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时代是在农村老家度过的。那时人们尚在为填饱肚皮艰苦奋斗,村里的孩子能“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便有赖于全家人的节衣缩食。当我头顶烈日,跟着爹妈在一点薄田里躬耕陇亩,可是做梦也没料到自己将来能进大学,学外语,吃洋饭,光宗耀祖,名利双收。我们小学的教室,平时上课,假期关牛,学生和畜生轮流坐庄。我们的任课教师,至多只有初中的学历;四年级讲数学老师不知道英文字母V的读音,我跑了整个大队找人请教都没有结果。我天纵英明,某年进城学得一句Hello,返乡后露他一手,立马成为同学们崇拜的偶像。没有书读,抗日电影还是看得不少。与小伙伴办家家装解放军打仗,把“鬼子”捉拿归案,我就大喝一声“八格野鹿,死啦死啦地干活”,吩咐左右推出午门,端起放牛的竹棍一阵“砰砰砰”,“鬼子”哎哟倒地。以后上初中学英语,发音是第一大难题。好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我便土洋并举、中西合璧,用汉字给单词注音,并在班上推广经验,传男不传女。Tiger是“他哥”,brother叫“补袜子”,一二三“丸吐死瑞”,See you tomorrow 则是“谁又偷猫肉”,见仁见智,极一时之大观。
前两年读到柏杨先生自传,方知英雄所见略同,汉字注音法早半个世纪柏老已发明在先。饮水思源,顿生归根认祖之志。柏老在河南乡下上中学时,不会念“I have a pen”,便注成“艾海夫恩盆。”不料一不小心把“恩盆”擦掉一块,怎么也认不清楚,以后再念,便成了“艾海夫思盒。”
时过境迁,外语学习环境早已今非昔比。不料草创于柏老,集大成于本阁下的汉字注音法,几十年沉沙折戟,竟在二十一世纪发扬光大。各种汉字注音的会话手册,不光英语,还有法语、日语、俄语、韩语甚至粤语,五花八门,行销全国。君不见西安、大理等地的农民小贩,碰到老外就“顾得摸你”(英语Good morning)、“傻驴”、“笨猪”(法语Salut, Bonjour),讨价还价是“丸吐死瑞”、“恩德吐化”(法语un, deux, trois),还不是把他们哄个鸡子啄米,连连点头。
近闻有人以此法申报科研成果,使之登上学术的殿堂。徒子徒孙能继往圣之绝学,立奇功于千秋,柏老在台北有知,怎不悲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