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论坛's Archiver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2-24 21:36

古希腊的魔咒------很恐怖的,心脏承受能力不够的请回避!!!

第一章  序言
 
纽约,1920年。

女孩!

她们全是女孩,每一个都是。他站在楼梯顶上,望着下面昏暗的地窖。婴儿们在血、泥浆和污秽恶臭的水里爬行,哭泣叫喊着。母亲们被绑在墙上,虚弱地斜倚着石墙,耷拉着头,半死不活。她们裸露的身体溅满产后出的血,脐带被咬断,从叉开的腿中间僵硬地拖出。

他的视线从一个新生儿挪到另一个身上,希望能找到一个阴茎,但除了小小的阴唇,他什么也没看见。

母亲是正确的,他不是男人。

他忍不住开始哭泣,羞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滑下脸颊,这更增添了他的羞惭。他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抽泣。一个女人不解地望着他,他透过泪帘,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

“全是你的错!”他冲她和其余的女人大喊。

有个女人在断断续续地呻吟。

他哭着走进厨房,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解开水管,把水开到最大,然后拖着管子来到地窖门口,把这条流水的长蛇扔在地上。

他要灌满地窖,淹死她们。

管子里的水顺着台阶倾泻而下,淹没了地上原有的肮脏的浅水坑。三名妇女听见水声后抬起疲惫的头,以为是他在清洁房间。当发现水灌进地窖时,她们的头又耷拉下来,脖子碰着胳膊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望着地窖里的水缓慢上升,不再流泪。泪水早已干了,消失了,他揉了揉眼睛。再过两个小时,地窖里的水就会漫过她们的头,淹死她们。也许需要三个小时。一切完毕之后,他会来把地窖里的水放干,再把尸体处理掉。

他走进厨房关上门,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黑暗狭长的走廊来到窗前。他听到街上汽车的轰鸣和孩子们兴奋的玩耍声。他站了一会儿,凝视着屋外的草坪,意识到他正好站在母亲原来窥探邻居秘密的地方。

一阵颤栗涌过全身。他离开窗户,缓慢地深呼吸,直到自己缓过劲来。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母亲总说他的手对手臂来说太大了,和身体的其他部位不成比例,所以他总是试图把手藏到口袋里或是躲在背后。可此刻他的手看上去不那么大,他怀疑它们是不是越长越小了。真希望母亲能在这儿,他就可以拿手给她看,问问她。

他郁闷地穿过空荡荡的屋子,经过起居室和走廊,下了台阶,发现自己和以前一样,来到母亲的卧室。

他坐在红色真丝床单上,拾起系在床脚木柱上的锁链。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开过窗,房间里依然强烈地弥漫着葡萄酒、香水和性的混合气味。他深吸了一口气,甜蜜,微酸,带有后香味的气息沁人心脾。他环顾房间四周,东方情调的地毯上仍染着原来的血迹,深红色混杂在五色的洛可可式图案中,已变成了暗棕色。大镜子前的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空酒壶,各式沾满尘土的男女内衣零乱地撒在屋里,大多数已撕破,显然是从燃烧着强烈欲望的身体上自愿撕剥下来。

他的目光移到壁橱旁的门前,那些不愿意参与游戏的人会被带到门后的房间。
他起身从床上方的挂钩上取下长柄铜钥匙,把门打开。这是母亲祭神的地方,他不清楚她是如何祭祀的,她一直拒绝告诉他。他只知道母亲需要很多祭品,他曾被迫替她寻找祭品,每次两到三个,有时四个,通常是男性,必要时女性也可以。他还知道这些仪式很折腾,每次都能听见屋里声嘶力竭的叫唤,好像身体被扔到地上,撞在墙上。幸好他们住在大城市里,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如果被别人听见,母亲的祭把就无法完成。

尽管如此,母亲总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在屋里进行祭祖的话,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他站在屋里,慢慢地环视寂静的房间。折断的骨头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就像被人狂乱地胡扔一气一样。骨头很干净,上面的肉全被剔光了。四周的墙壁上画着树,煞费苦心地复制了一片丛林,母亲因此为当地的一名画家破费不少,后来画家和她在房间里呆了两天。

他跨进屋里,深吸一口气。由于没有窗户,屋里的空气让人窒息,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没有卧室里的那样让人舒畅。他朝前走,踢开一块挡路的颌骨。他只负责带来祭品,但从未把他们处理过。母亲祭祀完毕后,除了剔干净的骨头、血和偶尔剩下的小肉块外,几乎没有东西需要扔弃。

他常想参加母亲的祭祀,但她干脆地告诉他不行。直到去年,母亲重新研读了神的预言,才决定在她死后,让他继续这种祭祖,只有到那时,她才会告诉他他该做些什么。

现在他让她失望了。

他想起地窖里的婴儿,一个小时后再去看看她们是不是全部被淹死。

如果还没死就再试一次。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得处理掉那几个女人,这令他很遗憾。当他占有、鞭打她们,强迫她们服从他的意志时,他感到了野性的欲望在她们体内唤醒。这种感觉美妙无比,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到自己是母亲的儿子。

他想占有她们,让她们给他生孩子。

如果她们不能给他生男孩,他就会再试。

一小时后,他回到地窖。女人们都被淹死了——她们的头发披散在肮脏血腥的水面,像扭曲的百合花一一但是婴儿们却活蹦乱跳地在水里快乐地游着。

他吃惊地站在那儿,这怎么可能!

他愤怒地从台阶上跃下,跳进冰冷昏暗的水中,心里江怒不已。他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婴儿的头往水里按,突然感到食指一阵巨痛,他大叫一声缩回手来,放开婴儿。这小东西居然咬了他!他疼得甩甩手,接着把婴儿朝水里按,直到小气泡从水里冒出来才觉得心满意足。

后背又是一阵刺痛,他扭过头来,一个婴儿正在用她钳子一样的手指抠他的背,另一个婴儿抱住他的上臂,牙齿死死地咬着他的皮肤和肉。

其余的婴儿在向前划水,兴奋地笑着,小嘴里长满了细小的牙——
但新生儿是没有牙的。

她们向他扑腾过来,他害怕极了,于是松开第一个婴儿,小家伙迅速咬住他的肚子,他疼得叫出了声。这时有只小手抠进了他的阴囊,他大叫起来。

到底有几个婴儿?他记不清。他想起有一个女人生了双胞胎。他的脚碰到了水底的一个盒子,他奋力推开,想游到台阶边。有个笑嘻嘻的小头在他前面浮上浮下,两只细小的拳头冲向他的眼睛。他用手挡开,在转身的刹那,婴儿又咬住了他的大手。

“救命啊!”他喊道,声音听起来尖细,好像女人。

他不是男人。

“救命!”

没有人听见。

他死在了自己孩子的手里。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2-24 21:40

第二章  纳帕的呼唤
 
他们打算出发离开麦沙镇时,天气已经很热了,太阳还未升起,气温就高达华氏八十度。这是一个典型的八月清晨,狄恩知道,到正午时分,瓦利国家银行旁边的温度显示牌就会闪烁三位数。

他帮妈妈把最后剩下的行李拿进车——装浴室用品的提箱、路上零食的纸袋、咖啡壶——然后站在车门边,妈妈最后一次锁上房门,把钥匙扔进邮筒。离家的感觉很奇特,但他奇怪地发现对即将到来的别离他并不伤感,他希望自己会觉得失落、遗憾,或者是沮丧、孤独,可是他毫无感觉。

这就足够让他丧气的了。

母亲大步走过草坪来到路边。她穿着一件薄薄的背心,几乎罩不住丰满的胸脯,还有一条对于她这种年龄来说太紧的短裤。她看上去一点儿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远远不像。好几年以来不止一个朋友对他这样说,她是他们见过的最性感的尤物。对这种评价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们谈论的是陌生人或者某个人的表姐或姑姑,那就是另一回事,可轮到自己的母亲时……

有时他希望母亲身材臃肿长相平平,穿着和别人的母亲一样邋遢守旧。

母亲打开车门,他钻进车里,越过座椅将她那边的门锁打开。她朝他笑笑,坐在方向盘前,汗水沿着脸颊淌下,在化妆品上留下了细薄的印迹,但她却不把汗擦去。“我们把东西都带齐了?”她高兴地问。

他点点头。
“可以出发了?”
“是的。”
“好,我们走吧。”她发动引擎上路了。

家具已运抵纳帕镇,但他们还有两天的旅程。他们不想一天之内奔波十八个小时,而是要在圣巴巴拉停留,第二天再继续前往纳帕。他们需要一周的时间安顿下来,然后他上学,母亲上班。

车驶过大学和他昨晚与朋友话别的地方。他扭转头去,感到非常难堪。昨晚的告别显得尴尬,不是由于离别的愁绪,而是由于缺乏这种情感。他本想和朋友们拥抱话别,说他们对他是何等重要,自己会如何想念他们,但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曾犹豫、徒劳地想唤起心中的愁绪,可最终不得不放弃,然后像平时一样分手,似乎第二天又会再见。

他想起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要写信。
此刻他开始感到沮丧了。

过了大学,他们驶向腾普和高速路。望着熟悉的街道、商店及路标掠过,他不敢相信真的就要离开亚利桑那州了。

他们轮换着开车,偶尔停下来歇歇。两人在头一个小时里都很沉默,听听收音机,然后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车里的沉闷最终压过了音乐的节奏,于是秋恩关掉了收音机。之前看似正常、自然的沉默突然显得紧张起来,狄恩清清嗓子,试图找话和母亲说。

但是母亲先开了口。

“一切都会不一样,”她瞥了他一眼说,“对我们俩都有好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是我可以重新开始。”
他感到脸在发烧,于是转过头去。

“我们得谈谈。我知道这很难,但彼此交流非常重要。”她试图微笑,几乎还真笑了,“再说,我把你困在了车上,你得听我的。”
他报以心不在焉的笑容。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很多次了,我也让自己失望。我从来都不是你希望中的母亲,也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母亲。”
“这不是真的——”他说。

“是真的,你我都明白。”她伤感地笑笑,“我告诉你,我第二次失业时,没有什么比你眼中的失望更让我伤心了。我恨自己,每次发誓说不要再那样做时,就会有点改变。但是……唉,其实并没什么变化。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好像不能……”她看着他说,“现在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们会在加利福尼亚开始新的生活,我会成为另一个人,你会明白的。我知道对你说不清,但我会向你证明的,一定会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成过去,这对我们俩是个新开始,我会努力的,好吗?”
狄恩点点头。

“好吗?”她又问。
“好的。”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灌木丛。她说得很好听,显然她是认真的,她自己也相信,但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而且还很造作,不知是不是从电影里拈来的。他讨厌自己竟会有这种想法。母亲以前曾给过他同样的保证,但是当她酗酒狂欢,遇见某个男人时,所有的保证便都抛到了脑后。

他想起他们在克利夫兰,在阿尔布克时的日子。

他们一路沉默着来到下一个该停车休息的地方。狄恩下车伸展伸展筋骨,走到驾驶座旁。他倚着车身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搬到纳帕?”

母亲整理了一下背心领口,皱了皱眉,“你是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我在那儿找了工作,这就是为什么。”

“可是你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工作。”
“你不喜欢纳帕?”
“是的,”他承认道,“只是……我也说不清。”
“只是什么?”
“别人搬家通常都有个理由,”他望着母亲,脸胀红了,“我是说搬到某个特别的地方,”他快速补充道,“他们都是在那儿有家,或者在那儿长大,或者他们真的喜欢那个地方,或者是公司派去工作,或者……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理由搬到那儿去。”
“狄恩,”她说,“闭嘴上车。”
他朝她笑笑,“好吧,”他说。

晚上他们住在圣巴巴拉的汽车旅馆,一间有两张床的单人房。
晚饭后狄恩早早上了床,很快入睡。他梦见一条高速路,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高速路,路的尽头有扇红门。他慢慢朝前走,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嗒嗒声,他感到脚下的地柔软、泥泞。而且凹凸不平。他继续向前走,盯着正前方。不敢朝左右两边看。来到了门口,他并不想开门,可他还是将门推开,看见门后有一个通往高处的台阶。

台阶的中央有一条细细的血流缓慢流淌。

他拾级而上,望着脚下,跟着血流找寻源头。他来到一个平台,转弯,又继续向上,血流现在更粗,流速也更快了。

他转过另一个平台,看见在最高的台阶上坐着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美丽金发女孩,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诱人地朝他微笑。

她全身赤裸。

他的目光滑过她的身体,滑过她洁白如玉的乳房和张开的双腿。大腿间长毛的隐秘处正在不停地流着血,顺着台阶往下淌。他慢慢走向她,她迎过来,示意他把头放在她的腿上,等他再次看她的脸时,他发现她变成了母亲。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圣巴巴拉往北四十英里是小城索尔万,他们在那儿停下来吃早饭。索尔万是个闻名的旅游点,有着丹麦情调的村庄、荷兰的风车和瑞典的花圃,建筑颇有斯堪的纳维亚的遗风。他们在露天餐厅用餐,狄恩要的是一种比利时的威化饼,上面点缀着新鲜草莓和奶油。尽管仍被昨晚的恶梦所困扰,可今天,对于作别亚利桑那,他感觉好了许多。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四周连绵青翠的群山。到纳帕还有八小时的车程,他想象它会和索尔万一样,小巧、可爱,美丽得虚幻。他第一次认为自己理解了为什么母亲想搬到北加州的葡萄酒之乡。

带着一袋丹麦甜饼,他们又上路了。道路逐渐平缓,更具乡村特色。一开始觉得风景很美,但雷同的景色很快变得单调。在车子轻微晃动的催眠下,狄恩很快进入了梦乡。

午饭前他醒了,一小时后他们到达旧金山。离纳帕越近,母亲显然越兴奋、健谈。她的热情很具感染力,狄恩发现自己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驶临新家的时刻。
纳帕谷的第一印象让人失望。他原以为能看到绿油油的庄稼环绕小城,古雅的围墙,公园里的音乐台,以及俯瞰小城中心的尖顶教堂。然而,透过白色、朦胧的天空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拥挤的快餐店,旁边是一座废弃的车站,拥挤的建筑物群让人消沉,没有农庄和葡萄园的踪影,只有典型的城市普通建筑。他看了看母亲,她仍然高兴、激动,但他自己原本满怀期待的心情已经消失。车穿过城里时,他越来越沮丧,不知什么原因,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他的梦。
驶过商业中心,驶过小店和那些让游客驻足购物的地方时,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再往北行驶,城镇越来越具乡村情调,也越来越不发达,不仅仅是周围景色让狄恩感到沮丧,他感到心头就像压了个沉重的情感包袱,在临近新家的路途中,这种感觉愈加沉重而不可抗拒。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
狄恩慢慢下了车。房子比他们在表沙的要好得多,有一个漂亮的红木车库,不像在亚利桑那时的小停车棚和储藏棚;院子长满了灌木和绿树,以前的家只有沙砾和仙人掌;取代原来旧房的是一幢小巧、使人惊叹的木头加玻璃结构的房屋,就像《建筑文摘》里设计的那样。房子位于山间的一块平地,这些山环绕着一个峡谷,其实是大峡谷的分支,远离主路,周围是灌木丛,平添了一派清新的乡村情调。

母亲笑道:“你觉得怎样?我请办公室的同事帮忙挑选的,我想他们很有点路子。喜欢吗?”

狄恩点头说:“太棒了。”

“我们在这儿会很幸福的,是不是?”

他慢慢点点头,“我想会的。”他说。他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相信这话。

爱普尔感觉不错。

他们搬家快一周了,却好像已在这儿住了几年似的。对她而言,纳帕比麦沙更像家乡。

她站在厨房窗户旁,喝着咖啡,看着狄恩在后院除草。他没穿衬衫,汗流浃背。她想,如果他不是她儿子的话,她可能会设法勾引他。他已长成了一个非常好看的小伙子了。

不知他是不是长得像他父亲。
她记不起他父亲的模样了。
她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她笑了。那段日子里有很多男人,包括固定的情人和一夜风流。她从没采取过任何避孕措施,她不喜欢避孕套和避孕膜,讨厌任何阻碍接触的工具,也从未有规律地吃过避孕药,所以只得相信运气或命运,并且接受一切后果。

尽管如此,怀孕时她仍很高兴,有了秋思她觉得很幸福。假如没有他,她不知道她的今天会是怎样,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滥用药物,酗酒成性。

狄恩把锄草机调过头,看见她在窗子旁,于是朝她挥挥手。

旅途中狄恩问她为什么要搬到纳帕,她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正如狄恩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不得已的原因迫使他们到这个地方重新开始,她在这儿没有朋友、亲戚,她也可以在其他中等城市或是大城市里找到同样的工作,她曾告诉他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好,在这里她不会被别人认出来,但是真正的原因是……

她受到了召唤。

召唤。这是她的感受。逻辑上看并不成立,但感情上确实如此。她在《亚利桑那共和杂志》周日增刊上读到一篇关于葡萄园的文章后,就感到被这个地方所吸引。两周以来搬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使她感到紧张和焦虑,这个想法在心里从愿望变成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打乱了她的日常思维,她甚至感到自己快要发疯,就像身体里面有种东西在不断告诉她,她必须搬到纳帕去。她曾试图和这种想法抗争,可最后不得不屈服。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本能。

当然,不管他们是否搬到这儿或是其他地方,他们都得搬家,别无选择。她并不是像告诉狄恩的那样是自己从银行辞职的,她是被开除的,并且面临受到起诉的威胁,如果不是银行经理也卷入进去,可能现在她已进了监狱或者受到了审判。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自己也在想。为什么这些事总是一再发生?她不是不想过正常的生活,只是有一种疯狂在不断地侵扰着她,每每在她想要走上正道时,总会有什么人或事让她偏离正轨。

好在一切都已结束,这次会完全不同,她不会再重蹈覆辙。在她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她下决心要去做狄恩需要的那种母亲,他应该拥有的那种母亲。

她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水池,然后走进卧室更衣。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狄恩点点头坐下吃早餐。桌上摆着一杯桔子汁、两片涂了花生酱的烤面包和两种麦片粥。母亲站在水池边给自己倒咖啡,显然她很紧张。

“你高兴吗?”母亲问。
“不太高兴。”
“说实话。”
“有点害怕。”他倒了杯桔子汁。
“你用不着害怕,不会有事儿的。”
他喝了口估计,“你不紧张吗?”

“有一点儿。”她承认道,然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注意到她穿了件紧身衣,清晰的轮廓表明她没有戴胸罩,“刚开始紧张是正常的,要不了十分钟你就会如鱼得水了。”

对你可能是这样,狄恩想,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希望自己在社交场合能更像母亲一点儿。

他希望她也能像他一些。
“好了,”她说,“快点吃,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没事儿,我走路去。”
“真的?”
他点点头。

“不好意思让妈妈开车送你上学,是吗?”她笑了,“我明白。你得快点吃,要走十五到二十分钟的路呢。”
他盛了一碗麦片粥,“好吧,你送我一段路。”
她笑道:“可以。”

校舍是旧红砖结构,这种建筑除了在电影里外,平常难得一见。两层的主楼有一个门厅,教室和办公室都在里面,一直延伸到操场。附近的礼堂顶端是高耸的钟楼,灰色混凝土的体操房离这两座建筑稍远,像是新建的,可一点也不好看。
狄恩站在学校马路对面,等着打上课铃,但同时又害怕铃响。他感到口干舌燥,手心汗湿,他甚至希望自己没有离开亚利桑那。他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在麦沙上学时他连同学都认不全,现在到了新学校,从零开始,肯定会不自在。
走进教室,他觉得自己直冒汗,很快扫了一眼教室后,他发现中间的座位全坐满了,前排和后面仍空着。

他选择了后排。
在那儿不会惹人注意。

他在一排三人空座的中间坐下,正好在一个穿着脏兮兮的T恤衫、闷闷不乐的男孩和一个化浓妆的西班牙女孩后面。他环视了一下教室,本以为这儿的学生会比麦沙的更酷,毕竟,这里是加利福尼亚,但周围的学生看上去有点落伍,男孩们头发太长,女孩们又相貌平平,显然,最新时髦的潮流来自南加州,潮流的浪尖只是微微掠过这个黄金之州的北部而已。

他看了看课程表:美国政府、几何二、古典神话、世界经济。摇摆舞历史和英语。他选的课都是大学的预备课程,惟一看起来比较有趣的选修课是摇摆舞历史,其余的课程均是严格参照书本的学术课。古典神话是他讨厌却不得不选的两门课程之一,另一门课是外语。

幸亏体育不是这所学校的必修课,他感到有些庆幸。他不擅长运动,而且在别人面前更衣会使他非常难堪。

一个其貌不扬的金发男孩把书扔在旁边桌上坐下,漠然地瞥了他一眼,狄恩鼓足勇气笑了笑,决心在第一天结识新朋友。

“嗨。”他说。
男孩看看他,哼了一声说:“你叫什么,淫棍?”
狄恩想了一秒钟,决定先下手为强,“你妈昨晚就是这样叫我的。”
男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
他交了在纳帕的第一个朋友。
就那么简单。
“你的真名叫什么?”男孩问道。
“狄恩。”他说。
“我叫凯文。”他夸张地用手指着教室说,“这里是地狱。”

第一天的校园生活还不算太坏。课很无聊,但老师似乎不错,由于是第一天,他提前下了课,好让大家去找下节课的教室。

“你去哪儿?”凯文在门厅里问道。
“上几何课。”
“哇。”
“你选了什么课?”
“英语、古典神话、体育、摇摆舞历史和经济学。”
“我们还有两门课要一起上,”狄恩说,“神话和摇摆舞历史。”
凯文皱了皱眉说:“一起?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是同性恋?”
“我不是这个意思。”狄恩慌忙声辩。
“我觉得你有点怪。”凯文转过身去,摇摇头说,“我走了。”他穿过门厅,消失在铃响后鱼贯而入的学生中。

狄恩傻乎乎地站在那儿,显然他还不太明白这所学校的特殊规矩,说错了话,惹恼了他的新朋友。整节数学课他都在担心,但在一小时后的神话课中,凯文走到窗前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实际上,凯文随意的道别在这里司空见惯。
他得记住这个。

狄恩环视教室,打量着他的同学,凯文随着他的目光逐个评论,透露背后嚼舌的信息和他们的怪癖,老师进来时他赶紧闭上了嘴。霍布鲁克先生高高瘦瘦,长着一张轮廓分明、像鸟一样的脸。他将包放在桌上,直接走向黑板,用清晰的印刷体写出自己的名字。

然后,一个女孩走进了教室,正是狄恩梦中坐在楼梯上的那位。
狄恩眨眨眼,屏住呼吸。简直太像了。女孩穿着流行的秋季校服,卷曲的头发散在肩上,而不是梦中扎起的长发,但两个人相像得令人吃惊。狄恩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坐到了第二排的空位上,她很美,几乎是让人难以置信的美丽,有一种端庄、害羞的气质,使得她更加迷人,让梦里的那个她黯然失色。
他想问凯文她是谁,但此刻教室一片寂静,正在板书的老师后背挺得笔直,现在说话不合时宜。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霍布鲁克先生开始点名。狄恩发现她的名字是佩妮罗,佩妮罗·丹尼蒙,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保守而古典,他很喜欢。
和别人一样,点名的时候佩妮罗也在四处张望,把名字和主人的脸对号。名字点到接近字母S时,狄恩紧张起来。

“塞墨勒,”老师喊道,“狄恩?”
“到。”狄恩回答。他盯着桌子,胆怯、难堪,不敢看她,也不敢正视她的目光。霍布鲁克先生叫下一个名字时,狄恩才抬起头,但是她的注意力已移到了下一个同学。
时间慢慢过去,他发现自己并不在听老师单调沉闷的讲解,而是专注于佩妮罗的背影。
也许明天他会设法和她坐得近些。

下课铃响了,狄恩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望着佩妮罗收拾书本。她穿的裤子并不太紧,但由于坐的缘故,站起时,裤子无意间勾勒出了双臀间的峰沟。
凯文注意到他在看什么,摇着头说:“她是同性恋。”
狄恩吃惊地望着他,“什么?你撒谎。”
凯文耸耸肩说:“眼见为实。”
“她不是同性恋。”
凯文随意地抓住路过的一名同学的衣袖,这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只拿了个文件夹,“汉克,”他说,“说说佩妮罗是什么人。”
汉克裂嘴一笑:“舔嘴猫。”
凯文放开汉克的袖子,转过来说:“懂了吗?”

同性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这样的话,但也不是完全不信。他看着她走出教室,消失在拥挤的大厅里。同性恋。这个想法很让人兴奋。他明白靠他蹩脚的与异**往的技巧,想获得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的青睐,几乎是毫无机会,但至少这给他的想象增添了额外的刺激,想象她的裸体,她和另一个女孩在床上,做着色情的、被禁止的、只能部分想象得出的事。
也许他会喜欢在加州生活。“好了,”凯文说,“去吃饭吧。”
狄恩点点头,“好的,你带路。”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2-24 21:44

第三章  丹尼蒙葡萄园

 
佩妮罗在路的尽头下了公共汽车,左手握书,右手拿出钥匙,打开黑盒子,按了一下安全按钮,葡萄园的门就缓慢地自动打开。空气在温暖的午后弥漫着收获的浓香,那是像香水般使人眩晕、挥之不去的馥郁馨香。她深吸一口气,沿着弯曲的沥青路向家走去。她喜欢收获时的甜香,还有挤压葡萄时浓浓的香气和发酵过程中散发的微酸的气味。她听说嗅觉记忆是最强烈的,深信因嗅觉产生的联想最能引发人的感情。新摘的葡萄的自然清香总是让她忆起童年和那些不和任何特别的事件相关的快乐情感,这时候,她最感骄傲的是她的母亲们拥有这个葡萄园。
她慢慢朝前走,停车场里轿车上的玻璃和金属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右边的葡萄园里,几组工人正在剪葡萄枝,采摘今年的第一批葡萄。几周后,帮忙的工人会逐渐增多,到十月初,园里就会到处是忙碌的人群。

离路边最近的一名妇女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她,佩妮罗微笑着朝她挥挥手,那人竟头也不点就又低头忙碌,令佩妮罗非常难堪。大多数工人都是非法移民,大部分不会讲英语,他们的工作由工头监管,这些工头惟一的能力是翻译命令。雇佣非法移民是违法的,但玛吉丝母亲却从未因此惹过麻烦。她记得一次问玛吉丝母亲这些工人一天挣多少钱,母亲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够多的了。”

她感到怀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工人都不喜欢她的原因,她对这些摘葡萄的工人从未有任何恶意,可是毫无疑问,他们把她当做了她母亲们的小跟班。

然而,那些拿工资的正式雇员却总把她当公主一样看待,对她小心翼翼,倍加呵护。

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正常人对待。

一只鸥鸟从头边低低滑翔而过,嘴里衔着一根半干的葡萄枝,飞过车场,掠过屋顶,飞向后面的山峦,停在树林中的一棵不知名的树上。
看到后面茂密的树林时,她感到全身一阵颤栗,于是马上掉转视线,迅速向屋子走去。

在葡萄园里她可以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在地里闲逛,在园里散步,但是,从小时侯起,她就被禁止走进树林,她一遍又一遍的受到警告,树林很危险,里面有美洲狮和狼,尽管她从未听说过附近有动物袭击人的事情发生。她经常看见周末露营的人沿小路走进树林,但从没听说有人遭到过袭击。

她的母亲们显然是由于父亲的缘故才制定了这条规矩的。

这条严厉而又武断的规定本来可以促使她偷偷溜进树林看个究竟,她知道她的朋友们肯定会这样做,但是,树林里像有样东西唤醒了她内心深处一种本能的恐惧,即使母亲们什么也没告诉她,这种感觉依然存在。每次看见后园草坪通往树林的路上缠着电线的篱笆,她都会觉得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手臂上长满鸡皮疙瘩。

现在鸡皮疙瘩又起了,她赶紧抛开杂念,三步并成两步奔向屋子,跑过屋前高耸的陶立克式大石柱,推开厚重的两道门,穿过天花板很高的门厅,经过楼梯,来到厨房。“我回来了!”她大声喊道,将书扔在切菜的案板上,打开冰箱,取出一听VS饮料。

菲丽丝母亲从配餐间出来,看上去疲倦而苍白,眼睛下方的黑晕比平时更加明显,她用围裙擦擦手,问道:“怎么样?第一天?”

佩妮罗笑着说:“还好,妈妈。”
“只是还好吗?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事?”
“你说呢,才第一天嘛。”
“老师怎么样?
“还不太清楚,头一周结束前很难说。”她从厨房窗户向葡萄园里的另一座房屋望去,“其他人呢?”
菲丽丝母亲耸耸肩说:“快挤压葡萄了,特别忙。”

佩妮罗点点头,很高兴其他几个母亲不在。她告诉过母亲们今年起她是高中生了,快要长大成人了,请她们对她上学别太当回事,显然她们已经接受了她的暗示。

“你交到新朋友了吗?”母亲边洗手边问。
“我看到了维拉、莉安和詹妮弗。”
“我是说新朋友。”

佩妮罗脸红了。她喝完饮料,把空罐扔进炉边的垃圾袋里,“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没有碰到什么男孩,这星期可能不会有约会,好吗?上帝,这才刚第一天,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并不是说……”
佩妮罗叹了口气,“我知道,”她说,“别担心,学生舞会要八个月后才举行。”
“不是那样,其实是——”
“是什么?”
母亲想笑笑,但反而显得做作,“没关系,我们以后再谈。”

“好吧。”她又朝窗外看了看,很高兴没有看到另外几个母亲的身影,“你要找我的话,我在花园。”
“你没有家庭作业吗?”
“妈妈,今天刚开学,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第一天不会有作业的,第一周也不会。”
“我们原来有过。”
“时代变了。”佩妮罗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抓了个苹果,拿起书本,她正想上楼把书放口卧室,这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不想去看看其他母亲吗?”
佩妮罗回过头,舔了舔嘴唇,“一会儿再去。”
“今天是你开学的第一天,她们会感兴趣的。”她把手放在佩妮罗肩上说,“她们关心你,我们都很关心你。”
“好的。”佩妮罗说。

母亲开玩笑地打了她的肩膀一拳,笑着对女儿说:“走吧。”
像往常一样,玛吉丝母亲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办公室里的大班桌后面,在电话里训人。她匆匆地朝佩妮罗和菲丽丝母亲点点头,然后继续呵斥对方,“我所希望的,”她用生硬平稳的嗓音说道,“是你正确履行合同规定的职责。如果你觉得难办,我们公司会找到更有效的办法来销售我们的产品。你听明白了吗?”
菲丽丝母亲坐在靠墙的黑色皮沙发上,示意佩妮罗也坐下。佩妮罗摇摇头,仍旧站着。

玛吉丝母亲挂了电话,小心地将听筒放回话机,望着佩妮罗,不自然地笑笑。阳光反射在她深邃的棕色眼睛里,洒在她光滑的黑发间,“你开学第一天很满意吧?”

佩妮罗点点头,避开母亲的目光,“是的,夫人。”
“你对课程和老师都还满意吧?”
“我觉得……”
“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安排你转学。上高中了,成绩对你很重要。”
“课程都还不错。”
“很好。”玛吉丝母亲点点头,“很好。”
佩妮罗什么也没说,她们三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玛吉丝母亲问道。
佩妮罗摇摇头,“没有了,夫人。”
“那我继续工作了。谢谢你过来,佩妮罗。”

谈话结束。菲丽丝母亲站起来说:“我们去看看你的其他母亲。”
“你今年会表现不错的,”玛吉丝母亲对女儿说,“你会让我们感到骄傲。”
佩妮罗点点头,跟着菲丽丝母亲出了办公室,走进大厅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出汗了。

希拉母亲在田里检查今天收割的样品,其他几位母亲则在楼里的实验室检测葡萄的分析结果。一组化验员坐在靠窗的长桌旁,测试着葡萄汁,以便预测今年的产量。

“佩妮罗回来了。”菲丽丝母亲喊道,关上了身后的白门。
玛格丽特母亲正和两位化验员小声谈话,她们抬起头,心不在焉地笑笑,挥挥手,又继续谈话。杰琳母亲却马上停下工作跑过来,高跟鞋踩在砖上清脆作响。佩妮罗觉得自己紧张起来。杰琳母亲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她。这个拥抱有点太长,有点不像母亲的拥抱。佩妮罗焦急地屏住呼吸,像以往一样,她试图告诉自己,杰琳母亲真的爱她、关心她,可是这和她体会到的是两回事。她最年轻的这个母亲有点反常,这种异常她还不太懂。杰琳母亲一松手,佩妮罗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我好想你,”母亲用她和佩妮罗说话时惯用的那种腻腻的小女孩似的嗓音说,“我真讨厌夏天结束,你得离家去上学。”

佩妮罗什么也没说。事实上,前两周她只在早饭和晚饭时见到过杰琳母亲,她不明白母亲如何会想念她。

“你碰见谁了?有没有遇见帅哥?”

佩妮罗皱皱眉说:“才开学第一天。”

杰琳母亲笑了,声音很怪,从小孩的咯咯笑声变为嗓音沙哑的窃笑,“越早开始越好。”

“是的。”佩妮罗转向菲丽丝母亲,“我们走吧,让她们工作。”
“好的。”母亲同意了。
“我们吃晚饭时再聊,”杰琳母亲说,“我想让你告诉我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她轻轻拧了一下佩妮罗的肩。
佩妮罗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母亲笑了。

她们二人在厨房分手。“我到花园去了。”佩妮罗说。她从厨房拿起书,上楼去卧室,走过长长的过道,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从打开的门望去,母亲们的品位和个性全反映在她们的卧室里。玛吉丝母亲的卧室庄重而实用,一张床头雕花的大床,一张简洁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文件,洁白的墙面上装饰着丹尼蒙商标的原始模型。隔壁希拉母亲的房间最俗气,摆满了乏味的时兴家具,看上去就像直接从家具目录画册里搬过来的一样,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总让佩妮罗想起宾馆里的艺术品。玛格丽特母亲房间的装饰最为大胆,也最有趣,超现代的床,没有梳妆台,欧洲的民间艺术和年轻美国本土画家的作品在这儿达到了惊人的和谐。菲丽丝母亲的房间让佩妮罗感到最舒服,屋里堆着饰带、鲜花、古玩和针线,中央摆着一张铜床,屋子显得杂乱而随意,这是一个充满亲情的房间,完全适合她最喜爱的母亲。

杰琳母亲的卧室没有家具,只在铺着红地砖的屋子中间搁了张床垫,墙壁没有装饰,刷成了不反光的深黑色。

她从不愿意进杰琳母亲的房间。

来到自己的卧室,她把书扔到床上,拿出日记本和笔,下楼经过书房,打开玻璃拉门,走进花园。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个花园,而且是她的圣地,她的避难所,一个可以放松、思考和独处的地方。母亲们似乎意识到她对花园的情感,以前她们在夏天经常在这儿看书、做日光浴和散步,但几年后,她们不常来了,好像达成了默契,花园是她的领地,她们也逐渐由她去。对此,她非常感激。

她看着围墙里的这个院子,四方形的院落中间有一个喷泉,玛格丽特母亲去希腊旅行时,在一座古老别墅的废弃花园里发现了一个喷泉,这是它的复制品。喷泉四周像车轮一样种着希拉母亲的草药和鲜花,绿地中间摆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品和民间雕塑,花园里还有几张椅子,但佩妮罗却喜欢坐在喷泉边,聆听水的咕咕声,感受水雾抚在手和脸的皮肤上的快意。

尽管她从未问过菲丽丝母亲,也许永不会问,但今天在学校里又有人问她的母亲们的性取向问题。去年她因为这个和苏珊打架,差点被停学。苏珊把她们葡萄园产的酒叫做“同性恋牌酒”。今年她和苏珊不在一起上课,但在午饭时,她听见苏珊大声地说什么“同性恋工厂”,还和她穿着紧身牛仔裤的死党一起歇斯底里地大笑。她没有理会,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去上课,可是她的确听见了,而且很伤心。

事情总是令她伤心难过。
更糟的是她有时自己也怀疑她的母亲中会不会有同性恋,几年来城里一直有这样的谣言,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的每个母亲都定期出去约会,但她知道那肯定是一种伪装,仅仅是为了生意的缘故需要维持别人的尊敬。她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正而八经的恋人,至少从她记事以来从未有过。

而且,她的母亲们都……很怪。她不愿意承认,可是她们不仅让外人看起来觉得怪异,在她眼里她们常常也显得反常。

尤其是杰琳母亲。
当然,如果那是真的,假如她们真是同性恋,她们中的一个应该是双性恋,至少曾和某个男人发生过关系。

除非她是被领养的。
不,她不会是领养的,对此她深信不疑。

她坐下来,把手指放进喷泉池子清凉的水中。她把她们都称作“妈妈”。可她知道,真的,她只有一个妈妈。她想知道谁是她亲生的妈妈,当她向她们提起这件事时,她们全都不承认,总是异口同声地告诉她,传统的一对一的关系,像父母和子女间的关系,是非常狭隘的,在这个家里不会被承认。她们告诉她,她必须平等地对待每一位母亲,但她觉得她们并没有平等地对待她。有些对她更好,有些对她更开明、诚恳,而她也感到和某位母亲更为亲近。

最亲的是菲丽丝母亲,她相信菲丽丝母亲是她的亲生妈妈,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理由并不充分,感情多于思考,但这种情怀一直存在。多年来,无论是身体还是感情上,菲丽丝母亲似乎最关心她,就像今天,是她在厨房里等她放学。柴米油盐并没有消磨她的敏锐,她没去葡萄园而是在屋里等候,是因为她想知道女儿开学的第一天会不会一切顺利。

这使佩妮罗感到幸福。

有时她希望菲丽丝母亲是她惟一的妈妈。

她低头望着水里,粼粼波光倒影着自己变形的脸。她知道她很漂亮,也喜欢自我欣赏,但并不因此沾沾自喜。她从不是那种花大量时间化妆或做头发的人,可一旦经过镜子时,她就会朝里看,看自己的影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让她心里塌实,然而如果碰巧被别人看见,她就会很不好意思,有时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这不是凭空想象。在全女性的环境中长大,别人也会这样猜测。她一直感到和男孩子说话很困难,也不像她的同学那样,很快渡过初中男女生交往的尴尬阶段。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不清楚。
她想象不出自己和别人在一起时的浪漫情景,不管是和男孩还是女孩。
她搅乱水中的倒影,让自己的脸溶化在水波里。
为什么一切如此复杂?
她身后传来了“咚咚”声,转过脸去,她看见菲丽丝母亲在窗户旁向她挥手,她也朝她挥挥手,然后埋下头,打开日记本,拧开笔。“今天,”她写道,“是我高中生活的第一天……”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2-24 21:45

第四章  古玩店惨案
 
墙上的四个旧式挂钟一齐敲响了六点,维克·威廉姆斯站起身,关掉录音机,从柜台后面出来把门关上。又是漫长、无聊的一天,没多少赢利。旅游季节时生意还凑合,但从早上开门到现在,只来了五位顾客,而且全都是只看不买的。他清楚生意不会太好做,学校已开学,假期也结束了,从现在到10月中旬,只能冷冷清清地打发日子。

以前的古玩市场常年火爆,他根本不需要出门拉生意。本地的妇女们爱买老式斑驳的玻璃去装饰她们的起居室,传统的中年人会给太太买留声机作为纪念。但如今古玩已不再吃香,人们都去买现代的艺术品来装饰房间,纪念品也变成了电视或录像机。

维克拉下窗帘,想找点东西填饱肚子,但几周前在交易会上买的三箱玻璃杯需要编号,本来可以趁午饭后的这段时间做完,可他讨厌在做生意时整理买来的物品。毕竟,检查、估价、贴标签等一系列事情更适合在晚上进行。

维克又回到柜台后面,经过挂了门帘的过道来到后屋。地板上放着三个纸箱,他抬起最大的一个搁到桌上,金属的桌子有一面墙那么长。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小刀,拆开封条,然后一个个将杯子的包装打开。货不错,叨年代的玫瑰玻璃杯。他把杯子拿起靠近电灯,检查上面的瑕疵和划痕,再一个个小心地放回桌上。
检查完最后一个后,他看了看箱子,箱底有一本被人粗心遗忘的溅有水印的旧书——《沉醉瓜蜜中》。

理查德·布劳提根著。

哦,这不禁让人回首往事。他捡起书,翻了翻,有一半书页被以前溅在上面的葡萄酒粘住,棕色的印迹遮盖着封面布劳提根的照片,几乎认不出了,他身旁女人的像却没受到污损。看到这本书成了这样,维克心里很不好受,书原来肯定是由一位曾被称为“反主流文化”的人买下的,他一定年轻,充满热情,渴望新思想。如今这个人可能已是头发稀松、大腹便便、一事无成,只对利率和爱尔兰共和军感兴趣了。这本书和它衰落的偶像作者已被记忆遗忘。

维克把书扔进废纸篓,沉重地叹了口气。

60年代末大学毕业后他来到纳帕,尽管现在他留着短发,穿着时兴体面,却仍认同那个时代的情感,把自己归属于那个年代的一员。当然,那些日子已一去不返,如今的人们更加苛刻、冷漠、感觉迟钝。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没有时间与朋友交心,没有时间去善待陌生人,也没有时间享受生活的美好。

这让他很消沉。

维克拿起桌上的纸箱,放到地上,正要将纸箱踩扁,忽然,他听到前面房间里传来一种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家具。
他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商店里没有别人呵。
敲打声又响起了。
他走出柜台,前门已经关上锁好,窗帘也已放下,会不会在后面看古玩的顾客没有注意到商店已关门?
他听见橱柜后面有脚步声向左边走去。
“嘿!”他喊道,“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但是脚步声沿着过道消失了,他想可能是有人在他关门时,故意藏到杨柜或箱子背面,等他离开后好抢劫。常识告诉他该去报警,但他却从柜台前面走了过去。

“谁在那儿?”他又问道。

商店尽头的那一边,在放家具的黑乎乎的过道里,传来了女人的歌声。维克停下脚步,歌声使他毛骨悚然,其实声音和曲调并不令人害怕,只是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给此刻平添了超现实的色彩。

“已经关门了。”他说。随即意识到他的话听起来是多么徒劳。

女人继续唱歌。
他慢慢向歌声的出处走过去,心砰砰直跳。该拿个棒球棒,他想,好当武器用。
然后他来到拐角。

女人和他年纪相仿,穿着透明的长袍,使人想起洞穴时代的打扮。她肯定喝醉了,在过道中间闭着眼,摇摇晃晃地哼着歌,旁边的地上有一个像扫帚一般长的木棍,顶端削得和松针叶一样细。

维克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凝视着这个女人。她很美,没经梳理的黑色长发自然地垂在肩上,披散在背后,即使在昏暗中,他也能看见她细腻、完美的皮肤,挺拔的鼻梁和丰满性感的嘴唇。透过透明的长袍,他看见她移动的腿之间的黑影,以及胸部乳头浅色的轮廓。

她在这儿做什么?他想。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正想咳嗽一声,好让这个女人知道他在这儿,突然,她一下睁开眼睛,出人意料又让人吃惊,他几乎往后跳了一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渴望,脸上化妆品也无法掩饰的狂野。尽管刚才还显得有些醉醺醺,现在她却看不出任何喝多了的迹象。她的目光犀利而专注,水晶般的清澈。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干嘛?”维克说,“你得离开。”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自己希望的要威严。

女人又闭上眼睛,开始哼歌。
“你得出去。”维克重复道。
几乎是迈着舞步,女人微笑着走到他跟前,一只手臂蛇一样地缠在他的腰部,仰起脸来吻他。他没有把她拉近:但也没有将她推开,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让她主动,默许她吻他。她柔软的舌头轻柔地在他的唇间滑动,他感觉自己起兴了。好长时间未和人上过床,即使是这种一般的接触也让他的身体倍感舒畅。
女人推开他,仍然哼着歌,跪下来,开始解他的皮带。
这不可能发生吧,他想。

她疯了。他想。
爱滋病。他想。

但他仍在原地不动。他想后退,想阻止——这太奇怪了,发生得太快——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身体拒绝听从大脑的指挥。

她脱下他的长裤,又脱下他的内裤。他已经勃起,并且在发抖。慢慢地,熟练地,她开始抚摸他。他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发光滑而柔软。他闭上了眼睛。

节奏变了。轻柔的抚摸变得放肆,而后简直是粗暴。他睁开眼睛往下看,女人在冲着他微笑,脸上的表情有种东西使他不寒而栗。
突然,她紧紧抓住他的阴囊,猛地连根拔起。

维克痛得大叫,血顿时喷涌而出。女人仍跪在他面前,用手捧住涌出的鲜血,涂抹在脸上和发间,像醉酒似地兴奋狂笑。他踉跄后退,如果不是后面有橱柜就会跌倒。这时,她挥动那根削尖的木棍,插入他的腹部深处,再使劲往上挑。新的疼痛使他体内火烧火燎,长有锯齿、不规则的长矛插得更深,刺穿皮肤,撕碎肌肉,划破血管。她拔出棍子扔到地上,把手伸进挖开的洞里,长袍染成了猩红色。她撕扯着他,张开嘴巴去接喷出的血,贪婪的手指浸泡在温热的体液里。
他用尽所剩的全身力气向她踢去,一直嚎叫不停。她却愉快地接受了他的蹬踢,大笑着,头疯狂地前后摇晃,然后伸手进他的肚里,抓出内脏,撕扯挤碎。他倒在地上,视线模糊,很快失去了意识。

他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她脱去了长袍,全身赤裸。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2-24 21:49

第五章  希腊神话课

 
神话课后,狄恩随凯文一起来到餐厅。他的心情不错,还不到一周,就已经熟悉了校园生活的节奏,调整得轻松自如了。老师和课程与在麦沙时差不多,碰见的大部分同学都挺好,尽管除了凯文,他还没和其他任何人深谈过。

他对凯文在学校的地位还不太清楚,这个朋友显然不属于任何帮派,但他也不是个独行侠,好像无法将他归类。凯文几乎谁都认识,和大多数人相处得都很好,可他却爱和狄恩一起吃午餐。他们彼此间的交往还未完全放松,事实上还在互相定义着两人友情中各自的角色,但友情的确存在,狄恩感到心满意足。凯文言语粗鲁,但常常在下流话中显示出敏锐的思维。狄恩觉得凯文很能理解他,因为他感觉彼此趣味相投,事实上,他们对每件事的看法,从音乐到电影到老师都惊人地相似,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很合得来的原因。

奇怪的是他对佩妮罗的兴趣依然不减。原以为第一天的吸引是由于她长得像梦里的女孩,可当听到她上课时的发言,偷听她和同桌的谈话,在她独立于他的想象之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时,他发现他对她的兴趣愈加浓厚。她很聪明,知识面比他在亚利桑那认识的女孩广得多,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非常美丽,这点毋庸置疑,但似乎不像他最初想的那样高不可攀,而且她毫无傲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自然随意,甚至受到约束的课堂也没对她造成影响。她看上去真实诚恳,一点儿也不虚伪造作。

而且她不像是同性恋。
问题是他不知道如何接近她。课堂上,他想象如果她的书掉了,他会帮她捡起来,然后他们目光相遇。但他明白这种事只会在电影和小说里才会发生,现实的可能性不太大。他可以每天将座位移到离她更近的地方,这个班的老师不要求学生坐固定的位置,这可是他能抓住的一个好机会。他不知道等坐到她身边后会对她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吧。

按照他的算计,得等到星期五。
幸运的是凯文也跟着他把座位向前移,让第三者加入谈话总比单独和一个陌生人开始冷冰冰的交谈要容易得多。

在餐厅凯文买了可乐和玉米饼,狄恩则买了热狗和牛奶。两人挤出人群,在自动售货机旁找座位坐下,望着过往的学生。

他们俩望着女孩从身边经过,狄恩的目光落在了佩妮罗身上,她拿着棕色的午餐袋,正在自动饮料机上买橘子汁。凯文发现他在看佩妮罗,于是笑着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同性恋女妖的诱惑。”

狄恩脸红了,却努力装做若无其事,“给我讲讲她。”
“讲什么?”
“随便。”

“她是个同性恋,我告诉过你,是不是?”他假装思考一下,“我想想,她和一群同性恋住在丹尼蒙姐妹葡萄园,她们有亲戚关系,是她的姨妈什么的。在商店你买不到这种葡萄酒,只能通过邮购,我想是卖给其他同性恋的。”

“正经点儿。”
“是呵,至少葡萄园的事是真的,她们的性倾向问题是我瞎编的。”
狄恩觉得机会正在悄悄溜走,“她有钱吗?”
凯文点着头说:“你要能得到她会不错。”
他们看着佩妮罗取出橘子汁,消失在人群中。“别担心,”凯文说,“纳帕谷的妞儿多的是。”
狄恩挤出笑容说:“是的。”

放学后,凯文和另一个同学提出开车送狄恩回家,他拒绝了,说想走路回去。于是凯文的车呼啸离开,车胎在柏油路上留下两道印迹。

狄恩走在林荫道上,他总是避免参加任何体育锻炼——他不是个运动型的小伙子,而且非常讨厌上体育课——但是他一直喜欢散步,这使他有机会呼吸新鲜空气,随意遐想。他边走边环视周围安静的居民区,他喜欢这儿的房屋,喜欢学校,喜欢遇见的人,纳帕本身是个令人愉快的小镇,可是有种感觉总是让他有点不舒服,一种挥之不去,从开始就有的感觉,并不是具体的某样东西,比如房子、建筑什么的令他不悦,这种感觉更加微妙,更加抽象,似乎是针对整个纳帕谷,有一种他在麦沙没有经历过的沉重和无法言说的不安。尽管这种感觉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但它是那么执拗,像各种声音混响的浅吟低鸣,时时若隐若现,好在现在他已能和这种感觉共处,大多数时候他能做到不理不睬。

只是在大多数时候。
他停下来,该向右拐了,前面的路一直延伸到山脚的草地。
一座小山。
他站在那儿,凝视着山峰,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却又隐隐不安,他忽然觉得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个冷颤。
他迫使自己回过头,赶紧过马路回家。可能是心理原因吧,他想,一种离开家乡失去了根似的反应。对,肯定是这样,绝对是。一旦完全适应了新环境,他就会很快克服掉。
他匆忙向前走,不再朝左看,也不再看那座山。

到家时,妈妈还没回来,不过狄恩不担心,她今天要五点才下班。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妈妈,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她的工作,与同事相处得也不错。昨天和前天晚饭时,她给他描述工作中发生的事,客户以及银行里其他信贷员的行为举止,他仔细聆听,想从字里行间发现什么,但她语气中流露的职业性和客观显得真实而不虚伪,显然她没有被银行里的任何人所吸引,这是个好兆头。原来在麦沙和钱德勒的两份工作中,头一周还未结束,她就邀请人与她一起所谓的“小聚一下”了。
也许她真的洗心革面了。他去厨房拿出一袋薯条,在碗里倒了点番茄酱,来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音乐电视,但很快觉得重复的音乐和录像很无聊。他又快速扫了一遍有线频道,也没什么好节目,就将电视关了。等吃完薯条后,他再将音响打开,边听音乐边做数学作业,明天有二十道几何题要交。做完后妈妈就该回来了。

吃完了东西,做完了作业,狄恩开始翻当天报纸的头版和娱乐报道,又看了几眼从亚利桑那带来的两周前的彻代》周刊。

六点了,妈妈还没回家,也没打电话,他担心起来。关上音响后,他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看新闻。尽管大部分报道涉及谋杀、灾难和其他悲剧性的事件,但看新闻是种奇特的安慰。他知道这是愚蠢、无知、没受过教育的想法,但看到那些事件在电视上分类、剖析、讨论,他觉得踏实安心,不管世界如何混乱不堪,总会有人凌驾于事物之上采取措施监管,虽然他明白,事实上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

第一轮广告时间很快过去,接着第二轮,第三轮,已经六点半了。他站起来朝窗外望去,天色已暗下来,黄昏的桔红色消融在夜晚的蓝紫色中。她不会重蹈覆辙吧?不会在新工作才开始就那么快地出事吧?不会在答应他要重新做人之后又令他失望吧?

他几乎宁愿她出了什么事故。
不,不要这样。
他甩开这个念头。

狄恩又坐下来看当地新闻。他试图朝好的一面去想,告诉自己她只是下班晚了,忘记打电话,可他并不相信这个理由。

他只希望她还有足够的理智,不要带男人回家。

他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晚饭——通心粉加奶酪或冰箱里的速冻食品——这时,路边传来熟悉的刹车声。他想到前面去,从客厅窗户偷看一眼,看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仍呆在厨房,一动不动,肌肉紧张,手心冒汗。

他听见开门声,“我回来了!”
从过道来到客厅,看见妈妈就一个人时,他顿时全身放松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她把提包扔在门厅里说。
她没喝醉,但肯定喝了酒,声音比平时高,快乐而活泼,动作幅度大而且无拘无束。“我遇见了最伟大的人!”她说。
那种担忧又重现,“妈妈……”
“不,是真的,你会喜欢他们的。”
“他们是谁?”
“我在‘快乐时光’遇见了他们。”
狄恩深吸一口气说:“快乐时光?妈,你说——”
“别担心,几个同事想下班后去那儿,他们问我去不去。我们在那儿遇见了这些人,他们——”
“男的还是女的?”
她看着他,很理解的模样。
狄恩双脚不停地来回紧张踱步。“你说过你要改变的。”他轻声地提醒道。
她的情绪一下变了,“我已经改了,”她生气地说,“不要那样责备地看着我。是同事要我去的,我该怎么办?说不吗?”
“是的。”
“要毁掉我提升的机会,对不对?”她推开他走进厨房,“坐下,”她命令道,“我来做饭。”
“没事儿——”狄恩说。
“我来做饭!”

争辩没有用,他看着她从水池底下拿出锅,“眶”地放在桌上。出去来到客厅,他叹了叹气。外面的夜更深了,他看电视,厨房里妈妈大声地自己唠叨,把勺和锅弄得当嘟作响。

星期五,霍布鲁克先生一上课就给他们来了个测验。铃响后,神话课老师告诉大家把书放到书桌里,拿出纸和笔。

“写上一到二十五,”他说,“每个数字间空两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黑板前,背对同学,拿起一支短粉笔。“你们把题目抄下,在空格里写上答案。”
“真恶心。”凯文竖起中指小声地说。

狄恩拼命忍住了笑。
老师开始在黑板上书写,“你们可以开始了。”
学生们安静下来答题,只剩下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桌椅发出的嘎嘎声。狄恩已经在想他今天的测验能拿多少分,以后怎么在其他考试中弥补这次可能得的“F”。他在桌子上将铅笔磨尖,至少霍布鲁克该提前给他们打声招呼,告诉他们这学期会有突然袭击的小测验。老师给过他们课程大纲,说过哪本书上的哪几页必须在什么时候读完,可他从来没说过考试的事,至少他应该懂得起码的礼节,向大家先解释这门课他想怎么上,分数该如何评定。

当然,细细想来,狄恩记得老师曾说过几次,“我希望你们认真看书。”他意识到这个隐晦的警告是后面考试的前兆。

倒霉的是他一页书也没看过,他不那样学习,从来不。他总是要在压力下才学得好,最后一刻;临时抱佛脚,拼命强记。作业他能按时交,但阅读就搁在脑后了。

现在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更糟的是今天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小伎俩,不为人知地偷偷坐在了佩妮罗旁边。
事情发展不太顺利。

狄恩完成任务似地抄下霍布鲁克先生在黑板上写的问题,他一个答案也不知道,只是上过课后对其中一些术语有点模糊的印象,只好写下脑袋里冒出的哪怕任何一个字。他把试卷翻过来,放下笔,表示自己已经做完了。

所有人都做完后,老师说:“好的,请和坐在旁边的同学交换试卷。”

坐在旁边的同学,就是说不是凯文就是佩妮罗。他瞧瞧左边,凯文和另一位矮个子的男孩换了试卷。狄恩看着佩妮罗,挤出笑容,把试卷递给了她,她也把她的卷子递过来。她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女性的笔迹。

“第一题,”老师宣布道,“宙斯。”

狄恩在正确答案旁画勾,在错误答案旁画叉,佩妮罗只错了两题,得A减。他没看错,她很聪明。

当然现在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佩妮罗把他的试卷还给他,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分数。今天可真丢人现眼,可能她会觉得他是个智商低下的笨蛋,和她交往的机会也许会降到零。他可怜巴巴地看了凯文一眼,然后低下头看手中的卷子。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得了满分。
一道题也没错。

像往常一样,餐厅里很拥挤,狄恩和凯文坐在外面的圆塑料桌上,等着排队的人减少。

“你的神话课学得不错。”凯文装模做样地用手理一下头发说。和狄恩一样,他平时也不学习,只想等快考试了再突击,但这次他几乎错了四分之一的题,要是老师打分的话,他只能得B减。

狄恩颇有自知之明地耸耸肩。“不行,”他说,“答案是猜的,运气好吧。”

“多项选择题你可以靠猜、凭运气,选答题要猜中答案就得先懂才行,你得先有东西才能选。我是说,妈的,你是全班惟一全对的人。”

确实如此,但狄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觉得有些尴尬,就什么也没说。他看着桌面掉色的塑料上用铅笔写的脏话,这时,一个穿着黑T恤、瘦削的金发男孩气势汹汹地走来,皱着眉说:“你们这是干嘛?等着妞儿聚会呢?你们坐在我桌上了。”

凯文平静地竖起中指。
“你觉得这很好玩吗,哈特?”
“你***才好玩呢。”
“滚开。”
“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哈特。”男孩气哼哼地离开了,挑衅地竖起中指。

狄恩没说什么,吵架过程中他一直沉默,有点害怕那人会和他们中的某位打架,或者更糟的是再带来一帮不好对付的哥们,但他没有流露丝毫的怯懦。看起来凯文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家伙,至少表现得像是这样,狄恩相信他的这个新朋友知道哪种人该用哪种办法对付,知道什么时候该开腔,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希望如此。

“这个人是个绣花枕头。”凯文说,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别管他,只说不做而已。”

狄恩点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似的。

“嘿,”凯文说,“快看。”他指着餐厅里排队的队伍,佩妮罗和一个小巧的戴眼镜的黑发女孩正朝门边走来,“你的机会来了,伙计。”

狄恩推开桌子,“你和我一起去。”

凯文哼道:“不行,这是你的机会,你自己过去和她说话,她要是不理你了我会在这儿等你。”

佩妮罗和她的朋友站在一排队伍后面,狄恩想如果他现在不行动,别人就会排到她身后。于是他快速从人群中走过去。

非常幸运,他站在了她身后,一队啦啦队员排在他后面。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没经思考就采取了行动,现在竟不知该怎么做。他的手心开始冒汗,胃也在痉挛。他不愿意拍佩妮罗的肩膀引起她的注意,或是在她不知道他排在后面时就和她说话,所以他只是尽量使自己放松,装出一副自如自在的模样,等着她转身的一刻。

等她真地转过身来看见他时,他假装很吃惊,清了清嗓子说:“我没认出你来。”
她看上去也很惊讶,但看见是他后笑了。她的笑很甜,他想,这是友善、真诚的微笑。

“嗨。”她说。

“我叫狄恩,神话课班上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很愚蠢,但已无法收回。
她笑了,她的笑温暖而自然,“我知道你是谁,我改过你的试卷,想起来了吗?”
他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该怎么回答,害怕说出更傻的话。

“你考得真棒。”她补充道。
“呃,谢谢。”
“真的很棒,你学得很好。”

队伍在向前移动,该自己说话了,狄恩感到有点惶恐,他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佩妮罗离窗口还有六个人,这是他仅有的一次机会,他得想点好听的说,不然他们就得沉默地站在那儿,一切就会结束。他瞥了凯文一眼,他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他到底该说些什么?

佩妮罗的朋友救了他。
“我以前没见过你,”她说,“你是新来的?”
他舒了口气,现在又找到感觉了。“是的,”他说,“我从亚利桑那来,一个星期前妈妈和我刚搬到这儿。”
“到新学校不太适应吧。”佩妮罗说。

他看着她,是他的想象,还是她的表情,反正她的声音里有种不寻常的兴趣,她的话语流露出关切,似乎很理解他,似乎她自己有过同样的感受。
似乎她很在乎他。

不,他只是在自做多情。
“是的,”他说,“不太适应,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你认识我们呵。”她的朋友笑了。
狄恩还以微笑说:“的确是这样。”

“你不还认识那位凯文·哈特嘛。”佩妮罗说。她说凯文·哈特时的语气表明她不喜欢他这个新朋友。

“我刚认识他。”狄恩说。

他们排到了窗口前,谈话结束了。佩妮罗要了一份沙拉和一听V8饮料,狄恩拿了一个汉堡,一小袋炸薯条,两听可乐,一听给自己,一听给凯文。

“星期一见。”佩妮罗说,然后和朋友一起去交款台。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认识你很高兴。”

“再见。”她的朋友说。

“再见。”狄恩答道。他还想说点别的,想邀请她们两人到凯文的桌上吃饭,想问佩妮罗什么时候愿意和他一起自习,想知道他们以后还能否一起聊天,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付了两美元,望着她们离去。

这只是个开头,他应该感觉不错,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失望,有点挫败感。本不该如此的,一切还顺利,才第一周他们就已经说过话了,但他依然对这次碰面感到丧气。穿过人群,他来到凯文身边。

他的朋友裂嘴笑着说:“进展如何?她有没有被你迷倒?”
“只问了名字。”狄恩放下盘子说。
凯文大笑起来,差点喷了一身可乐,他用手背擦擦嘴说:“叫佩妮罗?”
狄恩也咯咯笑了,然后又笑他自己。“是的,”他说,此刻感觉已好多了。他拿起汉堡接着说,“她的朋友看中你了。”
“她做梦。”凯文说。
狄恩笑了,他想起佩妮罗,一切进展顺利,他对自己说,可能会有戏。

他打开汉堡,坐下开吃。

alwlyct 发表于 2005-3-2 19:05

你打了这些字用了多少时间?

如影随形 发表于 2005-3-2 20:56

开始有点诡异啊

hackrs 发表于 2005-4-11 17:27

晕~~~~楼主辛苦了~~~

很不错的文章~~~

纳兰容若 发表于 2005-5-22 23:29

你们都看完了?

嘿嘿,后来的基本上我是看不下去了,

寒毛倒竖!

ωǒ貝貝^o 发表于 2005-8-27 14:56

恐怖片。不看为妙。。。。

诺蓝 发表于 2005-8-28 00:20

飘过!!
大概看了一下....因为是恐怖小说..没敢看的那么详细.
纳兰也喜欢搞恐怖活动呀!!

━迷子━ 发表于 2005-12-17 04:02

我看完了..不过有点迷糊..好像有点看不明白..如果名字都是中国的人的话..我可能会看明白点..最讨厌记外国人的名字..而且那么多.

     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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