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凝形释，物我两忘——读蔡宁的组诗《是花非花的情韵》

纳兰容若

“秋的深处斟下一壶老酒

冷雨袭来，洗不尽潜入掌纹的沙子

硌得我的心愈发疼痛


静夜的指尖，转动晶莹的佛珠

一滴滴渗入我的体内疗伤

观音依旧一袭翠绿，对我微笑”

——《谛听观音的心音》




在这初冬时节，夜深人静时刻，轻轻诵读着诗人蔡宁的诗歌，反复回味着诗人营造的诗歌意境，总能够油然而生浓浓的情愫：窗外漆黑一片，一株滴水观音，伸出丰腴的手臂，手掌之上，晶莹的露珠，恰似一粒粒不停转动的佛珠，诗人端坐在秋的深处，斟一壶老酒，朦胧之中，聆听着观音的影子窃窃私语：“多少影子，蠕动干瘪的嘴唇/吵得我愈发昏眩”，由此，诗人伤感于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无情，“睁开眼睛，双鬓已落满寒秋”。而深秋雨夜的凄凉、一株滴水观音的具象，则恰好烘托了诗人睹物入境的伤感之情。

蔡宁这组《是花非花的情韵》发表于2007年9月《诗歌月刊》，是一组以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为抒写对象的诗歌，该组诗一共9首，分别描写了“观音”、“铁树”、“菩提”、“茶花” 、“桂花”、“枇杷”、“火棘子”、“虞美人”、“樟树”九种是花非花的植物。在这组诗歌里，诗人将其敏锐情感触角，伸向每一株植物，

通过意象层递，意象组合，有条理表现人类潜意识活动中的某些人生体验的瞬间再现,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借助对一组植物生理描写，隐喻人生的心埋构成，用具体形象体现或喻现内心的情绪，以接受具体、排斥抽象的审美意识，虚实有致地勾勒一幅幅感情丰富的工笔画，呈现画面的视觉效应，阳刚与阴柔兼容地抒发了诗人的情怀。

在这组诗歌中，诗人蔡宁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古典诗词的表现手法，无论意境、语言还是诗歌的内在节奏，都体现出一种古典的韵律美。




“柔软的手指有时也会成为利剑

一笑，轻轻的划破情人的食指

痛处，相对一截距离

孤独地娇媚碧翠的春天


别上茸茸黄花的发夹

凸起锦鳞的光芒

依旧卓约水的温柔

深秋的早晨，披上洁白的长纱”

——《独守空房的雌铁树》




“夫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寄情感于自然万物之中，诗人坚持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诗歌中的意象既取源于生活，又非简单的临摹，每一个意象都浓缩了诗人丰富的情感，如“柔软的手指有时也会成为利剑/一笑，轻轻的划破情人的食指”，看似信手拈来，又因深深扎根生活的土壤，从而没有一点矫揉造作之感。俗话说“千年的铁树才开花”，可想而知，雌铁树开花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但要让雌铁树开花结果，结出一颗颗滚圆通红的“红宝石”一样的籽，必须要有雄铁树的花粉传授，否则只能是错过芳华时节。诗人以“别上茸茸黄花的发夹/凸起锦鳞的光芒”来表现雌铁树“婉约如水”、“烁烁其华”的温柔姿态，而当所有这些来到诗人的面前的时候，诗人似乎难以置信，雌铁树孤独的守在玻璃的花房内妍开茂盛的花团。于是，诗人由此及彼，联想到人类生命的繁衍，情绪波动地写道：“能开花的也结果，是多么幸福/只开花不结果是谁的错/只隔一层薄纸，怎能错过今生” 诗人似乎喃喃自语，扪心自问，抑或将所有的疑问交给了读者。




“一茬又一茬绿芽

在我内心凝练茁壮的语言

一杯清茗，沉淀

纵横交错的情感

默默无语舒展泛黄的往事”

——《茶花颤动着深秋》




诗人善于从生活之中提炼诗的题材，并将诗人对生活的思考融入其中。喝茶对于生活来说是极其普通的事情，“一杯清茗，沉淀/纵横交错的情感”然而，经过诗人奇思妙想，顿生出诗意。山野中的茶树，开放着花，“花瓣轻轻扇动着翅膀/轻轻的纷飞一只只蝴蝶”，“蝴蝶”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是最为常见的意象，而茶花的花瓣，正象一只只飞动的蝴蝶。“一袭红衣的小蝴蝶/与一袭燕尾服的黑蝴蝶”早已作为深秋的风景，夹进了诗人的诗集里，而那“三三两两的白蝴蝶”仿佛杈枝上的茫茫白雾，也最终被裹进了绿芽里，散发出一丝丝茶叶的馨香。“一枚墨绿的茶果/不能开花/只能发芽”，对于茶果的命运来说，孰是而又孰非呢？




“浓雾，冉冉上升一滴滴水

飞起银光闪闪的火焰

蓦然回首，一朵朵火棘子的玉瓣

锻出一粒粒果实的红珍珠


火棘子的温度，纯粹着无畏困苦的光芒，

雪的沸点，表达天空的温度

一粒粒果实因为寒流的到来而热血沸腾

即使寒冬，永不凋零绿色的心愿”

——《火棘子燃烧着寒冬》




关注于植物的命运，某种程度上预示了诗人对人类命运的感慨。这是一种难以平复的伤痛，在诗人的内心越积越沉重。火棘子作为一味中药，具有活血化瘀止痛的疗效，诗人在火棘子的火焰上，熬炖这味药，以此“疗治內心瘀积的痛”。诗人的情感敏锐而多情，内心却涌动着沸腾的血液，“即使寒冬，永不凋零绿色的心愿”，正是诗人寄予命运的美好希望。

王侯将相、英雄豪杰，一株冰雪中的“虞美人”，让人想起霸王别姬的故事：诗人仿佛走进了那一段“楚汉相争”的历史。“夜幕里，四面楚歌/一枚枚埙，圆孔飞出了利箭/穿透美人内心的城堡/回眸凄楚地微笑，极冷”，诗人写道：


“解脱的未必解脱

美人的泪，凝结二千年的坚冰

不能解脱的倒是解脱了

鲜花芬芳了英雄的名字”

——《虞美人艳绽了冰雪》


英雄末路，长歌当哭，绝代佳人，以血示爱，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诗人蔡宁以“虞美人”为隐喻，纵贯天地时空，横跨人类历史，恣意驰骋，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凄美的诗歌语言，谱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诗篇。

美国诗人丹妮•塞克斯顿说：“诗歌中有多少虚构，便有多少自白”。对此，诗人蔡宁认为诗是想象的艺术，诗亦是一个隐喻系统，它需要发挥想象去虚构时间与空间交错的内心世界，诗歌的创作如果离开了想象，就很难进入诗的领地。诗人要倾吐某种思想感情，他需要的不是律师的辩词和法律条文的理智和严谨，更不是普通的日常对话，他要选择的是一种特殊的方式去叙事和抒情。“心凝形释，物我两忘”，诗人蔡宁早已将人生体验融于这些花草树木之中，用意象连接意象去表达虚实而空灵的诗意，展现出一种人生阅历 、文化底蕴和修养智慧，借花借树喻人或喻志，在虚构的时空里达到情景交融 、诗意盈然的情境。正如他在《飘逸红霞的老樟树》一诗中的“自白”：



“我的一只手抚着绿叶穿越千年

另只手，扯出内心的红霞

悄悄系于四季常青的老樟树

风从树梢降下，树根上

一条老木鱼驮着我游入静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