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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丹尼蒙葡萄园

 
佩妮罗在路的尽头下了公共汽车,左手握书,右手拿出钥匙,打开黑盒子,按了一下安全按钮,葡萄园的门就缓慢地自动打开。空气在温暖的午后弥漫着收获的浓香,那是像香水般使人眩晕、挥之不去的馥郁馨香。她深吸一口气,沿着弯曲的沥青路向家走去。她喜欢收获时的甜香,还有挤压葡萄时浓浓的香气和发酵过程中散发的微酸的气味。她听说嗅觉记忆是最强烈的,深信因嗅觉产生的联想最能引发人的感情。新摘的葡萄的自然清香总是让她忆起童年和那些不和任何特别的事件相关的快乐情感,这时候,她最感骄傲的是她的母亲们拥有这个葡萄园。
她慢慢朝前走,停车场里轿车上的玻璃和金属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右边的葡萄园里,几组工人正在剪葡萄枝,采摘今年的第一批葡萄。几周后,帮忙的工人会逐渐增多,到十月初,园里就会到处是忙碌的人群。

离路边最近的一名妇女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她,佩妮罗微笑着朝她挥挥手,那人竟头也不点就又低头忙碌,令佩妮罗非常难堪。大多数工人都是非法移民,大部分不会讲英语,他们的工作由工头监管,这些工头惟一的能力是翻译命令。雇佣非法移民是违法的,但玛吉丝母亲却从未因此惹过麻烦。她记得一次问玛吉丝母亲这些工人一天挣多少钱,母亲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够多的了。”

她感到怀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工人都不喜欢她的原因,她对这些摘葡萄的工人从未有任何恶意,可是毫无疑问,他们把她当做了她母亲们的小跟班。

然而,那些拿工资的正式雇员却总把她当公主一样看待,对她小心翼翼,倍加呵护。

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正常人对待。

一只鸥鸟从头边低低滑翔而过,嘴里衔着一根半干的葡萄枝,飞过车场,掠过屋顶,飞向后面的山峦,停在树林中的一棵不知名的树上。
看到后面茂密的树林时,她感到全身一阵颤栗,于是马上掉转视线,迅速向屋子走去。

在葡萄园里她可以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在地里闲逛,在园里散步,但是,从小时侯起,她就被禁止走进树林,她一遍又一遍的受到警告,树林很危险,里面有美洲狮和狼,尽管她从未听说过附近有动物袭击人的事情发生。她经常看见周末露营的人沿小路走进树林,但从没听说有人遭到过袭击。

她的母亲们显然是由于父亲的缘故才制定了这条规矩的。

这条严厉而又武断的规定本来可以促使她偷偷溜进树林看个究竟,她知道她的朋友们肯定会这样做,但是,树林里像有样东西唤醒了她内心深处一种本能的恐惧,即使母亲们什么也没告诉她,这种感觉依然存在。每次看见后园草坪通往树林的路上缠着电线的篱笆,她都会觉得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手臂上长满鸡皮疙瘩。

现在鸡皮疙瘩又起了,她赶紧抛开杂念,三步并成两步奔向屋子,跑过屋前高耸的陶立克式大石柱,推开厚重的两道门,穿过天花板很高的门厅,经过楼梯,来到厨房。“我回来了!”她大声喊道,将书扔在切菜的案板上,打开冰箱,取出一听VS饮料。

菲丽丝母亲从配餐间出来,看上去疲倦而苍白,眼睛下方的黑晕比平时更加明显,她用围裙擦擦手,问道:“怎么样?第一天?”

佩妮罗笑着说:“还好,妈妈。”
“只是还好吗?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事?”
“你说呢,才第一天嘛。”
“老师怎么样?
“还不太清楚,头一周结束前很难说。”她从厨房窗户向葡萄园里的另一座房屋望去,“其他人呢?”
菲丽丝母亲耸耸肩说:“快挤压葡萄了,特别忙。”

佩妮罗点点头,很高兴其他几个母亲不在。她告诉过母亲们今年起她是高中生了,快要长大成人了,请她们对她上学别太当回事,显然她们已经接受了她的暗示。

“你交到新朋友了吗?”母亲边洗手边问。
“我看到了维拉、莉安和詹妮弗。”
“我是说新朋友。”

佩妮罗脸红了。她喝完饮料,把空罐扔进炉边的垃圾袋里,“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没有碰到什么男孩,这星期可能不会有约会,好吗?上帝,这才刚第一天,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并不是说……”
佩妮罗叹了口气,“我知道,”她说,“别担心,学生舞会要八个月后才举行。”
“不是那样,其实是——”
“是什么?”
母亲想笑笑,但反而显得做作,“没关系,我们以后再谈。”

“好吧。”她又朝窗外看了看,很高兴没有看到另外几个母亲的身影,“你要找我的话,我在花园。”
“你没有家庭作业吗?”
“妈妈,今天刚开学,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第一天不会有作业的,第一周也不会。”
“我们原来有过。”
“时代变了。”佩妮罗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抓了个苹果,拿起书本,她正想上楼把书放口卧室,这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不想去看看其他母亲吗?”
佩妮罗回过头,舔了舔嘴唇,“一会儿再去。”
“今天是你开学的第一天,她们会感兴趣的。”她把手放在佩妮罗肩上说,“她们关心你,我们都很关心你。”
“好的。”佩妮罗说。

母亲开玩笑地打了她的肩膀一拳,笑着对女儿说:“走吧。”
像往常一样,玛吉丝母亲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办公室里的大班桌后面,在电话里训人。她匆匆地朝佩妮罗和菲丽丝母亲点点头,然后继续呵斥对方,“我所希望的,”她用生硬平稳的嗓音说道,“是你正确履行合同规定的职责。如果你觉得难办,我们公司会找到更有效的办法来销售我们的产品。你听明白了吗?”
菲丽丝母亲坐在靠墙的黑色皮沙发上,示意佩妮罗也坐下。佩妮罗摇摇头,仍旧站着。

玛吉丝母亲挂了电话,小心地将听筒放回话机,望着佩妮罗,不自然地笑笑。阳光反射在她深邃的棕色眼睛里,洒在她光滑的黑发间,“你开学第一天很满意吧?”

佩妮罗点点头,避开母亲的目光,“是的,夫人。”
“你对课程和老师都还满意吧?”
“我觉得……”
“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安排你转学。上高中了,成绩对你很重要。”
“课程都还不错。”
“很好。”玛吉丝母亲点点头,“很好。”
佩妮罗什么也没说,她们三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玛吉丝母亲问道。
佩妮罗摇摇头,“没有了,夫人。”
“那我继续工作了。谢谢你过来,佩妮罗。”

谈话结束。菲丽丝母亲站起来说:“我们去看看你的其他母亲。”
“你今年会表现不错的,”玛吉丝母亲对女儿说,“你会让我们感到骄傲。”
佩妮罗点点头,跟着菲丽丝母亲出了办公室,走进大厅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出汗了。

希拉母亲在田里检查今天收割的样品,其他几位母亲则在楼里的实验室检测葡萄的分析结果。一组化验员坐在靠窗的长桌旁,测试着葡萄汁,以便预测今年的产量。

“佩妮罗回来了。”菲丽丝母亲喊道,关上了身后的白门。
玛格丽特母亲正和两位化验员小声谈话,她们抬起头,心不在焉地笑笑,挥挥手,又继续谈话。杰琳母亲却马上停下工作跑过来,高跟鞋踩在砖上清脆作响。佩妮罗觉得自己紧张起来。杰琳母亲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她。这个拥抱有点太长,有点不像母亲的拥抱。佩妮罗焦急地屏住呼吸,像以往一样,她试图告诉自己,杰琳母亲真的爱她、关心她,可是这和她体会到的是两回事。她最年轻的这个母亲有点反常,这种异常她还不太懂。杰琳母亲一松手,佩妮罗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我好想你,”母亲用她和佩妮罗说话时惯用的那种腻腻的小女孩似的嗓音说,“我真讨厌夏天结束,你得离家去上学。”

佩妮罗什么也没说。事实上,前两周她只在早饭和晚饭时见到过杰琳母亲,她不明白母亲如何会想念她。

“你碰见谁了?有没有遇见帅哥?”

佩妮罗皱皱眉说:“才开学第一天。”

杰琳母亲笑了,声音很怪,从小孩的咯咯笑声变为嗓音沙哑的窃笑,“越早开始越好。”

“是的。”佩妮罗转向菲丽丝母亲,“我们走吧,让她们工作。”
“好的。”母亲同意了。
“我们吃晚饭时再聊,”杰琳母亲说,“我想让你告诉我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她轻轻拧了一下佩妮罗的肩。
佩妮罗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母亲笑了。

她们二人在厨房分手。“我到花园去了。”佩妮罗说。她从厨房拿起书,上楼去卧室,走过长长的过道,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从打开的门望去,母亲们的品位和个性全反映在她们的卧室里。玛吉丝母亲的卧室庄重而实用,一张床头雕花的大床,一张简洁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文件,洁白的墙面上装饰着丹尼蒙商标的原始模型。隔壁希拉母亲的房间最俗气,摆满了乏味的时兴家具,看上去就像直接从家具目录画册里搬过来的一样,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总让佩妮罗想起宾馆里的艺术品。玛格丽特母亲房间的装饰最为大胆,也最有趣,超现代的床,没有梳妆台,欧洲的民间艺术和年轻美国本土画家的作品在这儿达到了惊人的和谐。菲丽丝母亲的房间让佩妮罗感到最舒服,屋里堆着饰带、鲜花、古玩和针线,中央摆着一张铜床,屋子显得杂乱而随意,这是一个充满亲情的房间,完全适合她最喜爱的母亲。

杰琳母亲的卧室没有家具,只在铺着红地砖的屋子中间搁了张床垫,墙壁没有装饰,刷成了不反光的深黑色。

她从不愿意进杰琳母亲的房间。

来到自己的卧室,她把书扔到床上,拿出日记本和笔,下楼经过书房,打开玻璃拉门,走进花园。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个花园,而且是她的圣地,她的避难所,一个可以放松、思考和独处的地方。母亲们似乎意识到她对花园的情感,以前她们在夏天经常在这儿看书、做日光浴和散步,但几年后,她们不常来了,好像达成了默契,花园是她的领地,她们也逐渐由她去。对此,她非常感激。

她看着围墙里的这个院子,四方形的院落中间有一个喷泉,玛格丽特母亲去希腊旅行时,在一座古老别墅的废弃花园里发现了一个喷泉,这是它的复制品。喷泉四周像车轮一样种着希拉母亲的草药和鲜花,绿地中间摆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和民间雕塑,花园里还有几张椅子,但佩妮罗却喜欢坐在喷泉边,聆听水的咕咕声,感受水雾抚在手和脸的皮肤上的快意。

尽管她从未问过菲丽丝母亲,也许永不会问,但今天在学校里又有人问她的母亲们的性取向问题。去年她因为这个和苏珊打架,差点被停学。苏珊把她们葡萄园产的酒叫做“同性恋牌酒”。今年她和苏珊不在一起上课,但在午饭时,她听见苏珊大声地说什么“同性恋工厂”,还和她穿着紧身牛仔裤的死党一起歇斯底里地大笑。她没有理会,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去上课,可是她的确听见了,而且很伤心。

事情总是令她伤心难过。
更糟的是她有时自己也怀疑她的母亲中会不会有同性恋,几年来城里一直有这样的谣言,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的每个母亲都定期出去约会,但她知道那肯定是一种伪装,仅仅是为了生意的缘故需要维持别人的尊敬。她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正而八经的恋人,至少从她记事以来从未有过。

而且,她的母亲们都……很怪。她不愿意承认,可是她们不仅让外人看起来觉得怪异,在她眼里她们常常也显得反常。

尤其是杰琳母亲。
当然,如果那是真的,假如她们真是同性恋,她们中的一个应该是双性恋,至少曾和某个男人发生过关系。

除非她是被领养的。
不,她不会是领养的,对此她深信不疑。

她坐下来,把手指放进喷泉池子清凉的水中。她把她们都称作“妈妈”。可她知道,真的,她只有一个妈妈。她想知道谁是她亲生的妈妈,当她向她们提起这件事时,她们全都不承认,总是异口同声地告诉她,传统的一对一的关系,像父母和子女间的关系,是非常狭隘的,在这个家里不会被承认。她们告诉她,她必须平等地对待每一位母亲,但她觉得她们并没有平等地对待她。有些对她更好,有些对她更开明、诚恳,而她也感到和某位母亲更为亲近。

最亲的是菲丽丝母亲,她相信菲丽丝母亲是她的亲生妈妈,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理由并不充分,感情多于思考,但这种情怀一直存在。多年来,无论是身体还是感情上,菲丽丝母亲似乎最关心她,就像今天,是她在厨房里等她放学。柴米油盐并没有消磨她的敏锐,她没去葡萄园而是在屋里等候,是因为她想知道女儿开学的第一天会不会一切顺利。

这使佩妮罗感到幸福。

有时她希望菲丽丝母亲是她惟一的妈妈。

她低头望着水里,粼粼波光倒影着自己变形的脸。她知道她很漂亮,也喜欢自我欣赏,但并不因此沾沾自喜。她从不是那种花大量时间化妆或做头发的人,可一旦经过镜子时,她就会朝里看,看自己的影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让她心里塌实,然而如果碰巧被别人看见,她就会很不好意思,有时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这不是凭空想象。在全女性的环境中长大,别人也会这样猜测。她一直感到和男孩子说话很困难,也不像她的同学那样,很快渡过初中男女生交往的尴尬阶段。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不清楚。
她想象不出自己和别人在一起时的浪漫情景,不管是和男孩还是女孩。
她搅乱水中的倒影,让自己的脸溶化在水波里。
为什么一切如此复杂?
她身后传来了“咚咚”声,转过脸去,她看见菲丽丝母亲在窗户旁向她挥手,她也朝她挥挥手,然后埋下头,打开日记本,拧开笔。“今天,”她写道,“是我高中生活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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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纳帕的呼唤
 
他们打算出发离开麦沙镇时,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还未升起,气温就高达华氏八十度。这是一个典型的八月清晨,狄恩知道,到正午时分,瓦利国家银行旁边的温度显示牌就会闪烁三位数。

他帮妈妈把最后剩下的行李拿进车——装浴室用品的提箱、路上零食的纸袋、咖啡壶——然后站在车门边,妈妈最后一次锁上房门,把钥匙扔进邮筒。离家的感觉很奇特,但他奇怪地发现对即将到来的别离他并不伤感,他希望自己会觉得失落、遗憾,或者是沮丧、孤独,可是他毫无感觉。

这就足够让他丧气的了。

母亲大步走过草坪来到路边。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背心,几乎罩不住丰满的胸脯,还有一条对于她这种年龄来说太紧的短裤。她看上去一点儿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远远不像。好几年以来不止一个朋友对他这样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性感的尤物。对这种评价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们谈论的是陌生人或者某个人的表姐或姑姑,那就是另一回事,可轮到自己的母亲时……

有时他希望母亲身材臃肿长相平平,穿着和别人的母亲一样邋遢守旧。

母亲打开车门,他钻进车里,越过座椅将她那边的门锁打开。她朝他笑笑,坐在方向盘前,汗水沿着脸颊淌下,在化妆品上留下了细薄的印迹,但她却不把汗擦去。“我们把东西都带齐了?”她高兴地问。

他点点头。
“可以出发了?”
“是的。”
“好,我们走吧。”她发动引擎上路了。

家具已运抵纳帕镇,但他们还有两天的旅程。他们不想一天之内奔波十八个小时,而是要在圣巴巴拉停留,第二天再继续前往纳帕。他们需要一周的时间安顿下来,然后他上学,母亲上班。

车驶过大学和他昨晚与朋友话别的地方。他扭转头去,感到非常难堪。昨晚的告别显得尴尬,不是由于离别的愁绪,而是由于缺乏这种情感。他本想和朋友们拥抱话别,说他们对他是何等重要,自己会如何想念他们,但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曾犹豫、徒劳地想唤起心中的愁绪,可最终不得不放弃,然后像平时一样分手,似乎第二天又会再见。

他想起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要写信。
此刻他开始感到沮丧了。

过了大学,他们驶向腾普和高速路。望着熟悉的街道、商店及路标掠过,他不敢相信真的就要离开亚利桑那州了。

他们轮换着开车,偶尔停下来歇歇。两人在头一个小时里都很沉默,听听收音机,然后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车里的沉闷最终压过了音乐的节奏,于是秋恩关掉了收音机。之前看似正常、自然的沉默突然显得紧张起来,狄恩清清嗓子,试图找话和母亲说。

但是母亲先开了口。

“一切都会不一样,”她瞥了他一眼说,“对我们俩都有好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是我可以重新开始。”
他感到脸在发烧,于是转过头去。

“我们得谈谈。我知道这很难,但彼此交流非常重要。”她试图微笑,几乎还真笑了,“再说,我把你困在了车上,你得听我的。”
他报以心不在焉的笑容。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很多次了,我也让自己失望。我从来都不是你希望中的母亲,也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母亲。”
“这不是真的——”他说。

“是真的,你我都明白。”她伤感地笑笑,“我告诉你,我第二次失业时,没有什么比你眼中的失望更让我伤心了。我恨自己,每次发誓说不要再那样做时,就会有点改变。但是……唉,其实并没什么变化。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好像不能……”她看着他说,“现在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们会在加利福尼亚开始新的生活,我会成为另一个人,你会明白的。我知道对你说不清,但我会向你证明的,一定会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成过去,这对我们俩是个新开始,我会努力的,好吗?”
狄恩点点头。

“好吗?”她又问。
“好的。”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灌木丛。她说得很好听,显然她是认真的,她自己也相信,但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而且还很造作,不知是不是从电影里拈来的。他讨厌自己竟会有这种想法。母亲以前曾给过他同样的保证,但是当她酗酒狂欢,遇见某个男人时,所有的保证便都抛到了脑后。

他想起他们在克利夫兰,在阿尔布克时的日子。

他们一路沉默着来到下一个该停车休息的地方。狄恩下车伸展伸展筋骨,走到驾驶座旁。他倚着车身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搬到纳帕?”

母亲整理了一下背心领口,皱了皱眉,“你是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在那儿找了工作,这就是为什么。”

“可是你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工作。”
“你不喜欢纳帕?”
“是的,”他承认道,“只是……我也说不清。”
“只是什么?”
“别人搬家通常都有个理由,”他望着母亲,脸胀红了,“我是说搬到某个特别的地方,”他快速补充道,“他们都是在那儿有家,或者在那儿长大,或者他们真的喜欢那个地方,或者是公司派去工作,或者……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理由搬到那儿去。”
“狄恩,”她说,“闭嘴上车。”
他朝她笑笑,“好吧,”他说。

晚上他们住在圣巴巴拉的汽车旅馆,一间有两张床的单人房。
晚饭后狄恩早早上了床,很快入睡。他梦见一条高速路,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高速路,路的尽头有扇红门。他慢慢朝前走,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嗒嗒声,他感到脚下的地柔软、泥泞。而且凹凸不平。他继续向前走,盯着正前方。不敢朝左右两边看。来到了门口,他并不想开门,可他还是将门推开,看见门后有一个通往高处的台阶。

台阶的中央有一条细细的血流缓慢流淌。

他拾级而上,望着脚下,跟着血流找寻源头。他来到一个平台,转弯,又继续向上,血流现在更粗,流速也更快了。

他转过另一个平台,看见在最高的台阶上坐着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美丽金发女孩,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诱人地朝他微笑。

她全身赤裸。

他的目光滑过她的身体,滑过她洁白如玉的乳房和张开的双腿。大腿间长毛的隐秘处正在不停地流着血,顺着台阶往下淌。他慢慢走向她,她迎过来,示意他把头放在她的腿上,等他再次看她的脸时,他发现她变成了母亲。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圣巴巴拉往北四十英里是小城索尔万,他们在那儿停下来吃早饭。索尔万是个闻名的旅游点,有着丹麦情调的村庄、荷兰的风车和瑞典的花圃,建筑颇有斯堪的纳维亚的遗风。他们在露天餐厅用餐,狄恩要的是一种比利时的威化饼,上面点缀着新鲜草莓和奶油。尽管仍被昨晚的恶梦所困扰,可今天,对于作别亚利桑那,他感觉好了许多。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四周连绵青翠的群山。到纳帕还有八小时的车程,他想象它会和索尔万一样,小巧、可爱,美丽得虚幻。他第一次认为自己理解了为什么母亲想搬到北加州的葡萄酒之乡。

带着一袋丹麦甜饼,他们又上路了。道路逐渐平缓,更具乡村特色。一开始觉得风景很美,但雷同的景色很快变得单调。在车子轻微晃动的催眠下,狄恩很快进入了梦乡。

午饭前他醒了,一小时后他们到达旧金山。离纳帕越近,母亲显然越兴奋、健谈。她的热情很具感染力,狄恩发现自己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驶临新家的时刻。
纳帕谷的第一印象让人失望。他原以为能看到绿油油的庄稼环绕小城,古雅的围墙,公园里的音乐台,以及俯瞰小城中心的尖顶教堂。然而,透过白色、朦胧的天空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拥挤的快餐店,旁边是一座废弃的车站,拥挤的建筑物群让人消沉,没有农庄和葡萄园的踪影,只有典型的城市普通建筑。他看了看母亲,她仍然高兴、激动,但他自己原本满怀期待的心情已经消失。车穿过城里时,他越来越沮丧,不知什么原因,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他的梦。
驶过商业中心,驶过小店和那些让游客驻足购物的地方时,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再往北行驶,城镇越来越具乡村情调,也越来越不发达,不仅仅是周围景色让狄恩感到沮丧,他感到心头就像压了个沉重的情感包袱,在临近新家的路途中,这种感觉愈加沉重而不可抗拒。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
狄恩慢慢下了车。房子比他们在表沙的要好得多,有一个漂亮的红木车库,不像在亚利桑那时的小停车棚和储藏棚;院子长满了灌木和绿树,以前的家只有沙砾和仙人掌;取代原来旧房的是一幢小巧、使人惊叹的木头加玻璃结构的房屋,就像《建筑文摘》里设计的那样。房子位于山间的一块平地,这些山环绕着一个峡谷,其实是大峡谷的分支,远离主路,周围是灌木丛,平添了一派清新的乡村情调。

母亲笑道:“你觉得怎样?我请办公室的同事帮忙挑选的,我想他们很有点路子。喜欢吗?”

狄恩点头说:“太棒了。”

“我们在这儿会很幸福的,是不是?”

他慢慢点点头,“我想会的。”他说。他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相信这话。

爱普尔感觉不错。

他们搬家快一周了,却好像已在这儿住了几年似的。对她而言,纳帕比麦沙更像家乡。

她站在厨房窗户旁,喝着咖啡,看着狄恩在后院除草。他没穿衬衫,汗流浃背。她想,如果他不是她儿子的话,她可能会设法勾引他。他已长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小伙子了。

不知他是不是长得像他父亲。
她记不起他父亲的模样了。
她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她笑了。那段日子里有很多男人,包括固定的情人和一夜风流。她从没采取过任何避孕措施,她不喜欢避孕套和避孕膜,讨厌任何阻碍接触的工具,也从未有规律地吃过避孕药,所以只得相信运气或命运,并且接受一切后果。

尽管如此,怀孕时她仍很高兴,有了秋思她觉得很幸福。假如没有他,她不知道她的今天会是怎样,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滥用药物,酗酒成性。

狄恩把锄草机调过头,看见她在窗子旁,于是朝她挥挥手。

旅途中狄恩问她为什么要搬到纳帕,她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正如狄恩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不得已的原因迫使他们到这个地方重新开始,她在这儿没有朋友、亲戚,她也可以在其他中等城市或是大城市里找到同样的工作,她曾告诉他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好,在这里她不会被别人认出来,但是真正的原因是……

她受到了召唤。

召唤。这是她的感受。逻辑上看并不成立,但感情上确实如此。她在《亚利桑那共和杂志》周日增刊上读到一篇关于葡萄园的文章后,就感到被这个地方所吸引。两周以来搬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使她感到紧张和焦虑,这个想法在心里从愿望变成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打乱了她的日常思维,她甚至感到自己快要发疯,就像身体里面有种东西在不断告诉她,她必须搬到纳帕去。她曾试图和这种想法抗争,可最后不得不屈服。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本能。

当然,不管他们是否搬到这儿或是其他地方,他们都得搬家,别无选择。她并不是像告诉狄恩的那样是自己从银行辞职的,她是被开除的,并且面临受到起诉的威胁,如果不是银行经理也卷入进去,可能现在她已进了监狱或者受到了审判。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自己也在想。为什么这些事总是一再发生?她不是不想过正常的生活,只是有一种疯狂在不断地侵扰着她,每每在她想要走上正道时,总会有什么人或事让她偏离正轨。

好在一切都已结束,这次会完全不同,她不会再重蹈覆辙。在她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她下决心要去做狄恩需要的那种母亲,他应该拥有的那种母亲。

她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水池,然后走进卧室更衣。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狄恩点点头坐下吃早餐。桌上摆着一杯桔子汁、两片涂了花生酱的烤面包和两种麦片粥。母亲站在水池边给自己倒咖啡,显然她很紧张。

“你高兴吗?”母亲问。
“不太高兴。”
“说实话。”
“有点害怕。”他倒了杯桔子汁。
“你用不着害怕,不会有事儿的。”
他喝了口估计,“你不紧张吗?”

“有一点儿。”她承认道,然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注意到她穿了件紧身衣,清晰的轮廓表明她没有戴胸罩,“刚开始紧张是正常的,要不了十分钟你就会如鱼得水了。”

对你可能是这样,狄恩想,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希望自己在社交场合能更像母亲一点儿。

他希望她也能像他一些。
“好了,”她说,“快点吃,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没事儿,我走路去。”
“真的?”
他点点头。

“不好意思让妈妈开车送你上学,是吗?”她笑了,“我明白。你得快点吃,要走十五到二十分钟的路呢。”
他盛了一碗麦片粥,“好吧,你送我一段路。”
她笑道:“可以。”

校舍是旧红砖结构,这种建筑除了在电影里外,平常难得一见。两层的主楼有一个门厅,教室和办公室都在里面,一直延伸到操场。附近的礼堂顶端是高耸的钟楼,灰色混凝土的体操房离这两座建筑稍远,像是新建的,可一点也不好看。
狄恩站在学校马路对面,等着打上课铃,但同时又害怕铃响。他感到口干舌燥,手心汗湿,他甚至希望自己没有离开亚利桑那。他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在麦沙上学时他连同学都认不全,现在到了新学校,从零开始,肯定会不自在。
走进教室,他觉得自己直冒汗,很快扫了一眼教室后,他发现中间的座位全坐满了,前排和后面仍空着。

他选择了后排。
在那儿不会惹人注意。

他在一排三人空座的中间坐下,正好在一个穿着脏兮兮的T恤衫、闷闷不乐的男孩和一个化浓妆的西班牙女孩后面。他环视了一下教室,本以为这儿的学生会比麦沙的更酷,毕竟,这里是加利福尼亚,但周围的学生看上去有点落伍,男孩们头发太长,女孩们又相貌平平,显然,最新时髦的潮流来自南加州,潮流的浪尖只是微微掠过这个黄金之州的北部而已。

他看了看课程表:美国政府、几何二、古典神话、世界经济。摇摆舞历史和英语。他选的课都是大学的预备课程,惟一看起来比较有趣的选修课是摇摆舞历史,其余的课程均是严格参照书本的学术课。古典神话是他讨厌却不得不选的两门课程之一,另一门课是外语。

幸亏体育不是这所学校的必修课,他感到有些庆幸。他不擅长运动,而且在别人面前更衣会使他非常难堪。

一个其貌不扬的金发男孩把书扔在旁边桌上坐下,漠然地瞥了他一眼,狄恩鼓足勇气笑了笑,决心在第一天结识新朋友。

“嗨。”他说。
男孩看看他,哼了一声说:“你叫什么,淫棍?”
狄恩想了一秒钟,决定先下手为强,“你妈昨晚就是这样叫我的。”
男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
他交了在纳帕的第一个朋友。
就那么简单。
“你的真名叫什么?”男孩问道。
“狄恩。”他说。
“我叫凯文。”他夸张地用手指着教室说,“这里是地狱。”

第一天的校园生活还不算太坏。课很无聊,但老师似乎不错,由于是第一天,他提前下了课,好让大家去找下节课的教室。

“你去哪儿?”凯文在门厅里问道。
“上几何课。”
“哇。”
“你选了什么课?”
“英语、古典神话、体育、摇摆舞历史和经济学。”
“我们还有两门课要一起上,”狄恩说,“神话和摇摆舞历史。”
凯文皱了皱眉说:“一起?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是同性恋?”
“我不是这个意思。”狄恩慌忙声辩。
“我觉得你有点怪。”凯文转过身去,摇摇头说,“我走了。”他穿过门厅,消失在铃响后鱼贯而入的学生中。

狄恩傻乎乎地站在那儿,显然他还不太明白这所学校的特殊规矩,说错了话,惹恼了他的新朋友。整节数学课他都在担心,但在一小时后的神话课中,凯文走到窗前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实际上,凯文随意的道别在这里司空见惯。
他得记住这个。

狄恩环视教室,打量着他的同学,凯文随着他的目光逐个评论,透露背后嚼舌的信息和他们的怪癖,老师进来时他赶紧闭上了嘴。霍布鲁克先生高高瘦瘦,长着一张轮廓分明、像鸟一样的脸。他将包放在桌上,直接走向黑板,用清晰的印刷体写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一个女孩走进了教室,正是狄恩梦中坐在楼梯上的那位。
狄恩眨眨眼,屏住呼吸。简直太像了。女孩穿着流行的秋季校服,卷曲的头发散在肩上,而不是梦中扎起的长发,但两个人相像得令人吃惊。狄恩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坐到了第二排的空位上,她很美,几乎是让人难以置信的美丽,有一种端庄、害羞的气质,使得她更加迷人,让梦里的那个她黯然失色。
他想问凯文她是谁,但此刻教室一片寂静,正在板书的老师后背挺得笔直,现在说话不合时宜。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霍布鲁克先生开始点名。狄恩发现她的名字是佩妮罗,佩妮罗·丹尼蒙,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保守而古典,他很喜欢。
和别人一样,点名的时候佩妮罗也在四处张望,把名字和主人的脸对号。名字点到接近字母S时,狄恩紧张起来。

“塞墨勒,”老师喊道,“狄恩?”
“到。”狄恩回答。他盯着桌子,胆怯、难堪,不敢看她,也不敢正视她的目光。霍布鲁克先生叫下一个名字时,狄恩才抬起头,但是她的注意力已移到了下一个同学。
时间慢慢过去,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听老师单调沉闷的讲解,而是专注于佩妮罗的背影。
也许明天他会设法和她坐得近些。

下课铃响了,狄恩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望着佩妮罗收拾书本。她穿的裤子并不太紧,但由于坐的缘故,站起时,裤子无意间勾勒出了双臀间的峰沟。
凯文注意到他在看什么,摇着头说:“她是同性恋。”
狄恩吃惊地望着他,“什么?你撒谎。”
凯文耸耸肩说:“眼见为实。”
“她不是同性恋。”
凯文随意地抓住路过的一名同学的衣袖,这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只拿了个文件夹,“汉克,”他说,“说说佩妮罗是什么人。”
汉克裂嘴一笑:“舔嘴猫。”
凯文放开汉克的袖子,转过来说:“懂了吗?”

同性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这样的话,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他看着她走出教室,消失在拥挤的大厅里。同性恋。这个想法很让人兴奋。他明白靠他蹩脚的与异**往的技巧,想获得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的青睐,几乎是毫无机会,但至少这给他的想象增添了额外的刺激,想象她的裸体,她和另一个女孩在床上,做着色情的、被禁止的、只能部分想象得出的事。
也许他会喜欢在加州生活。“好了,”凯文说,“去吃饭吧。”
狄恩点点头,“好的,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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