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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孙老才又开口,“我为吉玛的病跑遍了所有的医院,都没有用。后来,终于在三年后,吉玛她自己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那您没有去找?”

“找了,当然找了,从文部找到阿里,又从阿里找到那曲,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也都问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找不到。”

  孙老和早喻都沉默下来,两个人默默的相对,过了很久,早喻问道:“那那幅《吉玛与恶魔之灵》是什么时候画的?”

  “那时吉玛失踪后的第八年,我终于从西藏调回了中原,临走前,我依照吉玛家人的叙述,画了那幅画,那是吉玛最后清醒的时刻。”

  “这么说来,您从没见过贡觉玛之歌?”

  “当然了,”孙老一提起贡觉玛之歌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为了吉玛,我连想也不愿想那魔石。其实吉玛的家人也形容不出那石头具体的样子来,也是机缘巧合,我遇见了你师傅,是他告诉我的。”

  早喻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孙老讲的故事,又提出几个问题:“吉玛既然说那个流云尼玛是人人都知道的角色,为什么与您合作的那位喇嘛却对她一无所知呢?还有,既然吉玛知道红石头魔石是邪恶的石头,为什么还会欢天喜地的戴上呢?她的家人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孙老叹了口气,说道:“红石头魔石只是传说,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它,而且,从我的画中你也看得出,那串石头确实有不同寻常之处,别说吉玛一个小姑娘,就是我初见了,只怕也爱不释手呢。至于那位喇嘛,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怎么说?”

  “他说,流云尼玛倒是听说过,可那是本教的人物,就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早喻更是疑惑:“什么是本教?”

  这个问题连孙老也觉得头痛:“据说在佛教传入吐蕃以前,本教是吐蕃的国教。至于具体是怎么一会事儿,因为本教已失传多年,我也不是很清楚。”

  早喻苦笑起来:“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孙老到现在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来:“姑娘,你打听贡觉玛之歌干什么?”

  早喻脸上愁容更甚,“我也不明白,只是想弄清楚它的来历而已。”

  这回轮到孙老惊讶了:“贡觉玛之歌的来历,你师傅不是最清楚了吗?他没告诉过你吗?”

  早喻此时也察觉出事情蹊跷了:“没有呀,师傅的纪录十分的简单。”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立即从包中找出师傅留给她的那个大黑本,把关于高原血玉的那一段给他看。

  “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孙老看了之后不禁骂出声来,“你师傅曾经两次到当惹雍湖畔去考察,知道的决不只这一点。”

  “可是,师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早喻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委屈。

  一老一少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有结论,孙老只好安慰她:“你师傅是个高人,高人做事与常人不同,方先生他一定有他的用意,这就要靠你去推敲了。”

  “我师傅他老人家又没有告诉您贡觉玛之歌的来历?”

  “没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早喻想了想,又从包中拿出一张纸,那是从黑玛瑙盒子上拓下来的雕刻图形,她交给孙老,问道:“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老带上眼镜,仔细看了半天,摇摇头,道:“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不过,你看,这样的线条,以及这动物的神态,还有体形,象是年代十分久远之物。我想,”他抬起头,眯着眼,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至少有一千年。”

  早喻点点头,这再她意料之中。

  孙老接着说:“你看着动物,有四足,头上生角,象麒麟,但不是麒麟。因为麒麟身上长的是鳞,这动物身上却覆着象龟一样的壳。我想,纵然不是麒麟,也绝不是什么真实的物种,这也是一种图腾。你再看,”他指着那动物的右前足道,“这里,有三簇小小的火焰,成品字形排列,这大概是家族的标志。”

  “家族的标志?”早喻有些不解。

  “是。有许多土司,头人,部落首领的家族,都有自己的标志,代代相传,以示荣耀。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这样的动物图腾,大概是某个家族的标志。”

  “那么,您知道是那个家族吗?”

  孙老笑了,“姑娘,青藏一带数千年来拥有图腾的部落,家族何止上万。这些年来的征战动乱,有些家族衰败了,有些早已绝迹,就算有记载的,也浩如烟海,别说这一时间我说不出来,就算是让我去查资料,请教高人,要弄明白到底是那个家族,也不大可能。”

  “那,就没有办法吗?”

  孙老笑的高深莫测,“那就只有看缘分了。”

  早喻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来:“孙老,为什么骆梅开始说那幅画叫《吉玛与贡觉玛之歌》,可您的题名确实《吉玛与恶魔之灵》?”

  孙老摊开双手,“那也是你师傅的主意,他说恶魔之灵这叫法不大确切,还是叫贡觉玛之歌好。这是他答应帮我画贡觉玛之歌的条件,所以这幅画的原名叫《吉玛与恶魔之灵》,正式名却是《吉玛与贡觉玛之歌》。”


  连早喻一路揉着眉心,从孙老工作的喇嘛寺回到自己住的宾馆,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总觉得孙老的故事里,有一点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那是什么呢?

  刚回到宾馆,就有服务生叫住她:“连小姐,有一位叶无夏小姐,打过好几次电话来,要你一回来立即与她联系。”

  早喻心里说了一声:“来得正好,我还要找她呢。”急急忙忙打电话,找到无夏。

  无夏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叫了一声,“你终于出现了,叫我好找!”

  早喻哭笑不得,“小姐,我也有事情办呀。”

  无夏说:“对呀,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先别说,先听我的。”

  早喻无奈,明知无夏看不见,还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你先说。”

  “早喻,”无夏笑嘻嘻的说:“没想到西藏的传说那么丰富,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性格,每一个湖都有无数传说,有的山和湖是夫妻,有的是兄妹,这些山和湖,还有山和山,湖和湖之间的关系,就像人际关系一样呢。你看,最大的山神是念青唐古拉山,他是众神之王,就像玉皇大帝,也像宙斯,不过忌妒心也特重,不容有不同意见。最美丽的仙女是那木错的女神,她是念青唐古拉的妻子。还有,最顽皮的居然是雅鲁藏布江,真是有意思极了。”

  “无夏,”早喻不得不打断她,“说重点。”

  无夏一怔,忙道:“好好,你听我说,我根据你说贡觉玛之歌产在当惹雍湖底,先去查了关于当惹雍湖的传说。当惹雍湖位于文部的西北,坐落在达尔果山脚下。达尔果山有七座山峰,分别是布麦,吾麻拉真,介古拉真,岗龙拉真,赤木拉真,巴威拉真,玛木拉真。他们七个是七兄弟,他们又都是当惹雍女神贡觉玛的哥哥。达尔果山和当惹雍湖是神山圣湖,兄妹八人佑护着生活在湖畔的喇尔扎措族。”

  早喻趁她停下来换气的机会问道:“你知不知道有关本教的事?”

  无夏“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本教的?难道贡觉玛之歌也牵涉到本教了?”

  早喻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那当然,说到达尔果山和当惹雍措,就一定要提及本教的。因为达尔果山和当惹雍湖是本教的圣地,也是本教的源头。”

  “具体的情形你知道吗?”

  “只有一点。传说在吐蕃王朝统治西藏之前,高原上最大的国家是上雄。本教就是上雄的国教。而上雄的都城就在当惹雍湖畔。后来吐蕃统一西藏,虽然都城迁去了拉萨,可本教也还是最主要的宗教。一直到松赞干布当上赞普,同时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两位公主分别从东方和西方带来佛教,松赞干布才下令封佛教为国教,命令全国信奉本教的人改信佛教。传说中,这道命令在文部遇见了最大的阻力,因为达尔果兄弟中最小的西亚尔是本教祖师敦巴幸绕的弟子,他坚决反对封佛教为国教,所以一怒之下就走了。”

  “等等,”早喻突然对着话筒喊了一声,吓的无夏立即不再出声,“你再说一遍,谁反对的最厉害?”

  “西亚尔,达尔果兄弟中最小的那个。”无夏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有!”早喻沉声说道:“西亚尔这个名字我听过,据说藏人叫他恶魔西亚尔。还有,刚才你说的达尔果七兄弟里,可没有他。”

  “恶魔西亚尔?!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西亚尔应该就是双湖无人区里横行的恶魔吧。”

  早喻头更痛了:“无夏,说清楚好不好,双湖无人区的恶魔又是怎么回事?”

  无夏也叹了口气,“看来越说越乱,还是你先说你的收获吧。”

  早喻点点头,“也好,我这边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看你能不能解决。”

  接下来,早喻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孙老和她的对话又向无夏叙述了一遍,然后问道:“这个流云尼玛,你有没有她的资料?”

  无夏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好像见过这名字,不过没有注意,我再去查一查。”她顿了一顿,语气有些迟疑:“早喻,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不是在书上看的,而是听谁说过。”

  早喻颇有同感,“不单只这样,孙老的故事里有一个地方我觉得很熟,却说不出是什么来。”

  两个人同时静下来,过了一会,无夏小心翼翼的问:“早喻,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现在好像被一种什么力量牵着走,走向不可知的结局?我有些害怕。”

  早喻没好气,“你要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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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夏在那边怪叫起来,“谁说要退出了?别忘了贡觉玛之歌可是我的!”

  “放心,没人要和你抢那串石头,快干活去,别在这鬼叫鬼叫的。”

  无夏嘻嘻一笑:“还有个问题没答你,传说中达尔果山原有八座山峰,八个兄弟,西亚尔是最小的一个,他也是贡觉玛的哥哥,后来因为改教的事,他一怒之下离开了,所以达尔果山现在只有七座山峰七个兄弟了。”

  “那西亚尔到哪里去了?”

  “据说在阿里北部双湖无人区的羌塘高原上,有一个横行无忌的吸血恶魔,开始我没注意,现在想来,有可能就是西亚尔。我再查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参观青海湖去,后天就该回来了。”

  “骆梅今天来过了,让我提醒你替她向孙老问好。”

  早喻点点头说好,低头看了看表,突的一下跳起来,“天哪,这个电话打了三个小时,我要破产了。快挂电话,有消息了再通知我吧。”也不等无夏回话,砰的一声挂上电话。

  那天晚上,早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反复回忆孙老的故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令她觉得很重要。

  西宁其实也位于青藏高原上,晚上从窗户望出去,星光出奇的璀璨,早喻前些天一直忙于探访孙老,根本没有注意过高原的天空,现在想到反正也睡不着,便索性下床,走到窗边坐下,专心数起星星来。高原的风是凉爽干燥的,这让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早喻倍觉新奇,她望着没有受过污染的夜空,沐浴在爽朗的月光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似乎,她曾经常常这样注视着夜空。而且,早喻在心中想道,不只是夜空,还有夜空下的湖水,草地和山峰。

  有一小会儿,早喻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些从来没有在她生活中出现的事物,可是很快,她就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去了。

  夜风拂在脸上,似乎带着花香,她慵懒的闭上眼,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麻麻痒痒的感觉。

  “别闹,让我歇会儿。”她笑起来。

  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吹气,她顺手一推,把旁边的人挡开,“让我歇会儿。”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把眼睛睁开,给你看样东西。”

  她反倒把眼睛闭的更紧,“才不呢,也不知道你又要用什么东西吓我。”

  “这次不会吓你的,我保证。”

  “骗人,你们兄弟几个,你是最狡猾的一个。”

  “不骗你,不信你自己摸摸。”

  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她摸到一件温暖柔软的东西,“这是什么?”

  “自己看吧。”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团红色,仔细看分明,原来是一条红色的绒腰带。

  “腰带?”

  “这是念青唐古拉赏给我的,我送给你。”

  她展开腰带,细细打量。“你帮我系上吧。”

  一双臂膀将她揽入怀中,替她将红腰带系上。

  她低头看了看,抬起头迎向他深情的眸子,“好看吗?”

  那眸子深深的注视她,眼中渐渐泛起笑意,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她,“好看,我的流云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早喻的头突然剧痛起来,她跳起来,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是梦吗?她问自己,不由自主的向自己的腰间望去。仿佛希望那里系着一条红色的腰带。当然,那里什么也没有。早喻有些失望,坐在床上回想那个梦,似乎,那低沉的男音又在耳畔想起,“我的流云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刹那间,一道灵光划过,早喻呼的站起来,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电话的铃声也石破天惊的响起来。

  早喻拿起话筒,里边传出无夏的声音:“早喻,我是无夏。”

  两人隔着电话,同时喊出一句话:“我知道了。”然后又同时静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只听见嘶嘶的电流声在线路里流动。

  终于,早喻先开口:“你知道什么了?”

  无夏的语速又快又急:“祭台,早喻,记不记得我们都梦到过的那块象祭台的巨石?我说过觉得孙老的故事里有些地方好像很熟悉,就是那祭台,那个流云尼玛被尺带珠丹和她丈夫桑杰扎措送上了祭台。那不是传说,那是真的,是贡觉玛之歌带我们看到它主人受难时的情景。早喻,你觉不觉得好可怕?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景象。”

  “无夏,冷静点,听我说,冷静点。”

  无夏渐渐停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早喻问:“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资料?”

  “我看到了。”

  早喻又开始揉眉心了,“你看到什么了?”

  “我在查关于流云尼玛的资料的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描写流云尼玛受难时情形的史诗,那场景,一模一样。”

  “有关于流云尼玛的书?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无夏要想一下,才回答道:“其实不是关于她的书。是一本野史,里边讲到许多念青唐古拉山神与各个恶魔之间争斗的故事。我看见过,没太在意。直到早前你说吉玛当年指着流云尼玛的像说是恶魔,我就想,也许能再这本书里找到什么。果然,里面有讲到,念青唐古拉在世的弟子,桑杰扎措,曾为念青唐古拉除掉了恶魔西亚尔的代言人流云尼玛。”

  早喻心中一动,“恶魔西亚尔的代言人流云尼玛?这就是了,据吉玛说,流云尼玛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西亚尔,换得了这串贡觉玛之歌。看来,这贡觉玛之歌应该是恶魔西亚尔的信物。无夏,你接着说,那本书是如何形容流云尼玛受难的?”

  无夏道:“书中说,流云尼玛虽然是桑杰扎措的妻子,却一心维护无恶不作的恶魔西亚尔,桑杰扎措多次劝说惩戒,都不能令她悔改,只得将她交给念青唐古拉处置。而根据念青唐古拉的旨意,为了防止这样的魔鬼代言人再转世害人,必须由十万佛徒同时做法,将她献祭给念青唐古拉。地点则是念青唐古拉山脚下旷野中一块巨大的山石。”

  没来由的,早喻的心中突的一阵刺痛,半天说不出话来。

  无夏却不觉有异,一迳问道,“怎么样?早喻,你怎么想?对了,你刚才也说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早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道:“你记不记得我做的那个梦里,后来我进到雪山,听见有个声音在说话,他说‘流云,你终于回来了’。”

  无夏又惊呼一声:“这流云,该不会就是流云尼玛吧?”

  早喻苦笑:“我想是的。”

  接着,她又把刚才自己做的梦告诉无夏,然后才问道:“关于流云尼玛,你查出些什么?”

  无夏道:“流云尼玛,相传她是金城公主的贴身侍女,嫁给了尺带珠丹最信任的大臣桑杰扎措,可她背叛了他,把自己卖给恶魔西亚尔,以换取能控制别人灵魂的红石头魔石。关于她的身世,书上记载的很隐晦,只说金城公主入藏时,尺带珠丹格外开恩,选了她去拉萨作金城公主的侍女。”

  “这说不过去,”早喻打断她:“金城公主是当时大唐的公主,身份多显赫,随她入藏的侍女还能少了?怎么偏偏要找一个本地的姑娘做她的侍女,而且,照孙老所说那幅壁画的情形来看,流云尼玛可是最受重用,最贴身的侍女,那金城公主身边原来的侍女都到哪儿去了?还有,流云尼玛的丈夫照你说,也是尺带珠丹最宠信的大臣,能嫁给他,对流云尼玛来说也是格外的恩宠吧?尺带珠丹这样看重的人,一定是大有来历的。”

  无夏受了启发,接道:“所以这流云尼玛的身世一定很重要。”

  “所以你还得接着查。”

  无夏笑起来:“明白。早喻,你真厉害,一下子就推出这许多的疑问。”

  早喻却叹了口气,“我却不知为什么,心情越来越沉重。”

  无夏显然也有同感,是以沉默了一下,停一下才说道:“我觉得事情越来越神秘,这本是由贡觉玛之歌引出来的事,现在好像已经不只那么简单了。你刚才梦到的,那个声音说‘我的流云’,这流云会不会是流云尼玛?”

  “看起来是……,”正说着,似乎有什么人在敲门,无夏道:“有人来了,我要去开门,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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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早喻看看表,才凌晨五点,她有些奇怪,这时候会是什么人去敲无夏的门呢?想来应该是他们艺术团的同事吧,早喻知道这些搞艺术的人,作息时间总是与常人不同的。

  一夜没有睡好,早喻看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高原上,天亮的晚。她决定再睡一会,在高原上活动,是很耗体力的。

  重新钻进被窝,早喻刚合上眼,就听见耳边轻轻一声叹息。“谁?”她问。隐隐约约,似乎感觉到床边有人,睁开眼,黑暗中却空无一物。只有不知何处来的风,将窗帘微微扬起,月光趁机钻了进来,映在地上,格外凄清。不知为何,早喻心中起了伤怀,似乎有什么事潜藏在心底深处,正努力向外顶,逐渐冒出头来。

  眼前依稀映出一片湖光,看不真切,湖水平滑如镜,倒映这一轮明月,泛着琥珀的光芒。早喻突然有了一种跳舞的冲动。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早喻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拿起话筒,还未将听筒贴上耳边,就听见无夏在那边嚷:“早喻,你在睡觉吗?”

  早喻没好气:“有你在,我能睡吗?”

  “早喻,我……”无夏的声音有些发抖,还有些语无伦次,分明有什么事令她十分激动。

  早喻也听出不对来,忙道:“出什么事了无夏?出什么事了?”

  “贡觉玛之歌……,贡觉玛之歌它……”

  “贡觉玛之歌怎么了?”早喻也莫名的烦躁起来。

  就听话筒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是我来说吧。”

  “骆梅,是你吗?”早喻听出那声音,连忙问:“怎么回事?贡觉玛之歌怎么了?”

  “早喻,别着急,贡觉玛之歌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哎呀,你快说呀!”

  “早喻,贡觉玛之歌能让人看见前世。”

  “什么?能让人看见前世?”早喻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从那儿听来的?就为这个半夜三更又敲人家的门,又打电话,你开什么玩笑呢?”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骆梅急得直跳脚,“贡觉玛之歌可以让人看见前世,你看见了你的前世,无夏也看见了她的前世。”

  早喻听了她的话,第一个直觉的反应就是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说:“这种幼稚的传言你也相信?什么前世今生,那都是传说。”

  “那不是传说,是真的,无夏就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早喻忽然笑不出来了,停了半天,才喃喃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你怎么知道流云尼玛的?”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是无夏的声音传出来,此时她好像已经镇静多了:“早喻,骆梅有一个客人,是从西藏来的,骆梅知道他的家乡就在文部后,就向他打听贡觉玛之歌的事,他告诉骆梅贡觉玛之歌是可以让人看见前世的,骆梅自然不信,也就一笑了之。谁知他偶然看见吉玛的画像,便说知道吉玛在哪里,于是骆梅就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更奇怪的是,他看见我,便一口咬定在一间喇嘛寺的壁画里见过我,后来他终于承认是在达宗贡桑寺的那幅壁画里见过流云尼玛。”说到这里,无夏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他说,我和那个流云尼玛长的一模一样。”

  早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大口的吸气,过了好一会,才勉强平静下来,问道:“你都问清楚了吗?他确定吗?”

  无夏叹了口气,“他刚才以佛祖的名义发誓,说得确定。早喻,我们该怎么办?”

  早喻只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到达宗贡桑寺去,我们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幅壁画。你让骆梅过来说话。”

  话筒又交到了骆梅的手中。

  “骆梅,是真的吗?”

  “是,边巴,就是那个从文部来的小伙子,就在我身边,我让他跟你说。”

  “不用了,这也不是电话里就说得明白的,这样吧,我明天就到拉萨去,你们一起来吧,让边巴也来,你看行吗?”

  骆梅向另一个人问了几句,说到“他说没问题。他和无夏明天就搭飞机过去,只怕比你还早到呢。不过我就去不了了,我走不开。”

  早喻深深吸了口气,“那好,一切等我们明天见了再说吧。骆梅,那黑玛瑙盒子,我有一点线索了,据说,那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一个家族的图腾。”

  骆梅道:“我明白了,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相关的资料的。” 西宁到拉萨的飞机中午一点起飞,飞行时间是一小时二十分钟,下午两点半左右,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

  早喻随人流步出机舱,迎面而来的是耀眼近乎白炽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虽然同处青藏高原,西宁与拉萨却有很大的不同,来到拉萨,似乎才来到了神秘莫测世界屋脊。早喻眯起眼,打量着这片神秘而诱人的土地,和头顶上空蔚蓝明澄的天空。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早喻心中想着,竟能同时拥有耀眼的阳光和冷冽的空气。假如在这里发生任何不可测的事,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她穿上一直挽在臂上的大衣,架起墨镜,以防强烈的日光刺伤双目。早喻发现自己的动作迟缓且吃力。是高原反应,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这在西宁也是不曾有的。

  甫一出禁区,早喻就看见无夏和一名藏族小伙子在等自己,连忙拎了行李呼哧带喘的过去。无夏一看见她,发一声喊,不顾四周人异样的眼光,搂着早喻呜呜的哭起来。

    早喻明白昨天晚上的事对她的刺激太大,她的情绪还十分激动,一时之间无法控制,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行为。她只得扔下行李,一边轻拍着无夏的背,一边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别哭,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告诉你,我是绝不相信转世的。你想想,那幅壁画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怎么可能清晰得有一张脸和你一模一样呢?就算有,两个人长的像,那也是十分正常的呀。”

  “不,那不是两个长的像的人,那根本就是一个人。”无夏身边的藏族小伙插嘴反驳。

  早喻推开无夏,摘下墨镜,用挑战的目光盯着他看,“你认为有可能吗?边巴?”

  小伙露出牙齿一笑:“我叫边巴朗杰,你可以叫我边巴。”

  早喻并不理睬他的自我介绍,继续说道:“你认为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个人,又可能和你面前站着的无夏是同一个人吗?”

  边巴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这很斐疑所思,但从佛教的角度看,这就是转世。”

  “是吗?”早喻和这个倔强的藏族年轻人较上劲了:“可是无夏并不是佛教徒,而且,就我所知,壁画中那位流云尼玛也不是佛教徒,甚至,她是本教的人物。”

  边巴笑起来:“佛教本教本是一家,佛教的圣湖玛旁雍措和本教的圣湖当惹雍措,湖底本就是相连的。释迦牟尼和敦巴幸绕本就是一体的,流云尼玛既是本教的,也是佛教的。”

  早喻听他如此说,反倒不知如何反驳好。她对本教原本就所之甚少,佛本一家的说法从未听过,但边巴说的如此笃定,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正尴尬间,无夏已抹干眼泪,插言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拌起嘴来了?早喻,边巴可是一片热心主动要帮我们做向导去文部的。”

  早喻也对自己刚才事态的言行感到诧异,让无夏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起来,忙向边巴拱拱手,既有道歉又有感谢的意思。

  三人一起走出机场,无夏对早喻道:“边巴神通广大,我们才下飞机,就有人送来一部吉普,这下我们的行动方便多了。”

  边巴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伯父是大昭寺的管事,人面广,向朋友借了辆车让我们用。”

  “大昭寺的管事?”早喻诧异,“那可不是寻常人能担上的职位。听说,是世袭。”

  “是,是祖上传下来的。”边巴答,却有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机场位于雅鲁藏布江峡谷中一条狭长的平地上,边巴开车从机场出来,早喻看着车窗外广袤无边的大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无夏向早喻介绍边巴,“边巴就生长在文部,他是骆梅去青海采风时认识的。”

  边巴笑着插嘴:“我们一见如故,所以我一有机会就去看她。”

  无夏笑着说:“边巴对文部的传说典故也了若指掌,有了他,就不用我在去泡资料室了。边巴,可是你拯救我了。”

  早喻不以为然,“那么痛苦吗?这好像是你自动请缨要做的。”

  “你别说,早喻,就是这小子一来,差点没把我气死,我费尽心思查的资料,只要一说头,他就知道内容,你说神不神奇?”

  早喻问边巴:“你究竟是不是学美术的?倒象是民俗学家?”

  边巴笑了,无夏也惊奇的不得了:“谁告诉你边巴是学美术的?”

  早喻大奇:“你不是学美术的,去找骆梅干什么?”

  边巴还没答,无夏就笑嚷道:“不学美术就不能去找骆梅了吗?”

  早喻一想也对,忙说:“是我误会了,我一直以为边巴是骆梅的同行呢。”

  边巴说道:“其实我是受人之托,去找一个人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临走前去看看骆梅的。”

  “找什么人?骆梅没帮你找找吗?”

  “本来我想请骆梅帮忙的,不过她挺忙,一见我又扯上贡觉玛之歌的事,所以找人的事只好放一放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无夏说道:“其实早喻在我们的城市人面也很广,你不妨向她打听打听。”

  边巴也说:“对,早喻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一位叫方子昆的老人,他是珠玉界的一位老前辈。”

  早喻心头一震,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边巴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怎么,你知道他?”

  早喻点点头:“没错,他是我的师傅。”

  边巴也不由一愣,说道:“真是巧了,我花了三年时间都没找到,刚一想放弃,就碰上了。”

  无夏更是兴奋,“早喻,看来这就是缘分吧,如果不是边巴偶然看见那幅画,就不会被骆梅拉来找我,如果他没见到我,又不会认识你,那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真是奇妙,这世界还真小。”

  早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又问边巴:“你找我师傅干什么?”

  “我也是受人之托,向你师傅传个话。那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当时我想有名有姓,还怕找不到个人吗?就满口答应下来,谁知道找了三年,都找不到,我差一点就完不成任务了。哈哈,早喻,你师傅在哪里?一办完这边的事,你就带我去见他好吗?”

  早喻沉声说道:“我师傅已经去世了。”

  边巴一惊,又一瞬间失神,手里方向盘被他一带,向迎面的车道划去,正好一辆军车过来,急忙鸣笛,无夏吓得大叫一声,边巴已及时醒觉,忙将方向盘向旁边一打,稳稳将车停住。

  无夏抹去一额的冷汗,说道:“边巴,你不好好开车,怎么尽走神?”

  边巴也不理她,只向早喻问道:“方先生他去世了?已经三年了?是几月的事?”

  “三月。”

  “奇怪,那他应该知道的,为什么还托我找人?”

  早喻听出边巴话中的玄机,忙问:“知道什么?是我师傅的去世吗?为什么他应该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边巴向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早喻,可我答应人家不会对别人说起他的身份,实在不能告诉你。”

  早喻吸了一口气道:“好,那他让你告诉我师傅什么话?”

  边巴歉意的望着她,不说话。

  早喻沉住气问道:“这也不能说?”

  边巴点头。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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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夏已经叫起来:“早喻,你师傅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神秘?”

  早喻不悦:“怎么是我师傅神秘?明明是委托边巴的那人鬼祟嘛。”

  无夏知道早喻此时心情复杂,耸耸肩,道:“算了,先别研究这个了。等这事了结后,让边巴给你把事情说清楚。他要是不肯说,我自有法子整治他。”

  边巴闻言哀号起来,早喻也不由笑了一下。

  边巴继续开车,无夏便趁机向早喻汇报一些最新获得的资料。可是早喻却没有心思听她说,眼睛望着车窗外的雅鲁藏布江峡谷,陷进自己的思绪中。

  “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

  那天与孙老谈话,说道师傅留下的记录时,孙老不由自主骂了这么一句。当时早喻心中还隐隐有些不快,可是此时听了边巴的话,早喻也不由想骂这么一句。

  那天晚上与无夏通电话,早喻刻意回避了师傅的这一段,可她已经在怀疑,师傅到底和贡觉玛之歌有什么关联,如今再加上边巴所说的,早喻发现在贡觉玛之歌这件事情里,师傅的角色好像十分的不简单。

  早喻想不通,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师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神秘。但她可以肯定,无夏会带着贡觉玛之歌找上她,绝不是偶然。那么,为什么是她呢?究竟她和贡觉玛之歌有什么因缘呢?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令早喻迷失在重重的雾障之中。

  “早喻,早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无夏终于发现早喻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

  “无夏,我在想,”早喻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对于自己是流云尼玛转世一说,有什么想法?”

  出乎意料的,无夏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十分的坚定,想都不想就说:“我相信那是真的。”

  早喻扬起眉毛,“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执著于追寻贡觉玛之歌的迷?”

  早喻笑了:“我不是也在追寻吗?”

  “不,你不一样,早喻,你可是专干这一行的,遇到这样的奇石,要究根查底是十分正常的事。”无夏的目光变得缥缈,“可我就不同,从小,我就常常觉得莫名的遗憾,好像有些什么记忆遗落了,直到我得到了这串石头,就在一刹那,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我遗落的过去,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去追寻着石头背后的故事。”

  “你们看,”边巴插进话来,“前面就是拉萨城,看见了吗?北边那座山上的建筑群就是布达拉宫。”

  早喻与无夏一起转过头去看,但见湛蓝的天空下,依着山势,巍峨耸立着那座名扬于世的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宫殿金色的房顶反射着灿烂的金光。天空中几朵流云低低挨着宫殿的飞檐飘过,雪白雪白的,衬着蓝天分外耀眼。

  车子停在了布达拉宫脚下的广场上。广场是用石板铺成的,阳光照在上面,就象锐利的刀子慢慢琢刻着岁月的痕迹。边巴第一个跳下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跟在他身后的无夏道:“闻到了吗?空气里酥油茶的香味。”

  无夏却好奇的张望着:“著名的八角街在哪儿?听说那里有最好的藏银和藏刀买。是真的吗?”

  早喻活动起来却有些吃力,她缓缓从车上下来,靠着车身努力调匀气息,平抚躁动的心跳。右手举起来搭在双眼的上方,遮住阳光,眺望宏伟的布达拉宫。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雄浑的号角声。宫墙上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缥缥缈渺,不知从哪里传来鼓乐之声,是那种庄严华贵的古乐。

  “早喻,早喻,”无夏唤着她:“你听见了吗?”

  早喻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边巴十分好奇:“听见什么了,我怎么听不见?”

  无夏与早喻一起转向他:“音乐声啊。”

  边巴大奇,“什么音乐声,我怎么听不见?”

  无夏不假思索道:“那是《秦王令》啊,是唐太宗亲自谱的曲呢。”

  边巴更是莫名其妙:“不会吧,这里怎么会有人奏这种曲子呢?你们一定是听错了。”

  无夏大是不服:“我们两个人都听见了,怎么有可能听错?我看是你没听见吧。”

  早喻没有理会无夏和边巴的的辩论,只怔怔的望着布达拉宫出神。

  “特选你来,是天大的恩惠,你一定要好好干呀,不要让赞普失望,要给你的族人争光呀。”

  早喻四下望了望,广场上游客很多,可是离她最近的就是边巴和无夏,他们两人正激烈的辩论着,并没有注意她。那刚才是谁在对她说话?

  她朝着布达拉宫又迈了几步,希望能够听清楚,可是除了吵杂的人群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又有音乐声响起,还是那首《秦王令》。早喻向无夏望去,她似乎也听见了,突然停下来,侧着头听了一会。乐声一停,便又和边巴斗起嘴来。

  “殿下已经抵达了,一会儿就带你去见。”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早喻这回听的真切,不由向前又走了两步。呼的一声起了一阵风,将经幡旗帜哈达纷纷送上了半空,音乐声一变,这回是更加庄严的《可汗颂》,有人随着乐声跳起了舞,喇嘛们的诵经声也起来了。

  “你还不快跪下!”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一时没站稳,踉踉跄跄向前摔出去。

  “早喻,你怎么了。”无夏赶紧跑过来,扶她起来。

  边巴也赶过来,关心的问:“怎么好好的就摔倒了?有没有伤着?”

  早喻说:“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还要我跪下。”

  无夏与边巴面面相嘘,都不说话。

  早喻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早喻,刚才没人推你,是你自己摔倒的。”

  “没人?”

  “是的,我和边巴都看见你站在那里好好的,突然就摔倒了。”

  早喻轮流看这两个人的表情,他们都十分确定的回视她。

  “可是我确实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还有音乐声,无夏你也听见了呀。”

  无夏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没听见有人说话。”

  “那诵经的声音呢?还有人在那边跳舞呢。”早喻急切的说着,向布达拉宫的方向指了指。

  “早喻,没有人跳舞,不会有人在广场上跳舞的。”

  “可我真的看见了!”

  边巴道:“可能是缺氧的缘故,早喻有些幻觉。早喻,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早喻失措的点点头,又满心疑虑的望了望无夏,见无夏也表示同意,便随着二人回到车上。经过这样的事情,三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疑团,虽然边巴说那是缺氧而导致的幻觉,可早喻却认定那不是。因为她甚至能体验到被人呵斥时惶恐与不情愿的心情,如果是幻觉,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而且,当时的感觉,象极了前一晚在西宁梦中的感觉,那种如梦如幻,却又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什么。

  当夜,三个人在离布达拉宫不远的一间酒店住下来,扰攘了一天,直到吃过晚饭,早喻和无夏才有时间把事情滤一滤。

  三个人聚在早喻的房间,她拿出一张纸,写上“贡觉玛之歌”。

  边巴负责总结,在来拉萨的途中,无夏已经把大致的经过告诉他了。“事情是从贡觉玛之歌而起的,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看,这串石头原本属于那个叫西亚尔的魔鬼,后来到了流云尼玛的手中,流云尼玛因为这串石头被送上了祭台,然后是藏族少女吉玛见过它,可是吉玛疯了,而且最后还失踪了。看来这贡觉玛之歌真是不祥之物。”
   
    早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在贡觉玛之歌的的后面画了三个框,填上西亚尔,流云尼玛和吉玛的名字。

  无夏插言道:“边巴,你不是说见过吉玛吗?”

  边巴笑了一下道:“我初一见那幅画,是以为见过她,不过过后一想,年龄不对。我是在前年见到一个少女,和画中的吉玛十分像,可是那时她也才十八九岁,吉玛如果还活着,至少也六十岁了,那当然不是她。”

  无夏点点头,指着西亚尔的三个字说:“西亚尔是贡觉玛的哥哥,得到这串石头不奇怪。流云尼玛据说是把灵魂卖给了西亚尔,换得这串石头,也说的过去。可是吉玛是因为什么因缘能见到这串石头?贡觉玛之歌又为什么到我手里了?”

  边巴笑了:“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是怎么得到这串石头的?”

  无夏脸现迷茫之色,想了好一会,才道:“五年前,我到西安去演出,参观一个很有名的遗址时,有一个老太太向游人兜售手工艺品。我记她手里有好些各种色彩斑斓的链子,我还挑了一会,没有满意的,刚准备走,她就拿出这串石头来。当时第一眼看见这石头,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好像这石头就该套在我的手腕上,于是我就拿起来看,我看见了……我看见石头的内部游动起来,就说那石头好像是活的。不想老太太一听我这样说,大惊失色,喊着不可能,不可能,就跑掉了。”

  此前早喻曾假设过各种无夏得到贡觉玛之歌的情形,可没想到其经历如此离奇,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她想了一会,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她叫贡觉玛之歌的?那个用来装手链的盒子又是怎么来的?”

  无夏突然暧昧的笑了一下,早喻不由疑心大起,说道:“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无夏道:“我得到这串石头后,就把它带在手上。第二天演出的时候也没有摘下来,刚巧一位来看节目的老先生看见了,就到后台来找我,说认出这串石头叫做贡觉玛之歌。他还说贡觉玛之歌有神奇的能力,如果得到的人发现它背后的故事,生命就会出现转折。只是贡觉玛之歌的能力不稳定,若属于不适合的人,反而会伤了主人。他说他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于是给我那个黑盒子,说是能隔绝贡觉玛之歌的能量。”

  此时早喻已听出点眉目来,揉着眉心说道:“那老先生是不是留着白色的山羊胡子,手里拿着一把描金扇子?”

  边巴此时也明白了叫道:“天,早喻,那老先生该不会就是你师傅吧?”

  早喻没好气:“你问无夏。

  边巴朝无夏望去,无夏点点头,叹到:“一直到今天边巴说起,我才把那老先生和你师傅联在一起想。早喻,你师傅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好像无处不在呀?”

  早喻有些恼怒,“我怎么知道?”

  边巴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巧合,方老先生看演出,偶然看见了,他是大行家,就说出来也说的过去呀。”

  “说不过去!你问问无夏,她演出那么多年,有几个老人去看他们的表演?那是现代舞!照我师傅的话来说,是群魔乱舞。”

  早喻话没说完,无夏已经抗议起来,“客气点,什么是群魔乱舞?”

  早喻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对师傅的介入有些接受不来。”

  无夏不语,边巴道:“继续吧。”

  他在吉玛的后面有户了一个框,把无夏的名字填进去:“现在轮到无夏了,会有什么发生呢?”

  早喻心情逐渐平静,对无夏说:“对呀,师傅不是说你的生命会出现转折吗?”

  无夏苦笑:“什么样的转折?被送上祭台?还是发疯失踪?”

  “你不会的。”边巴坚定的说:“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现在不会有人要送你上祭台了。”

  早喻见他说的笃定,问道:“你真的这么肯定?”

  边巴不容置疑的点点头,道:“如果你见了那幅壁画,你也会这么想了。”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会有人对流云尼玛的转世不利?隔了这么久,贡觉玛之歌再次出现,总有个原因吧?如果无夏真是流云尼玛转世,流云尼玛佩上贡觉玛之歌,是不是以前的故事还要继续?如果那样,你又怎么能保证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的事件不会重演?”

  边巴被她问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苦笑,喃喃道:“应该不会吧?贡觉玛之歌背后的故事,是不是能解释呢?”

  早喻不再多说,低头又去看纸上的图表,也喃喃道:“贡觉玛之歌背后的故事?在哪里呢?是关于谁的呢?西亚尔?流云尼玛?还是吉玛?看来我们应该从源头找起。”

  “源头?”

  “对,从西亚尔找起。边巴,关于西亚尔,你都知道些什么?”

  边巴象了一下,道,“西亚尔在我们阿里地区非常有名,他是羌塘高原上的恶魔。从小,我就听老人们说,在藏北数百平方公里的无人区双湖,横行着吸血的魔鬼,他掌管荒原的一切,在荒原撒下风雪帐幕,用严寒和冰锋夺取人与牲畜的生命,他憎恶一切生命,即使是格桑花也无法逃离魔掌。你们知道什么叫羌塘高原吗?就是没有生命的死寂之地!那里连格桑花也不能生长,阳光也照射不到。那里除了魔鬼眼睛般的盐湖,什么都没有。当年格萨尔王与魔鬼堆恰巴决战,堆恰巴打不过格萨尔王,就逃进了羌塘高原,连格萨尔王也不能进去。

  西亚尔以前是念青唐古拉山神的执行官,后来因为他利用魔法四处害人,被念青唐古拉贬到了羌塘,就与堆恰巴沆瀣一气,一同害人。再后来,堆恰巴被念青唐古拉收服,西亚尔就成了独霸羌塘的恶魔。我们小时候如果不听话,大人们就会用西亚尔来吓唬我们,说如果再不听话,恶魔西亚尔就会来吃我们的。我还会唱一首歌,就是说西亚尔的。”

  说完,边巴就自顾自的唱起来:“杀死牲畜,毁掉水源,淹没绿洲,令高原凝结,令阳光失色,天神也为之动容的羌塘恶魔,西亚尔。”

  歌不长,可歌声中的冷凝之意却让早喻和无夏不寒而栗。

  过了良久,无夏才吁出一口气,说道:“西亚尔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本教祖师敦巴幸绕的首席大弟子。他的法力,又是得了格萨尔王的真传,怎么好好的,就变成恶魔了?”

  早喻道:“会不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背后的故事?”

  边巴点头表示赞同:“有可能。我们就从这里入手。去那曲的事,要三天才能准备好,我们刚好利用这段时间,查查西亚尔的事。”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会,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早喻这一天经历了许多事,已经十分疲倦,草草梳洗后,便瘫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好像又来到了布达拉宫脚下的广场上,时间就是被人推倒的那一刻。她摔倒在地上,坚硬的石板磕得膝盖生痛,还没顾上揉揉痛处,她看见了一个人的鞋。

  其实那只是从裙裾下端露出来的一点点鞋头,用上好的锦缎织就的鞋面上绣着五彩的凤凰。那裙裾也是用一种柔软瑰丽的丝绸制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她抬起头,顺着裙裾向上看,正对上一双美丽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位高贵优雅的丽人,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嘴角微微向上翘,在脸庞上勾画出一个美好的笑容。

  “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鲁莽?”丽人冲着刚才推倒她的人说,说的是汉语,可是她听得明白。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说,镇静的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款款施了一礼,说道:“您一定就是从伟大的天可汗身边来的公主殿下,是来为赞普殿下的子民普施福音的女神。我是您的仆人,从喇尔扎措来的流云尼玛。”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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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一声惊雷响起,早喻猛地从梦中惊醒。

  流云尼玛!难道在梦中梦见的自己,是流云尼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的那一次,自己也是流云尼玛?对了,那个声音确实是呼唤她作“流云”。还有白天在广场上,突如其来的幻觉中,自己也是流云尼玛?那么在西宁的那个梦呢?那是谁?会不会还是流云尼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喻从心底感到一阵凉意,为什么自从遇到无夏后,她就接二连三的不断有这些奇怪的梦境?而且每次的梦境似乎都有些联系,可是却又不明白到底有什么联系。早喻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一幅巨大的拼图,她的每一次梦境都是拼图的一部分,而这拼图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来。或者,这拼图就是他们要追寻的“背后的故事”。

  想到这里,早喻再也坐不住了,她下床来到窗边,黑暗中,不远处影影幢幢就是巍峨宏伟的布达拉宫,一轮明月悬在半空,清辉撒下,为布达拉宫罩下一层圣洁的光环。

  早喻望着月亮,想象不出,在同样的月光下,千多年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只要稍微凝神,她的心思似乎就可以飞回到一千多年前。

  金城公主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汉语说的很好呀,喇尔扎措是在什么地方?”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那人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继而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流云尼玛可是赞普殿下亲自为您从吐蕃上万个头人的女儿中选出来的,她的祖父曾经是松赞干布赞普的首席丞相,她的祖母是随文成公主从大唐来到吐蕃的侍女。喇尔扎措离拉萨有三千里路,赞普得知她会说汉语,不远千里把她找来,给公主殿下做伴的。”

她循声望去,说话的认识一个身量不是很高的中年人,身着华贵皮袍,腰间悬着弯刀,脚蹬高腰皮靴,小腿旁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柄上,用金漆描绘着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四足动物,倒有点象祖母留给她的荷包上,绣的那只麒麟。这个人,从衣饰来看,象是个武官。

  只是,为什么这武官似乎在那里见过?

  公主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的目光投向那武官,就笑了,说道:“你叫流云尼玛是吗?”

  “您也可以叫我流云,尊敬的公主殿下。”

  公主点点头:“流云倒象是个汉名。流云,这位桑杰扎措大人你还不认识吧?他可是你们赞普身边最受重用的大臣呀。”

  流云尼玛这才又向桑杰扎措施礼:“大人好。”

  桑结忙向前一步,双手托起她说道:“早就听大总管说你要来,今日才见到,不过我可是早就听过你的事情了。听说因为你,念青唐古拉和西亚尔闹了个天翻地覆,是真的吗?”

  流云尼玛心头一痛,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金城公主见她面色煞白,脸有戚容,双手握成拳,娑娑发着抖,心知有异,便接过话头说道:“流云,既然你和我都是今日刚到的,就跟着我一起,让桑结大人带路,一起熟悉熟悉这布达拉宫吧。”

  流云尼玛勉强支撑,低声谢了恩,跟在公主身后走。她心中有着无限伤痛,如今被桑杰扎措提起,就好像被人用刀在心口捅了几个大窟窿,失魂落魄,也不知走到了哪儿,要走向何方,只是无意识的走着。

  似乎有人向她说什么,她没听清,便有人唤她:“早喻,早喻,醒醒。”

  早喻缓缓睁开眼,看见无夏的脸在眼前晃动,立即明白刚才又作了一个梦。

  无夏一见她的神情,也明白了:“你也做梦了?”

  早喻点点头,仍沉浸在梦境中,无力分神。她努力想要把梦境记全,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可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淡去了,怎么抓也抓不住,不由心情沉重。过了一会才听出无夏话中的意思,问道:“你呢?”

  无夏抬起头,十分困惑:“ 我象是梦见一个婚礼。”

  早喻蹙起眉:“婚礼?”

  “是啊。有音乐声,有人群嘻闹,当中一个男子,满面的喜色,被众人簇拥,向我走来。”

  “你?你是说,你在梦中身临其境?”

  无夏有些迷茫,“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吧。我觉得我是身在其中,可是却一点欢喜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那,你所说的那个男子,他长的什么样子?”

  无夏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看是看见了,可醒来后,转眼就淡忘了。只依稀觉得,那人的面容好像在哪里见过。”

  早喻不再说话,把夜里两次的梦境,大致内容,都向无夏说了,无夏点着头道:“没错,这应该是流云尼玛成为金城公主侍女的过程,我倒是不知道流云尼玛的祖母原来是汉人。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尺带珠丹选她作金城公主的侍女,原来是有这层渊源。”

  说完,她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早喻:“你说,我的梦境会不会也是‘当年’的情形再先呢?”

  早喻此时心情已恢复平静,苦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还不知道是我们的想象呢,还是真有这些事发生过。”

  正说话间,边巴也敲门进来,听两人说了夜里的梦境,说道:“没错,流云尼玛的祖母的确是随文成公主进藏的侍女。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无夏将信将疑,“这你也知道?”

  “那当然,喇尔扎措族至今仍生活在当惹雍湖畔,流云尼玛被选为王后的侍女,这是多大的荣耀?族里的老人都会向外面去的人讲这个故事的。”

  “可是流云尼玛不是因为和西亚尔有瓜葛而被处死了吗?有了这样的事,还会有人认为她给族人带来荣耀了吗?”

  边巴一听笑了,“你别忘了西亚尔也曾是达尔果山的山神,就算他是恶魔,喇尔扎措的人还是要护短呀。”

  无夏道:“这么说早喻的梦是真的了,那她梦中的人和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边巴道:“有可能,毕竟这些是早喻以前也无从了解,就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流云尼玛的身世她也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早喻怔怔看着边巴,看着他脸上豪爽的笑意,心头一篇迷茫,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

  “那么我所梦见的那婚礼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呢?”无夏满心疑惑。

  边巴沉思了半天,理不出头绪,只能歉然的笑:“你的那个梦太模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如你所说,我是流云尼玛的转世,为什么早喻反倒在梦中清晰的看到发生的事,我的梦却如同个了一层纱?究竟,我和流云尼玛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时久久没有出声的早喻回过神来,问道:“会不会是因为你带着贡觉玛之歌?”

  无夏一怔,问道:“难道是因为贡觉玛之歌?因为我带了它,所以反到受了影响?”

  早喻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有可能,也许这贡觉玛之歌一直在传达某种信息,你带着它,为这种信息所干扰,就象无线电波互相干扰的原理一样,无法看清事情的经过。”她用词很谨慎,把梦境说成是看清事情的经过,因为她一直对于通过梦境获得信息,也就是托梦的说法,不敢苟同。可现在的事情实在没办法解释,本来,在这个神秘的高原,要解释任何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自从入藏以来,时轻时重的高原反应始终困扰着早喻,她总觉得脑袋涨涨的,似乎一直处于清醒与梦幻之间。

  其实早喻很不喜欢这种情形,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好像被人强行占领了一半,好像自己变成了一种信息的载体,自己的某一部分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看起来,她所梦到的,本应该是无夏知道的,毕竟,无夏被认定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大概是因为无夏的思维被贡觉玛之歌所影响,无法感知那些事情,才由她来转达吧。

  可这一切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若在一个星期之前,早喻可以肯定的说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所需要作的就是帮助无夏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是现在,因为师傅卷进来了,就算师傅重生,亲口对她说与她无关,早喻也不会相信。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当初看起来十分偶然的事情,必将改变自己的一生。然而对于将要来的转变,早喻在茫然之余,居然有些期待。

  无夏又和边巴讨论了些什么,早喻没注意听。直到无夏把一张纸递到她眼前,早喻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她接过纸来看。

  “我总结的流云尼玛的事情。大致应该是这样了,差不多都明白了,余下的,去达宗贡桑寺看看就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就该把注意力转向西亚尔了。”无夏向早喻细细解释自己写的东西,“流云尼玛是文成公主侍女的后代,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估计对于汉人的事情也十分熟悉,因此尺带珠丹选她为金城公主的侍女,也算是为金城公主好。金城公主似乎十分喜欢她,爱屋及乌,尺带珠丹也对她另眼相待,将她嫁给了最受宠信的大臣桑杰扎措,西亚尔和流云尼玛都从文部来,说不定早就有什么渊源,不知为什么,流云尼玛从西亚尔那里得到了这串贡觉玛之歌。传说流云尼玛把灵魂卖给他,我不是很信,但也有可能吧。桑杰扎措当然生气,一告诉尺带珠丹,这位赞普自然也饶不了流云尼玛,所以就把她给杀了。”

  早喻脑中突然灵光闪过,看向无夏:“你说的那婚礼,会不会是流云尼玛与桑杰扎措的婚礼?”

  无夏一怔,轻呼:“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是那样,梦中的我会不会就是流云尼玛?可是,我当时心中为什么一点新嫁娘的欢喜都没有,反倒是……”她偏头想了想,“反倒是苍茫淡漠,事不关己。”

  早喻轻声道:“或者,这婚事本就不是她愿意的。”

  无夏疑惑:“那也应该有伤心,无奈的感觉呀。”

  早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转向边巴:“边巴,你有什么意见?”却发现边巴根本没有听她们两人的讨论,专心致志在研究那张图表。

  无夏一把抢下图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边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位流云尼玛似乎很有意思,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早喻目不转睛看着他。
   
    边巴细细想了一下,道:“从小,我家的老人就总是给我们这些小孩讲西亚尔的故事。里边当然也提到了流云尼玛。就象吉玛说的,流云尼玛,她是魔鬼的代言人。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西亚尔,并且背叛了她的丈夫桑杰扎措,这是最不可原谅的地方。”

  早喻的眉心渐渐聚拢。

  边巴假装看不到,继续说:“桑杰扎措,是尺带珠丹最为倚重的大臣,他是念青唐古拉亲自选中的祭祀官,那是一种光耀先祖的荣誉。流云尼玛只是一名侍女,即便她是头人的女儿,即便金成公主对她宠爱有加,能嫁给桑杰扎措也是天大的恩宠。不但是为了她自己,也使她的族人得到了众人尊敬。可是她却背叛了她的丈夫,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自己丈夫的对头。从小,我的印象中,流云尼玛就是个鬼迷心窍,忘恩负义的女人。”

  无夏已经忍无可忍,打断边巴的话头:“边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嫁给桑杰扎措就是天大的恩宠了?如果不相爱,就是嫁给赞普本人也没有意义啊。”

  边巴轻轻笑了,他深深看着无夏,道:“那是你的想法,要知道,在那时,能和桑杰扎措攀上亲,是吐蕃王朝多少王宫贵臣的心思,偏偏他就娶了没有背景的流云尼玛。明明是流云尼玛高攀,她还要背叛自己的丈夫,真是不是好歹。你先别急,”他看见无夏一瞪眼,知道她对自己所说大为不满,连忙道:“我说那些,都是从小老人们说的。不是我的意思。”

  无夏沉住气,道:“好,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边巴目光微沉了下,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见到你之后,我就想,如果你真是流云尼玛的转世的话,你身上多少会有些她的影子。如果流云尼玛有一丝一毫像你,那她必不像传说中所说,会和恶魔有任何联系,她一定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子。”

  这是在绕着圈子赞美无夏,聪敏如她,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乍然间听见这样的话,无夏不由粉面飞霞,做不得声。当下气氛有些微妙。

  早喻打破沉默,不疾不徐问道:“边巴,你说,为什么流云尼玛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做,偏偏要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西亚尔?”

  边巴一怔,答道:“众所周知,流云尼玛一自己的灵魂换取了红石头魔石。”

  “那么,流云尼玛要贡觉玛之歌干什么?”早喻就是不肯称贡觉玛之歌为红石头魔石。

  “因为红石头魔石可以控制别人的灵魂。”

  “我是问,”早喻抚着眉心,叹着气问,“流云尼玛要控制别人的灵魂干什么?”

  “这……”多少年来的传说,边巴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呀,她上有公主做靠山,下有丈夫宠爱,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去做,要什么劳什子灵魂干什么?”无夏也忍不住发问。

  边巴一时答不上来,心中也觉迷惑,不由喃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背后的故事’?”

  早喻想了想道:“流云尼玛和西亚尔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因为贡觉玛之歌他们俩都曾拥有过,还有就是桑杰扎措和尺带珠丹到底为什么要杀流云尼玛,流云尼玛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非死不可的事?如果真的做了,他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杀了她,而是假借祭神的名义把她送上祭台?”

  边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倒知道,因为西亚尔是恶魔,流云尼玛和他有了关联,就被看作是恶魔的代言人,既然如此,当然要除魔了。流云尼玛祭的是念青唐古拉神,据说是念青唐古拉神下令将她送上祭台的。”

  早喻突然说道:“不是这样的!”

  无夏与边巴十分奇怪,问道:“不是怎样的?”

  早喻摇了摇头,有些迷乱,“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相。”

  无夏与边巴互相看了一眼,十分无奈,道:“那怎么办?”

  早喻捧住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找出真相。”

  无夏摊摊手:“怎么找?”

  早喻抬眼看向二人,“照原计划,先去达宗贡桑寺,再去当喇尔扎措。我相信,只有那里才有真相。”

边巴摊摊手,说:“我尽力准备,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行。”

  无夏不耐烦:“有什么要准备的,带上干粮,加满汽油就行了。”

  边巴哼的一声笑了,“等上了路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无夏不服气,“咱们走着瞧。”

  早喻不去理他们两个斗嘴,摆摆手说:“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了。”说完也不等两个人说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无夏急忙问:“去哪里?”话没说完,门就已经关上了。她莫名其妙的看向边巴。

  边巴头也不抬的说:“她还能去哪里?一定是去布达拉宫了。”

  不出边巴所料,早喻果然是去了布达拉宫。只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游人那样卖票进布达拉宫内部去参观,而是独自在布达拉宫脚下那个广场上徘徊。她总觉得这里的那些青石板上似乎烙下了许多的故事,只要她的双足踏上这些已被游人的脚磨平的青石板,就会有绵绵不绝的印象从心中一个非常非常久远的角落里涌出来。

  布达拉宫的广场,其实天天都是这样,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猎奇者们在这里游荡,用照相机镜头捕捉着他们心中的西藏。还有就是从高原别的地方来的朝圣者们,虔诚的磕着长头,一步一拜,为自己死后的的灵魂祈祷。

  早喻置身在人群中,呼吸着空气中酥油茶的味道,听着本地的人用藏语在身边交谈,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有确确实实有种了解的感受。其实自从昨天来到这里后,她就明白自己与这里有着漫长的渊源,她明白无论无夏是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自己与流云尼玛的渊源要深得多。她觉得,自己似乎与流云尼玛有着同一条根,她确信无论是在这里经历的,还是在梦中体会的,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流云尼玛身上的。

  因此,她无法控制的要再来到这里,她急切的希望知道到底流云尼玛曾经历过些什么。为什么提到她的家乡,她会那样的悲痛;为什么她后来会被送上祭台;为什么她的贡觉玛之歌会流传下来,有一千年之久。还有,早喻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进这个久远的故事里。

  她闭上眼,努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想听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念经,有人在唱歌,就是没有她想要的。

  等等!

  早喻睁开眼,有人唱歌,那歌声……

  她连忙又闭上眼,是的,她听见了那歌声。

  “姑娘的长袖,引来神女的注视,高飞的雄鹰呦,带来上天的赐福。悠悠的湖水,掬捧着明月,倒映着长天上,流云在飞舞。”

  自然而然的,早喻跟着曲调轻哼,诗一般的歌词从心头流过,不知是哪一种语言,藏语,汉语,抑或其他。其实哪种语言并不重要,早喻就是明白这歌词是什么意思。她闭着眼,隐约的,似乎看到些什么,却不那么清晰,那是两个身影,若即若离,时而合在一起,时而又分开,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挣扎。早喻有些心急,挥动双手,想要拨去眼前的迷雾,不小心,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还没来的及收回手,但觉手腕被人猛地捏紧,早喻一惊,急忙睁眼,什么也没看清,一直拎在手上的手袋便被人夺了去。

  “干什么?!”早喻急忙追出去。

  此时她已明白,自己是遇到打劫了。只是万万想不到,会在拉萨这样的地方遇到打劫。一时间也不容多想,早喻拔脚便追,手袋中有所有的证件,如果丢了,麻烦就大了。

  抢早喻包的是两个本地的小伙,大概是在这一带的惯犯,东拐西绕,熟门熟路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早喻奋力追赶,无奈那两个贼跑得实在很快,她却因空气稀薄逐渐体力不支,渐渐便跑不动了,直觉心如擂鼓,肺叶痛的快要裂开似的,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腿也越来越软,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就晕了过去。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努力眨眨眼,想看清楚,无奈力不从心。

  “醒了,夫人醒了。”有人在她耳边说,“快去通知老爷。”

  “不要……”她虚弱的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无名的焦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们又把她给带回来了?神石并没有帮到她。可是贡觉玛答应过帮她的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还好,神石还在那里,并没有在混乱中遗落。

  “老爷来了。”有人喊。

  眼前赫然一亮,十余个下人手执火把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为首一名大汉分开众人来到床前。

  “你还好吗?”

  她虚弱的笑了一下,移开眼,不去与他对视。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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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汉见她如此,闷哼了一声,强忍住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见她手腕的那串石头,眉头又皱起来,强压怒气低声喝道:“管家,”

  管家应声来到床边。

  大汉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话全当放屁!是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夫人,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这魔石不是让你们拿去交给念青唐古拉吗?怎么又回到夫人的手上了?”

  管家又惊又怕,低声道:“老爷,这魔石是恶魔西亚尔的东西,那恶魔要收回去,谁也留不住,他要送给夫人,谁也拿不去。”

  大汉听了勃然大怒,一回身将管家打倒一边,吼道:“谁也拿不去?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格萨尔王的子民厉害!” 说着就上前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想要把那串红色的石头除下来。

  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另一只手抽出贴身的匕首就向大汉的手腕砍去,大汉一惊,连忙放手,已经晚了一步。匕首锋利无比,已在他的手腕上深深的划出一道血痕。他又惊又怒,喝道:“流云,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匕首刚一收回来,就抵住了自己的颈子,冷冷的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汉见她如此,又是痛心又是失望,沉声道:“流云,为了那个恶魔,你真的连我们这一年来的夫妻情份也不顾了吗?”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流云见状,抬抬手腕,匕首已深深的在颈项上刻下一道血痕。

  “情分?你要是还顾着这点情分,我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她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温度,“连贡觉玛也向你哀求,可你心中只有你的荣耀,却没有你妻子部族上万人的性命。”

  大汉冷笑一声:“你那一族人本来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他们又何至于有性命之忧?现在你想起我是你丈夫了?你倒告诉我天底下有几个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总惦记着别人?”

  她点点头:“不错,你说的对,是我对不起你,我是喇尔扎措族的罪人,念青唐古拉要惩罚,就来找我吧。”说着,咬牙将匕首向心口猛扎过去。

  大汉飞起一脚,踢飞匕首,道:“流云,没有人要你的命,赞普只是要你供出恶魔的下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说出他的下落,我一点再赞普和念青唐古拉的面前替你求情。你和他之间……我也不追究了。”

她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只是西亚尔为我出走,我已然对他不起,再嫁给你,欠他更多。我这一条命,还不起这许多的债,我既然欠了你的,就不能再欠他的了。还有,喇尔扎措族为我获罪,公主为我与赞普翻脸,我流云尼玛何德何能,竟连累这许多人?事情已然这样了,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有西亚尔生,就有我生,西亚尔若沦落魔道,长路漫漫,我也一定要陪着他。”

  大汉闻言怒极反笑,道:“你要陪着他?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双手一挥,冲手下道:“照顾好夫人,再出差池,我杀你们全家!”

  众人轰然应合。大汉一转身,带领众人鱼贯而出。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剩下一只枯烛火光摇弋。流云尼玛缓缓褪下手腕那串红石头,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忽而温柔一笑,低声道:“西亚尔,我知道错了。当时你让我跟你走,我没有听你的,我以为牺牲了我,能换来族人更好的生活,谁知道……,他们却……。如今我改过,应该为时未晚吧?”

  突然一阵狂风卷至,蜡烛卟的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片黑暗。


  “早喻,早喻。”听到耳边有人呼唤,早喻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床边坐着无夏。不由一笑,“我怎么到这里啦?”

  无夏像是刚哭过,闷闷说道:“还说呢?好好的出门,这么不小心,不就是一个手袋吗?值得连命也搭进去吗?”

  早喻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原来西亚尔与流云尼玛果然是相识的。”

  无夏一怔,问道:“你又做什么梦了?”

  早喻有些茫然:“这回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她简略的复述了适才的梦境。

  无夏听得入神,过半天才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还是我是。为什么你总能梦到这些东西而我不行?”

  早喻笑斥:“流云尼玛的转世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活佛转世。不过我倒相信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定然与流云尼玛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看看周围,问道:“边巴呢?这会怎么不见他了?”

  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边巴。

  小伙子一见早喻醒了,不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早喻你醒了。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是有高原反应,又运动过度,缺氧导致昏迷,倒不会影响身体。”

  早喻问“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边巴有点忧形于色:“要动身立刻就可以,只是早喻你的身体最好再休息两天,只是……”

  无夏忍不住问:“只是什么?边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早喻的身子,当然要在休息两天了。”

  边巴面有难色:“只是大风雪就要来了,如果不赶在大风雪来之前,赶到那曲,公路一封,就要等上好几个月了。”

  无夏与早喻面面相嘘。

  无夏问道:“那我们去了,不就回不来了吗?”

  边巴摊摊手,无可奈何。

  早喻沉声道:“先去了再说吧。边巴,最快要多久到达那曲?”

  边巴沉吟:“通常走北路,要三天左右,我们快马加鞭,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

  无夏笑:“边巴你汉语怎么学的?怎么连快马加鞭也用上了?”

  边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烧红。

  早喻看不过去,道:“别拿他开玩笑了。边巴,请你帮我办出院手续,咱们尽快启程。”

  “可是早喻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早喻挥挥手:“有什么吃不消的,我不满街跑着追贼,不会出问题的。边巴,对不对?”

  边巴想了想,也劝道:“还是再等两天吧。”

  早喻怒道:“有什么好等的,等到大风雪来了,咱们就明年再说吧。你们说,你们能等吗?”

  边巴看了看无夏,见无夏不语,也就不说什么,只得忧心忡忡出去办手续。

  早喻对无夏说:“我觉得这是注定的,我们必须现在就去那曲。或许就是这大风雪,会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无夏点点头,忽然红了眼圈,也不知想起什么了。

  早喻也不去理她,径自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奇怪,手袋明明被抢了,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真是老天开眼不成?”

  无夏忍不住笑出来,“哪里来的老天。是边巴,不放心你,你前脚出门,他后脚跟出去,要不然,我们那里找得到你?那两个贼也被边巴抓住送警察局了。”

  早喻见她情绪转好,放下心来。


  直到坐上边巴那辆吉普车,早喻才明白为什么他说要用一天时间准备。边巴几乎把五金店搬进了他的车。另外还有十个便携式氧气袋,五六箱饼干饮料,以及各种应急药品。

  无夏也禁不住骇笑:“边巴,你这些东西登喜马拉雅山也够了。”

  边巴居然掉书袋:“前路艰难。”

  早喻绝倒。

  那曲所属的阿里地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比拉萨还要高出许多。早喻坐在车里,望着一路上渐渐澄澈的天空,如同帐幕般底覆着大地。一群群牦牛在路边安然的游荡,它们的主人却都在忙着装车。边巴说:“大风雪就要来了,牧人们要转移了。”

  有藏族的姑娘唱着歌:“高飞的雄鹰啊,请你停在我的肩头,让我在你的足上,系上我的发丝。高飞的雄鹰啊,快快的飞吧,将你足上的发丝,捎给远方的情郎。”

  边巴的车开得飞快,所有景致都一掠而过,唯有着高亢的歌声,竟似乎有生命一般,追随着早喻的心。她轻轻的哼着歌,接着下面的歌词:“高飞的雄鹰啊,快快回转,带回那英雄的音信,他可思念我?”

  无夏突然说:“咦,这歌我好像听过。”

  边巴接口:“这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即使在拉萨这种地方,会的人也不是很多了。”

  早喻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无夏,无夏也变了脸色,她轻声说:“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过。”

  此时边巴已见怪不怪,点点头:“一定是前世的记忆。”

  早喻见他说的郑重,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怪事已经太多,全都无从解释,用前世来解释,虽然牵强,毕竟也算是理由吧。

  一路上,无夏又向边巴转述了早喻的梦境。

  边巴道:“那个大汉,应该就是流云尼玛的丈夫桑杰扎措了。”

  早喻和无夏点头表示同意。

  无夏又道:“从早喻所说的梦中情形看来,流云尼玛与西亚尔的关系十分亲密?”

  早喻点头:“是生死相随那种。”

  边巴一针见血:“他们是恋人。”

  早喻同意,“嫁给桑杰扎措并非她的本意。婚后她仍不能忘情于西亚尔。西亚尔不知为什么出走,似乎也是为了她,引得念青唐古拉震怒,于是尺带珠丹和桑杰扎措这干人要找出西亚尔,而流云尼玛则拼命维护他。还有,那贡觉玛之歌果然是西亚尔送给流云尼玛的,她称之为神石。”

  边巴补充道:“两派的斗争中,贡觉玛和金成公主是支持流云尼玛的。”

  无夏这是忽然笑道:“我们还风尘仆仆跑个什么劲?一切疑问在早喻的梦中都可以得到解决,不就完了吗?”

  早喻明白她是受困扰于一直没有更深入的感应,也不着恼,道:“我想边巴上次说得对,或许确实是贡觉玛之歌影响了你,你应该摘掉它试试。”

  无夏犹豫:“记得我们相识的第一天,我把贡觉玛之歌留给你,那天晚上,我还是什么也没梦见。”

  早喻微笑:“你有没有发现我是从到了高原上,才开始做这些梦的?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做的这些梦,和第一晚的并不一样,他们只是些片断的回忆,而那一晚的,却要……”早喻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却要深入得多。”

  无夏试探道:“你是说……”

  “我是说,第一晚,我带着贡觉玛之歌入梦,梦见的是并未发生过的事,那只是一种象征。而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却都是发生过的,是记忆的片断。”
   
    无夏若有所悟:“这么说来,自从你一踏上高原,就开始不断回忆起从前?”

  早喻想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可以这样说,只是那究竟是谁的记忆?你的?还是我的?这些应该都是流云尼玛的记忆,如果你是流云尼玛转世,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些?”

  边巴这时插口道:“这也是我一直在捉摸的。我百分之百确定无夏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是早喻不断得到这些片断。”

  早喻点头:“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出来的‘故事’了。”

  无夏褪下手链,递给早喻:“你说的有道理,我想试试。”

  早喻伸手去接,在指尖触到石头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一个清楚的意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一片旷野,寒冷死寂,凛冽的狂风肆虐,天空灰暗,日月无光。就在这冰冷死地中央,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双目微晗。他的长发随风起舞,脸庞被凌乱的发丝遮去大半,却仍看得出脸上冷凝的不屑。忽然他睁开眼,似乎看见了早喻,慢慢地,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

  早喻一惊,这人这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双明亮的眸子……

  “早喻?”无夏惊讶地看见早喻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动,脸上现出她讲述梦境时常出现的迷茫神色。

  早喻回过神来,接过手链,套在腕上,可那幻像却再也没来过。她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头靠在车窗上,不愿说也不愿动。

  渐渐地,神思模糊了,无夏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只觉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急促。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已抽离,她想抬抬眼皮,也不能够。

  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惊诧的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流云,醒醒,快醒醒。”谁?是谁在说话?那声音温柔如叹息,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痛彻心扉?

  “流云,醒来,看着我。”

  黑暗中,她只看到一对明亮的眸子。那样的熟悉,那是……“西亚尔!”她脱口而出。

  无夏起初只觉得早喻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早喻叫了一声,似乎是西亚尔。她急忙回头,发现早喻瘫倒在后坐,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

  无夏忙示意边巴停车。两人过去一看,只见早喻唇色青白,呼吸急促,意识已经不清。边巴经验丰富,连忙用力掐住早喻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嘤”的一声回过气来。他探了探早喻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放下心来,吩咐无夏从后车厢中取来他早前准备的药箱,从中捡了两种,塞入早喻口中,和水吞下。又在她口鼻处套上氧气袋。见早喻呼吸逐渐平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夏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边巴皱着眉头:“这是高原反应,只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猛。所幸早喻没有发烧,不然才真要命。”

  “我看我们是不是该回拉萨去?早喻的身体……”

  边巴摇头:“来不及了。”他指指天空,“你看。”

  无夏仰头,只见天空中彤云低且密,似已压在了头顶。云层中,隐隐见气旋汇聚,风大起来,呜呜的闷声响着,并不喧嚣,却挟着万钧之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看见了吗?大风雪已经来了。不出三个小时,所有的公路都会封闭,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赶回拉萨了。”

  “那怎么办?”无夏有些惊慌:“我们也赶不到那曲呀。”

  “只有向前走,在八十公里外的多巴山谷,有牧人的补给站。”

  无夏无奈,只得同意,望望双目紧闭的早喻,心中十分不安:“若不是我着急上路,早喻也不会这样了。我应该让她在医院休息的。”

  “别担心早喻,她不会有事的。”边巴说得十分肯定。

  无夏大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边巴并不回头,专心开车,一边道:“她身上有高原的味道,我有种感觉,她是从高原走出去的,回到高原就像回到了家。你说***女儿怎么会在***怀中出事?”

  “可是,”无夏根本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的。她从来就没来过高原,这是第一次。她原本与高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她甚至不能适应高原的环境,哪里会有女儿对妈妈不适应的?”

  边巴笑了:“我知道这说不过去,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他停了一会,又道:“不过无夏,你也很特别。”

  无夏忽然脸上一热,半晌才问道:“我有什么特别的?”

  “你看你也是第一次来到高原,却一点不是也没有,就像我们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不知为什么,无夏心情突然激动起来,她转头望向窗外。


  早喻的意识已经飘远,在黑暗中,追随着那个温柔的声音。

  “你是西亚尔?”

  忽然一双臂膀将她用力锁入一副胸膛,声音在胸腔中回荡:“流云!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把脸埋在他怀中,鼻尖额角面颊所触,皆是他的温暖,不期然的,泪水就自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溢出。她攀住他的颈子,只想靠近他多一些。

  感觉到她的依恋,他更加用力的拥住她。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西亚尔微笑着叹息:“哭什么,傻瓜,谁给你气受了?”

  她微颤着说不出话,心头的委屈,悲哀,绝望,混合着乍见他的惊喜,如失控的潮水汹涌而出。

  “我是来接你的。贡觉玛告诉我,你很不快乐。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会等你,一直在羌塘等你。”

  她仰起头看他,却只看得见那双温柔的眸子,这就够了。

  “跟我走吧,流云。跟我到羌塘去,那是我们的天地,不会有别人来骚扰。”

  “我们的天地?”她跟着他轻吟,无限向往。多么诱人的未来,只有他和她,他们两人的天地。不必再苦心周旋与公主与赞普之间,不必强笑面对那个陌生的丈夫,不必为了族人,为了责任背上重重负累,只与心上人相守,直到永远。可是,她不着痕迹的退了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可是不行呀,西亚尔,我必须为我的族人着想。”

  “族人?”他的目光渐渐泛上冷冽,“你还不明白吗?事情到今天的地步,都是白你的族人所赐。他们并没有珍惜你,也没有感激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为了自身的安危,反倒将你一步步推入绝境,这样的族人,你还放不下?”

  她摇头,却答得坚定:“放不下!不管他们怎样对我,始终都是神山圣湖的儿女,我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他们大难在即,你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西亚尔不舍的叹息:“你如此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不顾惜你。如今你要回去,只怕还要受他们的责难……”

  他的话被她抚上脸的手打断,冰凉纤长的手指在黑暗中逡巡他的面庞,她的声音如幽兰般在他耳边回荡:“他们不顾惜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西亚尔。我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子,我为族人所作的,是尽我的义务,我为你所作的,却是我心中所愿的。我答应你,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就随你到羌塘去,与你在那里相守。”

  西亚尔注视着她,目光深沉,久久,终于温柔的一笑,点点头,声音暗哑道:“好,就这么约定吧。”他将她用力揽在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隐隐的泪光,因为他和她一样清楚,念青唐古拉,桑杰扎措这些人决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族人们,为了本族的兴旺,是不会吝于牺牲她的。她所走的,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她轻轻靠在他胸前,低声道:“现在,带我走吧,带我回喇尔扎措去。”


  早喻蓦的惊醒,心底深处泛起的痛刺得她眼眶发热,胸口积郁了重重块磊,无计可消。可是,适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脑中原本有的隐约印象正逐渐淡去,刚才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就连那温柔如一泓秋水得的声音也正逐渐远离,只留下心头一阵刻骨的锐痛。“不,”早喻挣扎,想要留住些什么。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不得动弹,想要睁开眼,也是不能。一道无助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边巴把车开得飞快,窗外衰黄的草色掠过,已不复见人家。公路渐渐消失,车子就在旷野中奔驰。即使隔着车窗,无夏似乎也能感受到窗外空气的沁凉。忽然一片鹅毛大小的白色从眼前飘过,轻轻盈盈飘落在车后。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边巴。”她轻唤,

  “什么?”边巴全神贯注于路面。

  “下雪了。”

  “啊。”边巴一惊,忙停下车,走到外面去探了探风向,回来时面色沉重,“风向不好,我们必须向前走,能走多少是多少。早喻的情况怎么样?”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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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夏看了看早喻,只见她双目微闭,面色微微红润,神情有说不出的安详。她有些疑惑:“早喻看起来好的很呢。”

  边巴道:“那就好,早喻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为什么?”

  边巴突然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看她的名字,早喻,早喻,那是先知的意思啊。而你的名字,无夏,无夏是什么?就是冬天的意思,无夏和早喻,就是冬日先知。”

  “冬日先知又是什么?”

  “如果你去了喇尔扎措,就会知道,在喇尔扎措的传说中,冬日先知是喇尔扎措的救赎女神,是喇尔扎措人的希望。”

  无夏听着,只觉无嵇,笑道:“这就是牵强附会了,无夏也可以是秋是冬,况且我和早喻去都没去过喇尔扎措,怎么做他们的神?你看我们俩身上有一点神的样子没有?”

  边巴并不说话,只抿着嘴,把车开得飞快,在狭长的山谷中颠簸飞驰着。无夏无言,看看早喻平和的睡颜,又看看窗外天昏地暗万籁俱静的高原,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到此时她也渐渐感觉的,早喻的身份似乎无比神秘,似乎她的背后就隐藏着那个他们一直在追寻的故事。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话,他们在说,早喻在听,只是从表面看上去,她却仿佛仍在睡梦中。

  雪越下越大,气势汹汹,一团团,呼啸着砸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无论雨刷如何徒劳的扫动,也无法使边巴看清前面的路面。边巴却毫不放松,仍然紧踩油门,一路风驰电掣。无夏坐在他旁边,不由心惊胆战,忍不住小声提醒边巴:“慢点,边巴,太危险了。”

  边巴却说:“我们一定要赶到前面的多巴山谷,在那里可以避一避风雪,不然,只怕就危险了。”

  无夏望着两边山崖上方灰色的天空,风卷云涌,狂潮暗蕴,大有千钧压顶之势,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什么力量控制了她的意识,让她不能安坐在车中。她动了一动,忽然发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缓缓升起,一瞬之间,但觉所有的约束都消失了,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轻松。

  无夏心情愉快,闭着眼轻轻哼着歌,“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神的土地,我们都是你的子民,是你的羔羊。远方美丽的公主,来到了伟大赞普的国度,带来了她的祝福,撒向她的羔羊。”后面怎么唱?记不清了,无夏转过头问边巴:“边巴,听过这首歌吗?”

  忽然间,她愣住,一股强大的恐惧攥住她,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坐在边巴的旁边,她发现自己是从半空中向下看的,就像是从灵魂里飞升,回头看着自己的肉身。

  “边巴,”她小声叫。

  边巴没有发现一丝不妥,一点反应也没有。

  “边巴,”她又叫,还是没有反应。然后,她看见一滴眼泪从自己肉身的眼角滑下,她也忍不住啜泣起来,“边巴,边巴……”

  终于,无夏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边巴!”

  边巴被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车,问:“怎么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无夏缓缓睁开眼,早已蕴在眼眶中的泪水宣泄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举到眼前,握紧,张开,再握紧,再张开。

  “我回来了,”她喃喃地说,说不出的喜悦。

  “怎么了?”边巴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好像,我好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向上指指,“就在那,向下看着。我想,我,我灵魂出窍了。”

  边巴愣了一下,摇摇头,似乎是没听清楚,又像是有什么事没想明白,喃喃道:“不应该呀。”

  无夏一听,只觉得无限委屈,眼泪更流得不止。此刻在这风雪弥漫的荒野中,诡异的事情层出不穷,自己被认定是某人的转世,早喻接连不断作怪梦,现在还昏迷不醒,她只觉天地间除了边巴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可是边巴却不相信她刚刚经历了那么恐怖事情。她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边巴看看她,想说什么,又忍住,终于脚下踩油门,继续飞驰。

  到达多巴山谷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

  边巴用了好久,才在喧嚣肆虐的风雪中找到作为牧民补给站的小石屋。

  他抱着早喻正要进屋,无意间低头一瞥,赫然见早喻正睁着眼瞪视天空。巴掌大的雪片落在脸上,她连眼也不眨一下。

  边巴一怔,不及细想,先进屋,一边扬声唤无夏:“早喻醒了。”

  无夏一听,也顾不上赌气,忙冲进来,伏在早喻身边,低唤:“早喻,早喻,你怎么样了。”

  早喻眼睛微微颤了一下,目光转到无夏身上,似乎过了一会,才认出她来,脸上现出微笑,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我们都吓死了,早喻,你现在觉得怎样?”

  早喻微笑:“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想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么平静,真希望一直是这个样子。”

  她说得平静,无夏却听得怵然而惊,只觉此刻早喻脸上平和的微笑,满足的话语,竟充满了莫名的诡异。

  这时边巴把车上的物资都卸下来,冲早喻笑道:“早喻,睡得怎么样?你看起来好极了。”

  早喻申了个懒腰,点点头。她环视四周,上下打量石屋内部,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侧头想了想,道:“我来过这里。”

  无夏与边巴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边巴问:“你确定吗?”

  早喻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记得那个关于桑杰扎措的梦吗?流云尼玛就是被带回到这间石屋的。还有……”还有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无夏狐疑:“是这间石屋吗?会不会只是看上去差不多?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早喻也有些犹豫,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一角道:“在那里应该刻着一柄拂尘,那是流云尼玛的标志。”

  边巴照她所指示的方向过去,仔细寻找,过了良久,发出一声惊叹,“真的。”

  无夏也奔过去看。

  那石墙不知已在这里立了多少年了,表面覆着一层地衣。边巴拂了几下,扫去尘土与地衣,显出若隐若现,斑驳不清的刻痕。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经过岁月的剥蚀,若不仔细查找,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手掌一样长的拂尘柄,向上竖着,尘尾四下散开,却又不完全垂下,而是如火焰般伸展摇弋着。

  边巴道:“这正是流云尼玛的印记。在达宗贡桑寺的壁画上,流云尼玛手里擎着的,就是这样一柄拂尘。”

  无夏却道:“可早喻的梦中,并没提及这个记号呀,早喻你是怎么知道的?”

  早喻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这件事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只不过以前它都藏起来了,现在突然间又跑了出来。”

  边巴道:“至少这证明了流云尼玛曾到过这里。”

  “难道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刻上去的吗?不是牧人们都回到这里来休息吗?”

  “谁会刻这种记号呢?像火焰一样飘扬的尘尾,这么诡异。而且你看这刻痕,分明已经经历了很多年,那么久远之前,一个人好好的,谁会去刻一个妖人的印记呢?”

  无夏与早喻一听见“妖人”两个字,心中同时一颤,低下头去。

  边巴道:“流云尼玛曾来过这里,”他站起来,分析道:“早喻说流云尼玛是被桑杰扎措的人带到这儿来的,她要离开桑杰扎措,被抓回来。”

  无夏豁然开朗,不禁说道:“她是要找西亚尔!”

  早喻却摇头:“不,她是要回喇尔扎措。桑杰扎措似乎要做什么不利于她族人的事,她这才会离开桑杰扎措,为的是报讯,大概也想保卫她的族人,谁知桑杰扎措却先找到了她。”

  无夏此刻已完全为流云尼玛的故事所迷惑,问道:“那后来呢?桑杰扎措会怎么样处置她?她还能回去吗?贡觉玛怎么样了?喇尔扎措怎么样了?”

  早喻苦笑不语。边巴说:“我们都知道流云尼玛后来被送上了祭台。”

  无夏忽然泄气,“这就像是在看一本早已经知道结局的小说,无论情节怎么变幻,结局却只有一个。”

  “这倒未必。”早喻静静开口:“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或许只是故事其中的一章,结局却还没到来。”她下床,走到那柄刻在石墙上的拂尘前,细细抚着,沉思道:“流云尼玛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上这拂尘呢?她想让谁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呢?西亚尔?还是贡觉玛?或者金城公主?”她抬起头,看着边巴与无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或者,她是想让我们知道?她想给我们这些后来人一个指引?”

  无夏看着早喻发光的面庞,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经历,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早喻,”她唤,拉起早喻的手,看着她手上的石头链子,“你说这贡觉玛之歌到底在起什么样的作用?”她伸手去触那些暗光浮动的石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会不会是酒瓶的盖呢?”

  “什么意思?”早喻不解。

  “我是说,一个酒瓶,把原先的酒倒出去,灌上新的酒,再盖上盖子,就没有人知道那酒已经不是原先的酒了,对吗?”

  早喻也若有所悟地看着贡觉玛之歌,徒然间,只觉一道异光从石头的内部流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强风冲开屋门,狂风涌入,卷来大团大团的冰雪,顷刻间,人人面上就蒙上了一层霜雪。

  那仿佛是一只恶魔,尖啸着,嘶鸣着,誓要撕毁一切生灵。

  边巴挣扎到门边,风雪迷住了眼,他张口想叫无夏早喻帮忙,却被雪团呛住,出不了声。

  无夏也呆立在那,过了半晌,才发觉适才握着的早喻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她的手心。她回头,风雪中早已不见了早喻的身影。无夏一惊,忙大声呼唤,一张口已被灌了满口的风。

  边巴好不容易磨到门边,关上门,风被挡在了门外,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雪花缓缓落定。边巴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们都好吧?”

  不见有人回答,只听见无夏惊喘了一声,抬眼一看,不由怔在当场。屋里落了一地的雪,只有无夏站在那里。

  “早喻呢?”她问。

  无夏脸色苍白,失措地摇摇头。

  屋里一时极静,只有风雪在窗外呼啸。边巴突然醒转,也顾不上风雪大,拉开门就冲入满天风雪中。

  然后,他看见了早喻气流回旋,卷着雪花满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风叹息般的轻咽。

  早喻站在石屋对面,一座雪峰脚下,双目微合,风雪在她周围打着转,上下翩舞,如同春天草地上翩翩的蝴蝶,轻盈灵动,却没有一片雪花,一丝风能够触到她的身体。她双手向前伸着,似要触摸什么,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放射着柔和的粉红色光芒。那光芒笼罩着她的全身,似乎为她挡住了风雪。

    边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奇景,震动不已,久久不敢擅动一步。

  这时无夏也来到边巴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一声:“早喻,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不大,却似乎打破了天地间某种平衡。那笼罩在早喻周身的柔和光芒倏然消失,紧接着,盘旋在早喻周围的风雪为一股强大的气流挟裹,“呼”的向边巴无夏袭过来。

  无夏只觉呼吸一窒,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却瞥见边巴的身体向后直直飞了出去,重重甩在雪地之上。

  无夏忙过去扶起边巴问:“怎么样了?怎么就摔了一跤?”

  边巴雪雪呼痛,也顾不上回答,爬起来就向早喻跑去。

  早喻颓然跪坐在雪地上,似乎已用尽身上所有力气,一动不动,任风吹乱她的发,任雪打湿她的脸,宛如蛮荒时代的神女,处在永恒的苍茫中。

  边巴奔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早喻,早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喻垂着头,没有回答。却有一滴温热液体滴下,融化了周围的冰雪。

  无夏一怔,轻轻蹲在她身边问道:“早喻,你哭了?”

  边巴无声回到石屋内,取出一件棉大衣,披在早喻身上。他和无夏对望一眼,一左一右,无声陪在早喻身边。

  雪渐渐小了,风也逐渐止了。天上彤云稍霁,露出半轮秋月,将这山谷映的琼屑玉碎,剔透晶莹。

  终于,早喻抬起头,道:“他走了。”

  “谁?谁走了?”

  “就是那个声音,记得吗?我第一次做梦走进大雪山,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话。就是那个声音。”

  她仰起头,望着头上悬着的半轮明月,想起那温柔如一泓秋水的声音,心痛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直直撞了出来。


  就在风雪撞开石屋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是谁?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她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问。只是,为什么这声音是这样的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听过的。早喻努力的想,却始终抓不住心头一略而过的一丝印迹。

  “跟我来流云,我会告诉你我是谁。”那声音道。

  早喻又想:“我不是流云尼玛。”

  “你是,你是我的流云。贡觉玛之歌告诉我你是。”

  “贡觉玛之歌?”早喻的手腕感到灼热,抬起腕来,只见一丝丝,一缕缕异光浮游着,竟似从石头中逐渐渗出,扶摇扩展,迎风而长,很快将她罩住。

  “跟我来,流云。别怕,风雪无法伤到你的。”那声音又说。

  早喻迷惑了,她只觉着一切如梦如幻,荒谬失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那声音轻叹着:“还是爱笑吗?这么多年都改变不了你吗?”

  早喻忽然发现不知如何,她已来到了一座雪峰脚下,不由惊叹,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为什么你有着神奇的能力,让我如此沉迷?”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我为你受了这些年的苦,你竟一点记忆也没有?”那声音低下去,似是十分失望。

  早喻有些着急,冲口道:“你是西亚尔吗?那红腰带,是你送我的吗?”

  轻轻的叹息又起,早喻发现她所面对的雪峰绝壁平滑如一面镜子,那上面淡淡地,映着一个人的身形,长发,在风中舞着,嘴角噙着微笑,眼睛炯然有神。这人,赫然正是不久前,她在手触到贡觉玛之歌时看见的,盘坐在荒野中的神祗。

  早喻忽然有说不出的幸酸。那影像是那样真实,那微笑亲厚如春风,那双眼盛满了无尽的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尖修长,那么近,早喻甚至能看见指上的纹路。她忍不住,也伸出手去,渴望去碰触他的指尖,去感受他的体温,哪怕只一下也好。她的手向前伸着,努力向前伸,却无论如何也触不着。她急得想哭,他却只是看着她微笑。”

  忽然,早喻明白了,“你要走了?”她又急又慌,“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嘴未动,早喻却听见他说:“去找贡觉玛,她会指引你我的所在。”话音未落,影已消逝。

  讲到那声音的离去,早喻只觉心痛如绞,眼眶发热。过了好久,情绪才稍稍平复。

  无夏听得心向往之,道:“他果然是西亚尔?早喻,真羡慕你!你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西亚尔了。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看见的,显然不是真实的他,那只是个影像。”

  边巴道:“看来,西亚尔在向你们传达信息,要指引你们去找他。”

  “我们?”无夏笑道:“不该只是早喻吗?西亚尔说,她才是流云尼玛。”

  “不,西亚尔只是说贡觉玛之歌告诉他那是流云尼玛,是贡觉玛告诉他的,他并没有亲眼见过你们。而贡觉玛之歌,却对你们两个人都有感应。”

  早喻与无夏忍不住紧握住对方的手,贡觉玛之歌寻找流云尼玛,却找到她们两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夏忽然打趣早喻:“早喻,你在恋爱呢。”她生性活泼,最近总觉得事情太沉重,找到机会,想要转一下气氛。

  早喻一怔,随即苦笑。

  无夏兀自说下去:“你那神情,分明就是情人之间的伤别离嘛。”

  早喻无限惆怅道:“我情愿从相识,送花,约会,跳舞开始。这样没头没尾,没有甜蜜,只有苦涩,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伤心欲绝,谁要这样的恋爱。”

  边巴不住向无夏使眼色,她却不理,接口道:“只可惜……”

  “只可惜欲罢却是不能。”早喻叹。

  边巴忽然站起来道:“既然雪停了,我们最好赶紧上路。真正的大风雪还在后面呢。”

  早喻无夏闻言不敢怠慢,忙收拾好行装跟他上路。

  所幸,那一场雪来时虽猛,却未持久。路面虽然泥泞,却不打滑。边巴施展车技,一路风驰电掣,直奔那曲而去。

  说来也怪,自从踏上西藏,早喻一直受扰于强烈的高原反应,整个人昏昏沉沉,神思惘惘。经过那场大风雪的扰攘之后,却是所有状况尽去,神智清明,恢复了从前的明智冷静。

  她见无夏头靠在玻璃上,已经睡熟,不由微怜,道:“这些日子,也可怜无夏东奔西跑替我担足了心。她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边巴却说:“她曾经灵魂出体。”

  早喻愕然:“你不是不相信她吗?”

  “我信,可我不愿她相信。我相信,她以后还会有许多苦要受的。我说不信,只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已。”

  早喻笑了:“你倒是很体贴她嘛。”

  边巴却十分严肃:“如果可以,我情愿劝说无夏退出。这样下去,她必将受到伤害。”

  早喻无言,她知道边巴说的是真的,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无夏投入得太多,却收不到等量的回报,她似乎无法在这场追寻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这时边巴已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当时昏迷呢,好像车里发生的事你全知道。”

  早喻点头:“可以这么说。连你与无夏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我还看见了无夏的灵魂离体。当时,我一点惊惧慌乱也没有,反而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那我说的关于冬日先知的事,你怎么看?”

  早喻揉了揉眉心:“边巴,我知道这些日子来大家经历了太多怪诞荒谬的事情,可这不是说我们可把所有的传说都往身上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太过牵强了。”

  静了一会儿,边巴才说:“文部的人都知道,当惹雍湖畔的喇尔扎措族人,每隔五十年,就派出族中的一位智者,游历高原,为的是寻找传说中的冬日先知。这习俗已经流传了千余年,一代又一代,无论外面是战乱还是和平,无论族人是兴旺还是凋零,从不间断。派出去的智者,全部都老死他乡,因为找不到冬日先知,他们就没有面目回去见神山与圣湖。从外面去的人,开始都不理解,有一段时间,因为这件事,喇尔扎措族都成了整个文部的笑柄。可是数千族人不为所动,众志成城,一代又一代,不断地寻找着冬日先知。后来,大家都感动了,文部所有的牧人,对于出来寻找冬日先知的智者都非常崇敬。智者若光临谁家,那是无上的光荣,整个家族都会欢腾。”


早喻听得耸然动容:“这冬日先知到底是什么人?竟会得喇尔扎措族人这样愚公移山似的矢志不渝。”

  边巴苦笑地摇摇头:“没人知道。喇尔扎措族在文部的名声并不好。他们的脾气太执拗,认准一件事,就绝不回头。西亚尔在全西藏都是臭名昭章的恶魔,唯独是喇尔扎措人的英雄;藏传佛教甚至传到了东南亚,可他们仍独尊本教;还有流云尼玛,别人口中的妖人,他们却深以为荣。一个人,性格如此乖张,也不会讨人喜欢了。可也就是这股犟劲,却也让我们深深敬佩。”

  早喻听他如此说,禁不住悠然神往。

  东方渐白,月影淡去。天色由穹顶的藏青向四围铺展,渐次褪成天青,直至天边的蛋青色。太阳还没出来,空中看不见以往朵朵耀眼的白云,只有一丝丝,一线线的流云浮游在天地相交的边缘。昨夜的风雪染白了大地,放眼望去,有星星点点,一丛丛的黑色散布在旷野中,那是野牦牛。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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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就这样交替,四季就这样更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切的生灵在岁月面前都显得那样渺小,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喇尔扎措人穷千载时光去寻找传说中的先知?早喻沉思,找不出答案。这冬日先知会不会和流云尼玛有关呢?她望着窗外,有个念头盘旋不去:无夏,早喻会不会就是冬日先知呢?

  “边巴,你为什么会把冬日先知与无夏还有我联系起来?”

  边巴想了一下,严肃说道:“原因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与你师傅也有关。”

  早喻点点头,明白边巴要找师傅,恐怕也与喇尔扎措人找冬日先知有关。此刻,她心中的拼图,又多了一块,神秘的喇尔扎措,流云尼玛的故乡,似乎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连你也不知道喇尔扎措人寻找冬日先知的原因?”

  边巴说:“这个问题,历来是他们最大的秘密。喇尔扎措人要保守一件秘密,便是格萨尔王复生,只怕也问不出来。”

  早喻没好气:“我看你也不差嘛,你要守一件秘密,我们这些当事人都没法知情。”

  边巴倒是好脾气,“没办法,我是受人之托,向至高无上的念青唐古拉山起过誓的。”

  早喻对念青唐古拉并没有好感,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一直在熟睡的无夏这时忽然大喊了一声:“我不信!不信!”

  早喻忙探头去看,指尖无夏双目合着,两只手握得紧紧的,出了一额的汗,显然是正在做一个极不愉快的梦。早喻有些犹豫,边巴却十分果决,“叫醒她。”

  早喻推推她,“无夏,坐噩梦了吗?”

  无夏倏地睁开眼,无神失措地注视着前方。一张俏脸煞白,神情委屈,似有说不出得愤恨遗憾。

  早喻不得不在她耳边大声叫道:“无夏,醒来无夏。”

  终于,无夏听见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

  无夏闭上眼,努力回想梦境,过了一会儿,惊讶道:“我记不清了。”

  早喻大奇:“这么快?”

  无夏道:“似乎是和流云尼玛有关的,又似乎我就是流云尼玛。在梦中,我本就十分彷徨无助,后来终于有人来关心我了,却带给我更多的伤害。”

  早喻与边巴迅速对望了一眼,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他们都谈及无夏将会受到伤害。

  “所以,你不信那是真的?”

  “我不记得了。”无夏冲她苦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写满了字的黑板,顷刻间,所有的字被擦去,一个也不剩。只有粉笔的灰告诉你那些字曾被写上去过,却一个不留的消失了。我就像一块黑板,”她指指自己的头,“许多事情出现在这里,然后又生生被人抹去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早喻点头,“我明白。这也是我早前出现过的情形。明明那种乍喜还悲的感情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事由。”

  边巴问:“你说有人关心你却带给你更大的痛苦,那是什么意思?”

  无夏惨然一笑,咬着牙,坚定地吐出两个字:“背叛。”

  边巴似乎震动了一下,脸色微变。

  早喻凝起眉,细细思量。

  “背叛”,谁被背叛?无夏?还是流云尼玛?无夏说她感觉在梦中自己是流云尼玛,如果是流云尼玛被背叛,是谁背叛了流云尼玛?那背叛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重重的迷雾,如同层层迷幛,遮住了千年前的真相。如今,不知由于什么样的机缘,他们几个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追寻“背后的故事”。这一切缘起于贡觉玛之歌,早喻看看手腕,一缕暗红的光流过,她又一次的在心中发问:“贡觉玛之歌,你究竟要引领我们到哪里去?”

  这时边巴停了车,舒一口气道:“佛祖保佑,我们居然赶到了。”

  无夏早喻抬起头,看见一座庄严古寺就立在眼前。金黄色的房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浮云游动在宝蓝的天空下,随着微风,扭动着形体,伸展翻扬,幽怨着,徘徊不去。他们下车,迎面扑过来的寒风,让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味道,无夏深深吸进一口,冰凉沁入心扉,似乎连肚肠也变得水晶般剔透起来。

  边巴道:“这就是达宗贡桑寺了。”

  “达宗贡桑寺?并不大嘛。”无夏有些失望。

  “幸亏不大,不然上千年的战乱,这里早就毁了。这那曲城,可是世界上最高的城市呢。”

  只是一个小城,却繁华的很,人群熙熙攘攘,人声,叫卖声,念经声,交织着,有了世间一切城市的嘈杂。

  边巴又道:“这是藏北最后的繁华之地了。藏北,包括阿里的一切物资来自这里。如果我们继续向文部去,就再也见不到这许多的人了。”

  达宗贡桑寺虽然不大,来上香的人却多,在门口就已闻到香火呛人的味道。还有不少藏民,聚在门前小小的广场上,交流着自己一路所来的所得。

  边巴感慨,“这里虽繁华,却恒久不变,你们看见那位老妈妈了吗?”他指指一位坐在门口石阶上的老妇:“三年前我来,她就坐在那里,据说已经坐在那好些年了,别人问话也不答,也没有人认识她。这些年了,还在这里坐着。”

  高原,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虽然现在是秋季,太阳的火舌仍然伸到了头顶,晒得人头皮发烫。可眼前这位坐在石阶上的老妇,却好像十分享受这暴烈的阳光。她的脸上纹路深刻的似乎是有里向外裂开的,黝黑的皮肤,迷茫的双眼。干裂的嘴唇轻轻动着,不知在喃喃说些什么。她手里拿这一支转经桶,银制的柄被磨得发亮,吱吱转着,不知把她的思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边巴上去大声同她打招呼,她似乎没有听见,双眼一瞬不瞬望着前方,口中径自喃喃说个不停。

  无夏拉拉早喻的衣袖:“早喻,为什么我觉得这老妇有些面善?”

  “嗯?”早喻奇怪,细细打量起她,看了半天,点点头:“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无夏你见过的人多,可我守着我的店,哪里有机会见到这藏族老妇呢?”

  边巴在那边打过招呼,就道:“进去吧,流云尼玛就在里边。”

  边巴带她们走过正殿,穿过深深的天井,来到一条回廊上。

  一路上早喻留心观察,只见但凡有墙壁的地方,便绘有各式各样的壁画,有些在佛殿内的,已被烟火薰得模糊不清,有些露天的,又被风吹雨打褪了色,也有一些保存的尚完好的,颜色鲜亮,线条清晰,与早喻在青海看见的孙老的作品风格类似,无夏也笑道:“这是孙老的手笔吧?”

  早喻存疑:“这还是壁画的原貌吗?”

  边巴听早喻说过孙老的经历,道:“幸好,孙老的工作十分严谨,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们拐过一个弯,边巴说:“就是这了。”

  早喻无夏一看之下,齐齐惊呼了一声。

  当时孙老曾向早喻详细描述了壁画的情形,却没有涉及流云尼玛的面貌。在来这里的路上,她曾无数次设想,流云尼玛的模样与无夏必然十分相像,否则边巴不会如此断言无夏就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而此时,她亲眼看见了传说中的流云尼玛,开始明白为什么边巴对此事确信不疑了。

  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有一双细长微向上挑的凤眼,眼波流转之际,有说不出的婉约妩媚。只是在眉宇之间,微有些怅惘忧愁,活脱脱正是无夏的模样。

  边巴说:“你们看,连眼角下一颗小小的痣也一模一样。”

  无夏显然受了极大的震动。她伸出手去,微有些发颤,抚上画中人的额头,那是无夏的额头;手指划过脸庞,那是无夏的脸庞;指尖触上她的指尖,连指甲也是一样的清秀水灵。她注视着流云尼玛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也在注视着她,她们之间,竟似乎在无声的交流着什么。

  良久,无夏抬起头,颤悠悠的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从小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根在哪里。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根。”她贴墙而站,恰恰与流云尼玛一般身高,她的额头正好可以抵上流云尼玛的额头。两个人,一个在画中,一个在画外,相互依偎着,如同双生子一般。无夏闭上眼:“原来,我是从这里出去的,原来,我的根真是在千多年前。”

  早喻望着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从心底升出。这情形,竟像是一个人看着镜子,里里外外共有两个她。这真是一千多年前的壁画吗?还是经过人的修改,演绎?到底,这样的巧合,中间时间间隔若是短点,就不会显得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边巴似看出她心中疑惑:“孙老并没有动过这幅壁画,你看,这些斑驳的地方还在,颜料也与那些修复过的不同,这是原品。”

  早喻点点头,再看无夏,她仍靠在壁画前,眼睛闭着,一颗颗的泪珠相继跌下。而画中的流云尼玛,却睁着一双妙目,注视着远方。

  早喻叹口气,走过去,对无夏说道:“不错,你的确是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她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开始彻底相信关于流云尼玛的一切了。贡觉玛之歌带我们来,就是为了找回你留在这里的记忆。我想我们不应该放弃,我们应该继续,找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她指着画中的流云尼玛说,“你看,她穿的是唐式的云裳,却梳着藏族姑娘的细辫,而金城公主其他的侍女,却没有这样奇特装束的。她果然是有特殊背景的。就如传说中所说,她有汉人的血统,却又是个道地的藏族姑娘。”

  无夏睁开眼,这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画中的流云尼玛,慢慢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她的嘴角漾开。“多奇怪,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果不是这服装发式不同,我还以为是在照镜子呢。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我呢,那么久之前,我真的曾经生活在这里?真的曾经是流云尼玛吗?看,这是金城公主,这是尺带珠丹赞普,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也没有呢?”

  早喻道:“一千多年呢,谁有那么好的记性?上个月发生的事,我都差不多忘了。”

  无夏点点头,恋恋不舍,流连良久,才道:“我想去喇尔扎措,我想回家看看。”

  边巴看看天色,道:“那我们要赶快,这一次在路上,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

  早喻也同意。

  三个人出了寺门,默默不语。

  经过石阶上那老妇的时候,无夏忽然停住。她凝神看着那位老妇,全神贯注,目不转瞬。

  边巴不知就理,正要上前去催,却被早喻一把拉住,“边巴,你再看清楚些,不觉这位老妈妈面熟吗?”

  边巴茫然:“我早就见过她,并没有觉得认识她呀。”

  突然,早喻心中一道灵光闪过。她走到老妇身边,试探性的,轻轻唤了一声:“吉玛?”

  无夏蓦地抬起头,她也想起来了,这位老妇看起来面善,是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像极了孙老画中的藏族少女吉玛。

  老妇人听见早喻那一声呼唤,正在摇转经桶的右手忽然顿了顿,她抬起眼,看了看早喻,不动声色,又将目光调到远方未知的所在。

  早喻刚觉失望,却听边巴轻声道:“你是数年来,她第一个睁眼看的人。”

  早喻闻言不由精神一振。她向无夏招招手,示意无夏过去试试。

  无夏轻轻走过去,立在老妇的身旁,不说,也不动。忽然一阵风起,将无夏的大衣的衣角撩起,从老妇的眼前拂过。老妇的手又停下来,她的眼顺着衣角向上,最后定在了无夏的脸上。

  那是一双混浊暗淡的眸子,就在接触到无夏眼睛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有神起来。早喻他们三个都发现,老妇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似乎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光彩。

  早喻心中一喜,蹲下来,握住老妇的手,问道:“你是吉玛吗?”她褪下手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摊开在老妇的眼前。

  “呛啷”一声,老妇手中银质的转经桶跌在地上。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接过贡觉玛之歌。早喻眼明手快,迅速收回,又问:“你是吉玛吗?”

  老妇还是不回答,却蓦然抬头与早喻对视,眼中充满了悲怆无奈的哀求,两只手直直伸出来,从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早喻看着,心中不忍,道:“我知道你就是吉玛,为什么你不承认呢?是这贡觉玛之歌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吗?你为什么还想要它呢?”

  边巴走到早喻身边:“早喻,她真的是吉玛?”

  早喻点头:“你看,她看见无夏的神情,还有看见贡觉玛之歌的神情。没错,她就是孙老所说的吉玛。”

  无夏问:“她不是疯了吗?还失踪了,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

  早喻道:“据孙老说,她是因为贡觉玛之歌才疯的,又离奇失踪。我猜想,她出现在这里,必然与贡觉玛之歌又很大关联,而且,说不定,她这些年一直就在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人和孙老都找不到她。”

  说完,早喻又去问:“老妈妈,我知道您就是吉玛,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您知道吗?那位孙画家,他找了你好些年呀。”

  吉玛仍“呜呜”地发着没有意义的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宣泄而出。

  无夏有些焦急:“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哭,样子很着急,却什么也不肯说。”

  边巴一直没有想到这个多年来坐在达宗贡桑寺门口的老妇,竟与神秘的喇尔扎措族的传说又那么深的渊源,到此时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说:“看来,她不是不肯说,而是说不出来。”

  “这又是为什么”无夏也看出些蹊跷。

  “我想,”早喻缓缓道:“这大概还是与贡觉玛之歌有关。”

  “把贡觉玛之歌借她用用吧,”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清瘦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边巴“啊”了一声,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无夏却是又惊又疑,她不知这老者是谁,却听见他说出贡觉玛之歌来,显然对于贡觉玛之歌知之甚详。

  早喻挑起眉毛,看向那老者,那位老者也正在注视着她。早喻沉住气问:“您是说,我应该把贡觉玛之歌给吉玛吗?”

  那老人尚未回答,就见吉玛扑过来,抱住老人的腿哀哀痛哭。老人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吉玛的头发,仿佛她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老人说:“就因为吉玛当年说错了一句话,结果很受了些苦,你们就帮帮她吧。”

  无夏狐疑:“您又是谁呢?”

  老人不答,反倒笑眯眯地望向边巴。边巴忙道:“这位就是喇尔扎措族的大先知索杰次仁大师。”

  早喻也“啊”了一声,道:“这些年来,吉玛都在喇尔扎措?”

  索杰大师赞赏地冲她笑笑,“这位姑娘,真是聪明。”

  他有着藏人典型的细缝眼,却炯炯有神,看着早喻,洞若观烛。早喻突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调开目光。

  索杰大师道:“四十年前,那是一个月亮升过达尔果山顶的夜晚,有人发现了她,倒在当惹雍湖畔。我们救醒了她,她却不说不动,就像被魔鬼夺取了魂魄。后来我请示贡觉玛,女神说只有贡觉玛之歌才能让她从新开口说话。贡觉玛之歌已经失落了很多很多年,女神说,吉玛会找到贡觉玛之歌的。”

  他看了看早喻,又看了看无夏,道:“五年前,吉玛忽然要走,我们留不住,就派人跟着。她到达宗贡桑寺门口坐着,一坐就是五年。我们猜,她一定是来找贡觉玛之歌的,果然,她等来了你们。”

  无夏此刻心中好奇的要死,一连串问道:“请示贡觉玛?您真的可以和贡觉玛交流吗?吉玛阿妈又怎么知道贡觉玛之歌在哪里?这些年她一直在这里坐着,是你们照顾她的生活吗?您说她因为说错了话,受了很多苦,您又怎么知道的?”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不理边巴不停向她使眼色,向前跨了一步。

  之前无夏一直背光而站,索杰大师这时才正眼看清无夏。

  他一愣,不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凑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无夏。

  无夏任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好一会,半天才说:“您是看着我很像一个人吗?”

  索杰大师叹了一口气,眼眶居然有些红了,“很像,看上去简直就是那个人。你就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我们喇尔扎措族千年来的使命,看来将在我手中完成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既然你是归来的流云尼玛,为什么贡觉玛之歌却带在别人的手腕上?”

  早喻无夏听出她画中的蹊跷,齐声问道:“贡觉玛之歌不可以带在别人的手上吗?”

  索杰大师点点头:“不可以。人人都知道,这贡觉玛之歌是受过西亚尔诅咒的,除了流云尼玛,谁戴上她,都会大祸临头的。你们看吉玛,她就受到了西亚尔的惩罚。”

  早喻无夏面面相嘘,她们只知道贡觉玛之歌是流云尼玛从西亚尔处得来的,却从未听边巴提过西亚尔的诅咒。两个人齐齐向边巴瞪过去。

  边巴也是一片茫然,道:“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索杰大师道:“你们也别怪他,这本是喇尔扎措族的秘密,边巴不是喇尔扎措族人,所以不知道。只是在我们族人中,却人人都知道。”

  早喻问:“大师,您说贡觉玛之歌能帮助吉玛,我们应该怎样做?”

  索杰大师道:“很简单,请这位姑娘将贡觉玛之歌套在吉玛的手腕上。”

  早喻遵言照做。几个人一起观察,贡觉玛之歌并没有任何异状,却见原先一直不安惶恐的吉玛神色渐渐平和,也不再低声呜咽,终于,手一松,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了,睡着了。

  索杰大师看着她,无限怜悯,说道:“在喇尔扎措三十余年,她没睡过一个整觉,常常整夜哭泣,到早霞出来才睡。”

  无夏不以为然:“这西亚尔的诅咒怎么这么狠毒?听早喻的描述,他应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才对。”

  索杰大师闻言吃了一惊,道:“你是我们归来的流云尼玛,是西亚尔忠实的使者与奴仆,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无夏道:“人家说他是恶魔西亚尔,这难道是真的吗?吉玛做错了什么事?要受这样的惩罚?不是流云尼玛就不能戴贡觉玛之歌,这千百年来,不知还有多少人为了贡觉玛之歌而受苦。也难怪人家说贡觉玛之歌是不祥之物。”

  “无夏!”早喻就是无法忍受有人说西亚尔是恶魔,没想到连无夏也这样说,大是出乎意料。

  无夏静了一下,也觉过分,不再言语,却看向一直沉默的边巴。

  边巴却避开她的眼神,向索杰大师行了一礼,道:“尊敬的大师,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方子昆老先生已经去世了,但我找到了他的徒弟。”

  索杰大师似乎对于方子昆去世的消息并不意外,点点头转向无夏:“你师傅方子昆和我有很深的渊源,他最终不辱使命,把你送回高原了。”

  无夏早喻边巴三个人一起愣住。早喻随即明白索杰大师是误会了,道:“大师,我才是方子昆的徒弟。”

  这回轮到索杰大师意外,“你?”他看看无夏,又看看边巴,再看看早喻,问道:“方子昆是你的师傅?”

  早喻肯定地点点头:“是。”

  索杰大师又问无夏:“那你呢?”

  无夏摇头:“我只在很久之前见过方子昆老先生一面,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是早喻的朋友。”

  边巴也道:“没错,这位连早喻才是方子昆老先生的后人。”

  索杰大师彻底迷惑了,独自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找到归来的流云尼玛?那这个姑娘是谁呢?为什么她可以承受贡觉玛之歌而不受到诅咒呢?”

  早喻听了,有些大概明白,边巴就是受了索杰大师的托付去找师傅,而师傅只怕应承了帮索杰大师寻找流云尼玛的转世。只是看来师傅找错人了,流云尼玛的转世不是自己而是无夏。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她与无夏相识,带无夏回到高原,这也算是替师傅完成了遗愿吧。早喻想到这有些宽慰。

  索杰大师这边对边巴说:“这其中有些关节我想不明白,需要请示贡觉玛,这两位姑娘能不能与我们一起会喇尔扎措?”

  早喻他们几个从拉萨一路闯关似的来到那曲,已是疲惫之极。尤其是边巴,几天来为了照顾早喻和无夏,费尽心力,熬得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嘴上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火泡。

  当下几个人与索杰大师商量后,决定先在那曲休息一夜,第二日再出发去文部。边巴有些放心不下,道:“这样的天气,只怕拖不得。”

  索杰大师摆摆手道:“贡觉玛会保佑我们的。”

  边巴见他说得肯定,便不再多言。他已是累到极点,一进旅馆房间,倒在床上便鼾声大作,睡的不省人事。

  早喻抽出空来,给骆梅打了个电话。

  那一头骆梅乍听见早喻的声音,又惊又喜,笑道:“你总算是露头了,真不容易。怎么样,寻根之旅一切可还顺利?”

  早喻张了张嘴,却怔住。这些日发生太多事情,峰回路转,出乎意料,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好了。

  骆梅竟也象是了解早喻的心情,只笑问:“一言难尽是吗?那就先放一放。我这边,你头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

  早喻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我托你的什么事?”

  “什么事?!”骆梅气苦,“我在这里替你查资料,找线索,差点跑断腿,你竟然忘了托我什么事?”

  早喻只得低声下气:“实在是对不起,只是这些天发生太多的事,我的脑袋乱成一团,真的不太记得了。”

  骆梅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忘了那个用来装贡觉玛之歌的黑玛瑙匣子?”

  早喻不由“哎呀”,拍着脑袋道:“我真是忘的一干二净。怎么样,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是。你还记得那些四足头上有角,有些象麒麟的动物吧?那是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的吉祥宝物。而足下有三簇火焰的图案,则是念青唐古拉山神的图腾。”

  “什么?”早喻握紧话筒,脑中一片混乱。她一直以为,那图案是某个家族的标志,没想到却是代表着念青唐古拉山神。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惊讶?早喻自己也不明白,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在那里出了差错,漏掉了些什么。那是一些及其关键的东西,不止关系到流云尼玛的故事,甚至于她和无夏息息相关,那是什么呢?早喻百思不得其解。

  躺在床上,早喻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每次一合眼,就似乎看见那双深沉明亮的眸子和噙在嘴角冷冷的笑。每次在半睡半醒之间,都会听见寂寞的叹息。还有那神秘的图腾,不停地在眼畔跳跃晃动。

  正无奈间,无夏推门进来。她说:“早喻,我睡不着。”

  早喻苦笑:“我也是,明明十分累了,可就是睡不着。”

  无夏挤到早喻床上,幽幽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怀疑我就是流云尼玛得转世,直到今天,见到了流云尼玛,却突然不确定了。”

  早喻大奇:“这怎么会?”

  无夏偏头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当我看见壁画中的流云尼玛时,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如幻,却并没有那种熟悉的亲切。总象是,中间有一种虚空的隔膜,虽然我们有某种联系,可好像并不亲密。我们并非一体,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早喻听着,不由又去揉眉心,“无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人的。我也没有,我没有经验。可你在达宗贡桑寺的时候,分明激动难抑呀。”

  “是,到现在我仍然激动,那是找到家的感觉。可是,家找到了,家里住的却都是陌生人。”

  早喻不语,无夏又道:“索杰大师说贡觉玛之歌只有流云尼玛的转世才能承受,可是我们两人都可以佩带而不受伤害,这是为什么?还有你说过,西亚尔对你说,是贡觉玛之歌告诉他你就是流云尼玛,因为你手上带着贡觉玛之歌;还有,苏杰大师误会我是你师傅的弟子,因为我长得像流云尼玛,那说明什么?”

  早喻耸然动容:“难道我师傅的弟子就应该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无夏点点头,道:“我开始怀疑,你才是流云尼玛的转世!” 喻闻言一震,“呼”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久久作不得声。

  无夏接着说:“我想了很久,这些日子经历的越多,就越觉得有太多的谜团解不开。而假如你是流云尼玛的转世,这些谜团就全都能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你总能梦倒流云尼玛的记忆而我不能;你能看到西亚尔并同他交谈而我不能;还有贡觉玛之歌总会从你身上发出异光。如今更有索杰大师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你师傅在这件事上如此神秘。他是为了找你,流云尼玛。”

  早喻举起手,阻止她说下去:“我要好好想想,无夏,这实在太……太不可思议了。”

  无夏过去,握住她的手:“现在你知道,当时边巴说我是流云尼玛转世时,我的感受了吧?”

  早喻苦笑:“我心里已乱作一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么?水草需要自己的家。但水草的家不叫家,水草的家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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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好紧张啊
扣人心弦咧
當猜忌與恐懼對着我们張揚舞爪的時候
幽嘿跟愛 將是我们最後的温柔防綫
我们都是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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