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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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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卿尘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黄文尚道:“小心上药,送到你那里去照看,若明天能醒来,性命可保。”
黄文尚忙接过卿尘手中的药,旁边早有侍卫端水奉上。卿尘将转身净手,方才一心在伤者身上倒不怎样,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血腥的气息格外刺鼻,胸臆间一阵不适,抬手用清水扑了把脸,微微闭目,修眉紧蹙。
夜天凌原本在看黄文尚用药,此时无意扭头,突然发现卿尘面色极苍白,他微觉诧异,低声问道:“清儿?”
谁知卿尘似没听到他的声音,匆匆转身,快步便往校场外走去。
夜天凌心觉不对,随后跟上,却见卿尘几乎是急跑了数步,方出校场,便扶住路旁树木呕吐起来。
夜天凌大惊,上前将她扶住:“清儿,怎么了?”
卿尘一时吐出来,略觉轻松,但胃里翻江倒海的还是难受,轻声道:“不碍事……是那血腥味太重了。”
夜天凌剑眉紧锁,待她好些后,小心的将她横抱起来,一边急召黄文尚来行营。
卿尘怕这样子在行营里被人撞见,说道:“我自己走,你不用叫黄文尚,我没事的。”却被夜天凌一眼瞪回去:“还说没事?”
卿尘身上无力,挣脱不得,只得认命的靠在他怀里,低低道了句:“有事没事,我比黄文尚清楚。”
夜天凌不理她,只丢了句“不准说话”出来,径自抱她入了行营,黄文尚已赶在后面跟来,上前请脉。
夜天凌在旁看着,见他诊了右手,又请左手,眉际隐添不安,正欲开口询问,黄文尚躬身笑道:“恭喜殿下,王妃这是喜脉。”
话出口,夜天凌先是一愣,黄文尚本以为他是惊喜,谁知他脸色猛地沉下,回身往卿尘看去。
卿尘半阖着双目靠在榻上,虚弱的对他一笑。
夜天凌盯了她片刻,问黄文尚:“情况如何?”
黄文尚觑见他面色有异,小心答道:“王妃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依下官之见,王妃身子弱,向来便怕劳累伤神,此时更需好好调养才是。”
夜天凌听完说道:“你下去吧。”
黄文尚退了出去,卿尘见夜天凌返身坐在一旁也不说话,颇觉奇怪,轻声叫道:“四哥?”
夜天凌闻言转头,唇角像往常不悦那般冷冷抿着,竟是一脸怒意强忍。卿尘意外:“你怎么了?真的没事。”
这话不说还好,夜天凌听了拂襟而起,怒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我?两个多月的身子,你跟着大军转战千里,没事!若有事呢?你不顾孩子,也不顾自己?”
他如此盛怒,实在叫人始料不及,卿尘身子不舒服,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柳眉一剔,欲要驳他,却只说了句“你……”胸中气息紊乱,忍不住呛咳起来。
“你出去!”她亦恼了!
夜天凌愣住,入登朝堂,出战沙场,所遇者恭敬畏惧尚不及,有几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命令他?原本是火上浇油,他深眸微冷不等发作,却见卿尘掩唇靠在榻前,脸上苍白的底色因频频咳嗽泛起嫣红,黛眉紧锁,眸中一层波光清浅,柔软空?鳎????恕?br他下意识的便上前扶住她,卿尘因咳嗽的狠了,刚刚平息下去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只难过的眼泪盈盈。夜天凌处理朝事手到擒来,带兵打仗无所畏惧,此时却真有些手忙脚乱,心里明明惊怒未平,却又心疼妻子,一时深悔刚才话说的重了,平日里那些从容沉稳都没了踪影,只轻轻替卿尘抚着后背,盼她能舒服些。
好一会儿,卿尘似是缓过劲儿来。夜天凌身上清峻而冷淡的气息尚带着微风里丝丝缕缕的春寒,如同冰水初融,山林清新的味道,让她觉得那股不适渐渐淡去。他稳持的手臂挽在她背后,似乎借此将温暖的力量带给她,让她放心的靠着。
她闭目窝在他臂弯里,他抬手取过茶盏,“好些了?”
卿尘密密的睫毛抬了抬,面前的碧玉盏笼着一抹清茶的幽香,映出素颜淡唇,容色清华。她赌气般的侧身,夜天凌无奈,却仍旧冷着脸,问她道:“还赌气,我说错了吗?”
卿尘不答话,夜天凌自来未见她这般发脾气,奇怪至极,说道:“瞒了我这么久,你倒理直气壮的。”
卿尘转身扬眸,回了一句:“你也没问过,怎么说我瞒你?”
夜天凌道:“多少日见不到你,我问谁?”
卿尘道:“你自己不想见,如何又怪我?”
夜天凌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我不见你,是气你不知认错。”
卿尘淡扬着眉,略有些咄咄逼人:“我又哪里错了,你这般恼我?”
夜天凌眼底隐有愠怒,冷下眉目:“到如今还说没错,你让我如何不恼?那日你可想过,若那一剑收不住会怎样?你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我的剑,将心比心,换作剑从你手中刺往我身上,你心里又作何滋味?”
他手底一紧,卿尘被往怀里拉过几分,她不料听到的竟是这番言语,悄眼抬眸,只见他峻肃的神情冷冽,看去平静却难掩微寒,是真恼了。她轻咬薄唇,这下麻烦,但心头竟莫名的绕起一丝柔软,暖暖的,带着清甜。
夜天凌见她半晌不吱声,低头。卿尘倏地垂下眼眸,忍不住,又悄悄自睫毛地下觑他,夜天凌就看着她不说话,稳如泰山般,目光却不叫人轻松,她无奈,轻声说道:“那一剑我若是不挡,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真刺了下去,怎么办?”
那一剑她若是不挡呢?
夜天凌微微抬头,目光落在身前空旷处。静谧的室中清灵灵传来几声鸟鸣,春光透过微绿的枝头半洒上竹帘,逐渐明媚着,如同阳春三月的大正宫。
那是曾经一起学书习武的兄弟,曾研棋对弈,赌书泼墨,一朝风流冠京华,曾轻裘游猎,逐鹿啸剑,纵马引弓意气高。
也争,也赌,也不服,然而年年闲玉湖上碧连天,凝翠影,醉桃夭,斗酒十千恣欢谑,击筑长歌,月影流光。
多少年不见闲玉湖的荷花,如今曲斛流觞逐东风,旧地故人,空盏断弦,年华都瞬息。
若那一剑她不挡呢?他真的刺的下去吗?
夜天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哑然失笑。他眼中的清寂极淡极轻,默默无语,流落在那丝笑中,如轻羽点水,飘零无痕。
那时的心情,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担当得起,他也只想到一个人。
骨子里何其相似的人,就连喜欢的女子亦不外如是。
一缕青丝自卿尘发间流泻,纠缠在他指尖,他轻轻将她的发丝挽起,淡声说道:“清儿,不必为我做什么,甚至不必去想那些事,你只要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卿尘温柔看着他:“同甘不共苦,那怎么叫夫妻呢?”
夜天凌暖暖微笑,摇头道:“陪着我,相信我。”
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容颜妙曼,她望着他,如同望着那一生生的轮回,雨落黄昏,红尘灯影,那一世他曾为她理过青丝三千,从此淡扫蛾眉,展颜为君。
她侧头靠在他胸前,笑说:“你把事情都做了,那我做什么啊?”
夜天凌轻笑一声:“你啊,照顾好本王的儿子。”
卿尘凤眸轻转,媚雅似水:“谁说是儿子,难道女儿不行?”
夜天凌冰冽的眼底有宠溺的柔和,说道:“好,女儿,你说是女儿便是女儿。”
卿尘失笑,突然抚着胃部皱眉。夜天凌紧张的看着他,眼中满是询问。卿尘苦着脸,却俏生生的扬起睫毛:“我觉得……饿了!”
夜天凌怔了怔,随即笑着将她从榻上捞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千月坊的点心是没有了,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合你胃口。”
卿尘惊道:“这样怎么行!”
夜天凌大笑,不理她抗议。廊前一阵浅笑嬉闹,遥遥送入阳光媚丽,暖风微醺,已是春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风暗度玉门关,关外飞沙,关内轻柳,野花遍地闲。
如云的柳絮,纷纷扬扬,似天际的飞雪蒙蒙,又多了暖风缱绻,扑面而来,绕肩而去,微醺醉人。
此时的天都应是浅草没马蹄,飞花逐水流的春景了呢,卿尘闲坐中庭,半倚廊前,抬手间一抹飞絮飘落,轻轻一转,又随风而去。她抬头,浅笑看那白絮轻盈如飞,自在逐风,淡金色的阳光下,她脸上那入骨的温柔醉人,碧潭微漾,花落无声。
身前的乌木矮案上散放着素笺竹笔,通透温润的玉纸镇轻压着笺纸一方,微风流畅,如女子纤纤玉手掀起纸页轻翻,偷窥一眼,掩笑而去。
雪战凑在卿尘身边窝成一团,无聊的扫着尾巴。雪影不知跑到哪里去嬉戏,转瞬溜回来,一跳,不妨踩到那翠鸟鸣春的端砚中,小爪子顿成墨色。往前走去,雪笺上落了几点梅花小印,卿尘扬手点它脑袋,它抬爪在卿尘手上按了朵梅花,一转便溜了个不见踪影。
卿尘啼笑皆非,便将那笺纸收起来。斯惟云自湖州的来书,大江沿岸时逢春汛,治水的担子着实不轻。但此次来信斯惟云却并未多言水利,反而频频提起韩青。
韩青在凌王府一待已是年余,去年秋闱,他得夜天凌应允回湖州应考,因已无家可去,卿尘便修书引荐,请斯惟云略加关照。
秋闱收试,湖州巡使顾平章对韩青的才华极为赏识,原已定了要将他点为头名。夜天凌早已料知,遣人传话,务必令韩青落榜。顾平章无奈,只得将韩青点在解试三甲之外,只挂了个州试入围的虚名。
此事顾平章自不会对韩青言明,斯惟云本以为韩青莫名受挫,必然情绪消沉。谁知韩青却泰然自若,一边仍旧研习诗经时策,一边虚心向他讨教治水方略,一有空闲便随他上大堤下江河,事事定要弄个明白,更是发下永治大江的宏愿。因为用心,人又聪敏,学的便极快,斯惟云对这个半是弟子的少年另眼相看,信中不免替他惋惜功名。
卿尘再将信看了看,取纸润墨,落笔回书:“……少年得志,未必幸事,玉器尚需雕琢,国器则必然。观韩青应试之文,锦绣有余,老练未足,时策见解仍不免浮躁冒进,犹待历练。然错失功名,坦然无怨,静心求学,志存高远,实不枉殿下所识。君且拭目以待,此子他日玉带加身,登堂入阁之时,当忆今日之语……”
写完之后,置笔一旁,罗衣逶地,春衫隐隐,她半阖上眼,似在享受阳光的煦暖。高高的枝叶间绽开手掌大的翠色,不时发出沙沙细响,光阴半洒轻轻晃于眼前,是惬意的温凉。
雪战本来安稳假寐,无奈雪影总在旁打转,闹的它也不安生,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间支棱起耳朵。
卿尘仍和着眼,入耳若隐若现的有马蹄声,马儿轻微的打着响鼻,夹杂寥寥数语的交谈,剑甲铮铮,在靴声间磨蹭碰撞,不期然惊的飞鸟叽喳。她可以想像有人大步流星穿过庭院,飞扬的剑眉,墨黑的眸子,削薄的唇锐着一丝坚毅,正配那轮廓分明的脸庞。
唇边一缕笑意还不及漾起,他清冷而熟悉的气息便占满了四周,卿尘微微睁眼,夜天凌低头看着她,星眸深亮,薄唇含笑。
她懒懒的起身,夜天凌握了她的手,有些不满:“外面还凉,不要坐的太久。”
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往她身上一罩,挽着她入内去:“今天好吗?”
卿尘微笑道:“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了。”
可达纳城破之后,天朝驻军此处,以为大营,同时出骑兵穿瀚海,趁势发兵西突厥。
夜天凌此次亲自领兵,在玉奴河发源地尧云山境内大败西突厥的军队,斩敌两万有余,俘虏三万人,其中包括西突厥右贤王赫尔萨和射护可汗的大王子利勒。西突厥经前年一役败北之后,国疲兵弱,大片土地被东突厥借机占领,此时面对玄甲铁骑更无异以卵击石。
可达纳城破当日,因有木颏沙拼死断后,始罗可汗侥幸得以逃脱,流亡西突厥。
当初虞夙为抵抗天朝大军,暗中拉拢东西突厥暂修友好,歃血为誓,订下三分天下的盟约。此时虞夙兵败身亡,盟约便成了一纸空文,射护可汗记起多年宿怨,耿耿于怀,当即发兵追捕始罗,将其生擒活捉。
如今天朝挥军临境,玄甲军余威未消,再添连胜,西突厥一国上下人心惶惶,朝中众臣皆以为战之必败,不如求和。
射护可汗亦觉走投无路,只得遣使者押送始罗面见凌王,请求息战。
使者入营递上降表,夜天凌峻冷睥睨,不屑一顾,若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早已翻脸无情。但始罗可汗却没那么幸运,当庭便被斩首祭旗,称霸漠北数十年一代雄主,含恨命陨。
西突厥使者吓的瘫软在地,夜天凌掷下话来,“给你们五日时间调军备战,最好准备充足,别让本王失望!”
使者捡得性命,屁滚尿流仓惶回国。射护可汗得知回复,仰天悲叹——天亡突厥!
莲步轻移,卿尘随夜天凌入了室内,却仍是觉得身上懒懒无力,随意便靠坐在榻前。
夜天凌自己动手脱去甲胄,仰面躺在她身旁,闲散的半闭双目,浑身舒展。
卿尘以手支颐,凝眸看着他,只觉他今日心情似是格外好,都不像是带了兵刚回来的人,清俊而愉悦的眉目,看的人暖融融,笑盈盈。秀发散落身前,她玩心忽起,牵了根发丝欲痒他。他看似毫不察觉,却在她凑上前的一刹那大力将她揽至怀中。
“哎呀!”卿尘惊声失笑,挥拳垂他,夜天凌笑道:“转什么坏心思?”
卿尘撇嘴,枕着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夜天凌胳膊收紧,环她靠近自己。卿尘奇道:“今天遇着什么事了,这么好心情?”
夜天凌惬意的扬起唇角,“也没什么,回来时和万俟朔风深入尧云山,沿途逐草驰骋,十分快意。尧云山往西相连昆仑,山湖连绵,云雾缭绕,景色奇特。听说如此一直西行,冰封千里处却有湖水经年不冻,缥缈似仙境一般,被柔然族称为圣湖。原来母妃未嫁之时常在山中游玩,我带了尧云山的山石回来,回天都送给母妃,她说不定会喜欢。”
卿尘道:“你该再去圣湖盛一罐水,有山有水,便都全了。”
夜天凌摇头:“我没往圣湖那边去,等你身子方便了我们再去。清儿,天高地广,任我笑傲,那时我要你和我一起。”
卿尘柔声道:“好,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你就是了。”
夜天凌笑说:“人间美景无尽,足够你我纵马放舟,黄泉就不必了。”
卿尘仰面看着帐顶,一边笑着,一边哼唱:“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低柔的嗓音,婉约的调子,如芳草清新的江南,一枝梨花春带雨,小桥流水,莺燕芳菲。
夜天凌听着,扭头盯着她笑问:“不是说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我,怎么还让我等?”
卿尘道:“怎知道是你等我,若我等你呢?”
夜天凌微皱了眉,道:“这话我不爱听。”
卿尘道:“那你说的我也不依。”
夜天凌故作肃冷,将脸一沉:“冥顽不灵,不可教也!”
卿尘做了个鬼脸:“谈崩了!”
两个人四目相投,对视不让,突然同时大笑起来。卿尘俯在夜天凌身上闹够了,俩人止了笑,四周仿佛渐渐变得极为安静。
罗帐如烟,笼着绮色旖旎,卿尘只觉得夜天凌看过来的目光那样清亮,似满天星辉映着湖波清冽,他淡淡一笑,那笑中有种波澜涌动,任是无情也动人。
意外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她微微一动,忽然脸上浮起一抹桃色媚雅。
夜天凌哑声低语:“不是说过了三个月便不碍事了吗?”
卿尘轻轻点头:“你轻点儿,别伤着孩子。”
夜天凌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小腹,俯身看着她,那专注和深沉几欲将人化在里面,切实的热度在人心底搅起明明滟滟的暖流,叫人无处可逃。
一缕乌发萦绕卿尘耳畔,雪肤花貌,明媚动人。
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俯身吻上她柔软的唇,却听外面卫长征的声音传来:“殿下!”
夜天凌一怔,无奈的撑起身子,卿尘挑眉看他,不由掩唇而笑,简直乐不可支。
夜天凌瞪她一眼,清了清声音:“什么事?”
卫长征回道:“白夫人她们已到行营。”
“哦,”夜天凌道:“知道了,让她们过来见王妃。”
卫长征应声而去,卿尘诧异道:“白夫人?”
夜天凌笑道:“走,看看去。”
俩人步出内室,白夫人、碧瑶带着几个年轻些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外,纷纷上前问安。
碧瑶见了卿尘,快步上前叫声“郡主”,满面喜色,白夫人等亦笑的合不拢嘴,卿尘对夜天凌嗔道:“你把白夫人她们都接来,竟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夜天凌笑了笑,说道:“是皇祖母得了喜信着急,本打算着先送你回伊歌,但沿途又不放心。白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照顾起来稳妥,碧瑶又是跟你惯了的人,有她们在身边,凡事都方便些。”
卿尘道:“这一路过来少说也要大半个月,倒叫你们受累了。”
白夫人打量卿尘着一件月白云锦罗衣,外罩一袭水蓝色透青云裳,眉目从容,潜静含笑,虽三个多月的身子还不太显,但细看下人已比先前在天都时丰腴了些许,眼底不期流转的那丝娇媚神韵更似杏花烟润,粉荷垂露,分外的动人,笑问道:“王妃身子可好?太后那里百般不放心,指了宫里两个有经验的老姑姑命她们一并前来,过会儿便来见王妃。”
卿尘微笑道:“这可真是劳师动众了。”
碧瑶正命侍女们将带来的东西送进来,回头道:“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宫里都有恩赏出来,哦,对了!”她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卿尘,轻声道:“这是贵妃娘娘令冥魇送来的。”
卿尘伸手接过,有些好奇。打开牡丹色的轻绢,手心中是一个平安符,看去颜色已有些古旧,普普通通的缎面,平织云纹,打着如意结的绦子,寻常佛寺中都能见到。
白夫人在旁看着,突然说道:“这……是不是殿下儿时戴过的那个?”
夜天凌皱了眉,略有些迷茫,“什么?”
白夫人笑道:“看着像是,不过殿下当初好像是弄丢了,我也说不确切。”
卿尘凤眸淡扬,揄挪他道:“这么丢三落四?”却见夜天凌突然轻轻一笑,笑中有些黯然。
若不是白夫人提起,他还真未必愿意记起这个平安符。
是十岁那年的生辰,依天家惯例,皇子们生辰向来要在母妃宫中赐宴,然莲池宫终年的冷清并未因四皇子的成长而有丝毫改变,作为母亲的莲妃,如瑶池秋水寂冷的冰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往年一样,赐宴设在延熙宫,因着太后的宠爱,席间热热闹闹,年少的夜天凌亦颇为开心,直到莲池宫来人,送上了这道平安符。
朱漆描金的圆盘,暗黑的底子托着这么一道吉符。内侍上前接过来呈至四皇子面前,近旁也不知是谁悄悄说了句:寻常佛寺到处都有,宫外有点儿头脸的人家都不去求这样的吉符,莲妃娘娘够不经心了。
却更有人接茬:往年连这也没有,今年倒奇怪。
极轻数句闲话,偏听在了他耳中,年少气盛的皇子按奈不下心中那股傲气,宴席刚刚结束便独自闯去了莲池宫。
说“闯”,是因为莲妃的侍女传了“不见”的话出来,他听了更添气恼,径自大步入内。轻烟薄雾般的垂纱后,他冠绝六宫的母妃半着侧身,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那令日月无光的容颜遥远而陌生,仿若隔着万水千山。
青莲缠枝的香鼎,迷蒙的淡烟,袅袅缠绕。
那一刻冲动的怒气忽尔不再,取而代之满心的苍凉,他在空旷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将那平安符放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转身的刹那,莲妃在幕纱内凝眸相望,那静漠眼中的情绪他当时未懂,多年来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
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莲池宫,也是他记忆中,最后的一次冲动。那年秋天他随衍昭皇兄初经疆场,自那以后开始屡经征战,便是伊歌城亦去多留少了。
卿尘拿起这个平安符,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细打量,发现这吉符竟是个小袋子,倒置过来轻轻一顿,竟从里面掉出了另外一个吉符。
银线织底,精工细作,不同于一般的工艺,两个小小的和田玉缀,雕成精致的双锁系在柔顺的丝绦上,似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而呈现出润雅的光泽,触手温凉。半寸见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纯金丝线绣了几个小字,不是汉字,她不懂,抬头去看夜天凌。
夜天凌伸手接过来,一见之下,心中微微震动,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绣了“喜乐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
一针一线,丝丝入扣,带了岁月的痕迹,深刻而繁复。他一时间心潮翻涌,几难自制,将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头躲避了一下卿尘探询的目光。
昔日孤傲的少年,怎会猜透母亲的心,他甚至不可能耐下性子去体会。而如今,他愿用漠北广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江山博母亲一笑,但愿从此慈颜舒展,得享欢欣。
过了许久,心中情绪稍稍平复,他垂眸,伸手掠起卿尘散在肩头的长发,将平安符替她戴在颈中。
卿尘道:“是给孩子的吗?”
夜天凌点头:“嗯。”
“那你怎么戴在我身上?”
夜天凌缓缓一笑:“是母亲给孩子的。”
卿尘听得糊涂,待要再问,见卫长征自外面进来,像是有事,便暂且放下了话题。
白夫人和碧瑶知道定是有事要谈了,一并告退。卫长征上前回道:“殿下,前几日长定侯上书弹劾邵休兵,紧接着光禄卿吕越抖出军中大将涉足私盐买卖的诸多证据,朝中有旨,命革除钟定方、邵休兵、冯常钧三人军衔,即刻押送回京受审。”
“哦?这么快?”夜天凌眉梢微挑:“那边怎么说?”
卫长征道:“七殿下对此未有任何表态,只调派了其他人督运粮草。不过听回来的人说,巩思呈之前曾恳求七殿下设法保全三人,想是未得应允。”
卿尘返身坐在一旁,唇角淡笑冷冷。
巩思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擅作主张。夜天湛温和宽容,但绝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摆布,在某些需要的时候,他的绝情狠辣未必逊于夜天凌。邵休兵等三人是决计保不住了,巩思呈也算略有眼光,想必也已看到了今后的路。
夜天凌点了点头,问卫长征道:“粮草到了多少?”
卫长征道:“第一批已过蓟州,大概最迟后日便可抵达,七殿下接连召见了诸州巡使,亲自督办,想必不会耽误五日后发兵突厥。”
夜天凌淡淡说道:“很好。”
此时外面远远传来些许喧哗,夜天凌一抬眸,眉梢微紧。卫长征转身出去,召来当值侍卫一问,回来道:“殿下,是侍卫们在和木颏沙较量武艺,说起来木颏沙伤势已痊愈,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夜天凌沉思了片刻,“带他来这里见我。”说罢一停,看了看卿尘,再道:“去行营吧。”
卿尘微微一笑:“人都救了,你还怕我不高兴吗?带他过来吧。”
夜天凌一扬唇角,对卫长征示意,不过片刻,卫长征带了木颏沙进来。
木颏沙入内后也不跪拜,也不行礼,昂首站着,直与夜天凌对视。夜天凌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暂且未发一言。过了会儿木颏沙有点儿耐不住,皱眉一扭头,冷不防看到卿尘正坐在近旁不远处。
一双清灵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他猛地一呆,张了张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道:“多谢王妃那日救我性命!”
卿尘黛眉轻掠,淡然看过去,仅仅笑了一下,未言。
木颏沙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便对夜天凌大声道:“你的武功我服了,你的王妃也救过我的命,但是你想要我归顺天朝,我却不肯,要杀要剐,你早早痛快些吧!”
夜天凌俊眉轻扬,似笑非笑,似是想了会儿他的建议,说道:“你这一身功夫,倘若杀了,还真有些可惜。”
木颏沙道:“你想怎样?”
夜天凌道:“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为何不肯归降天朝?”
木颏沙冷脸道:“你要我替你打仗,去杀突厥人,我自然不肯。”
夜天凌道:“我未曾说过要你上阵打仗,这仗你打不打,突厥的结果都是一样。”
木颏沙道:“不打仗,干什么?”
夜天凌言语平淡,说道:“我随身近卫中一直少名副统领,你可有兴趣试试?”
木颏沙不由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方问道:“你……你敢用我做近卫副统领?”
夜天凌淡淡道:“如何不敢?”
木颏沙道:“难道你不怕我刺杀你?”
夜天凌峻冷凝视于他:“我既用你,便不做此想。”
木颏沙尚未答话,卫长征上前一步,匆忙道:“殿下……”
夜天凌抬眼扫去,他收声不敢再言。王府近卫向来负责凌王与王妃的安全,责任重大,非极为可信之人不得任用,木颏沙身为敌将,一旦真有行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他焦急的看向卿尘,想请她相劝夜天凌,卿尘笑了笑,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木颏沙此人,是为良将,要用,也只有夜天凌敢如此招募。他既惜此人才,她岂会从中阻挠?他要救,她便救,他要冒险,她便陪他冒险也就是了。
这份坦荡不疑,交以生死的信任,这份笑谈无畏,从容睥睨的霸气,她望向他,缓缓而笑。
终于,木颏沙沉默了许久,说道:“我现在知道可汗为什么败在你手中了。”
夜天凌傲然一笑,那目光早已将他看的通透:“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去留自愿。”
木颏沙问道:“你不杀我?”
夜天凌道:“我没有滥杀的习惯,你去吧。”
木颏沙低头无语,退出时走了几步,突然回身以手抚胸,对夜天凌行了个突厥人极尊贵的重礼,方才离去。
夜天凌转而看向卫长征,卫长征明白其中意思,虽心里并不赞成,还是举步跟上。多年来如何不清楚主上说一不二的性子,如此一来,以后说不得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了。
他门还未出,迎面有侍卫带着个人匆忙上前:“卫统领,天都八百里急报!”
卫长征见是急报,不敢怠慢,再看信使服饰竟是宫里出来的,彼此招呼一声,即刻代为通报。
信使入内奉上急报,卿尘见八百里加急用的白书传报,心中隐隐不安,却见夜天凌拆开一看,神情遽变,竟猛地站了起来。
少见他如此失态,卿尘着实吃了一惊,忙问道:“四哥?”
如雪的薄纸自夜天凌手中滑落,她低头只看到四个字——莲贵妃薨。
====================
孤星蔽日:其芒盛,天合无双,亲者去,近者离,虽日月而蔽之,孤绝独以终……
小凌啊,你命不好……
子欲养而亲不待
细雨霏霏铺天盖地,风一过,斜引廊前,纷纷扬扬沾了满襟。
远望出去,平衢隐隐,杳无人踪,千里烟波沉沉,轻舟独横。祺王夜天灏立在行驿之前,看向风平水静的渡口,绵绵密密的小雨已飘了几天,几株粉玉轻盈的白杏经了雨,点点零落,逐水东流,江边经历了多年风雨的的木栈之上亦缀了片片落樱,素白的一片,恰如天都合城举哀的清冷。
夜天灏微微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想那莲贵妃容冠天下,风姿绝世,却如今,一朝春尽,红消香断,花落人亡两不知。
四弟他们说是今日到天都,却已过晌午仍不见船驾靠岸,想是因为风雨的天气,卿尘又不能劳累,所以便慢了些。
夜天灏儒雅温文的眉宇间覆上一层阴霾,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昔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那深深的担忧在远望的目光中却显得平淡。
是自尽啊,莲池宫传出这消息的时候,正逢早朝议政。他沉稳如山的父皇,高高在上威严从容的父皇,几乎是踉跄着退朝回宫。
大正宫内掀起轩然大波。众所周知,前一日在御苑的春宴上,莲贵妃因态度过于冷漠,惹的殷皇后十分不满,不但当众没给好脸色看,更是冷言责斥了几句。
莲贵妃当时漠然如初,谁料隔日清早却被宫人发现投缳自尽,贴身侍女迎儿亦殉主而去。
冷雨潇潇弥漫在整个莲池宫,深宫幽殿,寒意逼人。
莲雕精致,美奂绝伦,幕帘深深,人去楼空,几丝冰弦覆了轻尘,凄凄然,寂冷。
天帝勃然怒极,痛斥殷皇后失德,几欲行废后之举。殷皇后又怨又恨,气恼非常,三十年夫妻,三十年恩宠,却说是母仪天下享尊荣,到头来锦绣风光尽是空。
镜中花,水中影,莲池宫中那个女人才是真正万千宠爱于一身,夺了日月的颜色,只叫后宫粉黛虚设,空自繁华,
废后,非同小可的事,举朝哗然。殷皇后自天帝龙潜之时便随侍在侧,素来品行无差,岂能为一个本就不该出现在大正宫的女人轻言废黜?
殷家一派接连肯奏规劝,以期平息天帝之怒,而朝中自然不乏别有用心者,意图扳倒皇后这个殷家最硬的靠山,一时间纷争激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最应该落井下石的左相凤衍却上了一道保奏皇后的表章。
当年诚敏皇后在世时,尚为贵妃的殷皇后与之明争暗斗,凤家与殷家各为其主,难免互不相让。本来凤家因诚敏皇后位居中宫,颇占上风,但自诚敏皇后去世后,殷贵妃执掌六宫,一时无人盖其锋芒,殷家水涨船高,时常压制凤家。如此良机得以扳倒殷皇后,殷家本来最担心的便是凤衍借题发挥,谁知凤衍竟上了这么一道表章。
言辞恳切,情理并茂,如同一个平坦的台阶送到了天帝面前。
辅国重臣的话,份量还是非同一般的,群情汹涌,顺势而止。
右相许克宗事后回思,不由冷汗涔涔,凤衍啊,凤衍,他是早看出天帝不过一时迁怒,并非决意废后,将圣意揣摩在心,通透到了极致,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亦能放手,必是有了更好的决断。斗了这么多年,他此时竟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群臣却更看了个清楚,就如当初一意孤行、娶嫂为妻一样,从登基之时至今,莲贵妃在天帝心里的份量始终没变,因此便有不少人想到了凌王与储位。
但莲贵妃毕竟不在了,皇后虽然受了委屈,却想来也合算。母妃薨逝,做皇子的无论身在何处必要回京服丧,漠北战事已箭在弦上,如此一来,几十万兵马的指挥权风水轮转,便尽数落在了湛王手中。比起那反复无常的恩宠,这是实实在在的兵权啊!
斜雨扑面而来,一阵微凉。身后的侍卫轻声提醒:“殿下,不如到驿馆里面等吧,凌王殿下他们想必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
夜天灏点了点头,却只随意踱了数步,突然记起身后尚有礼部、皇宗司等一同前来的几名官员陪着,便对侍卫道:“请几位大人入内去吧,不必都候在这里。”
然而他不走,自然无人移步,他微微一笑,便负手往里面先行去了。
驿馆内早已备了热茶细点伺候,夜天灏只端了茶盏沾沾唇便放下了。许是因为此来毕竟带着丧事,众人显得有些沉闷,但多数心里都在掂量着即将到京的凌王,偶尔有人低声交谈几句。
朝野上下对皇族妄加猜测的事夜天灏早已见怪不怪,他只安静的坐在那里握着茶盏,平和的眼睛始终望向窗外。
粉雨细扬,眼见是要停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四弟回来会做如何打算。天家这无底的深潭,处处透着噬人的漩涡,他自里面挣扎出来,是经了彻骨的痛,舍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便如此也还是常常不得安宁。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啊!若没有冷硬如铁的心志,那便是一片令人绝望与疯狂的死域。
“殿下!”侍卫的声音打断了夜天灏的沉思,“凌王殿下的船驾到了!”
终于到了,夜天灏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雨势已收,天空中阴云蒙蒙,缓缓随风而动,江水滔滔,不时拍岸而去。两层高的舟驾在其他小船中显得格外醒目,夜天凌正回身亲自扶了卿尘下船,轻风飒飒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四弟!”
夜天凌转身,携了妻子上前见过皇兄,夜天灏抬手虚扶了一下:“原以为你们上午便该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凌道:“有劳皇兄惦念,一路顺利,只是卿尘辛苦些。”
卿尘身上搭着件云色披风,容颜清瘦,乌鬓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衬在发间,只显得素淡雅致。她安静的立在夜天凌身边,闻言淡淡一笑,却见皇宗司来人已将孝衣备好奉上,白麻斩榱,按例制母丧子归,尊礼成服,是要先戴了孝仪才能入天都。
捧着孝仪的内侍趋前跪下,恭请凌王与王妃入孝。夜天凌垂眸看了看,淡淡说道:“不必了。”声音漠然冰冷。
皇宗司与礼部的官员在旁听着,同时一愣,虽说凌王与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毕竟不是孝服,于情不符,于礼亦不合。
“四殿下……这恐怕……”礼部主事匡为谨慎地提醒了一声,被夜天凌抬眼看来,心底微凛,顿住,后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灏。
夜天灏虽心知四弟与莲贵妃素来隔阂,却对他这番绝情也着实无言,沉吟一下,对匡为轻轻挥手,命他退下,问夜天凌道:“贵妃娘娘已移灵宣圣宫凝和殿,四弟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宣圣宫?”
夜天凌扭头看向卿尘,似是迟疑了片刻。卿尘正自轻浪翻涌的江面上收回目光,与他略带关切的眼神微微一触,开口说道:“去宣圣宫。”
夜天凌略作思忖,点头道:“如此便请皇兄与他们先回吧。”
匡为等只觉得不知为何,今日凌王身上似有一种冷冽比平常的静肃更叫人心里忐忑,听到此话,下意识的同时松了口气。
苍穹低沉,乌云细密,金顶碧瓦的凝和殿似是隐在轻雾蒙蒙的阴霾中,寂静而庄穆。
殿前殿后,原本雪压春庭的梨花早已过了花期,随着几日淅淅沥沥的雨,满园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一缕花魂杳然,暗香盈余。
所有的内侍宫娥都被遣退,越发显的这宫殿庭院静悄悄无声。朱栏撑着飞檐,孤单伸向灰蒙蒙的天,汉白玉的石阶飞云雕花,被雨水冲洗的分外的白亮,看过去,略微有些刺目。
卿尘与夜天凌一同行至殿前,举步迈上玉阶。夜天凌走的极慢,沉默的看着前方,这神情看在刚刚小心退出的内侍眼中只觉得平静异常,身不披孝,面无哀色,唯有无尽冷然。
迈上最后一层台阶,卿尘微微抬头,隐约只见殿中白纱静垂,望去如一片白茫茫的海,安静的叫人觉得要走入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夜天凌突然停步不前,卿尘多迈了一步,回身看他。只见他抬手扶着白玉栏杆,站在了大殿门外,猝然闭目。
卿尘能感觉到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为用力,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极轻的颤抖,却牵的人心口蔓延出疼痛。他的手握成拳,狠狠压在冰冷的玉栏之上,一缕鲜红的血液很快自他的指间蜿蜒而下,在飞云缭绕的雕栏上勾勒出一道血痕。
“四哥!”卿尘轻呼一声,握了他的手迫他松开,他掌心是一朵晶莹的莲花玉坠,净白的莲瓣沾染了血色,带着一抹轻艳的红晕,美丽非凡。
卿尘忙自怀中取出绢帕替他包裹伤口,心疼至极,却又不忍出言责备他。夜天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交错在绢帕之间,一点刺痛的感觉此时像涌泉喷薄,极快,而又极狠的覆没了他所有的意识,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下意识的握拳,卿尘将手指轻轻的放在他掌心,隔着那绢帕依然能感到柔和的温度,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柔声道:“四哥,你握着我的手。”
夜天凌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看向她,她的目光如一脉碧水澄澈,带来暖暖平和的温柔,覆落于他鲜血淋漓的心间。他哑声说道:“清儿,我不进去了,你帮我……把这个莲花玉坠给母妃。”
卿尘并不反对,徒增伤悲,何苦相见,她将玉莲花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母妃看了会心疼。”
夜天凌紧抿着唇,缓缓转身,卿尘便独自往凝和殿中去。
莲贵妃的棺柩用的是寒冰玉棺,整块的寒冰玉石稀世难得,皇族没有这样的先例,连当年诚敏皇后大丧也无此殊荣。然天帝降旨之后,举朝上下却竟无人反对。
或许真正在每个人的心中,也唯有莲池宫中无双的容颜配得上这玉洁冰清,或许人人也都想将这绝代的风姿留存,任岁月无情,沧桑变幻,这一份沉睡的美丽,永远都不会老去,永远都不会凋零。
清透的寒冰之后莲贵妃静静的躺着,明紫色的宫装朝服衬的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卿尘放轻了脚步,似乎生怕将她从那片没有纷争和痛苦的梦中惊醒,她轻合的双目是墨色分明的浅弧,红唇淡淡依稀带着微笑,这安然的睡颜美好如斯,安宁如斯。时间在冰封般的玉石背后停止了步伐,悄悄的将那风华绝代留驻永恒。
白幔轻舞,深深几许。
卿尘俯身郑重的在灵前行了孝礼,轻声说道:“母妃,我和四哥回来了,你别怪四哥不进来看你,他心里难过的时候是要自己静一静才过得去。母妃,有件事情你听了一定会高兴,四哥将日郭城从突厥手中夺回来了,他还去了尧云山,带了礼物给你。对了,我们在漠北遇到了一个人,他叫万俟朔风,是柔然族六王子的亲生骨肉,也柔然现在的首领。柔然没有亡,漠北的大地早晚有一天会在四哥和万俟朔风的手中变得繁荣富饶,母妃,你放心了吗?”她站起来,取出那朵莲花玉坠,细长的银链碰撞着冰玉,细微作响,“这是万俟朔风托我们带给你的,柔然没有没有恨你,万俟朔风说过,你永远是柔然最美的女子,是他们的茉莲公主。”
卿尘走到寒冰玉棺前,静立了片刻,抬手抚上了那层冰冽的棺盖,稍一用力,棺盖便缓缓的滑动打开。轻渺的雾气缭绕逸出,有种刺骨的寒意顿时扑面而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将莲花玉坠轻轻放在莲贵妃胸前,接着又小心的握着银链替她戴好。谁知莲贵妃原本交叠的衣领被牵动,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于是一道缢痕便显了出来。
极淡的缢痕,却在这雪肤花貌的安宁中格外触目惊心,卿尘心中一阵酸楚,不忍再看,忙抬手去整理,却突然手下一顿,停在了那里。
那缢痕是白练所致,并不十分明显,她犹豫了片刻,皱眉沉思,稍后像是已作出了什么决定,重新将莲贵妃的衣领解开,仔细的看了下去。
缢痕延伸,交与颈后!而在这道略呈郁椒色的缢痕旁边,尚有一道青白而几乎不见血荫的痕迹。
卿尘猛然震动,这绝不可能是悬梁自尽留下的,分明是有人从后面勒紧了白练,然后为造成自缢的假象,又设法将人空悬,从而才会有这样两道缢痕。
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推测,一时间呆立在当场,直到玉棺越发冰冷的寒气使她觉得有些受不住,她才微微颤着手将莲贵妃的衣衫整理好。她扶着玉棺强压下心中震骇,清隽的眸中逐渐浮起冷冷寒意,是他杀,她不相信莲贵妃是自尽身亡,就如途中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通莲贵妃怎会因皇后几句斥责而寻短见一样,这一切都是有人谋划!
是殷家吗?她心中立刻掠过了这样的想法,随即便自己予以了否定。
君子如玉,她所认识的夜天湛虽有他的谋略与果决,却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横夺军权。虽然还有个殷家可能从中作梗,但自从出了雁凉的事情,夜天湛声色不露的真正发了狠意。冥衣楼自天都暗中传来的消息,夜天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首先颇不留情的整饬了殷家,面对他的绝然,就连殷皇后都未敢干涉,这次邵休兵等几员大将被顺利惩处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誉满京华的湛王殿下仍旧翩翩文雅,但他温和背后那把锐利的剑已然出鞘,他首先面对的不是明里暗处咄咄逼人的竞争者,而是已不堪重用的腐朽仕族、高楣阀门。就连夜天凌亦对他壮士断腕般的雷厉风行暗赞不凡,毕竟,这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魄和能力如此处理,更何况稍不留神便会反累自身。夜天湛几乎以一种完美的手段做到了这一点,目前的殷家、靳家以及卫家正一一步入了他收紧的掌心,逐渐容不得他们半分挣扎。
只是对于卿尘来说,当年烟波送爽斋里笑容如云天般明澈的夜天湛似乎一夜间走远,那个闲雅倜傥的男子在玄色的铠甲之后转身,像是戴上了一副精致的面具,所能见的唯有潇洒依旧的淡笑,然而那笑已不是曾经。
如果不是湛王这边的人,那么又会是谁?是什么人竟会用如此狠绝的手段,他们又为什么会选择对莲贵妃下手?
卿尘秀眉微攒,原本奉命留在莲池宫的冥魇自出事之日就失去了踪迹,冥衣楼暗中出动人马多方寻找却至今不见消息。冥衣楼要找的人居然石沉大海,这本就是极不寻常的事,何况这个人是冥魇,想来越发叫人不安。
莲贵妃薨,生生阻拦了夜天凌平靖西北的步伐,更重要的是让夜天凌对殷家甚至夜天湛旧愁添新恨,几乎便要到势不两立的地步。
这是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的局,卿尘暗自想着,却又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出有人要杀莲贵妃的动机,那么如果真的为了激起夜天凌与夜天湛之间的争斗,是什么人这样清楚莲贵妃对夜天凌意味着什么?毕竟在众人眼中,莲贵妃和夜天凌之间几乎是形如陌路啊!
四周寒意越来越重,卿尘逐渐觉得冷的厉害,快步往外走去。
一出殿外,便见夜天凌背着身子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天空中乌云压的格外低,他孤独站在那灰色的苍穹之下,白衣萧索,一身的清冷。
冷风推着云层缓缓移动,几丝残花卷过,零星仍见点点雨丝。
夜天凌听到了卿尘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他一动不动的凝望着那毫无色泽的天穹,眼中是一脉深不见底冰封的寂寥。
“四哥!”
风微过,凉意透骨,卿尘听到夜天凌用一种缓慢而苍凉的声音说道:“师父、十一弟、母妃,他们都走了,近者去,亲者离,孤绝独以终,这是孤星蔽日,天合无双呢!”
卿尘心头似是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抵住,泛起隐痛刺骨,她上前一步抓住夜天凌的胳膊,用力将他整个人扳过来面对着她:“不是!什么孤星蔽日,都是胡说的!你还有我,”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还有孩子,我们的骨肉,四哥,你能感觉的到他的,他和我一起陪着你。孤星蔽日,天合无双,都算不到我,我本来就是个异数,我不信你的天命,你说过你也不信的,我还在你身边,你怎么就信了呢?”
夜天凌眸中深深浅浅,幽波荡漾,是难以名述的哀伤,更有一丝复杂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来,他专注凝视卿尘清绝的容颜,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暗哑的声音低低的在她上方响起:“母妃一点儿也不留恋这个世界,她这次是真的不要我了,清儿,我只有你了。”
卿尘只觉得他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她微微挣扎开他的手臂,抬头看去,他削瘦的面容之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消沉,那眼中的阴霾如轻云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颜色,更如夹着冰凌的潮水,沿着她的血液散布,将心头的隐痛一丝丝牵扯。
她几乎是焦虑的在他眼中寻找往日的神采,他只是低头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进心里去,清寂的目光使原本坚冷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柔和,却叫人不由得害怕。她紧握了他的手,近乎尖锐的一扬眉:“四哥!母妃是被人杀害的,她不是自尽!”
夜天凌神情骤然僵住,他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刚刚看过了,缢痕在颈后相交,这不可能是自尽留下的痕迹。事情本来就蹊跷,好端端的母妃为什么要自尽,宫中的冷言冷语她听了一辈子,难道还在乎皇后几句斥责?还有迎儿,她平时最是开朗,怎会眼见母妃求死不但不劝,反倒殉主而去,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们会都想不开?”
这一句句的话,在夜天凌心中掀起难以遏制的悲愤,他眼底的狂怒简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呼啸的流星猛然冲撞天空,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燎原而起,横扫千里。
然而他周身是静冷的,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严邃而凌厉,可以将一切洞穿粉碎,寸片不留。
他双手指节握的咯吱作响,薄唇透出一种苍白的冷厉:“究竟是何人所为?”
卿尘道:“先查当初第一时间传来莲池宫的御医,他若非渎职,便是得人相授,隐瞒实情。”
“冥魇,她不可能毫不知情。”夜天凌冷冷说道:“派出冥衣楼所有人手,冥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在莲池宫行凶的人,必然对宫里情况极其熟悉,也肯定有其他的帮手,要找主凶,便从这些爪牙入手。”
他眼中深光隐隐,犀利迫人。那一瞬间,卿尘重新看到了那个傲视天下的男子,那种滴水不漏的冷静,将所有事握于指掌的沉定与自信,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感觉,她常常倾佩的气度,是那种带给她无尽安全的从容不迫。
风吹进眼中微凉,卿尘轻轻瞬目,只觉得浑身松弛了下来,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曾这样清楚,他原来已经如此深刻的化作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悲欢与共,生死相连,每一丝波动都牵动着彼此,再不可能有一个人独活。
夜天凌手臂环着她的肩膀,抬头时目光如剑,直指苍天:“我夜天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掷下铮铮誓言,与人斗,与天斗,锋芒逼日,透破云霄!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终于回到伊歌城了,战争基本结束,没有硝烟的战火继续燃烧……回头想了想,这根本是西蜀、北疆、突厥,三场战争啊。。。。我居然写了这么长的战争||||
关于虐这个问题,可能想法不同吧,我觉得只要小凌和小尘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即便他们要一起经历死亡和痛苦,流泪和悲伤。
我会很乐意写一些看似完美的东西,但所谓的十全十美就很难。个人认为,一生能得到这样一份爱情,得妻如此,得夫如此,应该已经知足,再者他们以后还有足以傲人的功绩,那么再祈求别的太多的就是贪心了。
我甚至觉得孩子在他们之间都是多余,不过当然,孩子还是会有的,因为亲阿姨们的真人PK还是有一定威胁力嘀~
所以我不会写十全十美的东西,因为得到了就必定要付出,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会越大,大概这也是想要表达的一种观点吧。
我不写十全十美,也不写悲剧,只是最近几章所谓的虐会达到一个极致,亲们可以大量准备板砖,某夜那个……笑纳^^
面对死亡,实际上也不是十分严重的悲痛,活着却要受折磨,才是一种悲哀。所以我只是在自己的标准中选择了最轻微的一种。
十一的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避免了更难自处的局面(好吧我承认嫉妒十一太讨人喜欢~),莲妃的死,对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如果对于他们本身并不是坏事,作为亲人,或许也不需要十分的哀伤。
唯一痛苦多些的可能是小凌,呃……男人啊,多一点儿磨难比较稳重,比较让人心疼,比较能担得起更多的事,也比较会更向成功迈进一步……(以下省略千字,请自动想像……)
人生本就风雨坎坷多,所以才有精彩,也才有感动,就是这样。王子和公主也要披荆斩棘斗过巫婆恶龙,才能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啊~
孤星主天下,覆紫薇七斗,凡光避之锋芒,近宇澄清。然有异星盛芒而伴,纵横成双星镇宫之势,如今其势已成,无人能遏。这个卦像就是他们的结局,此生相携,不离不弃,就这么一个承诺,其他各类生物生死成败不在某夜考虑之中……
更新不快,也不多,但还是常有的,某夜已经尽力了,鞠躬,退场~
呃……飘回来加一句,我们家小湛也要幸福,over~
p.s.前面已经将夜天灏的封号改成了祺王,因为发现和前面皇帝的谥号,重复了|||||||
醉玲珑[下卷]
作者:十四夜
机关算尽太聪明
风过,云动。
深远的宫门前,御林禁卫持戈而立,见到刚回天都的凌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凛,整肃军容,同时行礼。
夜天凌眉梢微紧了一下,稍纵即逝,他只抬了抬手,并不急着入宫,反而在宫门前静立了片刻。现在已是御林军统领的方卓正巡视至此,快步过来,扶剑往前一拜:“见过殿下!”
四周安静,整个禁宫此时无人往来,白玉甬道宽阔地显出一种肃穆下的庄严,巍峨大殿,层叠起伏。
夜天凌垂眸往方卓看去,竟连一句“免礼”也没说,只是负手身后,凝视于他。
那目光中有种压力,方卓不得甚解,抬头看去,夜天凌眼波一动,环视周围:“御林军很好,没让本王失望。”
现在御林军虽已不再归凌王掌管,但当初那些在凌王手中的日子却让每个侍卫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方卓道:“殿下的教诲,我们时刻铭记在心。”
夜天凌眼光忽而一锐,唇角微冷,举步往宫中走去,在他转身的时候方卓听到一句话:“那么也别忘了,御林侍卫一入禁宫,只拜天子!”
雪色的袍角微微掠起,仿佛一道犀利的闪电无声划过,方卓霍然惊觉,才知眼前有何不妥,低声道了句:“末将疏忽!”即刻退开。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响起,瞬间便接近宫门。已经走出数步的夜天凌闻声回头,他眼力极好,穿过幽深的门洞尚隔着段距离便已看见了马上来人,心中竟难以抑制地猛然震动,但只一瞬,却又恢复了平静。
朗目如星,身姿潇洒,是像极了十一啊!但敢在禁宫门前肆意纵马疾驰,除了飞扬不羁的十二皇子夜天漓却还能有谁?
黑骥如风,眨眼的功夫已到近前,十二甩蹬下马,将马鞭一掷丢给了侍卫,大步向前走去,玄衣玄袍,一身犀利。
夜天凌立在原地未动,他走到夜天凌面前站住,盯着他问:“十一哥呢?”
夜天凌深黑的瞳孔紧紧一缩,他再逼问道:“十一哥呢!”
夜天凌脸色有些苍白,过了片刻,他缓缓道:“三个月前的奏章中已经写的很清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十二双拳紧握,喉间因激动而轻轻发抖,他在与夜天凌对视了许久之后,哑声再问:“好,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七哥?”
夜天凌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如极深的夜,隐藏着天幕下所有的情绪,亦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丝毫情绪:“不是。”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十二的意料,他愣在夜天凌的注视下,那目光像在人心上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浇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皱了眉,“那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十一哥?”
夜天凌语调依旧平缓:“统达丧命乱军之中,始罗祭了我灭亡突厥的战旗,史仲侯已经以命抵命,邵休兵等人现在都入了刑部大牢,如果你一定要追究,可以怪我。”
十二眉间蹙痕越收越紧,原本攥着的拳头却松弛下来,稍后,他语中略含歉意:“四哥,抱歉,我不是来责怪你的。”
夜天凌淡淡道:“我知道。”他转身往致远殿的方向走去,十二自后面跟上:“你为何要替七哥开脱?”
夜天凌缓步走着:“我并没有兴趣替别人开脱。”
十二道:“难道不是因为援军迟来,才害得你们被困雁凉?”
夜天凌道:“换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未必能早到一刻,七弟尽力了。”
十二恨声道:“既然殷家动了手,他如何能置身事外?”
夜天凌道:“一个殷家,有些时候并不是湛王府的全部。”
十二一向放浪率性的眼中透出薄冰般的寒意:“但我绝不会放过殷家。”
夜天凌迈上了大殿最一层的玉阶,忽然停步。薄云散开,阳光逐渐耀目,他站在微风飒飒的高处,回身看向十二:“十二弟,不要让苏家卷进任何事。”
十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四哥,自从十一哥和你形影不离那日起,苏家便已站在了你的背后,难道你不知道?父皇早就默许了这一点,难道你也不知道?”
夜天凌神情漠然,不曾因这话而有丝毫震动:“我知道,但我不需要。”说完之后,他转身长步离去,清拔而孤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行渐深的大殿中。
沿着两排飞龙腾云的盈柱走去,轻风缓动,层层悄然静垂的金帷偶尔翻露出繁复精致的绣纹,跨经一道道雕金嵌玉的高槛,致远殿中越来越安静,便显得那高擎在两侧缀珠九枝座上的长明灯逐渐明亮起来。
孙仕上前躬身行礼,夜天凌微微点头,迈入宣室,光洁的黑玉地面上照出修长的影子。
“儿臣,参见父皇。”
云龙金幄之前的广榻上,天帝闭目半靠,“凌儿,是你回来了?”
夜天凌道:“是,父皇。”
“回来了。”天帝似是喟叹一声,问道:“有没有去莲池宫见过你母妃?”
孙仕心中一惊,不禁就往凌王那边看去。地面上倒映着干净的身影,乌靴、白衣,再往上是一片模糊的神情,如层层隐在水雾的背后,看不清,探不透。
却听见夜天凌平定的声音:“回父皇,今日辰时三刻,儿臣护送母妃灵柩迁入东陵,申时礼部的奏报已上呈御览了。”
毫无波澜的答话,竟像是君臣奏对的格式,话音一落,殿中突然泛起一阵令人屏息的寂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天帝道:“哦……朕竟忘了,莲儿已经不在了。”
天帝坐起身子,缓缓伸手拨开半垂的云幄,孙仕急忙上前搀扶,天帝看着夜天凌一身素白的袍子,俊冷的眉眼,半晌,慢慢说道:“凌儿,你像极了你的母妃,天生一副冷性子,倔强得很,也该改改了。”他站起来,挥手遣退孙仕,步下龙榻。
夜天凌静静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天帝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毫无情绪的脸上,“你也像极了朕。”他抬手扶上夜天凌的肩膀,语出感慨。
夜天凌略觉意外,下意识抬起眼帘,心底竟不能抑制的微微震动。他从未想到父皇已如此苍老,与大半年前竟判若两人,那一向威严有神的眼睛此时仿佛被一种莫名的空茫遮挡了光泽,迟缓而毫无神采,眼角的刻痕深深显露出岁月的痕迹,撑在他肩头的手是无力的,几乎要靠他的力量去支撑才行。
原本即便贵为皇子,亦不能同天帝这样并肩而立,但夜天凌却感觉只要失去了这个依持,天帝便随时可能会倒下,所以他只是将眼眸微垂:“父皇。”
天帝似乎是在审视他,继续说道:“莲儿终究是不肯原谅朕,不过她把你留给了朕,很好。”
夜天凌唇角牵着无形的锋锐,像初冬时分湖面上一丝薄冰,微冷。然而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儿臣这次让父皇失望了。”
天帝在孙仕的搀扶下落座:“蜀中安澜,四藩平定,漠北扩疆三千里,你做的很好。”
夜天凌沉默了片刻,“如此兴师动众却未竟全功,儿臣惭愧。”
天帝只挥了挥手,阻止了他另外尚未出口的自责,却问道:“你去过日郭城吗?”
夜天凌道:“儿臣去过。”
“嗯。”天帝轻合上眼眸,缓缓说道:“朕记得,日郭城是很美的地方。”
夜天凌道:“是。”
天帝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极遥远的回忆中。
轻纱飞天,是丛林翠影中一抹如云的烟痕,歌声如泉,银铃叮咚。
古城落日,边角声连天,战旗招展中,又见那临风回眸的一望,雪衣素颜,于黄沙漫漫的天际缥缈。
长案上静陈着一摞未看的本章,最上面一本正是不久前礼部上呈的奏章。透过雕花的长窗,斜阳的影子一点点映上地面,尘影浮动,光阴寸寸,在无声的岁月中回转,流逝。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孙仕谨慎的请问:“凤相和卫相他们都已经来了,今天还见不见?”
天帝睁开眼睛,孙仕再道:“说是有军报。”
“让他们进来。”
见到凌王这时候也在,凤衍和卫宗平多少还是有点儿意外,殷监正心中自然更是平添斟酌。孙仕接过兵部呈上的战报,天帝目光在上面停了停,“凌儿。”
孙仕伺候天帝几十年,闻声知意,转身将战报递至凌王手中,殷监正眉梢一跳。
夜天凌对众人表情视若无睹,将战报展开看过之后,简单地道:“父皇,西突厥亡。”
是捷报,湛王大军连战告捷,大破西突厥王都。突厥一族纵横漠北数十年,至此死伤万千,几乎折损殆尽,少数幸存之人远走大漠深处,流亡千里,从此一蹶不振。天朝铁骑饮马瀚海,驰骋漠北,放眼再无对手。
夜天凌声音中没有丝毫波动,他似是早料知了这结果,天帝亦然,只是在场的几位辅臣跟上了恭颂的场面话。
“唔,”天帝点头沉思了片刻:“战事已久,是时候该撤军了。”
短短数字,却叫眼下心思各异的人猜测纷纭,大军动向关系着军权去留,卫宗平同殷监正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凤衍唇边浮起隐隐冷笑,已抢先说道:“近来大军每月消耗的粮草已令国库吃紧,皇上宽恩,兵息干戈,实乃圣明之举。”
殷监正接着道:“皇上,粮草军需不足顾虑,国有所需,臣等岂敢不鞠躬尽瘁,为君分忧!”
卫宗平亦恭声道:“北疆初定,人心浮动,皇上,此时撤军是不是为时尚早?”
天帝闭目不看他们,对这些话只是听着,似乎另外在等待着什么。众人话落了音,夜天凌将手中战报交还孙仕,方徐徐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北疆一定当借此良机整饬西域,否则便是给吐蕃坐大的机会。那赤朗伦赞非是池中之物,必不甘久居人下,若让他联合西域诸国,则难保不是第二个突厥。”
此言一出,就连凤衍都忍不住看向他,卫宗平等更是难掩那份惊讶。如此制衡军权的良机夜天凌抬手放过,让他们已想好的大篇措词便在此落了空。
剑出鞘,骤然失去对手,一阵轻松之后,殷监正不喜反忧,摸不透看不着的对手,岂不是最可怕?
但无论如何,若能紧紧把持兵权在手,湛王文武风华尽展于天下,便是众望所归了。
此时天帝目光落在了夜天凌静肃的神情中,脸上忽而浮出一笑,越发显得唇角那皱纹更深,“你的意思是兵摄西域?”
“对,兵摄。乘此胜势,整兵过境,以示军威,告诫西域诸国不要有异心妄动,否则突厥便是先例。”
“兵摄,过硬了些,驻军甘州,让湛王出使吧。”天帝重新闭上眼睛:“你们可有异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片刻的静默之后,天帝抬手,孙仕轻轻躬身,众人跪安后依次退出宣室。
站在致远殿的台阶上,凤衍看着凌王修挺的背影在落日的金光中从容远去,向来宠辱不惊的眼中泛起几许深思。几十年朝堂风雨,他太了解天帝了,只是此后,是否也能像了解天帝一样把握凌王的心思?
“让湛王继续统领兵权,震慑西域?”简慢而阴柔的声音,在汐王府的静室中微微回荡,似乎并不着太多的力,却叫人听了心里像被塞进一把冰雪,许久之后仍有丝丝凉意,凝聚不散。
胡三娘慵然倚在近旁,红罗缠腰,长绢逶地,勾勒出妙曼的身段,一双深深美目如丝如媚,她悄声打量着。说话的人坐在汐王对面,一身灰衣洁净讲究,身形削瘦,言行之间毫无情绪牵动,似乎不论谈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平波无澜的表情,与此相比,那只扶在案上的手倒反而更能表现主人心中真实的想法。
净白细润的手,保养得极好,此时修长的中指缓缓叩着桌案,食指却微微弯曲与拇指抵在一起,因用力而使原本柔和的骨节略微突起,这表示手的主人正在思考一个难题。
过了会儿,那灰衣人略一抬眸,一双狭长而妖媚的眼睛闪过,波澜涌动的明光几欲刺目,虽是稍纵即逝,却让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的脸瞬间神姿迥异,生出诱人的蛊惑。胡三娘呆了片刻,一直替汐王揉着肩头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心底竟泛起一股凉意。若这双眼生在了女人身上,不知能颠倒多少男子,勾摄多少神魂,只是生在这样一个男子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安,是太妖异了,连她这见惯风月的人有些都受不住呢!
“殿下,”那人再开口说话,分明是谋士的身份,语气中丝毫没有对主上的恭敬,“你难不成是想和凌王争这一份兵权?”
夜天汐正看似漫不经心地把弄着一柄乌鞘短剑,“兵权是什么份量,庄先生难道不知道?”
庄散柳似乎冷笑了一声,笑无笑颜,连那丝略带讥诮的冷声都叫人听不太清,“我早就提醒过殿下,不要从凌王手中打兵权的主意,别说是你一个,就算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凌王。”
“哦?”夜天汐像是对庄散柳这幅态度已见怪不怪,倒不十分在意:“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庄散柳眼帘微垂,一刃妖冶的锋芒瞬间隐下:“夜天凌三个字,在天朝将士眼中是战无不胜的神,是他们崇拜追随的军魂,什么圣旨虎符,在凌王面前不过是一纸镶了金的空文,一块雕的好看点儿的石头罢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殿下难道至今对自己的对手还这么不了解?”
夜天汐皱眉:“难道就这么看着兵权旁落,无动于衷?”
庄散柳面无表情,一张脸静如死水,只无法隐抑的是眼中几分嘲弄:“殿下想怎么动?论军功,你不及凌王,手中唯有京畿卫尚可一用;论声望,你不及湛王,对阀门仕族毫无影响力;便是单论出身,你还不及济王,定嫔娘娘在宫中三十年了,若不是去年册封殷皇后天帝加恩后宫,到如今也只是个才人。这兵权要夺,也轮不到殿下,除非凌王和湛王两败俱伤,否则殿下你没有任何机会做那个上位者。”
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的话,夜天汐霍然抬眸,目光如剑直刺过去。庄散柳仍旧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那份妖异愈深,阴森迫人。
夜天汐握着短剑的手掌渐渐收紧,额前一道青筋微微一跳,但只短短刹那,他面色便恢复了平定,“既然如此,你岂不是找错了人?”
庄散柳冷眼看着夜天汐克制怒意,语气漫不在乎:“我既找了殿下,便有我的理由。至少殿下你比济王聪明些,也比湛王手段够狠。暗中拉拢长门帮与碧血阁这种江湖帮派,勾结突厥,陷害迟戍,要挟史仲侯,鼓动京畿司和御林军发生冲突,再对太子落井下石,又借天舞醉坊的案子弹劾湛王,不显山不露水,这些事殿下做得天衣无缝,高明!但是想要对付凌王,我早就说过,上马征战,没人能胜他手中之剑,下马入朝,一样也没人能比他多占几分上风。殿下不妨记下我这句话,对凌王,除了用非常手段,别无他途。”
听庄散柳一桩桩旧事清楚道来,夜天汐瞳孔深处缓缓收紧,一抹杀机隐现其中。只是怒气越盛他脸上反而带出几分笑容:“非常手段?比如说莲贵妃?”
“莲贵妃?”庄散柳阴沉的话语透着寒意:“莲贵妃最多只是让凌王的脚步略停一刻罢了,能不能挑起他与湛王相争尚属未知。别怪我没有提醒殿下,那个御医留着夜长梦多,以凌王的手段,早晚会察觉异样,凡事先下手为强!”
夜天汐虽恨极庄散柳说话的方式,却始终在那文质彬彬的面容之上不露分毫。眼前此人傲气凌人是不错,但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难听且刺耳的实话跟着阴毒的主意,至少眼下凌王已折了一条臂膀,再加上丧母之痛……若能扳倒这样一个强敌,简直等于扫清了前进的道路。这个庄散柳显然对凌王有着切齿的痛恨,顾虑非常,也知之甚深。不仅是凌王,朝堂局势但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应变而动,每收奇效。吴州庄家,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号人物,他深思的眼神不由又落在庄散柳那张刻板无情的脸上,逡巡探察,却毫不得端倪。那是精细的人皮面具,惟妙惟肖,几可乱真,虽细看也不是看不出来,但面具这种东西本来也不过就是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也不必在这张脸上多费心思了。
庄散柳知道夜天汐在打量他,却似有恃无恐,并不放在心上,他瞥了一眼胡三娘,傲慢地问道:“殿下身后那个女人应该不是只会捏肩捶腿吧?”
胡三娘与他的目光一触,只觉得像是有只冰凉的手逼到近前,说不出的怪异,定了定心神,水蛇腰一扭,往汐王那边靠的更近些,媚声道:“庄先生,若不是三娘认出了冥魇那个死丫头在莲池宫,你哪里那么容易知道凌王母子的关系?”
庄散柳冷哼一声:“想从莲池宫查出的事石沉大海,莲贵妃人却已经死了,剩下一个活着的你至今拿她没办法。连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都对付不了,殿下当初将你从京畿司的大牢里面弄出来,难道就存了这么点儿期许?”
胡三娘美目微瞪,待要发作,却被夜天汐一眼扫来,又生生忍住。庄散柳看在眼中,视若无睹:“长门帮虽然毁在了湛王手里,但碧血阁完好无损,我所说的非常手段,殿下想必已经清楚了吧?”
夜天汐眼底精光骤现:“你是说……”
“这世上最令人轻松的对手,是死人。”庄散柳丢下这句话,起身道:“殿下既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庄某便拭目以待。不过殿下千万别忘了,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不要动凌王身边那个女人,她是我的。”
夜天汐看着庄散柳扬长而去,待那个狂妄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眼中凶光骤盛,猛然挥手。“嗖”的一声厉啸,他手中的短剑穿过精致的花窗直击中庭,在一株碗口粗的树上没柄而入,惊的几多飞鸟仓惶而起,一时间乱声叽喳。
胡三娘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柔声道:“这个庄散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殿下何必和他动气?”
夜天汐面色阴沉,狠狠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本王总有一天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胡三娘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殿下息怒,待到登临九五的那一日,什么人还不在殿下指掌之间?到时候殿下让他三更死,阎罗也不敢放他到五更。”
夜天汐怒气稍平,反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胡三娘闭目逢迎,主动送上香吻。
春光缠绵中,夜天汐却冷冷睁着眼睛,丝毫没有表露出沉醉于温柔的迷乱,目光阴鸷,清醒骇人。
兵权,叫他怎能甘心放弃!即便以非常手段铲除凌王,篡夺皇位,如今手握重兵的湛王始终都是最可怕的威胁。一旦他破釜沉舟兵逼帝都,仕族阀门又岂会袖手坐视?中枢大乱,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想到,这个目中无人的庄散柳,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搅起这一天浑水?难道仅仅是为了凌王身边那个女人吗?
明朝更觅朱陵路
万里无云的春日,晴空耀目,碧蓝如洗。
阳光极好,透过娇艳含羞的花枝洒开一地碎影明媚,柳色舒展,榆槐成荫,浓浓翠翠已是一片秀润。望秋湖上水光淡淡,暖风如醉微波点点,飞花轻舞,落玉湖,飘香榭,轻轻袅袅,安闲自在。
微风阵阵吹得珠帘轻摇,沿着天机府后殿走进去,巨大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远,安静无声,四处仍泛着些许的凉意。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一人迈步拖沓,一人步履落地却几不可闻,一前一后,深入大殿而去。
细花透亮的冰盏,清清爽爽飘着几朵舒展的黄菊,纤柔的手指衬在似能沁出水来的天青细瓷上,隽秀而雅致。
“凤主,人带来了。”
卿尘静静放下手中茶盏,凤眸微抬,越过冥则那张和他的声音同样古板的脸,看往他身后。
“下官……见过王妃!”
卿尘柔软的唇边露出一丝轻缓的微笑,“王御医,我今天觉得有些不舒服,辛苦你来府中一趟了。”
御医王值今早刚出伊歌城便被拦个正着,糊里糊涂进了凌王府,额前隐隐带着丝冷汗,垂首道:“这本是下官份内之事,但在王妃面前,下官不敢班门弄斧。再说……再说今日下官并不当值,所以什么都没有带,肯请王妃准下官回去拿才好。”
卿尘微微扬了扬头,“若是为此,便不必了,金石针药凌王府中一应俱全,你可以随意取用。此时出了这里,只怕你去得,回不得。”
王值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上面,宁静的殿宇中,一幅长长的紫檀木螺钿嵌边屏风绘着轻云出岫的奇山景致,屏风前凌王妃一身湖色淡装如笼着烟水,清雅的眉眼,沉静的唇角,在那抹清透的目光下他只觉得无处遁形,仿佛心中想什么都被看得一清二楚,连一句谎话都无心再去搜罗,“王妃……下官……下官……”
卿尘徐徐说道:“我要问什么,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凌王府绝不会为难你。”
王值低声道:“下官愚钝,实在不知王妃所言何事。”
卿尘眸光潜静,声音也淡淡:“哦,看来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了,这样吧,不如你先见几个人。”微一示意,冥则转身出去,不多会儿冥衣楼部属抬了几副担架进来,白布一掀,竟是几个已死多时的黑衣人。
王值唬了一跳,颤声道:“王妃……这……这是何意?”
卿尘对几具尸首视而不见,只静静看着王值:“这前两个人是昨晚凌王府的侍卫在你家宅后院截下的,后两个是死在伊歌城外,半夏亭。”
听到“半夏亭”三个字,王值浑身一震,匆忙垂下眼睛,身子因惧怕而微微颤动,“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冥则见他一口咬定毫不知情,冷声道:“凤主,将他交给属下吧,半个时辰之内属下定当一字不漏地让他说清楚。”
卿尘笑了笑,说道:“你们那些法子,王御医恐怕经受不住,不过看看也好,难保想起些什么也说不定。”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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