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机

花心小鬼

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人生最痛伤别离
　　
　　人是千奇百怪的，所以别人把我看做怪物时我也这样看他们，不同的是我知道他们怎么看我，而他们却不知道我怎样看他们。
　　名利这个东西斯文人总貌似不屑一顾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想，偏生这个世界分外适应伪君子的生长，于是在我30岁那年便彻底远离这个让我浑身不舒服人群，盖我认为人这种生物只有两个阶段尚有一点点情趣，那便是垂髫与华发，可是想找一个阅遍百年的老人何其之难？倒是小朋友随处可见并且一见如故,即便分手也绝不会伤感郁闷，因为伤感和郁闷这种恶习他们还没学会。
　　唉，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武功是极其奇妙的一件事，我认为中国最伟大的发明便是武功，那是一种可以让你的肢体飞翔起来的快乐。15年前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我遇见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人，那天他刚好走到我面前，一袭蓝衫在风中隐隐飘动伴着一缕长髯恍若仙人。我从来没有见这么干净的男人，看着他走向我时眼前的天地都静止了，这时候他冲着我微微一笑……
　　
　　缘分是被世人说残了的一句话，尽管我是多么不愿用这个词来形容师付与我，可是除了缘分又有什么能解释这份相聚呢？他和我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教会了我怎样练武，无疑他是个及高明的师付，他用最短的时间让我懂得了怎样让身体与自然融合，当我第一次脱离地面纵跃到高大的树枝上时我感觉蓝天与白云完全属于了我，于是我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当我回到他面前时他又漾起了那让我无比亲切的笑容：“你是个练武的奇才”他说：“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的天赋，用不了多少年你定成顶尖高手”。
　　我当时并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感觉疯狂的爱上了武功这回事。
　　
　　师付走的时候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痛心，却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因为他说的很清楚：他是个浪迹四方的人不会为一片风景失去整个世界，何况我跟整个世界比起来无非沧海一粟。

花心小鬼

　　
　　从此我未见任何人，直到有一天我听江湖人说王重阳死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竹林里喝了一夜的酒，隐隐约约恍惚有拂琴的声音，四处寻觅不见踪影，不仅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次日临溪而照，只见水中人须发皆白，仰天大笑从此绝迹江湖。
　　
　　又过许多年我遇见了一对可爱的小情侣，说可爱不如完全形容女孩子，精灵剔透的简直无人能及，而那个傻小子除了对她言听计从毫无半点新意。可是世人就是这么奇怪，聪明人喜欢傻瓜，老实人爱慕灵透，所以我完全同意他们是天生一对。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和我并不相干，我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个女孩子念起一阕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仿佛被一把尖刀刺入胸膛，我问她从哪里听来的词？她说是一个满头银丝的女子所做。
　　
　　原来如此。
　　
　　可怜未老头先白……

花心小鬼

　　
　　一切发生的都是天意，那夜月色撩人暗香浮动，她偏偏要跟我学点穴，当我的手指落在她的腰间她全身一软倒在我身上，软玉温香我觉得眩晕，这时她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清亮的”。
　　
　　我做了一件有违江湖道义的事，虽然那些道义在我眼里一文不值，可是我却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混乱中。我对师兄说出这一切时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恨不能以死相谢，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内疚的什么，不是对不起段皇爷他有那么多妃子为什么要别人对他忠诚？也不是对不起刘皇妃是她刻意引诱我也许一切尽在她掌握中。我伤叹的是为一个人清守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却在一瞬间毁灭。
　　
　　师兄把我带到段皇爷面前任他处置，这个风神玉立的皇帝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瓷片摔起的声音好象你将要停止的心跳。随即他又恢复了他的从容：“去请刘皇妃”，他对侍卫说。
　　原来那个女子是这样让他牵挂，她是他的妻子，可是她背叛了他他还要装做若无其事。为什么要做英雄呢？为什么要遵循所谓的江湖情义呢？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把最想要的隐藏在心底，给人看的只是你想要成为的样子。
　　段皇爷如此，我师兄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刘皇妃从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我，我看到段皇爷的眼里是一片深潭，却在脸上构起微笑：“你带她走吧”，他对我说。
　　我望向师兄他也微微点头，那一瞬间我又一次仿佛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不、绝不”我摇头退出去，再也不想看到他们的任何人，转身逃离。

花心小鬼

　　
　　五大高手中段皇爷是最从容的一个人，也最得我师兄看重。而师兄这次来居然是和他互传武功，他的先天功与段皇爷的一阳指都是不世奇功，不知多少人梦昧以求，可他们似乎毫无芥蒂倾心相授，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于是不再看。
　　
　　大理春日繁花似锦气候怡人，美景最易让人留连，尤其皇宫中更是美不胜收，难怪都想做皇帝，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总是一将功成万骨朽，人啊人！
　　
　　我从不想做皇帝也做不来，美景佳人又如何？我一点都不稀罕，我想要的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那心事，已经封存心底。
　　
　　排解心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记它，哪怕是暂时忘掉。所以我躺在花间的一条藤椅上唱起了歌：世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世人看不穿。春花谢了又秋月，青丝白发多少年？
　　这时候我看到了一双眼睛，很亮，象天上的星星。
　　
　　她是段皇爷最喜欢的妃子刘皇妃，当然这一切都是她不厌其烦介绍给我听的。我纳闷：段皇爷这般风雅的人物怎么会钟爱这样一个象白纸一样的女人？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很快我也喜欢上了她，后来我终于明白：女人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不是美貌、也不是聪明，而是让男人轻易获得的自信心。
　　

花心小鬼

　　
　　我师兄名扬天下，追随者如云，他又天生是个领袖人物，全真派自创立起到如今算是鼎胜时期，足下弟子都业已威镇江湖，可见他在江湖人的心中早已成了神。
　　只有我知道他并不快乐，林朝英自他重出江湖后就住进了活死人墓从此杳无消息。这一年秋天从古墓中挂起了白幡，我看见他的脸色刹那青白。
　　
　　那夜里他潜入古墓直到第二天黄昏才回观中，彼时他年近五十，之前一直神采弈弈有如仙人，却在一夜之间鬓生华发，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拂琴，琴韵哀婉有如我眼前的月轮。
　　
　　天下第一不是那么好当的他终于渐渐明白了，因为江湖中人谁不想争这个第一，全真教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挑战，还好他有七个弟子。
　　道家修的是个清静师兄却渐在一片喧嚣之中悟出了无上心法，王重阳永远都不是平凡的王重阳。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也便从那一天我走进了自己的心魔。
　　
　　师兄忽然在一天招唤我：“我要去一趟大理，你跟我去吗”？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花心小鬼

　　
　　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之险冠绝五岳，选择在华山之巅争夺天下第一绝对是个雅人想出来的，王重阳对我这样说时我好象看到了初见他时的霸气，我微笑，我已知道那本书的主人会是谁了。
　　
　　争斗的异常惨烈最后屹立在华山之巅的只有五个人，他们就是我师兄王重阳、桃花岛主黄药师、白陀山主人欧阳锋、大理国王段皇爷、丐帮帮主洪七公。
　　英雄总是惜英雄，到了只剩下他们五个人都生出了相敬之意，于是舍命相拼变成了点到即止，既便如此还是在三天三夜的比武之后分出了高下。
　　四个人心悦诚服推我师兄为天下第一，有武林人士还为他们排了名号：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我师兄不仅得到了《九阴真经》，还从此公认为天下第一。我看他意气风发的脸孔不由发自心底的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天下第一是那么好做的吗？
　　
　　五大高手惺惺相惜又把酒尽欢，怎奈聚散凭天定，于是相约20年后再叙华山再争五绝，当真英雄意气连观者都心向往之，可是结局是一样的，那就是一哄而散，可是英雄们怎么会这样形容呢？
　　
　　师兄下山时还沉浸在华山之巅的荣耀，说黄药师的博才欧阳锋的阴险段皇爷的淡定还有洪七公的豪放，突然他回头问我：“你为什么不一起比试”？
　　我心酸，到如今他才想起问我这个。“是我自甘不如”我说。
　　“怎么会呢？”他认真：“你我不相上下，你怎么会不如别人呢”？
　　我笑：“是我不想争这个名头”。
　　“那你想什么？”他似乎问我又似乎问他自己。
　　我没有回答，我想要的是什么，也许他今生今世也不会明白的。

花心小鬼

　　
　　四十三岁时我把一生分成了三段：15岁之前我是一张白纸，快乐是最直白的东西；30岁之前除了武功就只有对一个人的思念：师付；从30岁以后我的世界全部是一个人：王重阳。
　　王重阳天生是个英雄，即便他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走在人群里你也会感到他的摄人气息。可是在他生命最有活力的十年里他的英雄气概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活在这个活死人墓。
　　
　　这十年却是这样快的流逝，除了研习武功就是谈天说地，为什么要有人群呢？如果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一样很快乐吗？可是王重阳是不可能永远留在古墓中的，因为他是王重阳！
　　
　　再见天日世间又变了一个样子，居然没有了战争，不是因为这些人开始向善，而是连年征战让两国都再也没有人力和财力打下去，所以和谈很容易，休养生息成了主题，人们过上了难得的安居乐业，也许是在积蓄精力打下一场战争吧，不过这都不是我们最关心的事了，目前倒是有一件事很值得关心：是关于一本书。
　　
　　《九阴真经》怎么会忽然现身是个迷，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在争夺它。当死亡的气息每天充斥在江湖中时，终于有人提出了该为这本书找个主人，文武第一武无第二，所以就只有以武功论高下了。
　　能拥有《九阴真经》固然是很多人梦昧以求的事，可是能成为它的主人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因为他将成为“天下第一”！
　　

花心小鬼

　　
　　远离了金戈铁马王喆带着我来到了林朝英住的终南山的另一峰结庐而居，我也随他住下。好象这没有什么不妥，我这样想，王喆也这样的想。
　　林朝英每天拂晓都会在对面的邀云峰练剑，只见朝阳如火人如玉，每次王喆都会站在茅舍前目不转睛的看完。然后微微一笑也在微凉晨风中练功，而我渐忘人在何方……
　　
　　可是情海翻覆无人能料到结局，当我以为他们该喜结连理共成人间佳话时，他们却莫名其妙的劳燕分飞，他没有对我说为什么我也没有问，只知道有一天林朝英站到了茅庐前。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就答应我一件事”她的脸色比被风吹动的窗纸还要白。
　　“你说吧”。
　　“你要住在对面的活死人墓十年，并且出家了却红尘”。
　　女人伤心之下做的事你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我正在想王喆该怎样回答这个苛刻的条件时，就听见他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君子一言”！
　　
　　林朝英伤心欲绝离开的身影留在我心里很久，我想王喆的心可能更难过，因为他当晚就住进了活死人墓，并在三清观前束发出家，自号重阳。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对我说：“伯通你走吧，我要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十年”。
　　我叹口气望向远峰：“那我就陪你在这住十年吧”。
　　他有点诧异：“你不欠我什么，就算我救你一命这些年也早就还清了，去过你喜欢的自由生活吧”。
　　
　　心碎绝不是女人的专利，惟不同的是男人要掩饰它，于是我转过身面对他微笑：“王重阳，你做我师兄吧”！

花心小鬼

　　
　　王重阳救我的时候不叫重阳，而叫王喆。他比我大三岁却充满了意气风发，我对他的国恨家仇还有什么肝胆相照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对他说：“我愿意为你做一件事无论刀山火海”。
　　他大笑：“原本份内事何求报答，你不欠我的请君来去自由”。
　　“我不愿欠你，总有一天你会求我的”我说。便从这一天起跟随他左右。
　　
　　王喆有一个情人，她叫林朝英。男欢女爱原本很正常何况又都是江湖儿女，偏生英雄气概的王喆在这件事上比谁都遮遮掩掩，他们从不幽会，如果不巧遇见会抱拳问候有如路人，可是王喆在生死的战场上又会托人给她送封信，什么都不说只说情势危急云云。
　　我不明白他更不明白林朝英为什么也愿意这样的暧昧关系。可能这便是所谓的情吧。听歌女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我听来可笑，心想不如这样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莫名其妙”。
　　
　　沙场的生活是最容易让人厌倦的，尤其是在战败的时候，不觉我跟在他身边已经三年了，看到的是他的一天天消沉和我的一天天心痛，我不关心他的胜负，可是我却日甚一日的关心起他，我开始羡慕起林朝英，因为哪怕是暧昧，他们也是真的可以心意相通的。
　　可我的心事他从没有感觉到。
　　
　　王喆彻底决定隐退并不是因为战事，而是因为朝庭在他最有利的情况下撤兵，因为这个时候和谈也是最有利的。皇帝关心的不是疆土与百姓，只是他的帝位和笙歌。
　　那一夜王喆与我彻夜把酒，他喝的大醉，居然让我击节而他舞剑。其时满园桃花随剑而舞，他自其中只见落英缤纷人如飞鹤，我望之极近却如海角天涯不觉随他潸然泪下。

花心小鬼

　　
　　20岁那年我在一个刹那领悟了武功的心法，那就是无心即有心。也便那时起我开始喜欢翻翻古籍，因为我发现那个能说出“大智若愚”的人很不简单，可是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懂得这句话呢？
　　喜欢看看书的人自然是读书人，读书人偏偏又喜欢自命聪明，孰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有个把达人到老番然领悟难得糊涂，怎奈已是岁月不饶人了。
　　
　　于是那一年我开始浪迹天涯，某一日在东海之滨看海天一色无边无迹，顿觉天地广阔人生无常，那一瞬突然明白师付为什么爱上漂泊，多年未有的痛心又上心头，原来有一个人扎在你心底从未被岁月淹没过。
　　
　　普陀山被人称做海外仙山是观音的道场，尽管要飘洋过海可依然香火不断，只有到了夜晚这个海岛才真正属于了大海，也属于了我。
　　于是我在紫竹林一住十年。
　　
　　武功到了一种境界是一定会有惑的，我的惑发生在三十岁，即便如老僧面壁一年也依然领悟不到个中奥妙，却越发有一股火焰燃烧在胸膛，那一天我知道我该离开这里了，因为有一种挑战叫做走火入魔，我觉的：它在逼近我。
　　
　　再到中原想不到已是峰烟四起，难怪这几年普陀山香火冷落，人们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求菩萨。其实根本就是求人不如求自己，可是偏偏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总是那么多。
　　
　　金国和宋国的战争好象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于老百姓来说官兵是不分国籍的，都是一般的如狼似虎，人性中总有一种凶残会在特定的环境中被激发出来。看到那些被欲望与贪婪膨胀的面孔我的心里只觉得悲哀。
　　
　　有一天走过一个村庄，这里正发生一场杀戮，我看着那一群无助的村民惊慌奔命，而那些手持刀械的人却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一个飞奔向我的小孩子被乱箭射中，紧接着一张无辜与天真的脸永远的停格在这里。那一瞬间我的血液燃烧了起来。
　　我不认为冲动是不智，如果一生之中连冲动都不明白是什么，那还有什么意味？所以当我的周围倒下了无数的尸体而后面却依然有人象潮水一样扑上来时，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却并不后悔。
　　眼前渐渐只有一种颜色：红色。分不清是他们还是我的血，我觉得自己在慢慢倒下，这时候我听见大队马蹄的声音，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快去救那个人”。
　　我终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