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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人物的败亡使本来就已经越打越心寒的红旗路兵马斗志全消。除去几个死硬派,红旗路的人马开始了兵败如山倒的溃退。虽然没有盔甲可以丢弃,但战斗中保命防身的家伙也成了累赘,被丢得满地都是,马家坟山被热血洒了遍地,到处都是还在翻滚惨叫的人体以及再不会翻滚惨叫的尸体。还有一些诸如砍下来的手流出来的肠子这些零碎物件。至此这震动江湖的一战已经由满哥领导的北门地区的势力取得了圆满的胜利,是役红旗路死八人,残十六人,伤者不计其数。而北门势力死五人,残七人,伤九十一人。但这场战争还没划上句号。因为还有虎视耽耽的警察等着去应付。于是北门势力有了一次战后的会议。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由哪些人去做警方将上报的功绩以及首先窜好供以应付即将面临的问话。这样的会议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在‘重阳楼’的包间里举行,北门七龙多年来早经营了好几个巢穴以备不时之需。这次会议的地点选在了距离马家坟山较近的郊外,为了怕口供还没窜好,警察已经找上门来。

       满身的硝烟味道还未散去,身上还带着自己或别人斑斑点点的血迹。各路英豪依然沉浸在大战亢奋的情绪中。战争中的伤者已经交给‘红十字会’的成员去处理,死者就只好留给警方去处理,至于那些非核心成员的侥幸者,也已经安排了各自离去,武器也已经归库,只留下了一部分表示和警方的合作,会议还未开始,许多善后事宜已经在井井有条的处理中。会议需要讨论的其实也就是分派哪些人去扛接踵而至的后果。无论是谁去扛,他遗留的一切事务会由兄弟们为他打理。许多热血沸腾的前辈先贤‘扛’过的事迹让悠然神往的后辈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一挺身而出,将成就不朽之名,在宝庆这样风起云涌的环境,这样英雄辈出的时代,成就不朽之名并不容易。其实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将宝庆的热血青年小看了,江湖豪杰抛头颅洒热血,只不过是为了比天还大的‘义气’两个字。得其所哉,身死灰灭又有何足惜?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满屋子的热血青年都愿意挺身而出。这情形让人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集中,这个无私献身的机会由满哥赐予。确定这样的人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选择有能守口如瓶的头脑的人,最好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以慰在堂父母之老怀。所幸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是凤毛麟角,从毙敌八人,残敌十六人的战绩来看,推出三到六个兄弟就足以让警方心满意足,另外再去上三四十个兄弟到警察局领受一顿皮肉之苦,在警民合作的前提下就一切摆平。满哥挑选了四个集罪恶于一身的代罪羔羊。这些人在满屋兄弟的崇敬目光下全身轻颤,抿紧了唇做面色凝重状。满哥很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说:“还要一个站出来领头的。”屋子里静下来,这是个重要的角色,在以后漫长的牢狱生涯中,还需要他去领导监子里的众兄弟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而且其他的罪责好代领,这个领头羊很可能就要“噼啪,响了一枪”。这得是个有胆有谋,智勇双全之辈,还必须名声响亮足以满足警方捉了大鱼的心理以及服众,四拐哥热血自荐:“我去,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四拐哥纵横江湖,最恨别人说他是个残废,此时他自己例举这个有利条件,可见决心之大,但满哥摇了摇头:“你家里三兄弟,老大在和江北打战时死了,老二前年又给毙了,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你去了你家里怎么办?”陈深的眼眶酸热,感觉到小腿肚一阵阵发抖,他捏紧了拳头,站了出来:“我去。”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勇气,满哥欣慰地看他,轻缓地摇头:“你扛不起,我去。”这最后两个字他吐得轻轻的,但石破天惊,陈深听了一颤,热泪几乎夺眶而出,只是凭着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毅力强行压了下去。群情汹涌,满哥这样一个领导人物怎么能轻易言去。但满哥心意已决:“我是不去不行的,这事由我而起,我得给死了和废了的兄弟一个交代,再说在场的那么多人都看见是我干掉了锋杂碎,这件事谁也帮我扛不了”。他一指陈深:“陈深很有义气,也会是个人物,我去了以后,我的事情就交给他给我办。”陈深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警方的抓捕行动在第二天夜晚十点多的时候开始,一个中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进入了大祥街,大祥街鸡飞狗跳,大祥街的各家各户被破门而入,几把枪指住脑袋,厉声喝道:“出去跪下!”无论是否参加了行动的青年都被拉了出来,双手抱头跪在街面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大祥街早有对策,在枪支指头的情况下非常合作。陈深被拉出来的时候,回头看见痛哭失声的母亲和悲愤交集的父亲,他父亲扯着要追出来的母亲,一双恨铁不成钢却又关切的眼睛深深地看他,虽然陈深把这些看做男子汉大丈夫不该留恋的儿女之情,心里也不禁沉沉地担负着许多愧疚。

       警方对这次‘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非常满意,大祥街除了那些被安排暂时出去躲几天风头的人,其他精英被一网打尽。公安局里灯火通明,跪满了北门地区和红旗路的精英,北门地区的精英虽然此时威风尽丧,但是见到红旗路的人马还是极尽嘲弄之事,红旗路此时江湖地位尽失,在这些狠狠打击自己的人面前已经抬不起头,彼此苦笑着,暗恨他们寄以厚望的锋哥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侮辱。

       陈深在问话时态度强硬,他好象被打成了脑震荡,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记得了,这种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态度使警察非常恼火,为了不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陈深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里孤零零地只有一张凳,四个带着警棒的警察伺候着陈深,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坐吧”。陈深知道这就是江湖上流传的‘黑房子’,领教一下也算不虚此行。他一坐下后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就灭了,只从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少许光线。接着呼呼风声响起,黑暗中陈深不知道有多少根棒子向他击来,他被打得只知道双手护头,蹲在地上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殴打。但警察很快就不满他这种狡猾的主要以背脊承受的挨打方式,他很快被一脚踹在了地上,接着警方那种特有的厚实的‘三截头’皮鞋就狠狠在他身上翻飞践踏着。脚脚到肉的钝声频频响着。等到小屋里的灯终于亮起,陈深已经完全放任自己瘫在潮湿的地上,口鼻出血,艰难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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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大祥街以它处变不惊的态度迎接了这次磨练,满哥的神通广大使大祥街的实力仍然得以保存,他自己被判了二十年,扛罪的几个兄弟将陪着他走过十六年的岁月,另外还有十几个被警察揪出来的人判了三到八年不等。陈深在黑屋子里遭到的一顿毒打消弭了他的罪孽,他又是满哥钦定的人,有的是人保他。陈深以战争中突出的表现和废了锋哥一只手的骄人战绩,在四拐哥等的大力扶植下,登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这一战也使得北门地区稳坐霸主地位,再无人敢撄其锋。真正成为人见人敬的‘深哥’的陈深坐上了他锋尖浪口的交椅。

    陈深并没有多大的成就感,他的心理还没能调节好接受这突然而来的一切,陈深还有着当初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心态。同样是一大票人马出去,陈深更喜欢当初那样的拉帮结伙而不是现在的前呼后拥。陈深开始明白他以前所渴望的那种灵魂人物的风光煊赫原来不过如此。‘山到绝顶我为峰’原来不是以前所以为的睥睨天下的自信,只是孤高的末可名状的寂寞。坐上了这个位置,陈深已经不需要再象以前一样转战四方,碰上他以前惹不起的大胖子之类的人物,他只需要轻轻几句话就能摆平。但这并没给陈深带来多大欣喜。正因为如此,常常会冒出事来需要他去摆平,做为陈深,他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些事,但做为‘深哥’,他只能义薄云天。

       义薄云天的‘深哥’在江湖上人人崇仰。许多人在江湖的妹妹听到’深哥‘两个字就两眼放光,以结识为荣,似乎这样就攀上了一棵遮阳避雨的大树,不但可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还能吃香的喝辣的。陈深一开始也来者不拒过,这是功成名就给他带来的莫大的享受,但这些妹妹无一不是惹事生非之辈。象麦芽糖一样黏上陈深去摆平各种事端,这使得陈深极为头痛,一方面他不能让人说‘深哥’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一方面也不能让人指点着脊梁说‘深哥’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陈深已经不会再象以前那样在区区一个娄大姐的引诱下就神魂颠倒。谢浅在那次战役后不久考上了远方的一所大学,实现了她远离大祥街的愿望,岁月流转中她的形象逐渐在陈深的心中淡漠。被一个又一个鲜明的让他头痛的妹妹所代替。

       大祥街因为出了个陈深把北门地区三家舞厅全部收入地盘,大祥街的人哪怕是才出道的雏儿也能在这几家舞厅趾高气扬,其中以周宇最为如鱼得水。周宇没有陈深那样的好运道,但也是一战成名,他和娄麻子陈深大战锋哥的事迹北门地区无人不晓。娄麻子被斩的右手已经成为一个江湖传说,周宇的那把鱼叉也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乐而忘返于乐群舞厅内的周宇没有手持鱼叉,但一样万夫莫敌。周宇已经不惧怕惹上诸如大胖子之类的麻烦,他捕捉着各种艳遇,把这种游戏称之为钓鱼,并且乐此不疲。周宇没想到他的钓鱼会遇上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这条大鱼。

       副局长的千金生于官宦之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这个唤作‘雅雅’的太妹。从小就无心向学,到初二的时候和同学偶进乐群舞厅,立刻发现这是一片乐土,从此一心向舞。经常逃课来寻找人生乐趣,并且交上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周宇以前也常见到这个姿容秀美的雅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周宇以前是个常常要混一块钱买票进场的小混混。并不能受到雅雅的青睐,只能把她做为一时的梦中情人。现在周宇的名声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做为乐群舞厅内名头最响,锋头最健,俨然最有本事的人很快就和雅雅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

       周宇有‘小黎明’之称,除了脸上多了点斑斑点点的雀斑外堪称玉树临风。算命的说他这一生很走桃花运,这算命的是个半仙。周宇一直以来艳遇不断,遇上了雅雅后,小太妹雅雅很快迷上了他,不久后就以身相许。但周宇是何等顶天立地的汉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妇人女子所迷。周宇在发觉他以前的梦中情人雅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妙后,很快就搭上了三技校的校花杨铃,这就使得雅雅醋海生波了。

       雅雅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号召力,但是她从小生长在公安局家属大院,有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安局子弟哥们。为了夺回失去的爱情,雅雅啸聚了一帮哥们去三技校教训情敌。

       雅雅的哥们以另一个副局长的儿子江鹏为首,江鹏对雅雅着迷得五体投地,听说佳人有任务分派,也不追究是去教训情敌以挽回他自己情敌的爱情,叫上几个兄弟就到三技校门口严阵以待。杨铃在课堂上就牵挂着周宇的约会。下了课急急地往校门外奔,迎面撞上了杏眼圆睁的雅雅。雅雅也不搭话,一个凌波微步窜上去,一把揪住了杨铃的头发,劈面一个巴掌在杨铃艳若桃花的脸上劈出了五个手指印。江鹏等忽啦涌上,成一个包围圈把战场围在中心,以示‘他人莫管闲事’。杨铃遭遇突然袭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里嚷了一句:“干什么你?!”雅雅见到情敌的眼泪更起肆虐之快意,又是几个干净利落的巴掌打得杨铃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来,雅雅趁势将杨铃按跪在地,狠狠地踢了几脚后招呼江鹏:“来把她扒光了!”江鹏一听这个指示两眼放光。杨铃见势不妙,挣扎着要逃离凌辱,但被江鹏等几双手死死按住了,丝毫动弹不得。江鹏毕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脱美人衣,按住了杨铃迟疑着不下手。雅雅瞪他一眼,又赏了杨铃一个巴掌,一伸手就把杨铃的上衣扒了下来,杨铃哭得接不上气,但她惊天动地的哭声只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并没有人仗义援手。雅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杨铃的衣服脱得只剩胸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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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正在这个时候来接杨铃放学,他隔着老远看到马路上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想一定有什么好热闹可看,拔步快赶了几步。碰上了杨铃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来对他说:“快去快去,杨铃在被人打。”周宇听得全身血液沸腾,从和红旗路一役后,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敢冒犯其虎威,现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敢动他的女人,他扯住了杨铃的同学:“去帮我打这个电话,说我在这里被人打。”冲向旁边的小卖部操了两瓶啤酒。对着人群跑了过去。

       周宇进入现场时雅雅正得意洋洋地赏赐杨铃拳打脚踢。杨铃洁白的胴体上色彩斑斓,青紫的淤肿,红色的掌痕,黑色的鞋印交相辉映。周宇还念着和雅雅的一点旧情,一把拨开了她,一酒瓶连着啤酒砸在了按着杨铃的江鹏的头上,酒瓶应声而碎,江鹏应声而倒。周宇手中的另一瓶啤酒毫不吝啬地赏给了另一个帮凶。他捏着两个瓶颈,威风凛凛地喝问:“找死是不是!”雅雅被周宇情急之下的一把推出好几步栽在地上,她恨恨地看着这个绝情的男人,大声叫:“打他”。几个如狼似虎之辈见哥们遭此重创,不用招呼也会出手,但周宇捏着两个碎瓶颈势如疯虎,当者披靡。人多势众的公安子弟没学会父辈的空手入白刃,一时有些拾夺不下。有人去捡了木棒来对付周宇。周宇虽然神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在兵器上占了便宜,他只是倚仗着兵器的锋利使敌人不敢过份靠近,苦苦支撑着。

       陈深的救援部队在此时赶到,大祥街的快速反应部队机动性已经改良,十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这一加入战团就很快打得对方损兵折将。头上鲜血直冒的江鹏在残兵败将的扶持下带着伤心欲绝的雅雅离去,恨恨地对周宇丢下一句:“你等着!”周宇不屑地从鼻子里往外哼气,丢过去一块石头砸在江鹏的背上,转过身柔声安慰还在嘤嘤哭泣的杨铃。第二天下午周宇就被江鹏在看守所工作的哥哥一铐子从乐群舞厅铐到了看守所,周宇在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后被戴上了一副六十斤重的镣铐,成耶苏状被吊起来。

       这是陈深未曾料及的后果,他虽然坐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但是并不能象满哥一样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陈深在措手无策下决定救助于四拐哥。四拐哥听闻之下很感棘手,他习惯江湖汉子以武力解决一切的方式,缺少满哥的高瞻远瞩。但是江湖的实力毕竟无法和枪杆子出来的政权对抗。陈深再也无法象当初一样凭一根狼牙棒把周宇从乐群舞厅解救出来。幸好北门七龙还剩下的老七小敏哥并未象四拐哥一样执著于江湖势力的扩张,这些年来呼朋唤友,在公安局内很是结交了些意气相投的汉子,很顺利地把江鹏的哥哥江鲲约了出来交涉。

       交涉这天陈深在重阳楼的包间摆下了宴席,陈深接手了满哥的位置也接手了满哥帮老板讨债和放高利贷的事业,这两项收益进帐不少。他以最高规格来款待这位手里捏着周宇命运的人物。陈深在敏哥的提点下做出来的一脸微笑很不自然,他本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因为有求于人要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使他很是苦恼。陈深塞了两个大红包给敏哥约来做说客的两个警察。他们的坦然承受让陈深有点厌恶,但他还要做出很领情的样子,这些做派让陈深觉得自己生硬得象个木头人。江鲲一脸肃杀,这副警察的职业面孔让陈深想起被吊半边猪和黑屋子里受辱的经历来,但他只能微笑着,似乎和面前这个人一见如故。江鲲很是摆了一通家世,然后列举了一大堆理由,其意思就是要摆平这件事需要万恶的金钱。这个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是提出之前还是需要很多敷衍虚伪的客套,这些本来不必要的必要使得酒席气氛热烈。这三个警察叔叔都是久精考验的忠诚的社会主义卫士。陈深的酒量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小敏哥对这早有预见,早早预备了两个酒量甚宏的汉子,酒过三巡后江鲲冷如冰霜的脸开始缓和了,这次酒桌上的营救行动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双方达成了协议后陈深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沿大口翻江倒海起来,江鲲醉眼朦胧地看他,大着舌头说:“哥们你太不行了,这么一点就趴下了,来来来,兄弟陪你再干三杯。”陈深咬着牙拼下了这三杯,趴在桌上仰起头傻乎乎地笑:“再干十杯也没问题。”

       周宇在第二天早上荣归的时候陈深还躺在床上头痛如裂。只觉得血管里流淌的都是酒精,呼吸的都是酒精的气息。周宇倒了杯水给他解渴,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仇非报不可。”陈深沉默良久,拍了拍周宇的肩膀:“这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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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放高利贷有三种方式,一种是通过弟兄之间的交流传播,其目的其实主要是江湖救急,所以限期较为宽松,利息也比较低。在高利贷项目中这只能属于慈善事业,第二种的通过开典当行做幌子向外部放贷,通常限期为一个星期,利息为十分之一,逾期不还就把利息滚入本金里,俗称‘大加一’。北门七龙的这项事业主要由小敏哥操作。陈深主要分管的是第三种,也就是在地下赌场借钱给输家翻本,翻了回来马上兑现,要是输了,就派几个兄弟跟着回家去拿,这种钱来得最快,地下赌场最大的赢家往往就是庄家和放债的,这两者往往又是互通一气的,甚至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在庄家在放债。北门地区的地下赌场经久不衰,这要归功于北门地区得天独厚的环境,北门地区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幽深的巷子里拐两个弯就是一片新天地。有的人家开了后门或者窗就是另一条街道。在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深宅大院里,喝五吆六外面根本就听不见。何况北门地区全民皆‘麻将兵’,那种小打小闹的噼哩啪啦之声是赌场搏杀的极好掩饰。

       这种地下赌场一般是三四万块钱的台面,但也有用尺量,用秤称的大台子。宝庆的赌神‘达哥’就曾经在一夜之间赢了四十多万后金盆洗手,成就其不败之名。但这种大场面不是陈深他们能吞下来的,他们也只能守侯在那些三四万的台面上,放个万儿八千的债,这比起数年后宝庆借经济开发区之东风,有了公开的赌场后,放债的几十个兄弟,几十把枪守着赌场几十万的放实在是小巫之举。但在当时,这也需要很大的实力支撑。能出入赌场的都不是善者,赖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当年以满哥的名头,尚且不能一帆风顺。陈深他们挟大胜红旗路之余威,在一段时间内,倒也安然无事。但好景不长,很快就有人要挑战这局面。

       事情发生在北门地区犀牛巷的一个赌场里,这个赌场一向有得力的兄弟打理,马家坟山一役后,负责的兄弟跟随满哥进去了,就由伤愈的娄麻子负责,娄麻子断了手掌的手藏在袖管里,但北门地区的江湖人都知道他是独臂侠,这一只断掌给他搏来了偌大的名声,足以威震这个小小的赌场。挑战他的人是‘马混子’的大哥,自从周润发的《英雄本色》流传江湖后,他就自封为‘小马哥’。但他并无真正的小马哥半分的潇洒倜傥。只是由于威名赫赫,大家不得不满足他自比小马哥的心理。

小马哥嗜赌如命,但他没有赌神达哥的半点天分,经常是输得灰头土脸。这天在犀牛巷他又手气不佳,向娄麻子借了五千后还是全军覆没。小马哥愤愤地骂了几句娘起身就往外走,娄麻子一个眼色就上去了三个兄弟跟着他,小马哥走了一段路才象看见这三条尾巴,站定问:“干什么?”娄麻子跟上来耐心跟他解释:“去拿钱啊”。小马哥不耐烦地挥手:“这几天手头不方便,过段时间给你。”娄麻子双眉竖立:“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我没说不给。”小马哥用眼神逼出杀气来看娄麻子:“过两天给就过两天给,今天输了心情不好。”娄麻子并没有被他的杀气唬倒:“你心情不好关我鸟事,规矩是这样,今天就拿钱。”小马哥看围上来的几个兄弟:“那你跟我来。”

       小马哥率领讨债的队伍渐渐离开北门地区的地盘,走到一家台球厅的附近突然拔腿飞奔,嘴里大嚷:“快操家伙!”娄麻子等看台球厅里啤酒冒泡一样往外喷人,转身跑得比中巴车抢道还快。

       当天晚上陈深领导的北门地区队伍就进驻了小马哥的家,马混子开门看见陈深还没来得及浮出一个笑脸来,就被一手拨到一边去,小马哥穿着个裤衩躺在床上看电视,周宇一把就把他热乎乎的身子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小马哥清白的身躯被众人虎视耽耽的包围这才有点恐惧起来,明知故问道:“干什么?”陈深抽着眼不说话,冷冷地看他。马混子抢上来道:“深哥深哥,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好说嘛”。娄麻子残存的独臂一叉把他挑开:“不关你的事,一边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马哥头发花白的老爹为不肖子出头。“还了钱就好说,伯父。”陈深和颜悦色地敬老。“多少钱?”马老爹显出一脸紧张来。“不就是五千块钱吗。”小马哥在地上抗议:“我又不是不给你。”“短命鬼”马老爹痛斥不肖之子:“你哪来的五千块钱。”“这是我的事,不用你老不死的插嘴。”小马哥看陈深:“都是自己人,过一段时间给行不行?”“你也知道规矩。”陈深毫不放松:“没钱还也行,五百块钱一刀。”“没钱”小马哥见好言好语商量不行,干脆摆明了赖帐:“有也不给!”陈深冷笑一声,拔了随身携带的军用匕首疾若闪电的一刀扎进了小马哥的大腿。小马哥没想到陈深真的会动手,抱着大腿惨叫起来。陈深笑着问:“现在有没有钱还?”“有,有”马老爹毕竟血脉关心:“没钱我们去借了来还。”小马哥英雄气短于淫威下:“明天还过来行不行?”“这个面子当然要给小马哥。”陈深的战略生效见好就收:“明天晚上十点以前把钱交来,五百块钱一刀是利息,明天我要五千,少一分钱都不行。”他转过身对马老爹语重心长:“没钱就不要让他去赌钱嘛,老伯,我们这是在帮你教训儿子。”

        陈深在这次讨债行动中展示了他雷霆霹雳的手段。周宇在事后笑对他说:“马混子怎么说也算我们哥们,你对他哥哥还真下得了手。”陈深淡淡地吐了一口烟:“没办法,弟兄们要吃饭。要是被他冲了债,我们以后也不用混了。”

       陈深在坐上了满哥接班人的位置后更深切的感受到人在江湖的无可奈何,他厌恶和江鲲一类人打交道,却不得不和他们称兄道弟。当年不是马混子,他就无法因为救出周宇从而声名鹊起,但是他不能不对他哥哥下刀子。陈深以前的身不由己只是为了兄弟义气不得不转战四方,但那至少是敌友分明的。挑上了满哥撂给他的这个担子后,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陈深无法再象以前一样爱憎分明。陈深已经很久没再做过那个关于飞翔的梦,他还没自觉到这一切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他往一个深渊里拖。陈深把满哥交给他的事业战战兢兢地做下去,他的位置越坐越稳。稳到大家开始以为这个位置不是满哥交给他的。而仿佛从一开始,这个位置就由他占据着。满哥在这风起云涌的江湖之外过他自己的日子,除去陈深这些人会定期去探视他,江湖中人已经渐渐淡忘了曾经有一个叱咤风云的满哥。江湖中树立的新的崇拜偶像,是正如日中天的‘深哥’。

       江湖中人眼见的是陈深的煊赫风光,他们并不知道陈深常常会梦到被许多人围堵追杀着,雪亮的刀刃在他身上随意进出,鲜血如江河奔涌。四方八面全是他的仇家,陈深避无可避。独孤求败‘杀尽仇寇,败尽英雄。’陈深没有他的本事,宝庆依然是英雄辈出的地方,仇寇也杀之不尽。往往要为了交一个朋友惹上几个敌人。也常常会因为朋友之间一碗水端不平而开罪好几个朋友。陈深佩服满哥当初怎么会在这样的江湖中游刃有余。

       到现在,陈深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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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江湖人朝不保夕的迫切感使他们急于用醉生梦死去麻木那刀头舔血的感觉。打打杀杀为他们搏来声名地位,但同时也为他们树立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在江湖的搏杀中, 这些敌人有的消亡了,有的式微了,有的又很快冒出头来生生不息。最让江湖人恐惧的,就是对方强大了。

       这样的敌人就是江鹏,江鹏的江湖势力并未有所扩张,但他有他老爹这个坚强的后盾,这个后盾轻易的让他混进了公安队伍,这一身老虎皮抵得上数百兵马。周宇和杨铃的露水姻缘告一段落后,报仇的念头很快不再念念于心,但江鹏却很清楚的记得他如何在周宇的手上受到的羞辱,这场羞辱发生在雅雅面前更加不堪。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江鹏平时硬生生的将这念头压了下去,陈深周宇的势力也使他颇为忌惮,虽然他有强大的政府力量做为后盾,但陈深周宇交往的亡命之徒是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江鹏一直在犹豫不决,但和陈深周宇的狭路相逢终于使他压抑已久的这股怒火腾腾而起。

       事情其实还是因为雅雅而起,雅雅被周宇始乱终弃后和江鹏凑到了一起,但周宇总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使得她对周宇爱恨交结。周宇因为杨铃那件事对她恨之入骨。何况江湖人讲究的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周宇身边有的是新鲜填充物,对雅雅这样一把尝过鲜的野草,早已抛在脑后。

       这样的一对负心汉子痴心女,却偏偏加上陈深和江鹏凑到了一起。

       追溯起来,宝庆的夜宵事业发祥于青龙桥附近的卤菜摊。那时候常常是一辆小推车点着一盏小油灯卖一些卤猪耳朵尾巴之类,后来加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渐渐地水饺开始风行一时。到了陈深崛起的这个时代,宝庆已经遍地开花般开起了露天饭店一样的夜宵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深周宇的生活就加入了吃夜宵这一项内容。

       宝庆最火的夜宵摊都在邵水河沿线两岸,中间有一家的虾极为出名,是陈深和周宇经常光顾的地方。叫上几瓶啤酒,点上几个小菜,指点江山,品评美女,是极好的消遣。陈深和周宇这天洗过桑拿,觉得全身松泰,精神焕发。喝着酒凭栏说笑,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江鹏骑着摩托车带着雅雅正好大驾光临,雅雅看见了周宇很不自在,但一双幽怨的眼睛早牢牢锁定了周宇。陈深完全了解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但不以为意。在陈深看来,过去的事早已摆平,就算还有什么恩怨未了,他也无须回避江鹏这样一个小警察。江鹏见到陈深周宇也是一愣,不共戴天之仇使他不愿意和这一双宿敌共处一室。但这时候离开就显得是在示弱了。他又怎么愿意在雅雅面前示弱。周宇一见江鹏就心中有火,但还没大到要把他燃烧起来的程度。周宇装做视而不见以示不屑。

       雅雅对周宇的视而不见非常恼火,不过她和周宇早已决裂,何况江鹏也对她和周宇的事心里结着老大一个疙瘩,雅雅只好把闷气发泄在老板身上。这一坐下后雅雅就开始对菜肴挑三拣四,还摔了一个碗。老板看到江鹏一身虎皮只有巴结的份,只能低声下气以求以后还能讨生活,但无辜的老板很不明白雅雅的闷气所为何来,他惶恐的巴结并没起任何效果,在雅雅又指责他的一盘莴笋丝太淡了后老板拿起筷子尝了尝,巴了巴嘴,疑惑道:“不淡啊,嫌淡了加点盐就好。”雅雅一手就把菜扫下了桌子,申斥道:“你吃过的菜还想我吃?要我吃你的口水!”这一盘菜直奔周宇而去,汤水四溅。周宇霍然而起,但在陈深的眼色下绽开一个笑容:“雅雅姑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雅雅涨红了脸冲他叫:“我的事不用你管。”周宇哈哈大笑:“你的事我早就不管了。”江鹏一拍桌子起立:“你说什么!”周宇的脸色一变:“我说别以为穿了身狗皮就仗势欺人。”江鹏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桌子上的一碗‘芹菜牛肉’势如流星,直奔周宇而去。周宇是何等敏捷的身手,轻轻一避就用一碟花生米回敬过去。这一着回敬江鹏避开了,但雅雅却被波及。雅雅念及周宇对她的薄情泪如雨下,梨花带雨地喊:“江鹏,你是个男人就帮我教训他。”江鹏抽出了警用匕首扑了上去,在这方寸之地,周宇的闪避未能趋退自如,被匕首在背上轻轻亲密接触了一下。周宇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纵横了这许久的江湖他再也没见过红,这一缕鲜血淹没了周宇的理智,但碍于江鹏手持利器,周宇拿着的酒瓶无法收制敌之功效,陈深又怎么会让周宇一个人独临大敌,

陈深的一瓶啤酒重现当日之情景,在江鹏的头上开花。周宇的酒瓶接踵而来,横扫在江鹏的左太阳穴,爆出一团血花来。这一酒瓶扫得江鹏横跌了几步,但未能跌出多远就被周宇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手中的半截酒瓶在他身上猛捅起来。雅雅恐惧地尖声叫喊起来,她的哭声使陈深被战斗激励得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他一把拉住了周宇:“别打死了。”周宇在陈深的提醒下恢复理智,恋恋不舍地又捅了一下,这才放开。江鹏直接瘫到了地上,满脸鲜血,一动不动。陈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感觉不到,陈深皱了皱眉,报告给周宇:“没呼吸了”。这几个字震得周宇整个身躯跳了一下:“这么不经打?”陈深点了点头:“大概死了,快走。”周宇一巴掌甩开了尖哭着扑上来的雅雅。跳上江鹏的摩托车,抛下雅雅尖利的哭泣和老板惊惶的“打死人了啊”的求助声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陈深和周宇在僻静处弃了车找到了小敏哥,小敏哥冷静地听他们述说了事情的始末,肯定地下结论:“你们得马上跑路,把这里能带上的钱全都带上马上走。”他找出来一个笔记本:“这是我们在外地的朋友的联系方法,我预备着自己跑路用的,没想到你们先用上了。这边的事交给我和四拐,记着,在外面千万不能再犯事了。”

       陈深和周宇连夜租车开始了逃亡生涯。陈深在车上回头去看这片埋葬了他整个以往的热土。想到也许这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陈深觉得心口有一些什么东西要努力冲出来,却被一块数千斤的石 头沉沉压着,怎么也无法宣泄。

       陈深和周宇奔逃时只觉得前路茫茫,小敏哥早就预备下的救命稻草是他们唯一的指路明灯。但陈深无法确定这种亡命式的投奔会受到什么样的接纳。江湖早已经不再是水泊梁山那时候的江湖。谁也不能保证这茫茫前路上遇到一位豪侠仗义的‘及时雨’。

       火车上遇到一位单足拄拐乞讨的汉子,脸上陪着笑固执地把手伸在每个人的眼前,陈深在他脸上长长的一道刀疤上看到江湖的痕迹。他用一块钱打发了这汉子,心里想:“要是我沦落到这个地步,只好死了算了。”他扭过头去看周宇,周宇闷声不响地死盯着车窗外,似乎要从那里看出一条前途来。

       车到塘沽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而陈深和周宇要转乘的最早的班车在早上七点,两个人坐在冷清的候车室里,饥饿在这时候袭来,这是旅途上无心下咽的直接后果。陈深和周宇找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只好拼命地抽烟。仿佛烟雾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渐渐地胃似乎被尼古丁麻醉,不再那么一阵阵地发紧。

       陈深和周宇要投奔的这位伟哥昔年也是宝庆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后来因为避仇远走他乡,只手创建了偌大一份事业。事过境迁,伟哥强大的仇家早已经在江湖的争斗中灰飞烟灭,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异土他乡生活得如鱼得水的伟哥更享受外面这份博来的事业。

       伟哥在异地的风生水起是小敏哥重点推荐他为投奔对象的原因。小敏哥的救命笔记本上记载的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亡命江湖有人照应也是很重要的条件,在这个前提下,已成一方诸侯的伟哥的吃得开罩得住也是个关键。但陈深周宇和伟哥素不相识,他是否肯担着极大的干系收留他们是未知之数。陈深和周宇以前一直对江湖汉子的义气深信不疑,但那是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现在落魄如此,信仰难免有所动摇。两个人在沉闷中有些倦起来,一支接一支的烟并不能提神,只觉得头脑晕乎乎的,有些烦恶欲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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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候车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清秀的女孩,被两个巧舌如簧的津门混混纠缠着,那学生模样的女孩面对这种死乞白赖的纠缠不知所措。只是一脸矜持地摇头,这种消极的抵抗只能暴露出软弱可欺来,这女孩甩开了一只得寸进尺搭上她手臂的手,坐到了陈深的身边来。

       陈深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他脸色严峻地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个嘴角含煞的周宇,这多少能给那女孩一些安全感。换在两天以前,陈深和周宇早就仗义执言了,但时过境迁,他们最应该的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做人。陈深和周宇沉默地不回应那女孩送过来的眼神。

       两个津门混混对这两个外乡人完全无所畏惧,他们深知人在旅途不愿意惹事上身,虽然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并不是好惹的角色,但凌晨的候车室里碰到单身的漂亮妹妹,这机会千载难逢,又岂能轻易放弃。两个人嬉笑着凑上来,其中一个含情脉脉地叫一句小姐,手掌就顺势往女孩的肩头搭来。

       陈深的眉头一拧,这举动虽然算不上公然挑衅,但大有没把他和周宇放在眼里的意味了。陈深咽不下这口气。他抬手一格,跟着霍然起立。周宇随之而起,一只手很自然地塞进了衣服里。

       双方的对峙不超过半分钟,陈深和周宇显出了在宝庆江湖磨砌而出的杀气。这气势震住了两个混混。他们互望一眼退缩了。陈深在鼻子里冷哼一声,和周宇相视会意。这一幕遭遇多少让他掂出了津门混混的一些分量。这事放在宝庆,至少也有几句‘你等着’之类的场面话交代,现在他们没能收获几句这样的忠告,这说明了津门的民风在好勇斗狠方面要比宝庆纯朴善良许多。

       津门的上一代也有许多英雄豪杰,但他们比斗的方式是谁比谁对自己狠。在身上划拉几刀或者割下一块鲜活的肉来。再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洒点盐,谁能忍住肌肉的抽搐面不改色那就是爷们儿。无论如何势单力孤,别人都要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声佩服,现在这种剽悍遗风不存,却让陈深和周宇这两个初到贵地者小看了津门的爷们。

       女孩鼓足了勇气才对他们说了句谢谢,怯生生的神情让陈深想到了谢浅。他本来以为这个人已经被他忘记了,但不经意间,那些刻意或不刻意忘掉的事还是会被某些极细微的东西撩拔起来,“只是这一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陈深想,刚刚被助人为乐驱散少许的阴郁心情又沉沉地笼罩了过来。

       伟哥盛情的招待让陈深和周宇始料未及,信任小敏哥的推荐原本让他们预料到一些伟哥的真诚相待,但没想到会受到贵宾式的招待,毕竟这是在逃亡,陈深和周宇所做好的心理准备更倾向于亡命天涯,虽然和伟哥素未谋面,但酒过三巡,彼此就成了兄弟,这和应酬场上的称兄道弟不同,江湖人血脉中的认定并不流于表面,他们因为一起走到一起和外人因为利益走在一起有着本质的区别。

       伟哥的酒量甚宏,陈深和周宇这几年来也锻炼出了一副好酒量,三个人推杯换盏不需要说上一大堆废话,只要有一人端杯,其余两个人就很自然地端杯陪他干了,这种默契使这场酒喝得很是尽兴。陈深本来想借此机会向伟哥说点什么,确实在这种气氛下什么话都可以说,但陈深实在不愿意打搅这难得的气氛,只是和伟哥杯到口干。三个人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唱着不知什么歌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店。伟哥快走几步,站在马路边就拉开拉链开始撒尿,一边大声地歌唱,陈深和周宇就一左一右搭着他的肩膀陪着他唱,伟哥方便完毕,将身子抖了几抖,舌头不大灵活地说:“这么高兴,我们就去-----。”他将手臂很坚定地往前一指,肯定地说:“唱歌”。

       KTV包厢的沙发宽大舒适,陈深一陷进去就觉得倦意和着酒劲涌上来,朦朦胧胧地他觉得有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挨到了他身边,陈深象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枕头,一把抱住就埋头睡了起来,耳边还依稀听到周宇在大声吼叫着一首什么歌,陈深将要睡沉的时候,一只滑腻的手掌在脸颊上轻轻将他拍醒,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起来喝酒了。”陈深一骨碌爬起来,接过酒杯说:“干杯。”一口全倒下去,然后又把头埋进那个柔软的枕头里睡觉。陈深在马路上的时候极有唱歌的兴致,到了KTV却一首歌也没唱,他只是搂着‘枕头’睡觉,被人叫醒了就说:“干杯。”把酒一口倒进喉咙。到后来他明白了那枕头是一个女人的怀里,但他懒得去看枕头长什么模样。

       陈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挨着他睡得鼻息浓浓,他依稀记得昨晚的事,努力回想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烟来抽,陈深点燃烟的时候发现那女孩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陈深向她笑了一笑,那女孩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向他要烟,陈深把抽着的烟递她,自己又点了一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女孩抽完了烟,突然笑起来,陈深不解地看她,她看着陈深笑:“你昨晚的样子好可爱。”“可爱?”陈深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嗯,”女孩坐起来学他的样子:“干杯”。陈深呵呵笑起来,问:“那后来呢?”女孩的脸红了一红,偏过头来笑意盈盈:“后来你睡得很沉,好不容易把你扶进来。”“我喝多了点。”陈深笑:“这么说我什么也没干?”他的眼神很暧昧,女孩的脸又红起来:“我穿衣服了,该走了。”

     陈深在女孩将走的时候掏钱递给她,女孩摇头把他的手挡回去:“你是伟哥的朋友,不能收。”“哦?”陈深感兴趣地问;“是伟哥的朋友就不用给钱?”“嗯”女孩说:“我们这个场子是伟哥罩的,怎么能管他要钱。”“拿着。”陈深固执地把钱递过去。

       陈深在稍后不久向伟哥提出了为他看场,伟哥沉吟了一会:“我也很想你们帮我,只是你们才来,还是好好玩几天,顺便熟悉一下情况。”陈深微笑:“我们一边干一边熟悉情况,这样会更快些。”伟哥稍一想便爽快地答应:“行,等证件做好了,你们就开始帮我。”他笑容暧昧地看陈深:“昨天休息得怎么样?”陈深苦笑:“昨天晚上喝多了。”伟哥会意地哈哈大笑。

        陈深在晚上回房间时发现昨天那女孩在房里等他,她头发湿漉漉地像是刚洗过澡。斜倚在床上拿着个遥控器胡乱换着频道。陈深把身子丢在床上舒服地靠着。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女孩选了一个频道,像是津津有味地看着,随口回答:“我们这种人哪会用什么真名字。”陈深说:“那我就只好叫你‘枕头’了。”“枕头?”“你让我枕了一个晚上,不是枕头是什么?”女孩用遥控器丢他,被陈深一把抓住:“不过我保证你是最舒服的枕头。”女孩在他怀里挣扎着,却笑意盈盈:“你喜欢叫我什么?”“当然是枕头了,你好笨。”陈深用劲使她顺服下来:“不过你喜欢叫自己什么?”女孩歪着头像是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说:“我喜欢叫自己小叶子。”“那你就是小叶子。”陈深说得象创世纪时上帝说‘要有光’一样肯定:“我是树。”

       想要成为一棵树的陈深在证件上的名字却叫了韩晖,周宇叫了李彬。陈深把证件翻来覆去的看了很久,他倒不是担心证件会有什么破绽,只是在想这是不是代表陈深这个人就在世上消失了?证件上的他自己嘴唇紧抿,脸色严峻,证件上的那些网状线条就象是囚笼上的铁丝网,这使得证件里的‘韩晖’看上去就象个囚犯。

       摇身一变为‘韩晖’的陈深很快就成了‘晖哥’。陈深并没有建立什么汗马功劳,他的一步登天追溯起来还是得益于当初满哥的赏识,满哥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让伟哥坚信一定是有勇有谋的,这让他放心地把许多事交给陈深打理。津门的江湖和宝庆的江湖有着区别,宝庆江湖的凝聚力是从混混就一道打拼出来的深挚情义。津门却更倚重‘钱’这个可通神的东西。但这一点并未构成陈深心态上的障碍,他早就懂得了义气也有轻重之分,有些义气值得你去卖命,有些只配你无关痛痒地打上一架。陈深在追债时能对马混子的哥毫不留情早已证明了他不再是大祥街初出茅庐的小混混。那种混混曾经是江湖的绝对主力。为了气味相投的几句话,就可以捅天大的篓子,担天大的担子。陈深在感觉到自己的改变的同时,也深切体会到江湖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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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小叶跟了陈深,这也许只是因为陈深需要一个女人,而她需要一个靠山,对陈深而言,在接受小叶的时候也觉到了一些悲哀,他想起了谢浅,这个已经遥远得成为似乎愈合的暗伤的女孩。陈深在揽着小叶的时候想他是配不上谢浅的。他和小叶才是一个层次的,这一点是陈深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的,现在在他的想象中谢浅那个世界是阳光灿烂的一面,而他却在阴暗的世界里存活着,所以陈深对小叶的接受也象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

       小叶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但这颗曾经的掌上明珠让她父母痛心不已,小叶从初中开始就跟了一个类似于陈深当初的那种混混,在父母的管教下索性离家出走,跟着混混小打小闹了几年,她的初恋情人对她不错,小叶也确实幸福了几年,但她的情人在一次抢劫中把人捅成了重伤,所以也就没能活着。他临刑前把小叶托付给他道上的一位兄弟,但过了没多久,这位兄弟就爬上了小叶的床,再过了没多久,小叶就在拳打脚踢下开始了她的迎送生涯。

       小叶在诉说她身世的时候蜷在陈深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陈深在抚慰她的同时也下定了教训那家伙的决心。一方面是出于对小叶的怜惜,陈深感觉怀中这个泣不成声的柔弱女子是如此需要他的保护,另一方面是对那生来欠扁的小子这样出卖朋友的义愤。或者说,陈深生来的侠义心肠使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件,而制造这事件的人居然还意气风发的活着。

       小叶在陈深的询问中意味出了他想做的事,陈深本来不愿意告诉小叶什么,他无须在小叶面前充当强者,他本身就是。身为强者使陈深没有必要做出一副拍胸脯的姿态来,小叶在看出这一点后庆幸跟对了人,她一直封存在心里的那个影子似乎又回来了。

       但陈深在向伟哥提出这一点要求后遭到了反对,陈深毕竟初来乍到,没有伟哥的支持他很难成事。伟哥的意思是为了一个女人没必要大动干戈,对方并不是可以捏来捏去的橡皮泥,要动他得有充分的理由,但如果为了一个卖笑的女人也太不值得。陈深不再坚持,他想起了宝庆,同样是这个位置,换做是满哥和他坐着的时候是一定会出手的。对他们而言,那个人出卖的不是女人这么简单,而是‘兄弟’这两个字。不再坚持不代表陈深已经放弃,他身边还有周宇,这就够了。

       陈深和周宇在一家歌厅门口堵住那人渣时是晚上八点多,对方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过来时陈深和周宇正很悠闲地站着抽烟,两人互望了一眼,冷静若水。经过这么多事,陈深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时把一柄管杀冰凉的刃捂得火热的陈深了。他和周宇看上去就象是在等待姗姗来迟的女友。对方在靠近时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是两个煞星。陈深疾若闪电地抽刀,刀光匹练般地正袭中脑门。虽然陈深用的是刀背,但这一下打击非同小可,对方只发出了半声惨叫的时候周宇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腰眼,看上去梢一使劲就能毫不留情地直捅进去。两个人干净利落的出手使对方的其他人不知道如何应变,陈深在这时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台阶,他冷冷地说:“私人恩怨,不相干的人别插手。”两个人就轻易地在众目睽睽下挟持着人质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

       轻易告捷使陈深和周宇胸怀大畅,对方捂着被刀背击中的痛处,小心翼翼又胆怯地问:“两位大哥是不是找错了人?”陈深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怕,只是找你去谈点事,很快就放你回来。”这个安慰果然使对方安定下来,很合作地跟着他们走。

       陈深和周宇把人带到了一所废弃的仓库,陈深微笑着用手轻拍对方的面颊,说:“你很乖。”人渣刚刚被恐怖的关门声提起来的惊惧的心又稍微放松一些,他松弛了一下面部的肌肉,想做出一个笑容来。但‘啪’的一声,陈深手中的刀已经平抽在他脸上,这和耳光不可同日而语,面颊上很快淤肿起一条状物来。被刀刃带破的血槽开始渗出少许血来,人渣哎哟了一声,很惊恐地问:“哥们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陈深微笑的面孔已经转换成凶神恶煞的样子:“用手打你怕脏了我的手!”周宇在一旁冷冷地开口:“这么多废话干嘛,废了他不就行了。”人渣一听便两眼恐惧地睁大:“哥们,我们无怨无仇,要钱好说话,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陈深在仓库里挑了一根粗壮的木棒,抡起来一棒打在他肩上,打得人惨叫一声踉跄几步。陈深满意地看这一棒的效果:“做你的哥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卖了。”

        周宇也找来一根木棒助兴,他打的是另一边肩,打得那只捂住痛处的手忙不迭地闪了回来,打完了他问:“知道错了么?”人渣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错了,大哥。”陈深又抡一棒提点他:“大哥是你叫的吗,叫叔叔!”。“是,叔叔。”周宇紧跟着一棒:“见到叔叔还不跪下。”两个人一唱一和,难得的是这家伙相当配合,‘扑通’就长跪在地。陈深掂起一块玻璃在他面前摔得粉碎,玻璃的碎裂声让他恐惧地抖了几抖,陈深冷冷道:“跪错地方了。”这人看着一地的玻璃碴有些犹疑,周宇从背后一棒扫得他往前趴,两只手掌全撑在了玻璃碴上,他惨叫一声提手,但陈深一棒带着风声扫在了他手背上,这一棒显然又提点了他,赶紧挪动双膝小心翼翼地跪在了玻璃碴上。陈深和周宇满意下来,拄着棍开始抽烟。周宇抽两口烟后去纠正他的跪姿:“双手平举,腿分开一点,对了,这样才好看,唱支歌来听听。”对方嗫嚅道:“不会唱。”周宇啪地就是一个耳光:“不会唱歌还去歌厅混什么。国歌会不会唱?”“不会”。周宇把烟头从他脖子处塞进去,欣赏他手掌乱舞在身上乱摁的样子:“真他妈地不爱国。”“到底会不会?”陈深用力吸了一口烟,那烟头残酷地发出通红的光,人渣恐惧地看了一眼后开唱:“起来。。。。”。“真他妈地没出息。”周宇又是一棒:“跪着唱起来,怎么不起来啊。”陈深紧跟着一棒:“就这种水平还敢上卡拉OK?我们不收拾你都会有人收拾你。”“叔叔说得对不对?”“对,我就是欠揍。”“这不就是了,叔叔们收拾你是为了你好。”地上的玻璃碴已经是一片血迹斑斑,但陈深和周宇意犹未尽,这点伤痛比起小叶被毁的一生实在算不了什么。陈深换了根比较短的木棒,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试棒,然后象个节目主持人一样开腔:“现在开始智力问答。”对方心惊胆战不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样。陈深一棒宣布了节目开始:“用心点,日本好还是美国好?”对方实在难以接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稍一迟疑就被监堂的周宇敲了一棒,连忙答道:“美国好。”“典型的崇洋媚外向往资本主义!”陈深狠狠地给了他一棒:“到底是日本好还是美国好?”“日本好。”“汉奸,忘了小日本怎么欺负我们的。”周宇也是当头一棒:“到底是哪里好?”“你们说哪里好就是哪里好。”“真是不开窍,当然是中国好,”做为答案的代价,两人一人给了他一棒。“第二个问题,叔叔们帮助教育完你以后,你妈还认不认识你?”“应该。。。。。认识。”怎么答他心里实在没底,果然两棒子狠狠地敲了下来:“叔叔们教育完你以后,你还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是是是,我重新做人了。”但这样讨欢心的回答并没有使敲击的力度减轻:“真是忘本啊,叔叔又没教育你连妈都不要。”

       陈深和周宇将这个游戏进行得兴致颇浓,这一番折磨将近三个小时,眼见得人已经快撑不住了这才罢手,陈深和周宇离开时躲在仓库里看精彩表演的小叶紧紧抱住了陈深,想对他对些什么,眼圈却先红了,她的头埋进了陈深怀里,陈深扳起她的面孔时她已经泪流满面。陈深紧紧地抱住了小叶,这个女孩在他怀里哭了两次,第一次是为她自己,这一次是为了他,陈深实在不想再让她哭了,但陈深问自己:“我能做到么?”

       事情最终的解决远比陈深和周宇想象的容易,对方在出院后开始了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物的探查,这一查自然查到了伟哥的身上,伟哥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只好请动靠山来和伟哥谈。伟哥在维护自己兄弟方便态度强硬,对方的靠山也实在不齿他的做为,最后伟哥打发叫花子似的甩了他两百块做医药费,并且明确地指出多一分钱他都不配,这两百块的意义不是赔偿而是另一种形式的侮辱,但侮辱他的对象是伟哥他也只好忍了,陈深和周宇对他进行的教育并未造成他零部件的损失,但一身的内伤着实不轻,这以后他碰到陈深和周宇就绕道走,有一回碰见小叶,小叶吐了他一脸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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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陈深和周宇这次雷霆霹雳般的行动让伟哥和许多知晓内情的人赞叹不已。就凭两个人两把刀的力量,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一击即中,并且从容不迫。新江湖没有这么老辣熟练,老江湖不敢这么放手而为。这种事稍有差错就是两个人有去无回的局面,但陈深和周宇将这件事办得游刃有余,这不得不让人叹服。他们不知道这一战比起陈深初出江湖勇挑大胖子那一役来实在逊色不少,恐怕陈深是天生的江湖人,他的勇气和智慧在面对这些的时候总是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仿佛是历史在重复,陈深在津门又因为一战成功而威名远扬。他接手伟哥的事务时并无多少威信,现在却让人心悦诚服,然而对这些陈深并没感到由衷的高兴,他是大起大落过的人,落的时候固然缅怀起时的风光得意,但起的时候也不会得意忘形。

       小叶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她命中曾经遇上一个对她好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小叶的心随着他一块下葬了,现在陈深让这颗心又跳了起来,小叶有时候在夜里回忆她和陈深初相识的时候,想起陈深醉态可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以后就把身边的陈深抱得很紧,陈深被她弄醒了以后说:“拜托,给点氧气。”然后两个人搂得象是要把对方憋死。

       靠着‘晖哥’的面子,小叶在夜总会里坐上了领班的位置,也就是所谓的‘妈咪’,跟了陈深后,小叶自然不会再继续她的迎送生涯,但她也不愿意由陈深说的那样由他来养她。在这一点上,小叶倒是一直认为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不管她有多爱陈深。

       小叶的工作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才开始,这使得陈深和周宇租住的房子里经常有大批她的姐妹,总是靠莺声燕语地打麻将来消磨时光,对这一点陈深很是头疼,周宇却很享受,他常常这个后面坐坐那个后面蹲蹲指点江山,有时候指点错了招来嗔骂,他反而呵呵地笑。周宇的英俊潇洒使他在小姐们中很受欢迎,他有时候用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来的话说陈深‘为了一颗星星放弃了整个天空’。陈深听了后淡淡地笑,说他很有学问。宝庆那边传来消息说姜鹏并没有死,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出院后誓报此仇,北门地区一度被搅得鸡飞狗跳。小敏哥捎话来说让陈深和周宇耐心避避风头,事情终究会告一段落,陈深和周宇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欣慰,宝庆毕竟是和他们血脉相连的一方热土,是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他们倒不怕姜鹏的报复,只是为了应付这报复势必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这是没有必要的,正象小敏哥说的那样,事情终究是会过去的。

       没多久津门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并且一下起来就铺天盖地无休无止,宝庆也下雪,但没有这般声势浩大。陈深和周宇有时候看到屋檐下挂起的冰柱子总要多给两眼,对他们来说这已经多年没见了,想起小时候两个人在大祥街折下半尺来长的冰柱子当宝剑耍,或者找些比较细小的在口里咯吱咬着当冰棍吃,现在见到这些阔别已久的冰柱,似乎在津门才遇到久违的冬天,沉浸到往事中使两人不自觉地微笑,但见到街上嬉闹着玩雪的孩子们,又无比怀念起大祥街来。

       两个人在街上踩着雪走了一圈回去。小叶才开门,陈深就用手捂住了她脸,冰得她直叫唤,陈深松开手呵呵地笑,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在抹泪,周宇坐了过去问:“为什么哭啊?”女孩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哭啼啼。陈深用眼神问小叶,小叶恨恨地说:“我姐妹小红,她那个王八蛋男朋友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跑了,现在找到她头上来了。”陈深一听就明白了小红的来意,眉头拧了起来,周宇问:“多少钱?”“五万”小红暂时止住了哭,怀着希望看周宇,但周宇开始沉默。小红知道没了希望,又开始抽泣起来,小叶问陈深:“有什么办法帮帮她?”陈深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没办法,要么交钱,要么交人。”“我哪有那么多钱。”小红的哭声渐大。小叶问:“找伟哥出面呢?”陈深瞪了她一眼:“这是规矩。”小叶不说话了,小红的哭声却大了起来。“别哭了!”周宇一句吼得小红止了哭:“没钱还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你去为他们卖,要么就把那个王八蛋找出来。”陈深温和地问小红:“他家是不是在这边?”小红摇头:“他就有个姐姐,嫁在这边。”“一定躲起来了,”小叶说:“要过年了他能跑哪里去。”“哦?”陈深有些意外:“要过年了吗?”

       当天晚上陈深带着几个兄弟闯进了小红男友的姐姐家,他姐和姐夫看到这么一帮人知道来者不善,有些惊惧。但陈深很客气:“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只是想找你弟弟有些事。”对方很客气地请他们坐下喝茶,说:“他十天半月难得来一次,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哦?”陈深慢慢喝了口茶:“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对方姐姐勉强笑了笑:“是真的不知道,我何必骗你呢。”“我倒觉得你很有必要。”陈深猛地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周宇一脚就把对方姐夫踹在了地上,他姐夫坐在地上闷头闷脑地问:“怎么打起我来了?”陈深微笑:“你是男人,代你老婆挨两下打算什么,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打你。”他脸色一变,喝道:“把他给我扒光了塞雪地里凉快凉快。”“不要!”对方姐夫高喊:“我知道他在哪里。”

       小红的男友在热被窝里被扯了出来,他看到他姐夫畏畏缩缩地夹在面前这群人中,义愤填膺地质问;“你把我给卖了!”他姐夫回答:“你自己欠下人家钱,却要我来挨打,天底下有这种事吗,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陈深冲他姐夫笑:“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周宇跳上床,又从床上跳下来一脚踩在地上跪着的小红男友背上,踩得他半饷起不来,恨恨地说:“你玩了人家还让女人替你背帐,你***还是不是男人。害得老子冒着这么大的雪深更半夜在外面跑。”陈深狠狠地踩了他几脚,喝道:“穿上衣服跟我们走!”小红男友像是被踩得缓不过气来,趴在地上不动,陈深一脚踢在他肋上:“你不穿衣服也行,就这样给拖出去!”

       这件事情的解决可算圆满,但陈深并不觉得舒服。其实陈深不愿意用这些手段去解决问题,陈深在为人处事上倾向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被累及的无辜者,他感觉抱歉,但对他来说,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这让陈深无可奈何。陈深从这件事想到了自己和周宇的出逃。这仓促一走不知道把他们的父母连累成怎样。虽然有大祥街老小和四拐哥,小敏哥等人的照应不至于有什么事,但父母不知道会有多担心伤心。他们两家今年的这个年过得一定很不舒心。平生第一次,陈深觉得亏欠了父母太多东西,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准备着过年的人们,想起父母以前也是这般采办年货。现在头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白发,陈深的心中一阵酸楚。

       年终于在纷纷大雪中到来了,陈深以前挺烦过年的,无非是一帮子人吃吃喝喝打牌赌钱,年复一年地这么过让陈深厌烦透顶,现在却想这么过而不可得了。陈深他们这一顿年饭还是热闹的,伟哥带来了两个兄弟,小叶也聚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姐妹,但一开始谁的情绪都不太高,后来周宇和小叶的几个姐妹斗起酒来,几个男的一哄而上把女的灌得东倒西歪,然后自己内部火拼起来,一直喝到夜深才散。

       陈深在第二天清晨被鞭炮吵醒,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爬起来喝水,回来路过周宇房门时突然想起今天是年初一,就把周宇的房门踢得山响,嘴里嚷:“拜年了!”周宇昨晚和小叶的一个姐妹睡在一起,在里面连声答应却并不来开门,声音把小叶给吵醒了,在房里叫陈深去一下,陈深笑嘻嘻地进去说恭喜发财,但小叶脸色凝重地把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他看,说:“这是伟哥昨天掉下的。”陈深看清了那是一包白色粉末,头脑里响了一声后就一片混乱。

       伟哥看着陈深摆在他面前的那一包东西沉默了很久,陈深也坐着不说话,气氛就僵在这一片沉默中。一直到陈深烟抽完了,伟哥递了支烟给他,他接过点燃后伟哥这才说话:“现在,做这个很来钱。”“可这个东西会害死很多人。”陈深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我知道。”伟哥苦笑道:“我就被它给害了。”他看陈深不说话,继续说;“我们混江湖哪一样不害人?放帐,赌档,追债,带小姐,看场子,不害人我们去哪里混饭吃?”陈深依然沉默。伟哥感慨道:“我也知道这个东西一沾上了就很难甩掉,就像混江湖一样,到了你我这个程度,就很难甩掉了。”“你会把自己害死的。”陈深很诚挚地看伟哥。“太晚了。”伟哥给陈深看手臂上的针眼;“我打针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血已经变成黑色了。”

       伟哥沾上这东西后一个半月就上了瘾,一开始用粉管倒一点在锡纸上用打火机去烧,烧出来的烟雾滚滚的像一条龙,一鼻子全吸下去后再抽一口烟压住。这有个名堂叫‘追龙’。伟哥追龙了一段时间后发觉自己小便很困难,他明白这是肌肉不受控制的现象,但已经欲罢不能,他不需要象一般粉友那样去四处张罗,到手的货也不会掺假,所以陷起来很快,伟哥这些年的继续便水一样地流了出去,到后来他就打起了卖这东西的主意,道上有许多粉友都这样,一开始也就是吸吸,到后来扛不住了,有门路的就以贩养吸了,以伟哥的处境和织就的关系网,做起这个来是得心应手,他瞒着陈深只是不想拖他下水,伟哥明白有些事做了就回不了头,他当陈深是兄弟,在这种事上,兄弟是不能有难同当的。

       同样,陈深也当伟哥是兄弟,看着自己的兄弟这样子往死路上走却无法伸手拉他,这让陈深心痛如绞。陈深明白自己这样的生命具备一种无可奈何的残酷,对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残酷就是这种生命存在的象征意义,步入江湖这么久,陈深才明白以前所以为的那些慷慨豪迈,快意恩仇只是表面上的东西,骨子里却是对自身命运茫然无知,无法掌握的悲哀。

       陈深明白到这些以后有时候会想,满哥当初的慷慨赴义里是不是也包含一些厌倦?经过这么多事,陈深觉得笼统包括起来也就是那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前做混混时大家喜欢把这八个字挂在嘴边,似乎说起来很酷。等到真正到了这八个字的境界,已经是泥足深陷,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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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陈深有一次和周宇小叶去海里游泳,他和周宇仗着水性精熟往浪里硬闯,但每一次冲击都被浪冲得往后退。直到精疲力尽,他和周宇也没能跃上浪头,身不由己就是某些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你没能向你想要的方向游。

       陈深在不久后接受了伟哥吸毒这个事实,甚至有几次他目睹伟哥捏紧拳头把针往血管里扎,然后在拳头的一松一放之间脸上露出满足而神秘的笑容,陈深得悉伟哥这个秘密后接手了伟哥更多的事务,这是因为伟哥实在懒得去理会这些事务了。只是粉这东西陈深绝对不沾,他还在坚守着最后一些原则。

       在别人看来,陈深这么青云直上应该是极得意的,伟哥的不理事务像是把事业拱手相让,在这一点上,陈深总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角色,但如果生命重来一次,陈深希望会有另一条路可供选择。就算依然是这条路,陈深也宁愿是以前那个相对来说无忧无虑的小混混。他和周宇说起这些时周宇完全理解,但周宇又加了一句‘这山望着那山好,到得那山又悔了’。陈深笑笑说周宇越来越有学问了。

       伟哥的事业包括放高利贷,帮人追债,看护几个场子以及地下赌场的抽头,其中最来钱的当然是放高利贷和帮人追斋。放高利贷这生意心狠手辣倒是次要的,首先还是要情况熟,眼光准。在这方面伟哥早有得力人选。陈深只需要过问一下帐目,有时候拍板决定对一些‘关系户’网开一面就行了。帮人追债这事能碰上的少,但如果做成一笔,就可以说是飞来横财。有时候有些事主收不回来的烂债,追债的人可以和债主五五分成。遇到大数额,到手就是好几十万。有时候一些企业追债无方,也会找江湖人物出马,但这种肥肉是各路人马哄抢的对象,拼抢者不仅仅限于黑道,各有各的神通手段。是以可遇不可求。终陈深一生,也只碰上过一次。
      
       这是一笔六十万的货款,已经被拖欠了好几年。债权方打赢了官司却还是要不回钱,无奈来请伟哥帮忙。伟哥一开口就要一半,双方讨价还价说到三成,那可是硬邦邦的二十万。陈深和周宇在宝庆也执行过这种任务,但那都是五万以下的小数目。现在数目这么大,陈深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心里紧张起来。他觉得钱还是其次,这事要是办砸了,就等于砸了陈深这个字号。对于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字,陈深还是在意的。

       第二天早上一辆面包车开往了欠债厂家的所在地。陈深行动迅速,花了点钱摸清了对方厂长的行踪。当天晚上,面包车就载着厂长凯旋而归。厂长被绑得麻花似的丢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忍冻挨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陈深才进来给他松绑。厂长手足完全麻木了,但心里明镜似的,索性一言不发地等对方开口。陈深坐着抽烟,也是一言不发,烟抽完了丢掉烟屁股就走。到了下午厂长实在扛不住了,开口哀求给点水喝。陈深这才放话说要喝水可以,叫人把六十万汇来。厂长一脸愁云惨雾,哀告说实在没钱。陈深又是一言不发地抽烟。直到厂长磕头如捣蒜。他才说:“我们请你来是为了混碗饭吃,你要是不给吃,把你做了拍屁股走人也只有屁大点事,你要是给饭吃呢,我们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你拿三万怎么样?”

       陈深将这一手‘以静制动’玩得刚柔并济。取得成功似乎是必然的。事成后伟哥慷慨地分了他四万。这一手妙在让厂长的皮肉之苦得到了三万的补偿。因此没留下任何后遗症。比较起其他的讨债事务来显得尤其漂亮。而一手策划的陈深自然是第一功臣。

       四万块是厚厚的四大叠,把厚厚的钞票捏在手里是极有充实感的。钱这个东西就这么奇怪,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比它更能改变人。陈深把那厚厚的一叠揣在怀里,和周宇小叶上街疯狂购物。大包小包的东西已经买得不知道怎么去提了,拍拍胸口那厚实的感觉还在,似乎钞票丝毫也没见减少。三个人终于买得累了,陈深说:“去吃冰淇淋。”说完这话他和周宇相视而笑。小的时候陈深曾经捡到过一百六十块,他花的头一笔就是和周宇去吃了好几个平时看着眼馋的冰淇淋。吃完后意犹未尽,两个人在街上买着各式各样的冰棍吃着回家,结果才到大祥街肚子就疼了起来。陈深和周宇现在自然是想起这件事来了,小叶不知道这个典故,但同样欢欣鼓舞道:“好啊,去吃火烧冰淇淋。”

       这一顿冰淇淋陈深和周宇吃得极为尽兴,平时倒不是象小时候那样没钱吃,只是觉得老大不小的人了去吃这种孩子玩意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两个人却没了这顾虑,吃得很是高兴,三个人谈笑着出了门,在门口见到一辆警车呜呜地从面前开了过去,出于敏感陈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他僵住了,车后面坐着的人,是伟哥。

       伟哥是因为贩毒被抓起来的,他平时建立起来的关系网遮盖不了这个漏子。陈深早就知道这个东西会把伟哥害了,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突然,伟哥这一去看来是有去无回了。随后不久就开始了对伟哥组织的严厉打击。陈深和周宇虽然没有沾粉这东西,但他们也不是良善百姓,何况又负案在逃,陈深和周宇只有去北京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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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北京是两个人向往已久的地方,但这次来的原因实在让人无法兴高采烈,小叶因为要留下打听伟哥的消息以及用钱打点使他少吃点皮肉之苦没有跟来。陈深和周宇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好装做兴致勃勃地每天在各个景点游览。两个人在天安门看升旗仪式时实在没有身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伟哥的事使他们进一步明白了自己是那种给迎风飘扬的红旗抹黑的中国人。红旗映着朝阳飘扬是属于阳光灿烂的范围,而陈深和周宇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风光得意,也只能是在阴暗的世界里。

       两人看完了升旗搭车去颐和园,在昆明湖旁的一个小庭院里发现很多人往一个大水缸里放硬币,据说硬币浮了起来就会有好运气,但缸底已经是白花花一层硬币,陈深和周宇不相信浮一个硬币就会带来好运这种无稽的事。但闲极无聊,只好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来打发时光,两个人身上都找不出硬币来,就跑去兑换处换,陈深先换了钱往回走时,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兴奋地嚷:“你看你看,浮起来了。”听到这声音陈深的心里一动,他觅声看去,果然是谢浅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在兴致勃勃地继续放硬币。陈深一时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多看了一眼,谢浅长发披肩,脸颊上因为高兴呈现着他熟悉的那抹红晕,陈深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扯住了随后走来的周宇,拉着疑惑的他渐行渐远,上到了‘十七孔桥’,陈深这才俯视着湖面,往里面一枚一枚地投着硬币,郁郁地说:“我遇到了谢浅。”周宇会意地哦了一声,然后陪着他往湖里一枚一枚地投硬币。

       半个月后,小叶来消息说伟哥被判了枪决,立即执行。陈深明知道是这结果,但还是有股热泪往眼睛里冲,他强忍着说:“给他送点好吃的去,还有,买套好西装给他火化之前穿上,记得胸前的枪眼要用棉花塞住,去的时候好歹也算个全尸。”陈深放下电话后只觉得全身发软,他回想起初见时那个生龙活虎的伟哥,他在大街上敞开裤子撒尿,然后把手坚定地一指,说:“去唱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一个月后,伟哥被枪决那天,陈深和周宇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一瓶酒,点燃了三支烟遥祭他,然后两个人相对喝了个大醉,周宇含糊不清地喊:“死有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陈深搂着他直想哭,他孩时看电视见到死囚在长街上嚷这句话时只觉得英雄豪杰当如是,后来在戏里见得多了就觉得可笑,可现在听到周宇念这句几乎淡忘的台词,却觉得很悲惨。

       对伟歌组织的严厉打击随着伟哥逝去声势渐弱,陈深和周宇在出走了三个月后又回到了津门,小叶一见到陈深就扑上来紧紧搂着他泪如雨下,三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一路上彼此无言。陈深和周宇到家后得知伟哥在囚禁期间毒瘾发作,自我折磨得不成人形。公安利用这一点套出了不少口供,但他至死也没捎上陈深和周宇半句,陈深在得知这事后更是悲痛莫名,恨不得也用粉来麻醉自己一番。

       晚上睡觉时小叶离开陈深远远的,陈深本来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想搂着小叶心理上求一点安慰,小叶的回避使陈深心中起疑。他拉亮灯掀开被子一看,小叶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伤痕。陈深再三追问小叶坚不吐实,只是拼命摇头说:“你别问了。”眼泪断线一般掉下来,陈深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隐隐猜到了是谁,他语气平静地问:“是不是那人渣?”人渣是他和小叶之间特指的对象,小叶听到后扑上来搂住陈深,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要再生事了,我怕你出事。“陈深摸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

       伟哥被捕后,人渣探听到了消息觉得复仇的机会到了,然而陈深和周宇这两个正主儿不知去向,这腔怨气就发泄到了小叶身上,他被陈深和周宇折磨了三个小时,反过来就折磨了小叶三天,小叶肌肤上斑斑点点的全是烟头烫下的痕迹,那些紫青的淤肿过了这么久还没消退,陈深从这些可以推断出小叶在那三天中受过了何等苦楚,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他应有的愤怒来,但这种平静使小叶觉得害怕,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心里已经燃起了一股火,这股火似乎要毁灭一切,这天晚上小叶把陈深搂得很紧,似乎想把陈深固定在她怀里,稍一松就会失去他。

       接下来的几天陈深若无其事地处理各项事务,陈深在做出了重大决定后往往会显得平静。伟哥死了,小叶被这样欺辱,谢浅似乎早已经把他忘了,而自己和周宇却惶惶然地东躲西藏。念及这些使陈深有种‘天下人负我’的悲怆。陈深积蓄已久的悲痛无可宣泄,这使得陈深力图平静的防线终于崩溃。

       小叶无力阻止陈深即将要做的一切,她明白这个男人是拉不住的,拉他只会使他更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小叶已经决定了把自己的命运同陈深系在一起,无论将来会怎样,她都无怨无悔。

       陈深在办好了为他要做的事所做的一切准备后揣上一把刀出了门。天色阴晦,风很大,街道上落叶狂舞,像极了宝庆那惨烈一役前的情景。陈深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他自己都不知道穿这个是因为少年时看多了港产片的缘故,某些英雄情节在陈深遗忘以后悄然埋伏在他的心里,陈深在街上买一了串山查冰糖葫芦边吃边看街上的情景,山查葫芦上裹着的那层红荧荧的糖衣使山查入口极酸,陈深想生命也许就是这样,它极酸的本质因为裹上了一层糖衣而滋味难明。人留恋那有限的甜,却不知道这种甜使得酸楚的滋味愈加酸楚,这条街道上有许多烤羊肉串的摊儿,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腥膻味,陈深皱眉抽了抽鼻子,把没吃完的葫芦塞进垃圾箱,跟着人渣走进一家台球厅。

       人渣没有觉察到他命里的煞星已经悄悄地缀在了他身后,大仇得报使他心境开朗,伟哥的组织虽然还没到灰飞烟灭的地步,但也已经七零八落不成气候,他不认为陈深和周宇还有奈何他的实力。他得意于把小叶折磨得遍体鳞伤娇吟哀求,还想找到那两个小子要把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他茫然无知这一切都将终结,就像他没有机会再击出那一杆以为必中的球。

       陈深在人渣俯身台上瞄球的时候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看到那家伙全神贯注地研究如何把一只球击落底袋,他的脖颈在惨白的灯光下极具诱惑力。陈深悄无声息地欺近,疾若闪电地一刀就砍在了那个地方,然后抽身就走。直到陈深消失以后,整个台球厅的人还惊呆着没有恢复过来。任凭那家伙一动不动地趴在台球桌上,汩汩而流的鲜血把墨绿色的台球桌面迅速染成了黑色。

       周宇和小叶见到陈深时他面色有一点苍白,陈深淡淡地说:“我把那家伙做了。”

       陈深在火车开了一段时间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在睡眠中紧紧握住了小叶的手,小叶被他捏得很痛却不忍心叫醒他,她看着这个男人铁青的下巴很想哭,但火车上人声鼎沸,小叶把脸埋在了陈深怀里默默地流泪。周宇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陈深在梦中又回到了大祥街,他身子轻快得想要飞翔,陈深站在自己家二楼的门口试图一蹬脚向天空飞去,但他怎么也飞不起来,陈深焦急得要命但又无计可施。后来他孤注一掷地跳了出去,这一跳飘得很高,但陈深还是掉了下来,他象一根羽毛一样轻轻掉落在地,陈深听到自己的父亲在叫他,他回过头去,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白发斑斑。

       陈深因为梦中袭来的那一阵巨大的悲伤醒过来,他睁开眼很快就弄明白自己是在火车上,但梦中那阵悲伤怎么也挥之不去,郁郁沉沉地笼罩着他,陈深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会梦中的情景,他想大祥街他是真的回不去了,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略略抚摸那些熟悉而亲切的东西。

       这次的目的地是湘西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选择这么个地方只因为陈深在一位去过那里的朋友的谈论中听到过它。陈深明白这次也许到处正张着天罗地网等待着他,所以绝不能去投亲靠友。哪怕是再隐秘的朋友。陈深不希望再一次的投靠又陷入一个吸引力巨大的漩涡里,选择去一个他不认得谁,谁也不认得他的地方让陈深觉得安心,他们身上有足够过一段时间的钱,证件也已经办好。陈深想也许能安安静静地过起另一种生活了。

       下了火车又换乘长途汽车,但这是一辆老病的汽车,走了不多久就要停下来喘一段时间的气,坐得人烦躁难安,好不容易快捱到目的地,它却撒赖瘫痪在路上,司机检查了一番表示无能为力,要等公司派车来修,估计需要四,五个小时。有耐心的乘客就在车上蒙头大睡起来,赶时间的旅客就骂骂咧咧地去换乘当地搭客的小四轮。

       陈深他们和一辆小四轮的司机谈价钱,司机说每人收十块。陈深觉得这个价钱可以接受,等他们三个人坐好后随后而来的乘客和司机讨价还价到了每人五块,三个人有上当的感觉,但什么也没说。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开起车来很快,乘客们看着窗外陡峭的山路惊心动魄。但小伙子自信地说这条路他很熟,不会出问题。车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司机一个急刹车,开了车门跳下去往旁边的山上跑。乘客们一时不解。有眼尖的乘客说:“山上起火了。”众人去看果然山上一片浓烟。陈深和周宇开了车门要下去帮忙,有个中年乘客说:“关你们什么事。”但被周宇瞪了一眼就噤声了。

        火势称不上猛烈,但附近的男女老少好象都来了救火,几个小脸被熏得乌黑的孩子挥舞着树枝奋力扑救。陈深和周宇也捡了别人丢下的树枝加入救火的行列。那司机看到他们,冲他们笑了一笑,又赶到山顶去了。陈深和周宇只扑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在火半个小时左右就被扑灭了。出了一身汗的陈深和周宇感到心里很痛快。回到车上小叶为陈深擦汗,周宇在一旁挤眉弄眼:“怎么我就没人疼?”小叶嫣然一笑伸手去给他擦,说:“阿姨疼你。”

       下车付钱时司机只肯收陈深十块钱,但陈深很坚持地给了他三十,说:“讲好了多少就是多少。”陈深喜欢这个半路停车去救火的小伙子。

        车站上有很多水果摊,小叶在经过一个摊时不小心碰落了两个菠萝,她连说:“对不起”。赶紧把菠萝捡起来。但卖水果的老大妈说菠萝摔伤了就会变黑,这样就卖不掉了。陈深会意地问多少钱一斤。老大妈说:“一块三。”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也同时冲口而出:“九毛。”陈深三人相视而笑,老大妈不好意思地说:“记错了,是九毛。”

        路上发生的事使三人开始觉得这地方很可爱,虽然它小而偏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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