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书狂

纳兰容若

      有着一段一段的美好记忆，被我折叠为精致的书签，嵌在生命的日记里，那是些为书而痴狂的岁月。

      对爸爸那小木书箱和我那古朴的小房的记忆，是我童年时代的第一枚书签。

      木质的小书箱，两尺见方。内嵌的小门四角精雕着花纹，中见篆刻着几个大字：“*氏之谱”。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用来存放族谱的吧。

       书箱枣红的漆有些斑驳，散发着檀香的味道。一把精致的黄铜小锁，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爸爸十分不舍地给了我。小心地打开，幽幽的墨香袭来，充溢了我的好奇心。

       爸爸告诉我，大多的书都在“破四旧”时被烧了。箱里的书已经很少，还是冒险藏起来的。

      识字不多的我，最先迷恋的是那些图文并茂的连环画。爸爸喜欢画画，收集了一些连环图书。通过这种方式，我浅浅地见识了古希腊英雄史诗《伊利亚特》、《奥德塞》，那些神秘而遥远的古希腊英雄一直模糊地闪烁在我的记忆中。

      慢慢地，在爸爸的帮助下，开始翻那些发黄的、乏着毛边的线装书。半懂不懂地啃《诗经·尔雅》、《唐诗·宋词》。依稀记得曾为《长生殿》里李杨的生死诀别而哀切过。仰慕《警世通言》里才华横溢的唐伯虎。慨叹《桃花扇》里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悲欢离合。而读《万历五十年》时，更多地是痛心疾首，为一个王朝最终无可挽回地走向衰亡而引发人生的空茫之感。

      日复一日，我变得沉默寡言。当同龄的孩子在田野里奔跑，在院子里嬉戏时，只要有时间，我就溜到我的小房子里。黄黄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格射进来。我捧着书。或坐或躺。独自一个人微笑、叹气。有时就那样，抱着书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晚餐时分在姐妹们的叫唤声中惊醒。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开始迷上了儒勒·凡尔纳的小说，那时，我和几个爱书的同学都把他称做“科幻老头”。八十年代初期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年代，对于喜欢读书的青少年来说，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也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好玩的作家走进你的视野，从安徒生到格林兄弟，从儒勒·凡尔纳到柯南道尔，他们好像一下全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冒了出来，你在目不暇接之中惊异地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竟还有那么多好看的书籍，等待着自己去挖掘呢，你眼前的天地也一下变得好大好大。

      高中，升学的阴影开始笼罩。那是一段除了教科书和参考书外几乎没有别的书可读的日子。但我感觉得到那种对书的如饥似渴。有时，象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觅。一段时间就那样迷上武侠小说。喜欢古龙那种简洁而迷人的笔触，总记得他创造出的盲眼却永远微笑着的花满楼。读到了金庸的《笑傲江湖》。我蜷曲在被窝里，沉醉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江湖世界中而无法自拔。四册小书几乎是被我一口气读完的。常将书偷偷地放在教科书的下面或者抽屉里。被老师发现，招来狠狠的批评。为了考上理想中的大学，只好拼命地压抑那份对书的渴望。

      迈进大学校园。那宽敞明亮的图书馆无异于天堂，可以释放我对书的所有激情。我几乎是不问原因不问方式也不问结果地看书。不曾想过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好象纯只为丰富愉悦自己的心灵。不想过早地徜徉于花前月下，也对那时汹涌的学潮不怀大的热情。每当踏上那条宿舍通往图书馆的林荫大道，踩得满地的梧桐树叶喀嚓响，即使寒风瑟瑟，心里却是洋溢着喜悦的。

      我是这样子去看书的：高高的书架上，书，按照国籍和作者整齐地排列着。每次只允许借五本。我选自己喜欢的作家，就那样一排一排地搬过来。既喜欢屠格涅夫的清新华丽。也爱看海明威的粗犷质朴。一张张地画着梅里美作品里热情的吉普赛女郎，也迷恋乔治·桑的忧郁和感伤。更欣赏川端康成那纤靡委婉而清淡的文笔，日本的古典文学自有一种不确定之美，如雪泥鸿爪，让人感受得到，却无法说出美在何处。

      毕业后分配在一所郊区幼师学校，拥有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窗口面对的是青山和绿水，十分的幽静。面对初初走入社会的惶惑和无数寂寞孤独的时刻，我痴迷上了席慕容、张晓风，深深沉浸在阅读张爱玲作品时的那些让人无端悲凉、低回不已的微妙感受里。那时他送给我的令我欣喜的生日礼物就是沉甸甸的一堆文集。

      记得有个学生在她的作文里写到：那是她最苦闷的一段日子。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时分醒来，整幢教学大楼都已沉睡，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老师的窗口总是还亮着灯。她说每次看到这灯光都会想，灯光下的老师应该是在夜读吧，那一定也是一颗因为丰富而孤独的心灵。正是这深夜的灯光带给她安慰和鼓励，温馨过她青涩的青春岁月。

      博尔赫斯说：“读书是一种略带忧郁的享受……”也许，正因为有几分忧郁和寂寞，阅读的姿势才显得迷人和令人恋念。

      随着世事的繁杂，那些静静为书而痴狂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三年后，我进入了一家企业，开始在营销场上摸爬滚打。自己的痴书岁月就这样结束了。现在想静下心来看看书，越来越是多么的不易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