穿衣服了,该走了。”

     陈深在女孩将走的时候掏钱递给她,女孩摇头把他的手挡回去:“你是伟哥的朋友,不能收。”“哦?”陈深感兴趣地问;“是伟哥的朋友就不用给钱?”“嗯”女孩说:“我们这个场子是伟哥罩的,怎么能管他要钱。”“拿着。”陈深固执地把钱递过去。

       陈深在稍后不久向伟哥提出了为他看场,伟哥沉吟了一会:“我也很想你们帮我,只是你们才来,还是好好玩几天,顺便熟悉一下情况。”陈深微笑:“我们一边干一边熟悉情况,这样会更快些。”伟哥稍一想便爽快地答应:“行,等证件做好了,你们就开始帮我。”他笑容暧昧地看陈深:“昨天休息得怎么样?”陈深苦笑:“昨天晚上喝多了。”伟哥会意地哈哈大笑。

        陈深在晚上回房间时发现昨天那女孩在房里等他,她头发湿漉漉地像是刚洗过澡。斜倚在床上拿着个遥控器胡乱换着频道。陈深把身子丢在床上舒服地靠着。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女孩选了一个频道,像是津津有味地看着,随口回答:“我们这种人哪会用什么真名字。”陈深说:“那我就只好叫你‘枕头’了。”“枕头?”“你让我枕了一个晚上,不是枕头是什么?”女孩用遥控器丢他,被陈深一把抓住:“不过我保证你是最舒服的枕头。”女孩在他怀里挣扎着,却笑意盈盈:“你喜欢叫我什么?”“当然是枕头了,你好笨。”陈深用劲使她顺服下来:“不过你喜欢叫自己什么?”女孩歪着头像是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说:“我喜欢叫自己小叶子。”“那你就是小叶子。”陈深说得象创世纪时上帝说‘要有光’一样肯定:“我是树。”

       想要成为一棵树的陈深在证件上的名字却叫了韩晖,周宇叫了李彬。陈深把证件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他倒不是担心证件会有什么破绽,只是在想这是不是代表陈深这个人就在世上消失了?证件上的他自己嘴唇紧抿,脸色严峻,证件上的那些网状线条就象是囚笼上的铁丝网,这使得证件里的‘韩晖’看上去就象个囚犯。

       摇身一变为‘韩晖’的陈深很快就成了‘晖哥’。陈深并没有建立什么汗马功劳,他的一步登天追溯起来还是得益于当初满哥的赏识,满哥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让伟哥坚信一定是有勇有谋的,这让他放心地把许多事交给陈深打理。津门的江湖和宝庆的江湖有着区别,宝庆江湖的凝聚力是从混混就一道打拼出来的深挚情义。津门却更倚重‘钱’这个可通神的东西。但这一点并未构成陈深心态上的障碍,他早就懂得了义气也有轻重之分,有些义气值得你去卖命,有些只配你无关痛痒地打上一架。陈深在追债时能对马混子的哥毫不留情早已证明了他不再是大祥街初出茅庐的小混混。那种混混曾经是江湖的绝对主力。为了气味相投的几句话,就可以捅天大的篓子,担天大的担子。陈深在感觉到自己的改变的同时,也深切体会到江湖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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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江湖人朝不保夕的迫切感使他们急于用醉生梦死去麻木那刀头舔血的感觉。打打杀杀为他们搏来声名地位,但同时也为他们树立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在江湖的搏杀中, 这些敌人有的消亡了,有的式微了,有的又很快冒出头来生生不息。最让江湖人恐惧的,就是对方强大了。

       这样的敌人就是江鹏,江鹏的江湖势力并未有所扩张,但他有他老爹这个坚强的后盾,这个后盾轻易的让他混进了公安队伍,这一身老虎皮抵得上数百兵马。周宇和杨铃的露水姻缘告一段落后,报仇的念头很快不再念念于心,但江鹏却很清楚的记得他如何在周宇的手上受到的羞辱,这场羞辱发生在雅雅面前更加不堪。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江鹏平时硬生生的将这念头压了下去,陈深周宇的势力也使他颇为忌惮,虽然他有强大的政府力量做为后盾,但陈深周宇交往的亡命之徒是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江鹏一直在犹豫不决,但和陈深周宇的狭路相逢终于使他压抑已久的这股怒火腾腾而起。

       事情其实还是因为雅雅而起,雅雅被周宇始乱终弃后和江鹏凑到了一起,但周宇总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使得她对周宇爱恨交结。周宇因为杨铃那件事对她恨之入骨。何况江湖人讲究的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周宇身边有的是新鲜填充物,对雅雅这样一把尝过鲜的野草,早已抛在脑后。

       这样的一对负心汉子痴心女,却偏偏加上陈深和江鹏凑到了一起。

       追溯起来,宝庆的夜宵事业发祥于青龙桥附近的卤菜摊。那时候常常是一辆小推车点着一盏小油灯卖一些卤猪耳朵尾巴之类,后来加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渐渐地水饺开始风行一时。到了陈深崛起的这个时代,宝庆已经遍地开花般开起了露天饭店一样的夜宵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深周宇的生活就加入了吃夜宵这一项内容。

       宝庆最火的夜宵摊都在邵水河沿线两岸,中间有一家的虾极为出名,是陈深和周宇经常光顾的地方。叫上几瓶啤酒,点上几个小菜,指点江山,品评美女,是极好的消遣。陈深和周宇这天洗过桑拿,觉得全身松泰,精神焕发。喝着酒凭栏说笑,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江鹏骑着摩托车带着雅雅正好大驾光临,雅雅看见了周宇很不自在,但一双幽怨的眼睛早牢牢锁定了周宇。陈深完全了解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但不以为意。在陈深看来,过去的事早已摆平,就算还有什么恩怨未了,他也无须回避江鹏这样一个小警察。江鹏见到陈深周宇也是一愣,不共戴天之仇使他不愿意和这一双宿敌共处一室。但这时候离开就显得是在示弱了。他又怎么愿意在雅雅面前示弱。周宇一见江鹏就心中有火,但还没大到要把他燃烧起来的程度。周宇装做视而不见以示不屑。

       雅雅对周宇的视而不见非常恼火,不过她和周宇早已决裂,何况江鹏也对她和周宇的事心里结着老大一个疙瘩,雅雅只好把闷气发泄在老板身上。这一坐下后雅雅就开始对菜肴挑三拣四,还摔了一个碗。老板看到江鹏一身虎皮只有巴结的份,只能低声下气以求以后还能讨生活,但无辜的老板很不明白雅雅的闷气所为何来,他惶恐的巴结并没起任何效果,在雅雅又指责他的一盘莴笋丝太淡了后老板拿起筷子尝了尝,巴了巴嘴,疑惑道:“不淡啊,嫌淡了加点盐就好。”雅雅一手就把菜扫下了桌子,申斥道:“你吃过的菜还想我吃?要我吃你的口水!”这一盘菜直奔周宇而去,汤水四溅。周宇霍然而起,但在陈深的眼色下绽开一个笑容:“雅雅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雅雅涨红了脸冲他叫:“我的事不用你管。”周宇哈哈大笑:“你的事我早就不管了。”江鹏一拍桌子起立:“你说什么!”周宇的脸色一变:“我说别以为穿了身狗皮就仗势欺人。”江鹏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桌子上的一碗‘芹菜牛肉’势如流星,直奔周宇而去。周宇是何等敏捷的身手,轻轻一避就用一碟花生米回敬过去。这一着回敬江鹏避开了,但雅雅却被波及。雅雅念及周宇对她的薄情泪如雨下,梨花带雨地喊:“江鹏,你是个男人就帮我教训他。”江鹏抽出了警用匕首扑了上去,在这方寸之地,周宇的闪避未能趋退自如,被匕首在背上轻轻亲密接触了一下。周宇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纵横了这许久的江湖他再也没见过红,这一缕鲜血淹没了周宇的理智,但碍于江鹏手持利器,周宇拿着的酒瓶无法收制敌之功效,陈深又怎么会让周宇一个人独临大敌,

陈深的一瓶啤酒重现当日之情景,在江鹏的头上开花。周宇的酒瓶接踵而来,横扫在江鹏的左太阳穴,爆出一团血花来。这一酒瓶扫得江鹏横跌了几步,但未能跌出多远就被周宇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手中的半截酒瓶在他身上猛捅起来。雅雅恐惧地尖声叫喊起来,她的哭声使陈深被战斗激励得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他一把拉住了周宇:“别打死了。”周宇在陈深的提醒下恢复理智,恋恋不舍地又捅了一下,这才放开。江鹏直接瘫到了地上,满脸鲜血,一动不动。陈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感觉不到,陈深皱了皱眉,报告给周宇:“没呼吸了”。这几个字震得周宇整个身躯跳了一下:“这么不经打?”陈深点了点头:“大概死了,快走。”周宇一巴掌甩开了尖哭着扑上来的雅雅。跳上江鹏的摩托车,抛下雅雅尖利的哭泣和老板惊惶的“打死人了啊”的求助声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陈深和周宇在僻静处弃了车找到了小敏哥,小敏哥冷静地听他们述说了事情的始末,肯定地下结论:“你们得马上跑路,把这里能带上的钱全都带上马上走。”他找出来一个笔记本:“这是我们在外地的朋友的联系方法,我预备着自己跑路用的,没想到你们先用上了。这边的事交给我和四拐,记着,在外面千万不能再犯事了。”

       陈深和周宇连夜租车开始了逃亡生涯。陈深在车上回头去看这片埋葬了他整个以往的热土。想到也许这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陈深觉得心口有一些什么东西要努力冲出来,却被一块数千斤的石 头沉沉压着,怎么也无法宣泄。

       陈深和周宇奔逃时只觉得前路茫茫,小敏哥早就预备下的救命稻草是他们唯一的指路明灯。但陈深无法确定这种亡命式的投奔会受到什么样的接纳。江湖早已经不再是水泊梁山那时候的江湖。谁也不能保证这茫茫前路上遇到一位豪侠仗义的‘及时雨’。

       火车上遇到一位单足拄拐乞讨的汉子,脸上陪着笑固执地把手伸在每个人的眼前,陈深在他脸上长长的一道刀疤上看到江湖的痕迹。他用一块钱打发了这汉子,心里想:“要是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只好死了算了。”他扭过头去看周宇,周宇闷声不响地死盯着车窗外,似乎要从那里看出一条前途来。

       车到塘沽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而陈深和周宇要转乘的最早的班车在早上七点,两个人坐在冷清的候车室里,饥饿在这时候袭来,这是旅途上无心下咽的直接后果。陈深和周宇找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只好拼命地抽烟。仿佛烟雾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渐渐地胃似乎被尼古丁麻醉,不再那么一阵阵地发紧。

       陈深和周宇要投奔的这位伟哥昔年也是宝庆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后来因为避仇远走他乡,只手创建了偌大一份事业。事过境迁,伟哥强大的仇家早已经在江湖的争斗中灰飞烟灭,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异土他乡生活得如鱼得水的伟哥更享受外面这份博来的事业。

       伟哥在异地的风生水起是小敏哥重点推荐他为投奔对象的原因。小敏哥的救命笔记本上记载的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亡命江湖有人照应也是很重要的条件,在这个前提下,已成一方诸侯的伟哥的吃得开罩得住也是个关键。但陈深周宇和伟哥素不相识,他是否肯担着极大的干系收留他们是未知之数。陈深和周宇以前一直对江湖汉子的义气深信不疑,但那是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现在落魄如此,信仰难免有所动摇。两个人在沉闷中有些倦起来,一支接一支的烟并不能提神,只觉得头脑晕乎乎的,有些烦恶欲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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