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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起缘飞 发表于 2006-9-12 20:26

仇 师 父

春,大地新绿。

这是一年的开头,充满新生的开头。

春风吹遍大地,唤醒了一切沉睡的事物。

万物苏醒,世界充满了新的气味。


忘仇崖亦是如此。

崖边的新绿,生气盎然。

崖头上,站了个白衣少年…

风吹过,他白色的衣袂飘飘。

少年俊逸不凡的面上,似乎少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多了些深沉。

风,轻抚他的发丝。

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十分专注的凝视着某物。


他在凝视什么?

那是一块碑,一块在崖顶上的石碑,一块没有撰名的石墓碑。


「你果然在这儿…」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恬静而平淡:「在和义父说话么?」

少年颔首,淡淡的「嗯」了一声。

少女也是一袭白衣,瞧着少年的背影…

随风飘荡的白色长袍,乌黑的发尾,并不矮小的身形。

她莞尔道:「义父的心思…果真没有白费…」

她走到了少年身边,也凝视着墓碑,有些悲伤道:「但他的决定…确实奇怪,直到现在,我仍想不通…什么法子不用,为何要如此呢?」

少年闭上眼,吹着清风,嗅着风带来的花香,没有答话。

但闻少女淡淡道:「我不打扰你了,恒,你好好陪陪义父。我先回去了。」

语毕,白衣少女飘然离去。


风,又吹来。

白衣少年睁开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道:「爹,嘉桦来望您了。」


*                *                *

自陈嘉桦有记忆以来,他便是生活在一个叫做「通世门」的大庄院中。从小有娘亲的疼爱照顾和教导,是个懂事的孩子。每日,他习文习武,生活中除了娘亲,还有一个唤作「叔叔」的男人。这个男人,对他不是特别好。心情好时,会陪自己玩玩练练武;心情差时,陈嘉桦绝对不敢出现在他的眼前。渐渐懂事,他才发现自己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爹爹!

曾经,他问娘亲为何他没有爹爹。娘亲没有回答他。陈嘉桦心中纵然疑问,也没想再多问。就这样过,不也蛮好?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虽然在梦中,他总是会梦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背影──那是一个熟悉而充满豪气的背影,但他还是没有多想。于是,他这样平凡的日子继续过着,也没想过会有什么改变。

十二岁的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一天,有个厉害无比的人闯进了通世门,一夕之间杀光了通世门中的人。他杀死了那个叫「叔叔」的男人,也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你最终…还是找来了…」当时,娘亲抱着他,在那最里面的房间内见着那人走了进来,只是含泪道了这句话。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的陈嘉桦只觉得母亲紧抱自己双手一松…「对…不…住…」他的母亲,不知何时,服毒自尽了。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倒下了,倒在他的身边。

陈嘉桦,是通世门唯一生存下来的人。那个厉害的人并没有杀他。见到那孩子的母亲死去后,那人转身便要离开。房内太暗,南宫恒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有当阳光射进来时,瞧清了那人高大的背影…

宽大的肩上挂着有些破旧的黄土色披风,长长乌黑的高马尾吊在头上。不是特别粗壮的手紧握着一柄看来笨重的黑铁剑。虽系着马尾,但头发却仍是有些凌乱。晨曦洒在他的身上,有种莫名的豪气和孤独。

那不是他常梦到的人么?

陈嘉桦由于过度惊吓麻痹了泪腺──他一滴泪也没掉,只是傻傻的瞧着他的背影,只听他严厉带有些哀伤的说道:「孩子,记着,日后好好练武,待你有自信能打败我时,再上忘仇崖找我报仇。」

高大的身影,没落在耀眼的阳光中。黑暗而冰冷的房内,只剩下南宫恒一人在那儿。脚边母亲冰冷的躯体,她散乱的长发和眼角的泪珠,他的母亲已经死去,不再醒来。走出房外,那唤做「叔叔」的男人面容有些扭曲,死在了讶异之中。放眼望去昔日熟悉人们的尸身,他幼小的心中燃起了莫名的怒火──不错,他定要好好习武,他会报仇!

十二岁的孩子,亲手葬了这里所有的人,带走了通世门中唯一的一把宝剑。记得那唤「叔叔」的男人说过,这把剑叫做「灭仇剑」。幼小的手,提起这沉重的宝剑,背负起整门遭灭的仇恨。

踏上江湖,他立志要打败每一个人。原本就有武学底子的他,处处找人挑战。刚开始不免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好几次都生命垂危,但他都自己熬过来了,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他坚强的活了下来──他要报仇,他绝不能在这里就倒下!就凭着这颗强烈复仇的心,他一年一年的成长,在痛苦和孤寂中存活下来。

现在,他已不用再受屈辱,不再挨打。他不用在黑暗的夜中独自痛苦着,也不用在垂死之际挣扎。因为他已经成功,他已经打败了全江湖的人。不管是小毛贼还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全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从所有不同的人身上学来的武功,必能互补不足。但是,还有一个人他没有遇到。那人便是江湖中人口中的隐侠「仇清靖」。

传说仇清靖的剑法妙绝,简单而刚强。他人生得虽不是特别壮,但却能将那把好似有千斤重的铁剑使得得心应手。踏上江湖后,南宫恒才得知有关通世门的评价。

通世门,是被江湖众人唾弃的恶派。门下众人个个擅长掠夺淫掳,而他们的门主,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正是那唤作「叔叔」的人!刚开始,他曾想过要替叔叔辩解,但后来,他不再有这个念头了。

陈嘉桦从小习文习武,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礼。自小活在通世门这个小圈圈里,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他从来不敢多管那叔叔是做什么的,那男人常常对自己很凶,偶尔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他很想问娘亲为什么,但他没有问。现在听到外面的人如此评价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认同。

是了,那男人为人处事之道的确令人嫌弃。

通世门的灭亡,自然成了武林佳话。而那人人传颂的英雄、陈嘉桦的仇人,正是那最强的仇清靖。这几年,在江湖上了解了许多事,得知了通世门的腐朽也得知了仇人的侠气。但是,他仍是要报仇。他承认,那叫「叔叔」的男人并不可怜,但他的娘亲呢?他的娘亲有什么错?为何要逼死他娘亲?即使灭了通世门是替天行道,但他的娘亲有什么罪?

他不懂。像娘亲这么温柔的人为何也该死?为什么,为什么娘亲要和那人道歉呢?

陈嘉桦的脑中清晰的浮现出那人的背影──黄土色破旧的披风飞扬,不很粗壮的手臂握着柄粗大笨重的铁剑。孤寂而又高大的背影,他永远记得。

*                 *                  *

二十岁的那年,他提着灭仇剑上了忘仇崖,去找仇清靖寻仇!

忘仇崖,是个幽美如仙境的地方。那儿四季满开各种野花,长满茵绿的小草和茂密的大树。一路上,溪水淙淙,鸟语花香。南宫恒走在里面,宛如置身仙境,舒服无比。一下子,便上了山崖。离崖顶不远处坐落着一间小竹屋,那是他一路上来见到的唯一一座房舍。这儿,正是仇清靖的住所。

「少侠你是…」出来应门的少女问道。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但瞧上去却别是恬静,很是舒服。

「陈嘉桦。」他淡淡报上名,眼神中有些杀气,又有几分复杂。

听了他的名字,少女全身震了震。见她低下头来,道:「陈公子…请同我来…义父等你很久了…」她的语声有些哽咽。

陈嘉桦随同少女来到了崖顶。那人,便站在崖顶边

没变。还是那样高大的身影,只是先前的黑发已略有灰白。风吹着他黄土色披风。那样豪气依旧,孤寂也依旧。此刻,他笨重的剑插在他身边的土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很是耀眼。

「你来了。」但闻仇清靖淡淡道。他的语声,也丝毫没有变。

「嗯。」陈嘉桦应了一声,突然有种熟悉感。

只见那人转过了──那是一张已有皱纹的俊容,一双明亮而又有些黯淡的双眼。他拔起了地上的大铁剑,举了起来,笑道:「那我们开始吧。」

他的笑,令陈嘉桦心中一颤。那笑似曾相识,还有种别的感觉…那是什么感觉?他的心头泛有阵阵暖意,是阳光的关系么?他不知道,也丝毫没有犹豫。就这样,他要复仇了。

人说高手之间的决斗,往往在几招之内便可见分晓。

他们俩人,正好都是高手。江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强。

仇清靖,孤身一人在半个时辰内便完全灭了通世门──门下数百人各各凶猛好斗的通世门。江湖上没有一人敢挑战他的剑。

陈嘉桦,打遍天下无敌手。惟剩下这位「大侠」还未领教过。

他们俩人,只需一招就能决胜负。他们要比的,是速度,是反应,是决心。

风,徐徐吹过。

少女站在一边的树下,没有瞧他们。只是低着头,在垂泪。

风吹起,两人相隔数尺,相向而立。他们俩相互凝视着对方,等待着开战。

风止,却马上又扫起一阵风──那是剑风,强劲的剑风!

但闻一声巨响,两人又回到了原地,乍似安然无恙的样子。

「你…果然是块料子…进步的如此神速…」仇清靖吃力的道了这句,接着又是一声响,他倒了下去。一边的少女猛然抬起头,见义父的胸前有道血淋淋的、深深的、长长的伤口子。待她哭喊着奔过去时,仇清靖已断气。

陈嘉桦瞧着倒下去的那人,心中一点都不快乐反而阵阵绞痛,莫名的伤感冲到了脑中。

为什么?他报了仇,他应该高兴才是。那人害死了自己的娘亲,害死了他无罪的娘亲,他是恨他的,不是么?他从没好好问过自己,只是麻木的向所有人挑战,盲目的来报仇。

自十二岁的那日起,自娘亲死去的那一刻起,他是为了报仇而生存下去的。要不是他时时刻刻记着要报仇,陈嘉桦怕早已死了。他承认,是报仇令他成为无敌。但目标达成了,他为何一点都不快乐呢?

陈嘉桦怔在那儿,瞧着那白衣少女痛哭失声,良久良久,他才淡淡道了句:「告辞。」

「慢着!」那少女猛然起身,大声道:「请同我一起葬了义父…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陈嘉桦怔了怔,见那少女坚决的样子,只好答应。

他们俩人,就简单而不失庄重的将仇清靖葬在崖顶边。这儿,能望得很远。崖下,便是一片花海。仇清靖的碑上,没有任何文字。

少女跪在墓前,久久没有说话。南宫恒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怪。

他为什么要帮她?他是来报仇的啊!有人如此报仇的么?

他不知道。

突兀的,听到了少女的这么一句话。

「他是你爹亲。」平淡过分的语气,好似一道霹雳打在了陈嘉桦的心上。

「妳说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微有些怒意道。

「他是你爹亲,是你生父,是你素未谋面的爹爹!」少女站起来,大声说道。

「妳骗人!妳凭什么说他是我爹亲?」陈嘉桦也大声道:「都说是素未谋面,谁都可以是我爹。他是我的仇人!是他逼死我娘亲,是他要我恨他,是他要我来找他报仇!」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他若是我生父,为何他要如此?为何他不亲自告诉我?」

「他做的这一切,都只因为…」少女垂首,低声道:「只因你是义父的亲儿…」

不等陈嘉桦启口,少女幽幽道:「你娘…是陈茵,不错吧?」

陈嘉桦怔了怔,冷冷道:「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少女接着道:「有关你娘的一切事情,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陈嘉桦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道:「是。」

少女直直的瞧着他,幽幽道:「你难道就从没怀疑过为何自己没有爹亲?」

陈嘉桦心中一凛,道:「我曾问过娘亲…但她却没告诉我…」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那个女人…果真如此…」

听了,陈嘉桦颇有怒意:「不许用此等口气说我娘亲!」

少女道:「待你知道一切真相后,恐怕就不会为你娘亲说话了。」

不等陈嘉桦反应,她接着道:「为何自小你爹就不在身边,那是因为你娘将你从你爹身边带走,为了去和那通世门的贼人相好。要不是义父当时被害得动弹不得,你现下也用不着亲手杀了他!」

「胡说!」陈嘉桦大声道:「我娘亲不是这种人!妳胡说!胡说!」他不相信,这些对他来说实在太突然。

少女淡淡道:「我所说的是否属实,你自己心中应有个数。你敢说你娘的言行从未令你怀疑?你见着义父从未有过一丝熟悉?见到义父倒下,你就未曾痛心?」

陈嘉桦怔住了,完全怔住了…少女的话犹如一把利刃,贯穿了他的心。

「你最终…还是找来了…」
「对…不…起…」

脑海中,回响着娘亲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出了他熟悉已久的高大背影──飞扬的黄土色披风,乌黑的长马尾髻,不很粗壮的手紧握着那把看似笨重的黑铁剑…

是的,每一次见到那人,他心中总是似曾相识的熟悉;在梦中,也不时的出现那人的背影;在那人倒下的那一瞬间,自己心中那种剧烈的绞痛,都只因为他亲手杀了他,杀了自己的爹,杀死了自己的生父!

痛苦,狂涛一般的袭来。陈嘉桦再怎么坚强,多少次在生死之间徘徊,最终还是承受不了如此痛苦。他跪了下来,全身颤抖。

「为什么?」他嘶哑的声音颤抖着:「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亲手杀他?为什么?」

少女垂首,低声道:「我也不愿…我也不愿啊…这全是义父的意思…我…」

她叹了口气,道:「义父本不要你知道真相,但…但我做不到!」

她也开始呜咽道:「我没有办法看着义父就如此死去…我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知道这一切…你懂么?」

陈嘉桦痛苦的抱着头,道:「为何要如此对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少女哽咽道:「义父说这都是为了训练你,让你能通过自己,成为江湖上的无敌…你在通世门,迟早会变得贼子一般…他不能让你如此…」

陈嘉桦一怔,大笑起来,笑得泪流了下来。他笑得好痛苦。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他大声道:「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人!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对我…就算成了江湖无敌,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的精神开始恍惚…「你是我爹…你该补偿我才是…怎能如此待我…」

少女见了,心有不忍:「陈公子…你别难过了…这一切,都是义父早已安排好的…他死在你手上…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她轻轻的牵起陈嘉桦冰冷的手,柔笑道:「恍如一梦,一切成空。你要振作起来,在此中学到仇恨的可怖。你应代替义父好好的活下去,用你无敌的武功来保护更多弱小的人…这样,义父会很开心的…」

陈嘉桦抬起头,见那少女微笑的脸。她虽不是十分美丽,但笑起来的恬静却令人心醉。她的话,说的不错。一个姑娘家都如此明理,而自己呢?

想到,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给姑娘看笑话了…在下…」手一抽,才发现那姑娘的手仍紧握着。少女不禁面上一红,连忙将手放开。

「这份痛苦…就让它藏在心中吧…」陈嘉桦站起身来,迎着清风:「妳说的不错…我不能沉溺在痛苦之中…」但见他莞尔道:「敢问姑娘芳龄芳名?」少女笑道:「我叫任家萱,两岁时被义父捡着,给取的名儿。今值一十八。」

*               *               *

「爹…您是在是个怪人…」阳光照耀下的忘仇崖绿意盎然,崖下花海的香味淡淡飘来。这儿彷佛是仙境…

少年注视着无名碑墓笑道:「或许…再过一百年,我也想不透您到底是如何想的…」

「恒,我们下山吧!再不快走,只怕天黑之前来不及回来呢!」白衣少女笑盈盈的走来。

少年见她,柔笑道:「萱儿…我们出发吧…」


春风吹过了山崖,绿草摇荡。

阳光的石碑,似乎也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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