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 代 诗 的 情 感 意 境

纳兰容若

      诗人生活在一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他们的精神世界只能是相对稳定的："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他的感情应该是异常活跃、经常变化的，但是怎样比较准确地把握精神世界在每一个富有创造性的瞬间所呈现的特殊形态，这是诗人创造感情境界时的一个重大的课题。

　　"激情抒发"，是指诗人在创作过程中的一种情感态势：诗人因某一客观事物的触发和刺激，他们的生活经验被突然唤起，他们的精神世界突然骚动不息，感情这一"触角"一时处于高度灵敏、极为活跃的状态，于是诗人立即启口而吟，援笔而书。

　　激情是伴随着诗人灵感而来的一种炽热的感情，但又不仅仅是炽热的感情。诗歌的激情受着诗人思想的推动，是渗透了思想意识的炽热的感情。因此，别林斯基称 "激情是纯粹精神的、道德的、神圣的"。西方现代派诗人强调下意识和潜意识在创作中的作用，其实，下意识与潜意识可能出现在激情的发动期，造成一时的感情冲动，不能给人以审美快感，只有待它升华为具有审美意识的炽热感情，才是真正的诗歌的激情。鲁迅曾说过，感情正烈的时候不宜作诗，因为它往往容易将"诗美"给扼杀。据笔者体会，这倒并不是一定要拉开一个时间距离，而是炽热的感情需待升华。否则，一般化的热情便容易淹没或取代真正的诗歌的激情。

　　但是，诗人蓄积在胸中的激情与诗人所要抒发的、具体表现于作品中的激情又不是一回事，从诗人的激情到作品中的激情，这期间还有一个层次。有的作者认为 "诗的威力和内在生命来自对人生复杂经验的集合"，这种说法似是而非。我们可以说，诗人的精神世界是他本人人生经验的集合场，同时，由于诗人善于体验别人的思想感情，洞察别人的精神世界，集纳别人的人生经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人的精神世界可说是"人类复杂经验的集合"。

　　但对于诗歌来讲，这还只是诗歌的威力和内在生命的源泉，还不是诗歌本身的威力和生命，当诗人进入创作过程中，他们对"人类复杂的经验"不再是"集合"，而恰恰是与此相反-- "筛选"！因为"人类复杂经验"以及被它唤发的激情，并不是一律可以进入诗歌领域的，这几乎是一个常识性问题。能进入和要倾注入诗歌的激情，还必须经过诗人一番筛选和淘洗，不只是艺术方面的淘洗使之精粹化，更重要的是进行思想意识方面的筛选，将那些模棱两可的、格调不高的、琐碎的、世俗的、毫无审美价值或审美价值甚低的"经验"予以摈弃删除；将那些对己和对人都有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的"经验"筛选出来，将那些既能激动自己又能扣动读者心弦的情愫凝集起来，使之典型化、纯净化，定向化（向一个方向奔涌），并打磨出美的辉彩。于是，在诗歌的领域内，首先是使诗人自己、然后是使广大读者产生一种精神净化、升华的审美快感。

　　这些筛选，并不是要诗人将具有丰富内涵的激情单调化，更不排斥诗歌中的感情境界应具有的纵深感和包容性，一个诗人对自己所要表现的东西能够纵横交错地把握，是他思想与艺术上成熟的标志。这种"纵横交错的把握"，关键就在于诗人对主观感情与客观外在之物美的本质的准确把握。诗歌的境界的"纵深"，必须是充满美感的纵深，决不会是堆列污秽之物的阴沟般的纵深，读者愿意跟着诗人向生活的深处走，向历史的深处走和走向未来，就在于诗人时时处处向他们激动地述说美的发现，他们欣喜地与诗人一道巡视一条美不胜收的长廊。

　　诗歌的境界的"包容"，也是有条件的，诗人是在排斥不能入诗的凡俗之物、庸碌之情以后，将经过筛选、淘洗过的、能自动显示出真、善、美品质的情与物规矩方位，加以包容。因此，"包容性"决不是混沌一团的美、丑共处，而是应该涵括为雅俗共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